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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2b7小说网 > > 无终之旅 > 6-认识
    鐘沐言原先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有的人会嚮往这种又脏又累的徒步旅行,可就在洗去一身的脏污,换回洁净与乾爽时,似乎也脱去了累积多日的疲惫,当下好像大约能明白,他们所追求的可能就是那一瞬的畅快吧。

    不过这依然不影响她觉得这种旅程很荒唐。

    出了浴室,客厅跟房里都没见到人,倒也不让人意外,那傢伙要是好好窝在房间里那才显得奇怪。

    在客厅吹完头发,原本是想回房里休息的,却又被门外的笑声吸引了注意,鐘沐言走向窗边,看见门口突然出现了几张摺叠桌,摆着各种形状的麵包,还有看不清内容物的酱汤,周围站着不少人,正各自端着盘子分食桌上的食物。

    而申羽澜毫不突兀的融入其中,头上不知哪弄来一顶深色的渔夫帽,被两三位年轻的住民包在中间,也不知在聊些什么,语言不通的情况下眾人竟还能有说有笑。

    这人好似自带一种魅力,不需靠譁眾取宠就能吸引目光,自然的被人群围绕着,天生就属于聚光灯下。

    鐘沐言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刚才说得多可怜,不会西班牙文又没钱,好像真的活不下去了一样,可转眼就跟这里的人打成一片,连饭都能蹭到,以她这种手腕,说不定在这里混个十天半个月都没问题。

    为什么突然衝动决定要让申羽澜继续同行,其实她自己也不清楚。

    其实都已经到了有人的地方了,接下来该怎么处理,早就就不关她的事。

    倒也不是同情心过剩什么的,她从来不是爱管间事的人,在这个人吃人的社会上生存就已经够吃力了,还要腾出心力去照顾其他人,着实太过奢侈。

    可能…只是因为放任一个对现况一无所知的人,独自去揭开已成事实,却无力转圜的真相,有些太过残忍了吧。

    她不过是还没想好到底该怎么做,仅此而已。

    「小言!快来吃饭!」看见窗边的身影,申羽澜朝她用力挥着手,声音大的隔着密闭的窗都听得一清二楚,自然的也吸引了其他人的视线。

    这下可好,现在躲回房里就真的非常没礼貌了,鐘沐言虽然真的有些饿,可要跟这么多人一起吃饭,她还真是寧愿饿肚子的,但现在由不得她选,只能在心里暗骂那个吵闹的女人。

    「快快,先来拿菜。」看着表情跟肢体一样僵硬的人推门出来,申羽澜两步上前握住她的手腕,将大盘子塞进那人的手里,「他们弄成自助式的,我刚刚已经吃过一轮了,哪些比较好吃我跟你说说阿。」

    与眾人热情的招呼跟笑容擦身而过,鐘沐言紧张得连彆扭的笑都挤不出来,肩颈绷的都在发痠,只能任由申羽澜拉着走,在对方指着菜色询问喜欢还是讨厌时,机械式的晃着头回应。

    「快吃吧,饿了好几天了。」等回过神来,鐘沐言才发现自己被拉着坐进一张露营椅,这里还是行动用餐的范围内,可距离主桌有点距离,相对安静一些。

    大部分的人都是站着吃饭聊天,也不知道申羽澜哪弄来的椅子,送到定位之后也没离开,就在一旁靠着墙,津津有味的吃着盘里的食物。

    鐘沐言仰头看着对方,心里突然有种抽紧又带点麻的感觉,很奇怪,但是不讨厌。

    没等她去细想,就看见刚才那几个年轻的住民朝她们走了过来,准确的来说,是朝申羽澜走去。

    鐘沐言反射似的收回视线,低头吃饭。

    食物味道还不错,异国的口味带着些意外的惊喜,她本不是嗜吃的人,基本上能入口吃得饱就好,可这新奇的体验,还是让心情好上不少。

    因为不关自己的事,她刻意没去听身旁的人在聊些什么,不过透过偶尔听进的隻字片语,感觉上就是在鸡同鸭讲,但几人还是真的有在沟通的,明明说得是不一样的语言,到底是怎么兜在一起的?

    「欸小言!」闻声抬头,对上申羽澜亮晶晶的眼眸,听她兴奋的说道:「他们帮我取了个西班牙文名子欸!」

    说着她朝面前矮了一颗头的寸头男生比了个一,对方就指着申羽澜开口:「bobo.」

    其他人也笑着点了头:「bobo.」

    鐘沐言看着笑得有些自豪的申羽澜,不自觉嘴角微抿,转头向那几个人说道:「si,ellaesbobo.」

    这声西语在清冷的声线中平稳的流躺而出,咬字间舌尖轻弹似有股慵懒的韵味,好听得让人庐内发麻。

    申羽澜没对轰然而起的笑声有反应,而是盯着眼前的人,似是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是在笑吗?

    这些天相处下来,见的总是那木然的表情和淡漠的态度,可申羽澜却深知,鐘沐言并非如表面上那般冷酷。

    对人细腻的观察与情绪的感知,是申羽澜为数不多感到有信心的能力,她认为这些防卫和疏离可能源自于不擅与人应对,而这样的距离感确实能阻隔大部分人交流的意愿。

    当然,这里面可不包含自己。

    知到身旁那位不喜人多,申羽澜向那几位青年比着手势,表达她们要吃饭不方便说话,他们也就点点头离开了。

    其实鐘沐言出来的时间算晚,大部分的人都吃得差不多了,他们三五成群各自站着间聊,几个比较俐落的女士已经着手开始收拾餐桌,而小朋友吃饱了又跑来跑去追着玩,还是一样热热闹闹。

    两人安静地吃着饭,突然索菲亚领着两个女士走了过来,手上端着剩下的几道菜,开口加上比划的意思似乎是两个人太瘦了,要她们多吃一点。

    鐘沐言慌乱得说着谢谢,拼命摇着头想拒绝,可对方没理会,豪不手软的往她们盘子里添了更多的菜,申羽澜在一旁笑笑的,也学着说了两句谢谢。

    后面又跟来了另一个女士,一头灰白发还有脸上的纹路明显看起来比其他人还要年长,她手掛着两个马克杯,另一手握着没有标籤的瓶子朝她们晃了晃,露着牙齿顽皮的笑着,往她们手中一人塞一个杯子,咕嚕咕嚕的倒满深红色的液体。

    她将瓶子高举,带着低沉沙哑的嗓音喊了一声:「salud!」

    「salud!」其他听见的人也大声的回应,引起了一阵回响,震得耳朵一阵轰鸣。

    「salud!」申羽澜也举杯喊了句,也不管杯内装的是甚么,张口就灌了下去,在入喉时被强烈的酒气给呛得咳了两声。

    几位女士见着笑了几声,之后也没多做打扰,点了头就让她们继续用餐。

    「这里的人都很友善呢。」

    捧着居民招待的葡萄酒,鐘沐言小心泯了一口,应了声:「恩。」

    站久了腿有点酸,申羽澜沿着墙靠坐在椅子旁的地上,望着已经静下的小镇各门前透出的暖光,轻声问道:「你喜欢这里吗?」

    须臾的静默,鐘沐言低头看着只剩半杯的红酒,淡淡开口道:「你不担心自己的处境吗?」

    申羽澜转头看她,「你是指出现在这里吗?」

    对方含着杯缘喝了一口,没说话。

    还真省话,申羽澜将脚伸直,捏了捏发酸的膝头,兀自答道:「担心也没有用啊,无论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是甚么,现在的我也没办法改变这个事实,能做的也就是好好把握当下,享受这个意外带来的旅程搂。」

    说着她扬了嘴角,仰头看向漆黑的夜空:「更何况这不还有你嘛,小言这么罩,我有甚么好担心的,对吧?」

    谁说要罩你了…

    鐘沐言反驳的话堵在了嘴里,开口的又是另一个问题:「你就这么相信我?」

    「没有理由不信吧。」申羽澜将红酒含在嘴中,品味着口中漫出的酸涩,嚥下后才说道:「如果你真是害我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帮我呢?肯定让我自生自灭吧。而你若只是个陌生人,信任你也没坏处阿。」

    没等鐘沐言提出疑问,申羽澜抬起头,与她对上了视线:「你看,如果我一开始就对你抱有防卫,处处疑神疑鬼,甚至还刻意保持距离,你还会愿意帮助我吗?」

    试着想像了一下那种情境,的确,要不是对方的态度总是信服,大概第一个晚上就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她才没有心力去博取对方的信任。

    似从对方的眼神中得到肯定的答案,申羽澜笑了笑,举起杯子朝对方手中的碰了一下,「不过主要还是因为我们小言人好啦,人美心也美,根本就是天使下凡。」

    忍着翻白眼的衝动,鐘沐言哼了声,有些挖苦的说道:「你还真有心机阿。」

    「这是心机吗?我是不知道啦。」申羽澜晃了晃脚上的拖鞋,又转头看像鐘沐言,「在我看来,我只是知道自己在做甚么,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已。」

    盯着那真诚又清新的笑容,鐘沐言好一会才收回视线。

    确实这么说并不合适,比起算计,对方更像是依靠直觉做决定的人。

    在这种孤立无援的情境下,信任其实就是场赌博,赢了是运气好,输了,就是任人鱼肉,而申羽澜就是会在这种时候梭哈的那种人。

    鐘沐言并不能单从这片面的理解去决断这个选择是好是坏,可她算是理解到一件事…申羽澜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傻。

    「话说,我今天还有一个问题可以问呢。」申羽澜扶着椅子的把手并靠上下巴,像隻充满期待的狗狗,「现在能问吗?」

    酒精的微醺让脑袋有些许晕眩,鐘沐言向后靠着椅背,微微点了头。

    「你来这里做甚么?」

    倏然顿了一下,胸口沉得呼吸都有些吃力,可鐘沐言没让自己表情露出任何异样。

    「旅行。」

    她偏头看了趴在扶手上的人,从这个角度渔夫帽遮住了对方的眼睛,可嘟起的嘴巴表明了对答案的不满意,但也没多说甚么,只简短的喔了一声,就收了手靠回墙上。

    这时,她突然好像有点知道申羽澜口中的信任,除了服从自己的决断之外,好像还有些其他的意义。

    自己曾表达过对申羽澜的情况一无所知,对方就没再求证类似的问题,而即使现在对自己的回答有着困惑,也不会表达质疑。

    这感觉就像是在传达一个讯息:只要你说的,我都愿意相信。

    「旅行,是其中一个目的。」申羽澜抬头,看见鐘沐言在椅子上收起腿,双手环住膝盖,「也是最重要的目的。」

    隔天一早就要出发,自然是要早点休息的。

    申羽澜起身时邀了对方一起回房,可鐘沐言拒绝了,她说还想再坐一下,晚点会自己回去。

    这个时间点路上已经几乎没甚么人,申羽澜慢慢踱步回到了借住的房舍,进门前,又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窝在椅子里,垂头看着杯子发楞的人。

    月色照在那清冷且标緻的五官上,映出了深不见底忧伤,原先透着锐利的娟秀眉眼,此刻却如失了灵魂般空洞。

    鐘沐言时常给她一种奇怪的感觉,明明就走在身边,却好像又不是真的在,伸手去碰摸得到,却好似随时会消失,申羽澜自己也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但有些却是可以确信的,她是个孤单的人,疏离的行为后藏着更深的情绪,而独自旅行背后的目的,应该跟这个脱不了关係。

    申羽澜虽然对人总是开朗友善,却很难在碰上对方尖锐的防卫时还能够热情相待,只是因为这些难以言说的感受,让她放不下那份在意。

    这个人的心是冷的,因此她选择了用最温热的方式去接近,希望能给对方捎去一些温度,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