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郎君往左右快速看了两眼,一把拉住他的婆娘,凑到她耳边道,那些闲话牵扯到各家贵人,若是那些个贵人不计较倒也罢了,一旦计较起来
郎君脸色发苦。
你可就要陷进去了的!
那娘子反而很是平常,她机敏地往边上观察过一阵,回身凑到郎君身边,快速地说道:你且安心,那些贵人们不会在意的。
他们才不会将我们看在眼里。她道,他们真正看着的,是与他们一样隐在背后的贵人们。我们这些平头百姓
不过是去凑个场子的罢了。
娘子说得轻巧,但郎君的脸色却反而越发的愁苦了。
虽然是这样,可若那些贵人一时心头不顺,有的是由头来折腾我们
婆娘啊,你难道忘了我们是怎么死的了么?
娘子的脸色霎时暗沉下来,待少顷后,方才渐渐缓和过来。
她看定那关切地看着她的郎君:我没有忘记。但是郎君
如果我们不去想办法,香火断绝又无人记挂的我们,要怎么在这帝都里活下去?
娘子的话甚是悲切,那郎君却似乎是思量过很久了一样,当即就回答道:在这帝都里活不下去,那我们就离开这帝都,去城郊,或者是更远一些的地方。我们总是能够找到办法活下来的,不过是些香火而已
娘子啊,是命重要还是香火更重要啊?!你莫要糊涂了!!
那娘子的眼神动摇了一瞬,但旋即又变得坚定。
是命更重要。娘子毫不犹豫地回答郎君。
已经死过一回的他们,比寻常的生人更明白这个道理。
那郎君听得这个答案,越发愁苦的脸色终于有了晴开的预兆。
但是。
孰料下一刻他听到的,就是这样的话。
但是娘子的眼底,也沉着些悲戚,这天下,又快要乱起来了。如果我们不趁着这机会多积蓄些香火,日后真正乱起来了,我们要怎么活?
郎君脸上那即将晴开的表情又被冻结了。
郎君没能反驳。
他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语来驳斥他的婆娘。
即便他只是平头百姓,他也是生在帝都洛阳、听过见过帝都洛阳诸多风云的平头百姓。比起其他郡县的百姓来,他对时局可是要敏感得多。
一日日的风吹着,云积着,他们怎么会不知道大雨就要来了呢?
我们这一家子,都只是寻常。生时,是个寻常人,哪怕死得有些凄惨,但到了这阴世里的我们,也不过是个寻常的阴灵。
我们有怨气,有戾气,有恶气
但这些都不够。娘子敛下目光,看着自己的手,那手掌
原本该是带着厚厚茧子的、完整的手掌。
但现在,却只有一片模糊。
这就是,她死去时候被凝固下来的模样。
这些不够我们护住自己,护住孩子,护住你。
娘子抬起头,看着郎君的眼一瞬变得通红,有血色的水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我们哪怕是要避、要躲,也需要有足够的准备。只凭我们当前的积蓄,不够的啊
郎君快速地眨着眼睛,想要压下眼眶里翻滚的水珠。
下一瞬,他手紧握成拳,一下一下重重地捶打在他的胸口。
阴灵魂体上狰狞的伤口撕裂开,暗黑的血液喷溅而出。
是我!是我没用!是我保护不了你们!!是我撑不住这个家!!!
郎君嘶吼着,面色狰狞可怖到了极致,但就在他身前的娘子却半点不惧。
她滴着血泪,却张开双手,将郎君抱在怀里。
不是郎主你的错,不是,不是
木篮掉在了地上。被小心摘下又仔细地收在木篮里的鲜花、瓜果跌出,狼藉地洒了一地,随后却又被人毫不在意地踩过,贱出一片难看的汁液。
门外经过的诸多娘子看见这边厢紧闭的门户,面面相觑得一眼,停下了脚步。
有相熟的娘子便扬声,往院子里问:安娘子?安娘子?
怀抱着自家郎主的娘子哽咽一阵,往院门里应了一声:你们走吧,今日我就不去了,你们不必等我。
诸多娘子不是没有听出安娘子声音里的异色,但都没有多问,只回答门里的安娘子道:那行,那我们就走了,你好生在家里歇歇。
停在院门外的这些大小娘子们便也散了,提着自家的木篮子潮水也似地往各处街头走去。
那一个个木篮子里,藏着的也都是被收拾得极其精细的鲜花和瓜果,跟此时跌在地上的那些同类相差无几。
快速收拾过,又用了早膳,孟彰再跟孟庙告辞一声,便上了马车,往太学去。
街头巷尾里,仍是挤得熙熙攘攘的人潮。
来了吗,王氏的郎君来了吗?
还没呢!不过庾氏郎君的牛车才刚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