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花》 第1章 《风花》作者:dusty g【cp完结】 简介: 风流杀手攻 x 乖巧心机受 严风俞 x 祁云岚 【扫雷】 1、会有重要配角死亡的情况出现,介意者慎入 2、非双c,介意者慎入 第1章 苏醒 迷蒙间祁云岚嗅到一阵花香,随后是右腿上密密匝匝如百蚁噬咬的隐痛令他清醒过来。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一间陌生的屋子,他挣扎着从矮榻上爬起来,朝外头瞧去,透过半掩的窗扉,看见一株经年的桃树。 一阵风吹来,桃花瓣飞飞扬扬飘了满院。 一眼望去,满眼的粉黛。 右腿上的疼痛随着他的清醒渐渐消散,明痛转为隐痛,他掀开被子,看见几块木板固定着他的小腿,一层一层缠满白色的布带,布带干净而整洁,也没有异味,想来是有人时时为他替换。 亵衣亵裤也是干干净净的。 想来……也是有人时时为他替换。 祁云岚抬眸,目光在屋子里转悠一圈儿。 想:这是什么地方?自己为何会睡在这里?以及睡了多久? 脑袋昏沉的很。 他低下头,略一沉吟,恍惚记起几天前,他大哥祁云弘从一途径临州的西域商人手里购得一匹良驹。 这马生的高头宽胸,身架极为漂亮。祁云岚瞧着也心动的很,可惜那西域商人已经走了,且一年来不了一两回,同样的马儿更是重金难寻,他又实在心痒痒,便不要皮不要脸地仗着自己年纪小,死活央着他大哥把这马让给他。 祁云弘被幼弟闹得受不住,加上他平日里掌管着家里生意,忙得脚不离地,骑这马的机会本就不多,索性忍痛割爱求个清静,成全了祁云岚这小崽子。 又考虑到这马性子刚烈,恐怕野性难驯,便着几个功夫不错的武夫实时跟着。 祁云岚高兴坏了。 这天和风熏柳,花香醉人,祁云岚与三俩友人一起外出郊游,暖融的春光下,几个华服少年打马看花,吟诗作对,好不快活,谁知回来的途中竟遇到变故。 行至正街当口时,祁云岚的坐骑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忽然不受控制地驮着他在大街上狂奔起来,武夫们追赶不及,人潮尖叫着躲让,街边的摊铺被掀翻,胭脂的红散了一地,瓜果也被踩得稀烂。 仓皇间,祁云岚想起父亲和大哥的教诲,立马勒紧缰绳,企图控制这马,奈何这马已经发了疯,根本不受控制,祁云岚愈发慌张,到后来,眼见着这马越跑越快,风在耳边呼呼吹过,祁云岚怕到极致,心脏跳到喉咙口,疑心自己命不久矣! 正在这时,耳后突然响起破风的声音——一位侠士仗义出手! 这位侠士身手了得,轻飘飘从高处落下,足尖踏过青砖黑瓦,几个鹘纵后,来到祁云岚身前,随后手起刀落,那粗壮无匹的马首竟被他一刀斩落!马首砸落在地上,马身却去势不减,炙热的马血喷了祁云岚满头满脸。 霎时间,好好一个白衣俊朗少年郎竟成了个血染的人儿! 马身速度渐慢,祁云岚脑袋一片空白,竟然忘了跳下来!不多时,马身猝然倒地,眼看着就要把祁云岚压在底下——这马少说几百斤的重量,压在三脚猫功夫的祁云岚身上,轻则断胳膊短腿,重则小命呜呼休矣——正在这关键当口,那侠士飞身赶来,在祁云岚落地之前堪堪接住了他。 随后扣紧他的腰,把他紧紧揽在怀里,带着他稳稳落地,缓缓呼出一口气后,在他耳边笑道:“谁家的小公子当街纵马,跟本捕头走一趟罢。” 语气却不见管教之意。 祁云岚惊魂甫定,他喘息着睁开眼睛,入目是一张剑眉星目的好相貌。 那人眉若刀锋,丝毫不掩凌厉之气,眼若繁星落深海,一层层倒映着自己,唇角含笑。 祁云岚垂眸,看见这人的侧脖处也沾了几滴鲜红的马血,像白色的宣纸上浓墨重彩的朱砂点笔。他恍了恍神,情不自禁地想要抬手去触碰,却在下一刻昏睡过去。* 床榻上,祁云岚反复咀嚼昏睡之前的场景,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是怎么断的腿。 至于这座宅子,难道是那位侠士好人做到底,把自己带回了家? 想到这里,他的心中感到一阵欢喜。 瘸着一条腿儿下了床,连蹦带跳到窗边,推开窗,看见四四方方的小院里,落了一地的粉黛,春风过处,粉黛纷纷扬扬弥漫了天际。 老树上的枝杈上,玄衣黑发的男人昂首长饮一口酒。 祁云岚定眼望去,但见这人身材颀长,面容玉雕也似俊美,除了那侠士还能是谁?他笑起来。 “是你,你救了我?” 语毕,但听一阵窸窣响动,酒葫芦落地,“吧唧”一声,碎裂两半,清凌凌的酒液霎时撒了一地。男子旋身落地,堪堪稳住身形后猝然回眸,眼中的惊愕不似作伪。 “云岚,你——”他道,又堪堪停住,“你说什么?” 祁云岚莫名。随后想起父亲的教诲,便端端正正地一抱拳,故作老成道:“多谢侠士救命之恩。” 却也到底掩不住少年心性。抱了拳,一抬眸,朝对方俏皮地笑笑,“在下祁云岚,请教侠士高姓大名?” 那人却不领情,眉宇紧蹙道:“你不认得我了?” 第2章 祁云岚眨眨眼,“认得啊。” 他想了想,道:“你斩了我的马头,救了我,只是我自个儿不争气,被马血淋了满身,闻见那股腥膻味就晕了过去,来不及请教侠士的大名。所以,你叫什么名字啊?” 他的腿上不得劲儿,便懒洋洋扒在窗框上,笑嘻嘻看向这人。 那人眉头却是蹙得更紧,随后眸光一紧,好似想到了什么,猝然掠上屋檐,足尖轻点墨瓦,三两步后,消失在祁云岚的视线里。 祁云岚:“……” 祁云岚一脑门雾水地放下打招呼的手。 这……是什么情况? 【作者有话说】 严风俞:“谁家的小公子当街纵马,跟本捕头走一趟罢。” 祁云岚晕倒。(遁走祁云岚:“敢问侠士高姓大名?” 严风俞飞上屋檐。(遁走*最后是否he还没完全决定,看心情,就是这么任性,哼唧…… 哈哈,第一回写固氮,求一个收藏,么么哒。 第2章 诊断 晚些时候。祁云岚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柄宝剑和一本武功秘籍。 他虽然武功不济,但是骨子里对于江湖高手的向往一点儿不亚于其他纨绔子弟。 他爱马,爱剑,也爱诗酒江湖。 要不是练功太辛苦,他早就抛下万贯家财,一人一剑走江湖了。 一盏微黄的烛火下,祁云岚细细打量那柄宝剑。 但见剑鞘通体黝黑,镶暗铜色的花纹,花纹边缘有些磨损,显是常常使用。 剑柄缠了黑色的布带。祁云岚一把拉开,但闻“铮”地一声响动,霜白的剑身透着凛冽寒气,仿佛能够吹毛断发,削铁如泥。 细细看去,又见那剑身上好像刻了什么字? 祁云岚走到向光处,一瞧,原来是“风花”二字,想来这柄剑该是这儿的主人的佩剑,只不知道,这剑为何会放在自己枕头底下。 只是这剑的确是个好东西。 祁云岚是家里的老幺,仗着父母兄弟疼爱,糟蹋了不少钱财在这些个物事上头,自问见过的名剑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却从未感到过如此凌冽的剑意。 他抽出那剑,一时兴起,便在灯下舞了一会,一起一落,流畅利落,舞到兴酣之时,竟然有种浑然天成的通透感觉! 奈何腿上有伤,不多时便撑不住了,他收剑入鞘,遗憾地摇了摇头——这儿不是他家,也没惯着他的父母兄长,再喜欢这东西,也只得意犹未尽地物归原处。 索性恩人还没回来,他又无事可做,瞧见枕下的那本武功秘籍,便执书回到灯下细细地看起来。 书上头的字迹似是有些眼熟,内容却是云里雾里,不知所谓,祁云岚看了一会便看不下去了,放下那书,打了个呵欠,忽闻笃笃的敲门声,想起白日里忽然离开的救命恩人,祁云岚心中一动,连忙道:“请进。” 门扉吱呀一声响,救命恩人抬脚进屋,祁云岚喜道:“你回来啦?” 他腿脚不方便,便没有站起来迎接。 想来此事若是被父亲知道,定要被训不知礼数,好在他现在不在家里,祁云岚暗暗地松一口气。 却见恩人长身而立,玄色的武袍衬的他面若冠玉,武袍包裹住的身体想必也如猎豹也似健美。 不理会祁云岚的招呼,冷着一张阴沉沉的俊脸进了屋,手上还提一个羊胡子老头儿。 烛火摇曳,恩人阔步入内,随后用力一丢,羊胡子老头便跌坐在青砖地面上,捂着屁股,“嗳哟嗳哟”地叫起来,老头手里的箱子也掉在地上,大开,散了一地的药材。 原来是个大夫。 祁云岚抬眸,疑惑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啊?” 恩人仍旧一言不发,一屁股坐到祁云岚对面的凳子上。 明明桌子上有那么多空杯子,他却径自拿起祁云岚用过的杯子,昂首一口饮尽里头的残茶。 祁云岚瞧见了,怔愣了一会,仍是疑惑着,耳朵却禁不住地微微发起了热。这…… 他刚刚喝水,用的也是这一处。 这头的恩人不察祁云岚的小心思,径自喝完一口茶,看向地上的羊胡子老头,“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过去给云……” 愣了一下,突地改口道:“赶紧过去给这位公子看病,仔细看不好爷要了你的狗命。” 老头儿顾不得收拾药箱,跌跌爬爬地站起来,来到祁云岚对面,恭恭敬敬地道了声:“小老儿得罪了。”便撩起祁云岚外袍的袖子,轻轻执起一截细白的手腕,捏着胡子,口中念念有词。 “你刚才在笑什么?” 趁着老头诊脉的功夫,恩人与祁云岚搭起了话。 他面色微红,神色也有些局促,与进门时的阴沉神态全然不同。 祁云岚看不大懂。 一时冷,一时热,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想起自己刚才在看的武功秘籍,祁云岚有些讪讪。 实则也怨不得他,只因这书写得实在云里雾里,往高了说是高深莫测,往低了说便是不知所谓,想到这里,他便不满地嘟囔了一声:“什么玩意儿?!” 想来练武之人耳力都非常人能比,这人大约老远就听见了他的声音。 祁云岚有些高兴,亦有些赧然,恐怕这人把他当做暴殄天物的粗人,不懂精妙玄绝的武功,立马扬了扬手中的书道:“我在枕头底下看到的,《破化掌》,可破人内力,转化为自己所用,实在是又精又妙,玄之又玄,不知这样一本奇书,到底是何人高人所撰写?对了——” 第3章 突地放下书,祁云岚道:“这是你的宅子吗?我在这儿叨扰了多久了?” 恩人眸光动了动,似是在辛苦忍笑,听见祁云岚的问题,他先是愣了一下,继而避重就轻地答道:“的确是个不出世的高人。只是内容实在太过玄妙,在下始终不能领悟通透,不知小公子你能不能为在下解说一二?”祁云岚:…… 祁云岚愣了一下,挠了挠头,“当然,当然。” 绞尽脑汁地胡编乱造起来,说着说着,竟似打通了奇经八脉一般,越发通畅起来。 说起来,祁云岚本就生的极好,唇如点朱,皓齿星目,平日里也是锦衣长袍,活脱脱一个玉面小公子。 此刻烛火摇曳更是衬的那一张脸眉目如画,满口胡话亦是神采飞扬,几乎忘我。 于是他全然没有发现,在他的对面,恩人起初还在忍着笑,很快便再挪不开眼睛,好似已经看痴了。 好一会,故事说完了,祁云岚忍不住地感叹道:“秒哉!妙哉!” 恩人轻轻颔首,繁星一般的眸子倒映着昏黄烛火,瞥了祁云岚一眼后道:“是啊,好一个妙人儿!” 重新倒一杯凉茶,慢慢地喝起来。 不多时,老头儿放下祁云岚的腕子,替他掩好袖口,沉吟片刻后道:“这位公子脉平略有迟缓,乃是重伤之后久卧病床致使的脏腑虚弱,倒没什么大碍,只是……” 祁云岚蹙眉,来不及发问,恩人已经放下茶杯,替他开了口:“只是什么?” 老头儿缓缓道:“公子病久气虚,渐致瘀血内停,脉象滞涩,只是肺腑没什么大概,骨头里的伤已见大好,想来只能是头部受了重创,致使……” 祁云岚听得云里雾里,自己头部何时受过伤?追问道:“怎么?” 老头儿抬眸看向二人,沉吟良久,最后好似下了莫大的决心一般,慢吞吞道:“公子怕是失忆了……” 【作者有话说】 还是求收藏,爱你们。——小修,影响不大。 第3章 踟躇 祁云岚怔愣在当场。 他眉头轻蹙,微红的薄唇轻启,像被春雨打湿的一朵花,全然没了日光下随风摇曳的光景。 好半晌,祁云岚缓过一口气来,他看向恩人,下意识地争辩道:“我没有失忆,我什么都记得。我叫祁云岚,我父亲是临州首富祁朝天,我大哥祁云弘,二哥祁云承,我前几天还……” 却从恩人眼中看到了“不忍”。不忍什么? 不忍他不知道这是哪里。 不忍他不认识眼前的人。 不忍他不记得腿是如何断的。 不忍他不知道自己的脑袋何时受过伤。 更不忍他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 祁云岚倏地咬住下唇,停住了嘴。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如这二人所说的一般,失忆了——只是…… 若他当真失忆了,那他忘了哪些东西呢? “严风俞。” 怔愣间,恩人已经站起来,倾身勾起他的下巴,望进他的眼睛里道:“祁云岚,你记好了,我叫严风俞。” 随后望向静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口的羊胡子老头儿,恭敬地一抱拳道:“多谢薛神医,方才是严某得罪了。” 羊胡子老头儿立刻摆手道:“不得罪,不得罪。是老头儿医术不精,没能早点儿发现。” 钱到位就行,说什么得罪不得罪。 薛神医摸着胸口的一锭金,暗戳戳地腹诽道。 想了想,薛神医捏着山羊胡子继续道:“这位公子的情况是病也不是病。” 严风俞负手而立,“此话怎讲?” 薛神医道:“公子重伤之后久卧病床月余,渐至气血淤塞,眼下既已清醒,那气血自然会慢慢通畅,这气血通畅了,血淤自然就散了,只要平日里多走动走动,想必不多日便能康复。” 闻名天下妙手回春的薛神医说能康复,那自然就能康复。 严风俞默了默,一时竟拿不准心里的情绪。 ——是希望祁云岚将那些不堪与苦痛的过往全部记起来,继续负重前行,还是忘掉一切,从头开始? 可惜这件事儿也由不得自己。轻轻颔首,随后再不言语,起身送薛神医离开。 门扉吱呀一声再次打开,暖风挟着桃花瓣儿卷进屋里,祁云岚望着烛火呆呆发愣,严风俞已经提了羊胡子老头儿出去。 神医药谷距离此处不过几十余里,谷中药香缭绕,烟雾袅袅,更有当今第一术法大师亲手画下的护持阵法。严风俞虽然已经掌握破阵技巧,但三番两次当着主人家的面做这事显然不好,是以他将薛神医送到谷口,便告辞要走,薛神医却叫住了他,“小老儿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难道是祁云岚的病情还有什么隐情?严风俞拧眉,深邃双眸中的急切不似作伪,沉声道:“薛神医有话不妨直说。” 薛神医捏着山羊胡子,往前走了两步,看着云雾缭绕外头的一轮明月,不急不徐地道:“这天下万物从来都是相生相克,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有活血化瘀的方子,自然也有令寒淤滞涩的方子,不巧,小老二这里正好有一两剂,大侠若是需要的话……” 话音未落,严风俞长眉一挑,“果真?还请薛神医赐教。” 薛安嘿嘿笑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领着严风俞进了药谷。 第4章 这头丑时的梆子打了四遭,祁云岚脑子里乱糟糟,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正烦闷时,听见屋顶瓦片一声脆响,猜测是不是严风俞送了薛神医翻墙回来,便赶忙爬起来出去。 一轮朗月挂在半空中,稀疏星辰被云层遮住。 祁云岚瘸着一条腿儿,蹦到屋外头,昂着脑袋张望了一圈儿,终于在自己的屋顶上头看见那道颀长的身影。 月轮照着那人,那人正低头望向自己。 祁云岚笑了笑,他想喊严风俞的名字,出口的话却成了“风哥”,仿佛自然而然。 祁云岚疑惑地蹙了蹙眉。 就在他怔愣的时候,严风俞已经一言不发地翻身下了屋顶,腰上还别了个酒葫芦。 祁云岚瞧着眼熟,恍惚记起下午碎裂两半的那个酒葫芦,想来这人把薛神医送回家,折返的时候不忘给自己打壶酒。 祁云岚笑了笑。 “想什么呢?” 转瞬间,严风俞已经靠的极近,微醺的酒香扑打在祁云岚的脸颊上。 祁云岚的面颊立时红了个透彻,耳朵也微微发起了热,刚想说点儿什么,严风俞已经搂上他的腰,足下用力,带着他踏上老树枝杈,抖落一片桃花,轻飘飘掠向屋顶。 一时间,耳边风声呼呼作响。 祁云岚想起“几日前”自己当街纵马狂奔的场景。 同样的是脑袋一片空白,心脏跳到喉咙口。 不同的是马背上他惶惶然,疑心自己命不久矣。而现在,他的耳朵贴在这人结实的胸膛,听见这人有力的心跳,心底却漫开无边的欢喜。 两人稳坐在屋顶后,祁云岚忍不住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好刺激啊——” 严风俞微微笑着瞥他一眼,随后昂首长饮一口酒,“想问什么,问吧。” 【作者有话说】 继续求收藏,还求海星,星星眼发出耀眼的精光…… 第4章 夜奔 月明星稀,花香醉人。 祁云岚托着下巴想了很久。最想知道这人跟自己是什么关系。 他悄悄转头,偷偷看严风俞月下饮酒的英俊侧脸,没成想严风俞也在看他,甫一对视,祁云岚立刻红透了脸,他心虚地低下头,把“无关紧要”的问题挨个问了一遍。 这里是什么地方? 自己昏睡了多久?腿如何断的? 以及,脑袋怎么也受了伤? 严风俞大马金刀地坐着,闻言“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口酒,随后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娓娓道来祁云岚昏睡过去之前发生的事。* 两月前的一个深夜里,百里之外的沧州城下了一场暴雨。 城外荒山上,狂风刮过树梢,发出阵阵怒吼。 祁云岚与人缠斗,打了个昏天黑地,最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体力不支地昏倒在山间小路尽头的一座土地庙外。 这座土地庙废弃已久,墙塌了一半,荒草丛生,门槛却是高得很。 想来祁云岚杀了那人后,撑着最后一丝清明,打算进庙避雨裹伤,奈何失血过多,眼前一片昏黑,加之朗月稀星都被云层遮住,电闪雷鸣不止,一道惊雷过后,祁云岚终是体力不济,被门槛绊倒跌在泥水里再没能起来。 泥血混合的浆水里,祁云岚面朝下趴着,他的右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折着,雪白的外衣被撕裂无数道细小的口子,皮肉绽放开来。他的血流太多,太快,雨水总也浇不去,渗进泥水里,温热鲜妍,好像棺材底新铺就的一层朱砂红。 暴雨倾盆而下,严风俞循着打斗痕迹匆匆赶来的时候,恰好看见这副场景,当下大骇,他的眼眶倏地变得通红,目眦欲裂。 一道劈裂天空的惊雷里,严风俞怒吼一声,随后发了狂一样飞身上前,跪倒在地上,摸祁云岚的脸,探他的鼻息,见他嘴巴开开合合好似说了什么话语,只是风太大,雨太吵,严风俞又太急,什么都没听见。 雨水打进眼睛里,严风俞顾不上擦,他弯腰一把抱起祁云岚后,将轻功运用到极致,带着他连夜狂奔数百里。 天明鸡叫第三遍的时候,严风俞落汤鸡一般,抱着同样浑身湿透的祁云岚来到神医医谷。 药童阿二认得他俩,安排好他俩后,立刻撒开了腿,跑去找薛安,“薛安,臭老头,有人找你!” 薛安被这师侄直呼其名,也不生气,穿好了衣裳,打着哈欠过来,捏着山羊胡子,绕着矮榻来来回回转了三四遍,口中念念有词:“好险,好险,真是险之又险,这刀口再偏上半寸,送来的时间再晚上半刻,这位公子恐怕就要气绝。” 严风俞面无表情,静静立着。 药香弥漫的屋子里,雨水还在顺着他的头皮滴滴答答地往下淌,可是连夜赶路已经耗光了他的情绪,此刻他的心中是无喜无悲,淡淡望向病榻上那人。 想来十余年的爱恨纠葛已经将这人融进自己的骨血里,若他轻易去了,自己怕也是不得长久,想通这一点后,他便有了一种生不同衾死同穴的快意感觉。 默了默,扯开自己的外袍衣襟,取出随身携带的所有财物——几锭金子并若干银票——把这些财物统统撂到桌上,也把自己的佩刀搁在桌上,望着薛神医道:“救了他这些就是你的,救不了他,你跟我都不用活了。” 语气也是淡淡的,腾腾的杀意却不似作伪。 第5章 薛神医其人也是一个奇葩。 倒不是说他医术不行,除了活死人、肉白骨,这世间还没什么病是他薛神医,不能医、不敢医的。 只是他这人优点明显,缺点也是明显的很。他嗜酒爱财,见了钱就跟见了亲生爹妈似的,是个名副其实的吝啬鬼。 眼下,虽然他一点都不怀疑黑着脸的严风俞宝刀一出鞘,自个儿要就人头落地,可惜吝啬鬼的脑回路不同于一般人。 薛神医望着那锭金子,那金灿灿的光落进他的眼镜里,就像是落进了他的心眼里,给他畏畏缩缩的躯壳里平白注入了几分死生无谓的勇气。 老头儿眼珠一转,想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况且不救也是死,救不活也是死,不如收了钱,尽力一试,救活了最好,救不活也做个富死鬼。 这么想着,他点头哈腰,蘸墨写字,笑出了满脸褶子。 写好了药方,交给严风俞,着他去寻一些续命的稀世药材,允诺三日内他会用一些特殊的法子,吊住祁云岚的性命。 但要超过这个时间,他就爱莫能助了。 这么说着,他收下了严风俞的银钱,数清楚数目后,喜滋滋地收进胸前的衣兜里,拍了拍。 ——令人十分怀疑他是不是准备等严风俞一离开,便弃了祁云岚和药庐,携巨款逃跑。 见状,严风俞再不耽搁,收好药方,带上佩刀便出了谷。 只是续命的稀世良药哪里会是好寻的? 两日后酉时刚过,严风俞便带着一身的血腥气跌跌撞撞地冲进谷中,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他做了什么。 他撑着一口气把以命搏命得来的药材交给薛安后,便径自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是七天后了。 彼时,祁云岚的病情已经稳定,只是总也不醒,眉头总是皱着,好似被噩梦魇住。 严风俞不愿假手于人,拖着病体给他擦身换药。 烛火摇曳,祁云岚双目轻阖,脑袋轻轻歪着,身躯却已不似少年时那般白皙纤细,弱不禁风,一点马血就能吓晕。 此刻,白皙的身体上,胳膊、胸膛、小腹都覆盖了一层薄薄的肌肉,像一头沉睡的幼狮,充满了爆发力的美感。 只是这具身体上也是布满伤痕,从锁骨到胸膛,从小腹到大腿,无数道细小的伤口,有的还在渗血,有的已经愈合。 ——像无暇的白玉上头悄然裂开了无数道口子。 严风俞静静地看他。 目光极慢地扫过他的身体。随后矮下身,温热的唇舌贴上去,吸吮舔舐那些伤口,留下透明的水渍,抬眸,却见沉睡中的祁云岚眉头皱得更紧。 便凑上前去吻他的眉心,用力地啃咬。…… 如此月余之后,祁云岚终于舒展眉宇,有了醒转的迹象。 ——没想到竟是失忆了。* 一阵风吹来,祁云岚心中羞臊难当,裹紧了自己的衣裳。 如果说先前还有一些侥幸,一些疑虑的话,那么此时听了严风俞的话,祁云岚摸着肋骨上平白出现的几处伤疤,想着自己不知何时变高、也变壮了的身体,就算不敢相信他也不得不信了,他的确是失忆了。 ——且一忘就是十年的岁月。 他一时想起家中的父母兄弟,不知道他们可还好,一时又想起枕下的那柄宝剑,想起自己灯下舞剑时那种浑然天成的感觉,便知道那柄宝剑大抵就是他的佩剑罢。 而所谓的与人缠斗,伤人一千自损八百,大约就是用的那柄宝剑。转念一想。 少年意气对仗剑江湖的无限向往,竟在自己无知无觉间悄然实现,祁云岚一时又感到胸臆无限。 他想,不管自己与谁缠斗,那人都该是个大奸大恶之辈,杀人越货,说不定还辱人妻女,无恶不作,这样一个活着浪费粮食,死了浪费土地的家伙竟被自己手刃,真是怎么想怎么过瘾。 这么想着,他听见严风俞低沉的嗓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太多了。祁云岚想,问题太多了,根本无从问起:我的武功哪里来的? 那柄宝剑又是哪里来的? 以及,为何我受了伤是你来救我? 我们是什么关系?…… 严风俞静静等了一会,没等到祁云岚发声。 便设身处地想了想,他想此刻祁云岚的脑海中大约有一千个问号来回撞,每一个问号都在急着往外冒,以至于他的大脑一时超负荷运转,整个人都呆掉。 便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笑笑道:“不然我从头开始讲,如何?” 【作者有话说】 内什么,不太会写亲热戏,大家多担待,但是,我会努力的。 * 继续求收藏和海星。 第5章 初见 祁云岚转头望向他,点点头,想起自己记忆里最后片段,问道:“那日我的马发了疯,在街上横冲直撞,是你救了我,对吧?” 严风俞点了点头,正色道:“那日我跟朋友一起在宜楼喝茶,忽然听见楼底下乱糟糟的声音,推开窗一看,原来是祁家的小公子当街纵马,便翻窗出去顺手一捉——” 祁云岚:“……” 祁云岚听出了什么,他惊讶道:“——你早认识我!?” 严风俞笑着点头,随后回忆道:“第一回见你也是在宜楼,那天下午……”* 第6章 严风俞刚来临州城任职没多久,便把城里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方逛了个遍。 ——城东的醉香居有最出名的酱肘子和脆皮鸭;城南的悦仙楼有最香醇的桃花醉和竹叶青;最大妓馆在城北;想玩爷们儿的话就得去城西的舞烟阁,那里的小倌个顶个的弱柳扶风,骨头比姑娘还软。 但要是想寻个清净之地,就得去宜楼。那里的香茶和糕点都是一绝。楼下说书的老头嘴皮子也利索,从三国演义说到水浒传,从西厢记崔莺莺私会张生说到杜十娘怒沉百宝箱,还有时下各类新出的话本,从早说到晚,一整天不重样。* 这天下午,严风俞来得晚,上到二楼雅间要了茶点后,往下一瞧,却见往日里说书老头端坐的地方,今日坐了个半大少年。 这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锦袍玉带,唇红齿白,小模样俊俏的很。 严风俞暗笑,想道:这是谁家不谙世事的小公子闲得无聊体验生活来了? 又见这少年白皙清秀,相貌身段一点不输舞烟阁最当红的小倌,便饶有兴趣地看起来。 ——这个闲得无聊体验生活的俊俏少年人,就是祁云岚。 彼时祁云岚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富家公子,平日里除了读书写字、习武练操,就喜欢琢磨刀啊,剑啊一类的东西。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小癖好,——看看闲书,写写传奇演义小画本。 那天下午,他二哥祁云承约人看戏,临时被人放了鸽子,便拉他作陪。 说起来,他这二哥其实是个庶出子,只大他两天。 照理说一块儿长大的小孩感情是该亲厚些,但在那个人嫌狗不待见的年纪,两个人互相看不顺眼,谁也看不惯谁的做派,时常拌嘴,动辄斗殴,到了近些年才好些。 尤其是这两年,他这二哥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忽然心性大变,对着他嘘寒问暖,体贴入里。平日里搞到什么好东西,弄到什么好宝贝,也都第一时间拿过来给他瞧给他看。 ——他能从他大哥手里讨到那匹高头骏马,有他二哥不少的功劳。 眼下,虽然他二哥口口声声说是朋友放了鸽子才邀他一起过来的,但是祁云岚十分怀疑,这人是早有准备的,只不知道今天又有什么新奇玩意儿。 这么想着,两个人进了茶楼要了个雅间,坐下后,听见说书老头声情并茂地讲一段武侠演义的故事。 祁云承少爷做派,到哪都离不了他手上那把描金桃花折扇,寒冬腊月也不例外,此刻刷地一下打开那把折扇,轻轻地摇,笑嘻嘻地问祁云岚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祁云岚不解地蹙眉,听了好一会才理解过来,他吓了一大跳! ——这老头说的故事分明就是他自己闲来无聊偷偷写的段子,怎么拿到大庭广众下来讲啦。 立刻追问祁云承从哪到得来的话本,父亲知道不知道? 祁云承佯怒骂他没良心,“你当你二哥是什么样的人,还会出卖你不成?” 祁云岚:“……” 祁云岚凝视他半晌,见他不像是在戏弄自己,稍稍放下心来,喝了一口茶压压惊后,专心听起说书老头当众讲自己的话本,不一会便听得入了神,随后发现茶馆里有不少人都跟自己一样,被这话本勾了魂去。 彼时,他正值孔雀开屏的年纪,对自我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他见那些人听得入了迷,没有觉得是说书人功夫老到,为他的故事增添了不少奇幻的光彩,只觉得自己当真是潜力无限,随手写的东西居然如此引人入胜,想来自己的脑瓜里大约都是宝藏,如果有人举起锄头来他脑瓜里寻宝,那大约是不管往哪挖,都能挖出金子来。 于是看了一会后,他动起了小心思。 首先,故事是自己的故事,没有比他更熟的人了;其次话谁不会说,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情嘛! 这么想着,他勾了勾手指,等祁云承伸长了脖子凑上前来,便对着他的耳朵小声说了几句话。 祁云承也是少年心性,一听这主意,当下便叫了声好,随后刷地一下合上折扇,欣欣然地下了楼去。 到了楼下,祁云承趁着老头儿茶歇的功夫撂给他一锭银子,条件是叫这老头下台休息一刻钟,换祁云岚上台讲一会。 那说书老头嘴皮子磨干了说上一整天才能挣上几十文钱,几时见过这么多钱啊?一时瞪圆了眼睛,惊愕了好半晌。 眼见这位锦衣华服的体面公子表情认真,不似在拿他消遣,不由地暗自纳闷道:这些有钱人家的公子怎么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来碰这些下九流的东西?想不通。 暗自摇了摇头。 但是有钱不挣是王八,何况是要他休息一会?这样的好事儿不吝于天上掉馅儿饼。是以老头儿眼珠一转,立马叩了头领了赏,千恩万谢地应下了。 可惜猴子穿上战袍也成不了将军。 这头祁云岚信心十足的上了台,没多久就给人轰下来了。 他灰头土脸地下了台,却见他混账二哥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一楼大堂。此时,描金的桃花折扇半开半合,挡住这混球的下半张脸,露出一双狭长的桃花眼,明明脸都憋红了,却还在故作镇定。 祁云岚刚刚坐下,那混账便再也忍不住了死的哈哈大笑起来,折扇一合,敲得桌面啪啪作响。 第7章 “哈哈哈,人家是说书,你是念书,还念不熟,哈哈哈——” 祁云岚:“……” 祁云岚撂下茶杯道:“下回再不跟你一块出来玩了。就知道害我。” 祁云承大呼冤枉,“你还讲不讲理?是你自个儿想上去,又不是我哄你上去。” 祁云岚不想讲理,自尊心不允许他讲理,立刻回道:“狗屁我自个儿想上去,要不是你买通那说书老头儿,我上得去嘛我?” 兄弟俩比起前几年已经和睦了许多,但到底年少,忍不住的还是会斗上几回嘴。 祁云承刚想发作,祁云岚已经先一步拦下他,道:“要吵回家吵,别在这丢人现眼,回头给父亲知道了,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祁云承素来是个混不吝的,临州城谁敢嚼他祁二公子的舌头根子,活得不耐烦了? 说到底还是个仗势欺人的主,没柰何,人家的确有权有势。 祁家作为临州城名副其实的首富,虽然对外声称自家是小商小贩出身,经过几辈子人的慢慢累积,才有了今日的光景。但是有点门路的都知道他们家祖上颇为显赫,既有朝廷的背景,也有江湖的背景,所以才能黑白通吃,混的风生水起。 但是门路归门路,没有事实根据的传闻只能作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时间一长,倒也没几个人真心去相信。只是瘦死骆驼比马大,即使没落了,人家也是临州的首富,耳目通天,平头小老百姓哪个也不想惹着他。 然而祁云承虽然是个混不吝的,但也到底年纪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上头老子的管教,咂摸祁云岚的话也觉得有道理,当下便站起来,与祁云岚一起出了门。 走起前撂下狠话,“今日之事,谁若敢说出去,来日小爷定要割了他的舌头。”此事便作罢。* 没成想那天下午严风俞就坐在二楼的雅间坐着,把祁云岚的糗样尽收看了去。* 月上中天,祁云岚尴尬难当,把衣裳裹得更紧了些,等尴尬的情绪消退后,他的心里再次涌起了一股朦朦胧胧的,不可明说的小心思。 “所以,只那一回你便记得我了?” 他半张脸埋在宽大的衣袍里,半张脸露在外头,被清冷的月光一照,好似玉璧一般无暇透光。 谁知严风俞轻笑一声后道:“那样的场景百年难得一年,我怎会轻易忘记?” 祁云岚:“……” 这简直是公开处刑! 祁云岚尴尬到无地自容,连那些不可见光的小心思都收了个干干净净。 却听严风俞哈哈大笑后道:“后来也撞见过好几回,还是在宜楼里,只是每回你身旁都有人,我就没去打搅。” 喝一口酒,“直到那回在街上救了你。” 祁云岚心里痒痒地,追问道:“你在街上救了我,然后呢?我记得你说你是衙门里的捕头,你没有把我送去牢里关着吧?” 想想也不大可能。毕竟临州城谁不认识他祁家三公子?况且他那天也不是一个人出的门,后头还跟了那么多仆从,除此之外,还有一同出游的几个家世同样显赫的玩伴,想来即使严风俞公事公办要带走自己,那些人也不会同意的。 严风俞好似猜到了他在想些什么,道:“我没把你送进大牢而是把你带回了家,倒不是因为我怕了你的那些随从。” 他为人处世向来只遵循自己的喜恶。不说那几个半吊子功夫的随从连一匹马都追不上,就是当今武林的几大高手统统到场,他若是想把人带走,那便是谁也拦不住。 闻言,祁云岚的眼睛亮起来,带着点恃宠而骄的意味,追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严风俞喝光酒葫芦里的最后一滴酒,笑着望向他,反问道:“你说是因为什么?” 祁云岚:“……” 祁云岚被他问的哑口无言。 但是不知为何,他竟然觉得开心,竟然想笑,便低下头,把脸埋进外袍里,抿着嘴忍笑,过了一会,闷闷道:“再后来呢?” 声音中满是期待。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 说起来,他和严风俞都是男人,一个男人带另外一个男人回家,还是在另外一个人昏迷的情况下,怎么看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举动。 可是他又觉得严风俞于他来说,与其他那些个狐朋狗友好似都不一样,格外英俊是一方面,还有一些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情愫,他在这些情愫的鼓噪下,再听严风俞说话,怎么听都是话里有话。 严风俞却是慢悠悠地把玩着空荡荡的酒葫芦,转过来,再转过去,他的表情没有变化,目光却倏地变得深邃,变得悠长,好似灵魂出窍,又好似沉浸在遥不可及的梦里,不愿意醒过来,好一会才轻笑道: “再后来你便对我死缠烂打,怎么撵都撵不走。” 【作者有话说】 还是卑微地求点收藏和海星。 卷一 第6章 挟恩 临州城长街尽头,闹市处。 宝刀甫一出鞘,“铮”地一声响动后,硕大的马头应声落地,鲜红热乎的马血霎时淌了一地,近处的行人,不远处的摊铺统统都被染上骇人的颜色,与此同时,人群再次躁动起来,此起彼伏的尖叫由点到面倏地传递开来。 严风俞却顾不得这些。 因为就在他闪神的当口,那具无头的马身已经在几米开外渐行渐缓,而马背上那位浑身浴血的“始作俑者”好似灵魂出窍了一般,只知道呆呆地握住缰绳,全然忘了要脱身自保。 第8章 严风俞叹一口气,想自个儿可真是个劳碌命,好容易休息半天不当差,竟然碰上这么个破事儿。 不得已再次上前。 他武功本就了得,轻功更是卓绝,当下便暗提一口真气,足下用力,借着面摊老板的招客旗子,飞上矮处的屋檐,几个起落后,跨上那匹无头的“骏马”,揽住那人的腰,带着他往远处掠去。 只是那人一身的马血着实臭的可以熏死人。 他虽然一身玄色衣衫,但是到底挨得太近,手上身上都沾了不少,想到这里,他的脸更黑、心情更差,于是甫一落地,他就打算松开这人,不管这人是被吓傻了吓痴了,都跟他没关系。 谁知一落地一低头,他便瞧见一张熟悉的小脸。 嘿,他想,这不是宜楼说书的小家伙吗? 这么想着,他见祁云岚还是迷迷糊糊,呆呆愣愣的,便忍不住地凑上人家耳边,调笑了几句。 “谁家的小公子当街纵马,跟本捕头走一趟罢。” 却见这小家伙在下一秒反应过来,在他耳边大呼小叫,直震的他耳膜都疼。 祁云岚:“这马死了吗?死透了吗?” 越过严风俞的肩膀向外张望,却见几米开外的大街上,人群围了一圈的地方,赫然躺了一具马尸,马头已经不翼而飞,硕大的马颈还在泊泊地往外冒着鲜血。 ——可不就是死透了嘛! 祁云岚不忍再看,把脸埋进面前男人的胸膛里,揪着男人的衣襟,絮絮叨叨道:“惨了,惨了,这回惨了,大哥非杀了我不可!” 严风俞简直哭笑不得,怎么救了人还不落好?他扶着祁云岚的肩膀,推他离开自己的身体,笑道:“不杀这马,你也活不了啊。” 说着便从胸口的衣兜里拿出一条绣了野鸳鸯的丝质滚边布绢,擦拭刀刃上的马血。 直到这一刻,祁云岚才意识到自己一直被这人抱着,当下便涨红了脸,辩解道:“不是,大侠,你别误会,我不是怪你啊,实在是……” 话没说完,长街那头再次传来乱糟糟的人声和急急奔来的马蹄声。 ——大约是祁家的仆从,和与祁云岚一同出游的人赶来了。 祁云岚想到了什么,立刻抖了一下,他一把抓住严风俞的衣襟,一连声道:“捕头,大侠,我、我、我现在回家肯定会被我大哥父亲骂死的,你再救我一回吧,带我去坐牢吃牢饭也成,找个地方安顿我也成,你要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捕头大侠!” 片刻之前严风俞还在琢磨怎么跟着小家伙搭上关系,总不能挟恩图报吧? 没成想他一瞌睡就有人来送枕头,这样的好事儿他还是第一回碰到,当下便笑笑道: “去哪都成的话,去我家吧——”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为什么,我自己特别怕尴尬,但又特别喜欢写一些尴尬的片段。* 求收藏,求海星,么么哒。 第7章 同归 那头的人声、马蹄声越来越近,祁云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没留意严风俞眼中闪烁的异样光芒,一连声道:“去、去、去,现在就去,走吧,走吧,我们现在就走吧。”拉起严风俞的袖子,急切地搡来搡去。 严风俞只觉得十分好笑,这年头的肉包子怎么都急急地往狗嘴里钻?可这肉包子既然要钻,他这没皮没脸的赖皮狗,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这么想着,他一把扔掉擦刀的布绢,收刀入鞘后,两步上前,搂住祁云岚的腰——说起来,方才抱的时候还不觉得,眼下知道这人的身份后,再抱起来,严风俞便不可避免地产生一些旖旎心思,他想:这腰也太细了点,不去舞烟阁当小倌真是可惜了。 祁云岚有些惊讶,怔怔地看着陡然凑近的严风俞。严风俞五官俊美,凑近了看更是让人有种心神震颤的魔力,祁云岚张了张嘴,一时竟没能说出话。严风俞轻轻一笑,凑到他耳边道:“抓好了!” “抓?”祁云岚回过神来,“抓什么?啊——” 然而,不等他反应过来,严风俞已经运力于双腿,带着他往远处掠去。 耳畔过风,祁云岚虽然会一点轻功,却远远没有达到严风俞的地步,料峭的晚风扑面而来,两个人飞得又稳又快,祁云岚禁不住放声大叫,“啊——好爽啊!!!” 严风俞哈哈大笑,脚下再次提速,“现在还爽吗?” 祁云岚用力点头,搂紧严风俞的脖子。 严风俞的轻功极好,不多时两个人便在他家的小院里稳稳落地。 祁云岚有些意犹未尽,跺了跺爽到发麻的脚指头后,他把脑袋往外探了探。 ——之前太急了没想起来,如今才顾得上礼数。 “大侠你父母可在家?要不先带我去拜见拜见吧。” 严风俞失笑,“大侠上头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师傅,眼下师父远在京城,所以非常可惜,这里没人能给你拜见。” 二人并肩跨过院门,严风俞引着祁云岚到桌边坐下,倒一杯凉茶递给他,又道:“别大侠大侠的叫来叫去,怪见外的,我叫严风俞,小公子若是不介意可以唤我一声风哥,不成叫我严捕头也行。” 祁云岚的脸上还挂着意犹未尽的笑,闻言立刻摆手道:“没什么介意不介意,多谢风哥救命之恩。” 第9章 二人笑着碰了碰杯,祁云岚道,“那风哥你也别叫我小公子了,我叫祁云岚,风哥你喊我云岚就行。” “祁、云、岚。”严风俞舌尖咂摸这几个字,片刻后点了点头,笑道:“好的,云岚。” 抬起头,只见祁云岚的一身白袍已经被马血染透,小脸上也是血不拉滋的,没一处干净地方,便道:“云岚要不要去洗个澡?我看你这身衣服怕是再也穿不了了。” 祁云岚连忙点头,先前的街上的时候,他还不觉得,眼下各类危机统统消除,加上严风俞一提醒,他才觉得浑身黏腻,难受的很。 “要洗的。可是我没有衣裳换。” “那有什么要紧的?”严风俞毫不在意地道,“云岚你如果不嫌弃的话,便穿风哥的衣裳吧。” “可以吗?”祁云岚眼睛一亮,“风哥你人也太好了吧!” “是吗?”严风俞什么评价都听过,唯独没听别人夸他人好,不禁哑然失笑。 祁云岚连连点头,“是啊是啊。” 掰着手指头数数,“你看看你,不仅救了我的性命,还把我带回你家,还让我洗澡,还借我衣服穿——” 二人并肩往外走,严风俞一边忍着笑听他念叨,一边脱了自己身上沾了马血的玄色武袍,丢在洗衣盆里,回头打断祁云岚的话道:“劳烦云岚你先在这等一会,风哥去烧水。” 祁云岚抬起头,看见严风俞的身上只剩一件白如初雪的单衣,脸上挂着浅淡的笑,可是那双漆黑的眸子却好像能吸走这世间所有的光一般,叫祁云岚移不开眼睛,严风俞鼻梁高挺,唇如刀削,不笑时几乎英俊凌厉到不近人情的地步,笑起来又如暖阳乍现,冰雪消融,祁云岚怔怔地看着他,不知不觉间,心脏突突突地跳快了几个节拍。 “谢谢风哥,风哥,你可真……” “什么?”严风俞回过头。 祁云岚想说“真好看”,临了了又觉得夸一个男人好看实在太过轻浮了,便又改口道:“风哥,你可真是个好人啊!” 严风俞笑声爽朗,“知道了,你已经说第二遍了。” 说罢,他便转身去了灶房。 不多久,水烧好了,他又一桶接一桶地往卧房里提,等卧房里沐浴用的大木桶逐渐被装满,严风俞试了试温水,确定水温没问题后,他把水桶放在一旁,又转身掩好了屏风,走出卧房,朝院子里的祁云岚道:“水好了,你先洗,我先洗?” 严风俞的小院里种了一株桃树,桃树旁边一个练功的木桩,一个喝茶的石桌,石桌不远处放置一个不大不小的兵器架,架子上除了严风俞自己的佩刀,还有长矛、长剑、棍棒等等武器。 祁云岚绕着兵器架打量一圈后,挑了一把大刀,拔出来后,有模有样地舞弄起来。 严风俞走到他旁边,好奇道:“怎么挑了这把?” 祁云岚回过头,“当然是因为这把最厉害!” “这把的确最厉害!”严风俞莞尔一笑,突地上前两步,前胸几乎贴上祁云岚的后背,祁云岚愣了一下,回过头,鼻尖轻轻擦过严风俞的,祁云岚脸热了一下,“你——”干什么……啊。 严风俞道:“你方才的姿势是舞剑的姿势,舞刀需要这么来——”祁云岚:…… 祁云岚噎了一下,严风俞只是想要教他舞剑,他的心思却拐去了天际去,以为严风俞要抱他……咳嗽了一声,祁云岚心虚地道:“怎、怎么来?” 严风俞不答,只一手握上祁云岚的手腕,一手把住他的腰,脚下用力,分开他的双腿,又拍了拍他的后腰,叫他不要撅屁股,便带着他一招一式地舞弄起来。 严风俞轻功高强,外家功夫自然也非寻常人能比,只消一点一切便能带着祁云岚舞得虎虎生风,可是二人离得着实有点太近,祁云岚禁不住有些心猿意马,他想:严风俞的手好大,掌心好热,我现在要是直接倒下去,他会不会接住我?我要是晕过去,他会不会亲我? 一整套刀法舞下来,祁云岚虽然没有用力,后背也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从严风俞的角度来看,只觉得衣领上头露出来的那截脖颈未免太白了些,沾了细密的汗珠后,让人有种想要舔舐甚至啃咬的冲动。 定了定神,严风俞道:“累不累?累了就去洗澡吧。” 祁云岚点头,转过来看着严风俞。 日头半斜,严风俞英挺的五官被笼罩在一层薄暮之中,目光淡淡的,看不出情绪,高挺的鼻梁往下投下一大片阴影,浅红的嘴唇轻轻抿着。 严风俞身材高大,轻易将祁云岚圈在怀里,祁云岚只觉得自己像个被狐狸精勾去了魂魄的穷书生,情不自禁地想要亲上去。 “看什么呢?”严风俞道,“我脸上有什么吗?” “没、没什么,”祁云岚回过神,臊红了脸道,“我先去洗澡。” 把刀还给严风俞,低下头,一溜烟跑进了卧房里,关上门,祁云岚背靠着门框心如鼓擂,啊啊啊啊……他道,这个男人好要命啊,怎么办?我好像喜欢上他了! 外头的严风俞收刀入鞘后,便把刀放回兵器架上,转过身,他便耳力极佳地捕捉到房间里面传出来的,窸窸窣窣的衣衫褪去的声音,以及赤裸的玉足踩入清澈的温水的声音…… 严风俞无声地勾了勾嘴角,他想:这小孩还真是毫无戒备,跟着陌生人回了家,还敢在陌生人家里洗澡。 第10章 【作者有话说】 走过的路过的,给俺一点海星叭~~~ 第8章 渐热 祁云岚洗了澡,穿着不太合身的衣裳出来的时候,半斜的日头已经被远方的地面吃下去一半,小院里没有灯,四下一片寂静,只有小春虫的声音柔柔弱弱地传过来,风里带着寒意,祁云岚裹紧了衣裳,喊了几声“风哥”没能听见声响。 木屐踩在青石板地面上发出响亮的声音,正纳闷间,祁云岚听见“吱呀”一声木门响,他转过头,看见门扉被人推开,严风俞半个身影隐在黑暗里,可露出来的半个也足以叫他感到欢喜。 他快步迎上去,兴冲冲道:“风哥,你去哪儿了?” 低头一瞧,惊讶道:“咦,这是什么?” 严风俞手里提着几个黄油纸包和几个酒坛子,闻言扬了扬手中的物事,笑道:“风哥跟云岚你一见如故,今晚定要不醉不归。” 祁云岚眼睛一亮,欢欢喜喜地搂了几个酒坛抱在怀里,二人并肩往回走,“不管醉不醉我都要在你这里赖上几天的,风哥你不嫌弃就好。” 严风俞哈哈一笑,“云岚你想待几天便待几天,不要嫌弃风哥这里简陋就好。” 到了里间,严风俞把肉和酒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搬了一张矮桌放在床榻上后,又把黄油包和酒坛子摆到矮桌上。 祁云岚讷讷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这么做有什么用意,也没有追问。 转过身,严风俞道:“云岚,你要是饿了就先吃,风哥先去洗个澡。” 祁云岚摆了摆手,又摇了摇头,说:“没关系,我还不饿,我等你。” 严风俞冲他笑了笑,转身走到屏风后头,倒了祁云岚的洗澡水后,他又给自己提了几桶热水,囫囵洗完澡,穿着一身单衣出来。 洗了澡的身体笼着一层水雾,薄薄的单衣贴在他紧实的皮肉上,腰带却只松松垮垮地系着,露出大片白皙结实的胸膛。祁云岚:…… 祁云岚咽一口口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严风俞故作看不见,走到祁云岚对面坐下。 二人盘腿面对面坐着,矮桌上的酒肉已经一字排开,严风俞端起一碗酒道:“风哥叫云岚久等了,先自罚一杯。” 祁云岚抬手想去拦,严风俞已经一口饮尽,祁云岚有些不好意思,便学着严风俞的模样,端起自己的酒碗,一饮而尽。 “悦仙楼的桃花醉?”祁云岚放下酒盅,有些惊讶道。 城南的悦仙楼距离此处少说几十里地,自己囫囵洗了个澡也没花上多少时间,严风俞竟然几十里地已经走了个来回了,祁云岚顿时一阵感慨,“风哥,你轻功好厉害!” 严风俞哑然失笑,他道:“风哥早年流落街头,被一个邋遢的老乞丐捡了去养,虽然再不至于挨饿受冻,但要说多舒服的日子,那也是没有的,只是这老头虽然在吃食和住宿上不太讲究,但是武功却是当真了得,风哥的功夫便都是这老头教的。” 没想到这人的幼年竟然这样坎坷,祁云岚怔忡了一下,片刻后道:“那他还收徒弟吗?我是说,像我这样的。” 严风俞一怔,莞尔道:“风哥教得不好吗?” “好是好——”祁云岚想起院里学刀的场景,禁不住耳热。 “那是怎么?”严风俞挑眉追问。 “也没什么啦,就是……就是……”祁云岚不好意思说自己被你这狐狸精迷了心窍,便低下头,自顾自喝了一口酒。 悦仙楼的桃花醉虽然入口柔和,酒劲却也不小。 祁云岚雷声大雨点小,满瓶不动半瓶摇,酒量十分禁不住不试探,一探就见底,此刻他虽然只喝了一杯半,脸颊却已经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严风俞虽然存了心想要灌醉他,但也知道空着肚子喝酒对人不好,便给他夹了一筷子牛肉。 此刻天色已然黑透,晚风夹杂着花香,酒过三巡后,祁云岚有些微醺,有些坐不住,便斜靠着床杆,隔着灯火看严风俞。 有些人醉了会哭,有些人醉了会闹,祁云岚醉了竟然只会笑,看着看着,不知想起了什么,祁云岚嘿嘿嘿地笑起来。 此刻,在严风俞的看来,那张白瓷一样的小脸上正绽放着十分诱人的红晕,被一盏昏黄入豆的灯火照映着,又平添了几分妖娆的韵味。 严风俞心中动了动。 他本想着,有些事情是不用一晚上做完的,但在此刻,他不得不承认,他有些动摇了。 “祁小公子瞧见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了?”严风俞放下筷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漆黑如星子的眸子闪烁着危险的攫取光芒。 “瞧、瞧见了。”祁云岚不察,径自点了点头道。 严风俞轻轻一笑,极有耐心地与这醉鬼对话,“那是瞧见什么有意思的了?嗯?” 祁云岚醉意阑珊,胆子便也也大了不少,他笑嘻嘻地勾了勾手指,示意严风俞上前听话。 严风俞从善如流,倾了上身过去,不成想,他还没靠近,便有一只凉丝丝的手颤巍巍地游向他的面颊,摸了一把,还捏了捏。 “真好看,”耍完流氓的小醉鬼道,“唔……真滑——”严风俞:…… 严风俞呼吸一窒。 他这不怀好意之人还没动手,那原该被调戏的人竟然对他动了手!? 倏地抬手,一把握住那只占了便宜就要溜走的“作案工具”,严风俞勾唇一笑,“如此好看的话,那祁小公子你待如何?” 第11章 【作者有话说】 走过的路过的,给俺一点海星叭~~~~ 第9章 欢好 他这厢话还没说完,那厢喝醉了的小流氓已经笑眯眯地凑上前来,湿漉漉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等待酒香在两个人中间彻底弥漫开来,小流氓伸出舌头,小狗似的,舔了舔他的唇角。 微湿微热的触觉在暖香的空气里发酵出令人沉醉的气息,严风俞全部的理智在这一刻轰然崩塌,他咬了咬牙,一个利落翻身,把人压在身下,眸如点墨,嘴角唇笑,一只大手轻轻拂过祁云岚的微醺微红的面颊,声音里带着攫取的危险:“祁云岚,你醉了吗?”祁云岚:…… 祁云岚眨了眨眼。……………… 就在这时,忽有一阵悠扬的清风吹进屋内,吹熄了烛火,再有一只凤尾蝶自窗棂的缝隙里轻飘飘地飞入屋里。 这蝶通体赤红,翅膀上两只黑乎乎的眼,腹腔闪烁着诡谲的红光,带着一触即死的危险感,忽明忽暗地往床榻的方向飞去。 床上的人似有所察,一枚燕尾镖自帐内打出,镖速极快,真气卷起的劲风带起纱帐一阵飞舞,镖口也是锋利的很,瞬间刺破纱帐,直直往外飞去,带着那只凤尾蝶一起钉在墙上。 严风俞目光锐利,他赤着身体半伏在已然昏睡过去的祁云岚身上,透过纱帐上的破洞,望见那只方才还在挣扎不休的蝴蝶此刻已经化作零星的红色光点,忽明忽暗地一阵闪烁后,湮没在黑暗的空气里消失不见,空余一只黑漆漆的飞镖孤零零地插在窗框上。 严风俞行走江湖多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东西,他的眉头蹙得更紧,身下的动作也骤然停歇下来。 祁云岚在这个时候悠悠醒转。……………… 严风俞抽身而出,顾不得安抚祁云岚,一把扯过四下散落的袍子随意地揩干净自己后,便披上外跑,掀开纱帐下了床。 却见更多只凤尾蝶自窗棂的缝隙里飞入,一只接一只,不一会竟然飞进来十几只闪着红光的诡异蝴蝶。 这些蝴蝶在屋里盘桓一阵后,却不理会站到窗边的严风俞,径直往帐内飞去。 然而多年来行走江湖的经验告诉严风俞:这东西有毒,且毒性剧烈。 他眯起眼睛,想:不管祁云岚招惹了谁,也不管这东西为何而来,眼下,既然祁云岚已经成了他的人,于“公”于私,他都不会任他死在自己的床上。 况且,就算是死,那也该是快活死的,而不是被莫名其妙的玩意儿毒死。 这么想着,他不动声色地从外袍的内侧口袋里摸出几个燕尾飞镖,正在蓄势待发之际,一只细白的腕子撩起了轻纱帐子,祁云岚气若游丝的声音打帐子里头颤颤巍巍地飘出来:“风哥,你、你别杀它,它是来找我回家的。” 说完这话,祁云岚便挣扎着要从榻上爬起来。 可惜他一个生于锦绣长于绮罗的小纨绔,从未受过这样的“苦”,受过这样的“罪”。 虽说这些“苦”和“罪”都是他心甘情愿,甚至甘之如饴的,但是养尊处优的身体可不管人的心里怎样想。 还没爬起来,祁云岚就感觉自个儿腰部以下好似已经不再属于自己,好似被几百只疯马毫不吝惜地踩踏而过,于是他刚坐起半个身子,立刻又跌趴下去。 这头严风俞听见祁云岚的话,虽然还是犹疑,但还是依言收起飞镖。 看见床上自个儿“亲手”酿造的“惨状”,他立刻上前几步扶着祁云岚躺好。 虽说他是个乱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主,但是眼下,两人刚刚巫山云雨一场,销魂蚀骨一回,祁云岚在他这儿还是个热乎乎,烫手的人儿,于是他毫不吝啬自己的温柔缱绻,放轻了声音道:“是不是那处不自在,要风哥帮你瞧瞧吗?” 天地良心,他单纯的只是想看看而已。看看祁云岚有没有受伤,需不需要上药。可这话落在差点小死几回的祁云岚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祁云岚:“……” 他眨着眼睛想道:这看了就要摸,摸了就要做,都是男人,谁不懂得谁? 可是眼下,他觉得自己这副小身板实在是吃不消了,方才有那么一小会,他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儿了,于是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也把脸往被子里头缩了缩,沉默地抗拒着。 严风俞看着他那双湿漉漉的写满警惕眼睛,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哭不笑得地摇了摇头。 也不为难他,望向盘桓在帐子里的红蝴蝶,言归正传道:“你方才说,这蝴蝶是来找你的?” 祁云岚:“……” 祁云岚轻轻点头,随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半截细白的手指,指了指地上的外袍。 严风俞:“……” 严风俞不解地捡起地上的衣衫,递给他。 就见祁云岚从外袍的内侧缝袋里,掏出一只小小的锦缎香包,捏在指间,小小声道:“我忘了还有这个了。”递出去。 严风俞狐疑地接过来,小小的香包不过掌心大小,放下鼻下嗅了嗅——淡淡的冷香,像是混合了各式香木制成的,仔细嗅来,好像还有虫草鹿茸、虎骨犀角、麝香熊胆等等物什,一时却又分辨不清,便道:“这是?” 却在下一刻想通了关键。 他想,这蝴蝶定是经由密法炼制而成,既能见血封喉,也能闻香识人。 第12章 想来,祁家作为临州城的第一富庶人家,必要的自保手段定然必不可少,所以祁云岚的父亲祁朝天才从某处寻来这么一个东西,既能防身,也能在关键时刻找到家人的所在。便利的很。 而之所以这赤火蝶直到现在才找来,大约是因为下午那会,祁云岚的衣裳被马血浸透,马血腥臊,血腥味更是冲天,几乎能把人给熏得晕过去,自然也能把这小小香包的气温全都遮盖住。 而在祁云岚洗了澡,洗去一身血腥味之后,两个人又喝起了酒,悦仙楼的桃花醉酒香淳厚,弥漫了整个屋子,自然也盖住了香包的香气。 所以直到酒香散尽,那些蝴蝶才姗姗来迟。 眼下既然赤火蝶已到,祁家的下人,甚至祁朝天本人估计也就不远了,那祁云岚就算不想回家,估计也是不成了。 果然,祁云岚软软的声音隔着被子闷闷地传出来,“这是赤火蝶,”他道,“应该是我晚上没回家,父亲怕我出了什么意外,派它出来寻我的。” 又道:“它虽然有毒,但是只要不见血就没事,而且它性格非常温驯,从不主动攻击人。” 严风俞心下了然地点点头。 只是这么机密的护身法宝,祁云岚这小东西,竟然这么轻易的就透露给自己这个陌生人,一点防备之心也无,叫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倏地站起来,把祁云岚卷了卷,连人带被子一起扛到肩上,“你既然不想回家,那我就不能叫人把人带回去。”打开后窗,跳出去,严风俞继续道:“只是我们换个地方待着,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祁云岚:…… 祁云岚艰难地从被子里探出一个头来,记吃不记打地道:“好呀,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求海星 第10章 结缘(一) 严风俞难得孩子气一回,故作高深地笑了笑,道:“到了你就知道。” 祁云岚又疑惑又期待,不再追问,只甜甜一笑,随后抬起头,在严风俞的唇角落下一个比蝴蝶还轻的亲吻。 “那……到了你叫我。” 红着脸缩回被子里,闭着眼睛心如鼓擂。 严风俞:“……” 不同于以往,又轻又软的亲吻令他有片刻的失神。 片刻后,他回过神,低下头,见祁云岚眼尾还有一抹尚未完全消散的绯红,密如羽扇的浓睫在清冷的月光下投下大片阴影,细长的脖颈红痕交错,却怎么也掩盖不了那一份细腻的白净,圆润的肩头,俏巧的锁骨,好似糯米混着羊奶捏出来的身躯。 ——心下一动,食髓知味的他,顿时又有些心痒难耐。 再不停留,带着祁云岚掠上了屋檐,却在施展轻功的前一刻看见深巷尽头繁星般忽明忽暗的赤火蝶群如火龙一般蜿蜒着前进,几十个家丁武夫举着火把、灯笼,簇拥着一个少年人并一个青年人紧随其后。 便又放慢了脚步,姑且看看来的是什么人。 要是祁朝天本人,说不得,他还得上前打个招呼。 这么想着,他见闹哄哄的一群人已经来到他家院门前,武夫们分开两列,少年人和青年人率先上前。 那少年人似是与祁云岚似乎一般年纪,手执一把桃花描金折扇,一对桃花眼儿汹涌着滔天的怒意,也不知道是气祁云岚,还是气带走祁云岚的人。 冷着一张俊俏的脸蛋儿上前,也不敲门,折扇一挥,两旁凶悍无匹的武夫立刻心领神会地上前踹门,那木门的门栓立时碎裂两半,掉在地上,木门应声而开——那青年人穿一身素色暗纹长衫,腰间一柄长剑,除此之外并无其他金玉饰物,可他往那一站,那副形容气度,竟叫人不敢小觑。 他将少年人护在身后,带着几个武夫率先进去,却不进屋,静静站立在院子里,片刻后好似察觉到了什么,猝然抬眸,目光直直射向严风俞所在的方向。 这一晚星月暗淡,普通人举着火把,打着灯笼才能看清前路,那一眼却如刀如钩,如暗林毒蛇,水底恶蛟,泼辣辣地直射过来,好似将严风俞的藏身之地瞧的清清楚楚。 严风俞当下神色一凛,心中一动,他立即屏气凝神,调息如龟,伏地静卧。 稍顷,他见那青年人终于收回目光,再次敛眸沉思,又摇了摇头,好似在疑心他自己的感觉出了错,随后不再停留,领着一干人等进屋搜索。 严风俞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缓慢地调匀呼吸后,看着被子里熟睡的祁云岚,想:祁云岚啊,祁云岚,没想到你竟还是个不好惹的!又是赤火蝶,又是不知名的高手家仆的,你说我是该依照说好的,带你走呢?还是该把你留在这儿,省的惹上麻烦呢? 这么想着,他已经换了个方向,带着祁云岚朝一处掠去。 也是,他严风俞行走江湖多年,什么牛鬼蛇神没碰到过,还怕那一两个没名没姓的家仆家将? 只是,有一些东西,还是弄清楚了比较好。 此刻月上三竿,家家大门紧闭,街道上空无一人,大多数店铺也都关了门,歇了业。 唯独这一处还是灯红柳绿,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严风俞素来知道这舞烟楼是整个临州城最火的妓馆。 不说本地的公子哥儿们,就连外地的王孙贵族慕名而来的也有不少,更有本地的大官小吏,贩夫走卒,有钱的,没钱的,都愿意来这儿消遣一遭——即使买不起小姐少爷,来这听听曲,看看戏也是一大乐事。 第13章 只是往日里,到了这个时间,大门也早该关闭了,只留一个供人进出的小门。 可眼下,巷子里马车已经停不下,停到马路上来了。 大门开着,甜丝丝滑腻腻的香气飘得老远,丝竹之音频传,笑语盈盈,人声鼎沸。 门口迎来送往的龟公认得严风俞。 他远远地迎上来,拱拱手,笑道:“严公子来啦,这边请——” 严风俞这等公职人员最忌流连烟花之地。 是以,那龟公虽然知道严风俞是本地衙门里头的捕头,却只喊他严公子,而不是“严捕头”。 也不过问严风俞扛了个被子,被子里裹了个人的事儿,也不管那人是男是女,是死是活,做他们这一行的,还得管好自个儿的眼睛和嘴巴,不该看的不看,不该说的不说。 老龟公深谙此道,他低着头,领着严风俞进大堂,往内堂走——迎面来了个邋遢醉鬼,人太多,那醉鬼摇摇晃晃一连撞了好几人,老龟公怕他撞到严风俞,便伸手扶了一把。 “严公子请见谅,今儿个人是多了些!” 严风俞习武多年,根基深厚,扛着祁云岚疾行数十里却丝毫不喘,岂会被一个醉鬼撞到? 心领了龟公的好意,步伐稳健地跟在他回头,闻言笑着回道:“人是多,只是不知道今儿个人为什么会这么多?难不成是你们这儿新来了个极品美人?” 那龟公立刻道:“严公子说笑了,要是有新来的美人儿,肯定第一个知会您啊!” 又道:“说起来,这事儿还跟骆知府有关系。” “哦?”严风俞垂首细听,看起来十分感兴趣,他道:“跟我们大人有什么关系?劳烦您跟我说道说道。” 那龟公忙道:“不敢,不敢。” 他想了想,道:“这骆大人不是快要过大寿了么,听说那位大人不仅邀请了亲朋好友并若干同僚,还给江湖上的大小门派递了请柬。 “说起来也是怪的很,你说平日里那些个江湖人士眼高手低的,说甚么不屑于趋炎附势,全然不把大人们放在眼里,只不知道这回是怎么回事,那些门派收到请柬后竟然全都来了。 “这不,打前几天起,我们这儿就忙的脚不沾地的。” 严风俞一个衙门里当差的,自然早就知道这些了。 他还知道这骆德庸早年间还是个赫赫有名的武林高手,金盆洗手后,受了朝廷的恩典,当了一个芝麻小官儿。 在那之后,他一改往日里豪迈的侠士作风,汲汲营营,蝇营狗苟,卯足了劲儿往上爬,从一个不入流的小吏一路坐到今日的从四品临州知府之位。 只不知道这位骆知府此番邀请昔日里江湖上的好友前来寿宴,是什么目的。 眼见着从这位龟公嘴里也打探不出什么消息了,严风俞便与这龟公聊起了楼里的艳闻趣事。 很快到了内堂,那边的鸨娘立刻欢欢喜喜地迎上来,老龟公便拱了拱手退下了。 开门做生意的都是人精,那鸨娘也不管严风俞扛了个甚么东西,只一个劲儿地道:“严公子来啦,哎哟,您说巧不巧,这若水公子前脚刚刚拾掇好,您后脚就来了,可不就是缘分嘛——”领着严风俞走在前头。 “若水公子?”严风俞笑道,“可是严某向来只点秦楚公子的,您老莫不是上了年纪,错把严某认成旁的人了?” 那鸨娘立刻道:“哪能啊?严公子这模样,这秉性的客人,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啦,只是……” 她为难道:“只是……这秦楚公子房里已经有人啦!” 说着,她又踮起脚尖,凑到严风俞耳边,小声道:“好几个拿刀拿剑的男人,一早就来了,说是什么青城派的弟子,点了名要秦楚公子,我哪儿敢拦着呀!” 几个人只点了一个小倌? 严风俞腹诽道:这青城派的师兄弟几个是抠门儿抠惯了,还是当真兄弟情深,难舍难分?若是如此,那可就太有意思了。 严风俞大笑起来,“是么?名门正派的不是最看不惯这一套么?怎么门下弟子竟也逛起了妓馆?哈哈,有意思,有意思!那么有劳鸨母您在前头带个路,带严某人瞧瞧热闹去。” 【作者有话说】 祁云岚:“风哥好帅,想亲!” 趁他不注意,抬头,mua一口,嘻嘻,成功!闭上眼睛装睡。 严风俞:“……”好可爱,想rua。————求收藏,海星和评论。————如果你看的时候,下一章还是被锁的状态,那么,-> 指路wb@dusty_g。 其实,昨儿个我就申请解锁了,一直没给回应,除了等,也没得什么办法,只好在wb再发了一遍了,摊手。 说实话,真的没什么东西啊!!!(至少,被锁的这一章没有,作者弱弱地讲) 以上。 第11章 结缘(二) 那鸨娘寻思这位严捕头芝兰玉树一般的体面人物,怎么会有看人行房的癖好? 可是就算是看,那也该是偷着看,哪有光明正大闯进去的道理? 那只能是这位严公子对她们家的秦楚公子动了真心了,鸨娘寻思,定是舍不得人被糟蹋,才非要找个借口进去,把人给救出来。 只是他这一去,双方必定要打起来,这位严捕头身手如何,能不能打得过那几个身材结实的练家子,她管不着。她只担心她那一屋子的名贵摆件儿:瓷器,玉器,诗画,卷轴,连带着细软和家具恐怕都要跟着遭殃! 第14章 忙劝道:“严公子不要说笑,这有什么热闹可瞧的?” 话音未落,她见严风俞仍是似笑非笑的,眸光却冷了下来,好似即将出柙的猛兽,抬起森森利爪。 鸨娘登时打了个机灵,顾不得其他,乖乖上前领路,心里更是坐实了自己的猜想:这位严公子肯定是看上她们家秦楚了。 立刻回头谄笑道:“这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们也是舍不得得很哪。毕竟亲手养大的公子哥儿,哪舍得让他们那么糟蹋啊?”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房门口,严风俞停下脚步,“那劳烦您再替我跑一趟,去请听音师傅过来。” 递出一锭银子。 琴师听音的七弦琴也是这舞烟楼里的一绝。 凡是来过舞烟阁的都知道,看秦楚煮茶,听听音弹琴,乃是人生一大乐事。 严风俞也不能免俗,每回过来,除了点名要找秦楚公子外,他还会额外花上一锭银子,请听音师父过来“助兴”。 鸨母收了银子,面色好看一些了,福了福身,道了句“听音师傅已经在里头了”,便不再停留,一步三回头地转身离开了。 老鸨走后,严风俞便收敛笑意,推门而入——却见三两个已经完事儿的男人正赤着上半身围坐在桌边喝酒吃菜,也拿着刀剑比比划划。 角落里的盲眼琴师好似身外无物,手指划过琴弦,淡定从容,一曲《良宵引》,如月夜轻风下的窃窃私语,恬静婉转,引人入胜。 卧榻之上又是另一般光景了。……………… 听见开门声,里头的几人立刻转头看向门口,面露凶光,床榻上的也停下了动作,片刻的震惊过后,他们立刻就要暴起揍人。 只是屁股还没离开坐垫,这头的琴音陡然一转,一时间,好似明月被云层遮盖,清风滞涩,暗藏杀机的弦音化作万千绵密的刀片和银针,如漫天飞雨,万箭寒刺,带着冷冽的杀意,腾腾然向屋里的几人。 一缕青丝被琴声削断,无声垂落,严风俞轻轻一笑,从容不迫地将祁云岚护在身后,同时运气抵挡,绵绵不绝的真气为两人撑起一个小小的屏障,那琴声便再也前进不得分毫。 气定神闲地看向屋里其余的人——却见那几人起初还学着他的样子,运气抵挡,只是功底太差,内力不如人,起初还能抵挡一阵子,很快便不行了,琴音刺破屏障,划破他们的衣衫,在他们身上留下一道深似一道的血口子,同时,琴音入耳,令他们气血翻涌,血流速度加快,不多时,那些人就变成了一个个血肉模糊的血人儿。 下一秒,琴音骤然停歇,方才还在逍遥快活的几人瞬间由天堂坠入地狱,喷出一口血雾后,猝然倒地,抽搐几下后,再没了动静,眼睛却还是圆睁着的,好似还在震惊自己到底死于何人之手。 可他们不知道严风俞知道啊。 严风俞搂着祁云岚闲庭信步一般往里走。 这普天之下的有点路子的人都知道,当今圣上的皇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更有甚者,传闻先帝病逝前,料到他的弟弟图谋不轨,偷偷将金玺送出京师,这位皇帝做了几十年的龙椅,连金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是以,不管是在继位前,还是在继位后,明里暗里给他使绊子的人都有不少。 于是这位皇帝刚刚上位不久便着手建立了秘密组织天衍处,供养各类能人异士,为他的皇权的道路肃清阻碍。 而经过几十年的积累,这天衍处的爪牙已经遍布天涯海角,上至能臣权贵,下至贩夫走卒,无一不包揽,无一不概括,而作为其中的翘楚之一——琴师“听音”抬手摘掉遮眼的黑布,露出一双澄澈的星眸。 “他”虽然穿着男子的衣裳,身量也跟男子一般高,开口说话却是清冷的女子声音,冲着严风俞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笑道:“新姘头?怎么把人带到这儿来了?” 缓步行至桌边,毫不在意地抬脚踢开倒在一旁的烂泥一样的尸体,给自己到了一杯温茶,缓缓地喝起来。 说话间,她的身体逐渐缩小,直至寻常女人一般,骨骼也有轻微的变化,肩窄了、腰细了,摘掉脸上皱巴巴的面皮后,露出一张眉清目秀的年轻女人脸。 女人神色淡漠疏离,“明知道里头有人还非要闯进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严风俞笑而不答。 他的模样倒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个风度翩翩的“严捕头”,眉目深邃如刀刻,也不计较这位“高深莫测”的琴师敌我不分,连带着自己一起攻击的事儿,说起来,这几个青城派弟子甚至算不得“敌”,只是看不顺眼,随意碾去的几只蝼蚁罢了,只是不知道这几只蝼蚁哪里惹着这位琴师了,竟叫这位天衍处里出了名的“人美心善”的情报头子,一言不发地下此狠手。 当然,也有可能是这位琴师今儿个心情不太好。 他也懒得去管这些琐碎事儿,稍后自然有人来善后。 似笑非笑地转过屏风,严风俞扛着祁云岚来到床榻边,打算把祁云岚放在床榻上,却见那一床乌糟糟的,尽是些难以入目的玩意儿,严风俞蹙了蹙眉。 低下头看祁云岚。 被子里的人仍是呼吸绵长,一张小脸被热气烘的通红,浓睫轻阖,红唇微启。 严风俞看了一会,忽然想起这人月下偷亲自己时的羞涩模样。 第15章 莫名觉得祁云岚周身的那股子单纯劲儿跟这一室的气息,甚至跟这整座销金窟都太不搭。 顿时就有点儿后悔。 他想,他应该把祁云岚安置好再来这个乌糟地儿的。 转念一想,既来之则安之,祁云岚已经被他点了昏睡穴,就凭这小子的三脚猫功夫,一时半刻肯定冲不开穴道。 自然也就不会被这屋里的骇人景象吓到,这小子下午那会说什么来着? 「风哥,你可真是个好人啊。」 不知道他在看见这一屋子的死人后,还会不会再这样讲。 严风俞笑着摇了摇头,抬脚走回茶桌旁,挪开那几具烂泥一样的身体,找了个稍微干净点儿的地方,把祁云岚放下来,脑袋枕着自己的大腿。 “姑姑认得这个吗?” 严风俞从兜里掏出一个绣着野鸳鸯的绸缎布绢,展开布绢后,里头是几片黑色焦炭一样的东西。 凑近了闻,还能闻到淡淡的冷木香气。 ——正是祁云岚身上携带的那个香包。 方才,他在点了祁云岚的昏睡穴之后,便随便寻了个地方,丢了他的香包。 丢掉之前,他从里头取出几片香料,塞进了随身携带的布绢里。 ——因为香料的量格外少的缘故,所以并不担心会被赤火蝶找到。 闻言,名唤红绡的年轻女人狐疑地蹙起了眉头,随后捻起一片香料,放到鼻下嗅了嗅。 “沉水,枷楠,荼蘼,麝香,熊胆,犀角……” 一一分辨清楚后,红绡放下那片香料,疑惑道:“各式香料揉杂在一起,除了味道特别一点儿,没什么特别的,怎么?” 严风俞喝一口凉茶,“赤火蝶这东西,姑姑可曾听说过?”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和海星,还有评论。 第12章 结缘(三) “赤火蝶?”红绡纤细十指轻点桌面,秀眉轻蹙,“没听说过,除了名字还有其他特征吗?” “姑姑竟也没有听说过?”严风俞吃惊道。 其实也不怪他惊讶。 这天衍处既有“利刃”,又有“黄雀”,这“黄雀”负责探路,“利刃”则负责杀人。 严风俞作为十四“利刃”之一,虽说常年混迹于众多耳聪目明的“黄雀”当中,耳濡目染,消息路子自然比常人广得多,却也比不上“黄雀”的头目红绡。 若连她都没有听说过,那么这东西或许真的有些来头。 念及此处,严风俞立刻把今晚遇到赤火蝶的事情一五一十地朝红绡说了,如此这般一番叙述后,他道:“这蝶通体赤红,腹腔有光,有剧毒,能闻香识人,死后化作零星光点,不留尸体。” “着实诡异。”红绡好似想到了什么,眉头蹙得更紧。 严风俞见她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便猜测这事或许涉及到了某种机密,不再追问,索性他已经消息带到,这祁府与他们本次的任务是有些干系,但是干系不大,也未必会发生正面冲突,便道:“姑姑心里有数便好,不必同我细说,还有一个人不知道姑姑认识不认识。” 说罢,他便起身走向一旁,取了纸笔,随后寥寥几笔,好似信手勾勒,却都有迹可循,不多时,一个风度翩翩的人物形态便跃然纸上了——青衣长衫,神色疏离淡漠,隐隐有出尘之意,见之令人忘俗,眼神却是凌厉的很,箭矢一般,直射过来,仿佛能够透过纸张直直看进人的心里。 高手之间互有气场,严风俞想起方才的遭遇,撂下笔,“这人也不简单,姑姑下回若是遇见了,须得小心应付。” 语毕,他便起身准备离开,却在这个时候被红绡叫住——红绡叫住了他,又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那副画——她的表情仍是平平淡淡的,与往日里似乎并无差别,严风俞却极其敏锐地捕捉到这张脸上出现的一丝极小的裂缝,虽然极小,可一想到这女人平日里冷淡疏离,却在谈笑间杀人于无形的模样,严风俞莫名觉得她此刻必然是心神遽震的。 一时心念电转,他想:这位……该不会是旧情人吧?算算年纪,私生子也不是不可能。 便道:“姑姑若是不方便说就算了,想来这人也是受人雇佣,与我们本就干系不大。” 谁知红绡竟然摇了摇头,“他可看不上那些个身外之物,也不是一般人能够请得动的。” “他?”严风俞复又坐下,“他是谁?” “沈郁霖。” “沈郁霖?”严风俞咂摸这个名字,不多时他便想起来了,“落霞山庄的那个?” “不错。”红绡点头,“当年落霞山庄繁荣极盛,天下人无一不向往,无一不推崇,更有无数英雄豪杰上门愿拜当时的老庄主齐尚远为师,齐尚远却只收了四人,这四人便是后来名震天下落霞山庄四大护法,这其中之一,便是有着天下第一术师之称的沈郁霖。” 严风俞这才想起来。 也不怪他不清楚,当年的落霞山庄虽然繁盛至极,普天之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年的老庄主担任武林盟主之后,立下的两不管誓言更是家喻户晓。 ——庙堂之事不管,民生之事不管。 虽说有人不解,说他不够仁义,毕竟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怎么到他这里,竟然两者都不管?这还算什么武林大侠?这样的人怎么能担任武林盟主? 第16章 但也有人说他活的明白,拎得清轻重,毕竟生于乱世,长于草莽,能保一方安虞已是难能可贵,况且贪多嚼不烂,兼得的后果可能是最后什么都剩不下。 只可惜,这人老了老了,便忘了自己当初的坚持了。 十六年前,落霞山庄与本朝自开朝以来最大的一桩谋反案扯上了干系。 那落霞山庄再厉害,再昌盛,毕竟一介江湖门派,武功再高不过寥寥千余人,自然不是朝廷大军的对手。 那日乌云蔽日,天光暗淡,几万大军玄铁大军乌压压重重包围下,落霞山庄上上下下三百多口人,无一幸免,统统被杀,血水被倾盆而下的暴雨冲刷,就连那洞庭湖的湖水都被染红了。 打那以后,江湖上便再没了落霞山庄的名号,一个盛极一时的门派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陨落了,经此一役,江湖上其他的大小门派也都纷纷地夹起了尾巴做人,再不敢跟朝廷作对了。 只是其他门客自顾自逃命也就罢了,没想到这沈郁霖竟也丝毫不顾念师门情谊,不顾念主家的死活,径自逃了出来,还大隐隐于市,躲藏在临州城高门大户的家里,甚至给别人当起了打手,真叫严风俞无语以对。 “所以这赤火蝶也是出自他之手?”严风俞想了想,道。 “兴许吧。”红绡道,“起初我听你描述这赤火蝶,便觉得这蝴蝶除了能够闻香识人外,与二十多年前整个江湖闻风丧胆的赤霞蝶颇为相似。” “赤霞蝶?” “是。”红绡点头,“这赤霞蝶便是由沈郁霖亲手炼制,毒性剧烈,不仅一触即死,就连百米之内都不能近人。 但若如你所说,这赤火蝶毒性似乎小了许多,甚至还能闻香识人,所以我才犹豫了,想着是不是有人模仿了他。 只是,你画上的这个人,除了他,再没旁人了。” 话音一转,红绡又问,“所以这人,你打算怎么办?” 言下之意,这人是该留,还是该杀? “还能怎么办?”严风俞却不甚在意地耸耸肩,“他若不来惹我,我与他便是进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毕竟我严某人可没有痛打落水狗的习惯。”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露出一丝鄙夷的神色。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怀里人光滑的肌肤,被热气熏红的小脸又软又暖,严风俞一个不留神,那手好像有了自己的想法,径自钻进了被子里,捻起一小粒…… 这时候,熟睡的人似有所查,不满地“唔”了一声,严风俞可不想在这个时候人弄醒,依依不舍地把手拿出来,又勾了一缕情丝,捻在指尖细细把玩。 红绡故作看不到,喝一口茶道:“这还真是严护卫的作风。” 严风俞笑而不答,看一眼乱糟糟的屋子,站起身,“这儿就交给你了。” 转身抱起祁云岚,把他扛到肩上。 “再不走这小东西就要醒了,若是被这一屋子的景象吓着,把我当做了坏人,再不肯喊我风哥,那可就不好了。” 言罢,他哈哈一笑,转身走向窗边——红绡红唇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目送他离开,却在这时极其敏锐地捕捉上床榻之上的细微动静。 然而,不等她出手,严风俞的飞镖已经以一个极快的速度飞射出去——但闻一声闷在喉咙里的呜咽痛呼,那青楼小倌秦楚公子再不敢躲藏,忍着遍体鳞伤,跌跌爬爬地滚下床来,瑟缩在地上哆嗦着求饶:“我什么都没听到,别杀我,别杀我……” 先前,他被那几个人弄的晕了过去,杀气腾腾的琴音袭来的时候,他已经没了知觉,又碰巧被上头两位的尸体遮掩着才在琴声的杀气下苟活下来。 一炷香前,他悠悠醒转,入目便是满眼的血色,血腥气息扑面而来,他转动眼珠,看见一屋子的死人,从未见过如斯血腥的场面,心脏立时就要跳到喉咙口,他刚要惊呼出声,又听见屋里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一看,原来桌边还坐了两个人,这二人淡定闲话,对这满屋子的死人毫不在意,想来大约就是这二人下的手。 秦楚万分惊恐,再不敢出声,咬紧了牙关,把惊叫闷在喉咙里,盏茶过后,后头的疼痛生生逼出了一身冷汗,不成想那二人竟然如此警觉,他只是忍不住身上的疼痛,呼吸急促了些,竟然就被发现了。…… 好在其中一位便是他的常客,平日里对他也是疼爱有加,秦楚立刻爬下床来,膝行到那人面前,一边磕头,一边求饶道:“严公子,救救我,我真的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若是看不到,指路wb@dusty_g————秦楚:“严公子,求求你,看在你我二人往日的情分上,救救我吧……” 严风俞刚要说话,祁云岚懵懵地从被子探出一个头来,看看地上的人,又看看严风俞,疑惑道:“风哥,他是谁啊?你和他……什么情分啊?” 严风俞:“……” 严风俞讪讪地笑了笑。 于是,秦楚,卒。————求评论,收藏和海星。 第13章 结缘(四) “严公子,救救我,我真的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呜呜呜……”————闻言,严风俞似笑非笑地低下头,为难地道:“红绡姑姑,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此刻,只见这位舞烟楼里最红的小倌正赤裸着身体可怜兮兮地趴在严风俞的脚下,身体不住地颤抖,光裸的背部布满可怖的青紫痕迹,却给人一种视觉上的凌辱快感,瑟缩求饶的模样俨然一副另类的魅惑情态。 第17章 严风俞咂摸嘴,想着这样一个冰肌玉骨的美人儿就要死在自己手下,着实可惜得很。 这么想着,他已经抽出腰间的长刀,寒刃有光,冷铁刀刃招猫逗狗一般,轻佻玩味地挑起小倌瓷白的下巴,逼着他昂起头来,露出细白的脖颈,随后刀尖寸寸下划,如蛇信子舔过肌肤,留下一条浅浅的血口子。 秦楚怕到极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却也不敢动,生怕幅度一大,那冰凉的刀口就要刺进他的皮肤,划破他的喉咙,是以,他死命地屏住呼吸,却怎么也想不通,往日里温情脉脉谦谦君子一般的人怎么忽地就变成了这样一个冷情冷性的杀手?还要杀自己。 这么想着,他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美人落泪,严风俞却眸光森冷,不带一点感情,刀尖划到喉咙口,他轻轻用力,刀尖便刺破皮肉,正待要捅进去,却听红绡淡淡道:“严护卫手下留人。” 严风俞动作一滞,转头看她,见她仍是不冷不热的,便道:“这么好看的小虫儿杀了的确可惜,只是你我的身份都是机密,一旦泄漏,后果——” 不等他说完,红绡又道:“我的人可以扮作青城派的弟子,混进青城派去,顺带作为内应,这样一举两得的事情愿意去做的自然大有人在,可要扮作这舞烟楼里最红的小倌,日日遭人骑,夜夜遭人压的,估计没哪个愿意。 若是你愿意跟随于我,学习缩骨易容之术……” 她低下头浅浅喝了一口凉茶,续道:“想来这些雕虫小技,以严护卫绝顶聪颖的天资,必不多时就能学会,到那时,你来扮作这小倌可好?” 严风俞:“……” 他怔立片刻,哈哈一笑,“姑姑之言当真鞭辟入里,严某受教了,只是这人……” 红绡见他收手,不由地松了一口气,手心冒出一些细密的汗珠,兀自镇定地点头道:“严护卫可以放心。” 一记冷冽的眼刀剜向地上的人,声音里也像是含着冰渣子,“他不会再有机会开口说话的。” 严风俞并不理会她惺惺作态、故作凶煞的模样,也并非是完全信了她的话,只是,不管这黄雀头儿有什么目的,退一万步讲,纵是她与这小倌有了不可告人的情感纠葛,故而舍不得杀他,只要不碍着他的任务,他都懒得去管,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并不介意卖这位“黄雀头儿”一个人情。 这么想着,他收刀入鞘,朝着红绡点了点头,“如此便好”,又弯腰揉了揉秦楚的脑袋,看他卸了力气,烂泥一样瘫软在地上,放轻了声音道:“风哥也是没办法,不怪我吧,嗯?” 秦楚死里逃生,哪敢说一个怪罪,立刻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泪眼朦胧地抽噎着,却不敢哭出声来。 严风俞便不再管他,站起身,扛着祁云岚走到窗边,推开窗,高高跃下。 甫一落地,忽又听见窗扉“吱呀”一声响,“黄雀头儿”的回礼来了——严风俞一抬头,便见一张羊皮卷轻飘飘落下,他抬手接过了展开一看,竟是骆知府骆德庸的私宅地图!红黑线条交错,更有许许多多密密麻麻评注的小字,并不像是一般的地图。 可惜光线昏暗,更多细节便看不清了,严风俞笑了笑,朝楼上人道了句“有劳”,便把羊皮卷卷好,塞进胸前的衣兜里,抱上祁云岚,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一泓雪亮的剑光反射月光一闪而过,下一秒,便有劲风自脑后袭来,严风俞神色一凛,闪身躲避,借着势头就地一掠,随后抽出腰间长刀,旋身格挡。 漆黑的夜幕下,刀剑甫一相击,火花立时四溅,“铿铿”的金石之声不绝于耳。 “谁!”严风俞怒吼一声,抱住祁云岚,瞬间飞掠到几尺之外。 但见那人满身的酒气,穿着也是邋遢得很,眸光却亮得可怕,如月下豺狼,朝着严风俞露出森森白牙。 严风俞一手持刀,一手抱着祁云岚,便使不出飞镖,眼见着那人再次欺身上来,他灵机一动,抬脚跃上屋檐,随后用力一踢,那些红砖黑瓦倏地化作漫天黑雨,朝着那人的面门飞射过去。 “了不得!” 那人大喝一声,挥剑格挡,只听得叮叮当当一阵响动过后,凛冽的剑气顷刻间将漫天的砖雨碾作齑粉,一阵风吹来,什么也不剩下。 那人挥剑劈来,只是这回,他的剑尖却直指祁云岚的方向。 严风俞疑心这人与沈郁霖一样,是祁家请来的打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想用这招逼迫自己放开祁云岚,便轻轻一笑,不躲不闪地径自迎上去,却见那人也是去势不减,电光火石之际,眼见着那人的剑尖就要刺上祁云岚的脖子,严风俞咬了咬牙,闪身一躲,却在这时—— “刺啦——” 那人化指为刃,顷刻间撕破严风俞胸前的衣襟,星月微光下,严风俞衣兜里的羊皮卷立刻被抛上高空,直直落下——严风俞眸光一紧,正待上前抢夺,却见那人早有准备,剑尖一挑一勾,便将那羊皮卷轻巧巧将收入怀中,随后哈哈一笑。 “后生,跟我比,你还嫩了点。” 语毕,那人再不停留,足下用力一蹬,飞快地往远处掠去。 严风俞:“……” 严风俞暗道一声糟糕,此人竟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高手过招,瞬息万变,此人假意攻击祁云岚,逼得自己有了片刻的分神,又及其精准地把握住了时机,抢走骆德庸私宅的地图。 第18章 难道元嘉帝想要敲打权倾朝野的首辅大人,派他来这儿搜集罪证的事竟叫人给发现了? 这骆德庸一介莽夫,能坐到一州知府的位置,全靠当年的吏部尚书,今日的首辅,范鸿蒙的提拔。是以,元嘉帝想要敲打首辅,令他收敛野心,便拿骆德庸下刀。 只是,若当真是消息泄漏了,是从哪里泄漏的呢? 念及此处,严风俞立刻跃下屋檐——方才虽然寥寥数招,却也让他发现那人的功夫甚是了得,想来也是,无官不贪,若是骆德庸当真发现皇帝派了天衍处的人来查他,想要逃过一劫,必然不惜花上重金,请来绝顶的高手前来护他。 只是,方才虽然草草一看,也叫他发现那张羊皮卷上的地图不一般,既有骆德庸私宅的屋宇分布图,更有这骆宅地下的机关分布和说明,是查到可用罪证的关键物件,万万不可丢失。 但是他若是带上祁云岚去追,不仅有可能打不过那人,更有可能连累祁云岚被伤。 好在此地正是舞烟楼侧边口的小巷子,一辆接一辆地停了许多辆马车,其中不乏高门大户家的贵公子乘坐的华丽马车,严风俞估摸着凭借自己的脚力,一时三刻便能回来,便挑了一辆简单朴素的马车,打晕车夫后,将祁云岚放了进去。 随后一刻不停,再次跃上屋檐,朝着那人离开的方向追出去。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评论和海星。 第14章 误伤(一) 严风俞追着那个邋遢酒鬼上了城墙后,又追着那个酒鬼来到城外。 树林茂密,灌木丛生,那人虽然内力雄厚,剑法刚劲,大开大阖之间,蕴藏着一股霸道无匹的骇人气力,只可惜,他的轻功跟严风俞比起来还是差了些。 严风俞所练的轻功唤作「惊鸿独步」,顾名思义,这种轻功不仅步法极快,如动若离弦之箭,更是来无影去无踪,翩然若惊飞的鸿雁,一纵掠过天际,不留任何痕迹。 反观这人,就差得远了。 说云泥之别都是在夸他。 屋檐城墙有被他的内里震碎的砖头瓦块,到了树林间,踪迹就更明显了,断枝残叶,窸窣响动,几乎就像是茶馆的小二,引着严风俞在前头走,就差说一句,“客官,这边请”了。 严风俞此刻还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 他的面上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循着痕迹,逐渐靠近。 行至一处,痕迹忽然消失,动静也全都停歇下来。 严风俞便猜测这人是发现甩不开自己,便隐藏在暗处,伺机而动。 若是拼硬功夫,严风俞没有一击制胜的把握,何况敌在暗,我在明,于是他也调息如龟,静立片刻,如深水里蛰伏的恶蛟,黑暗里蓄势的毒蛇一般,静待时机。 这处比较空旷,四下无人,虫鸣寂寂,风过树梢,簌簌响动。 忽然,严风俞耳尖一动,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在余光里一闪而过的黑影,他无声冷笑,眸中的寒光一闪而过,与此同时,他无声无息地掷出一枚飞镖,镖速极快,肉眼几乎无法捕捉,却被飞剑倏地格挡开来,随后,“叮”地一锐响,金石碰撞发出的刺耳声音在空气中无尽地回荡。 一击未中,严风俞不气不恼,反而轻轻一笑,“拿了东西就想走,想得到是挺美!” 随后他借力一跃,寒刃出鞘,挥刀上前——*这头的小巷子里却还是黑黢黢的,月光一点都照不进来。 严风俞离开后不久,就有几个人影从一辆高大华丽的马车里跳下来,急匆匆地朝着方才躲藏在车里时,听见动静的方向找过去。 被严风俞打晕的马车车夫仍是昏迷着——严风俞不曾伤他性命,此刻,他闭着眼睛,耷拉着脑袋斜靠在车厢门口,手里还攥着个酒葫芦,只可惜,里头的酒已经撒出去了一大半。 酒液洒在地上的声音吸引了祁云承的注意力,他立刻跑过去,推开车夫,一把掀开车帘子——外头星光黯淡,车里头要更黑些,祁云承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个圆鼓鼓的,裹得跟个蚕蛹似的人影,看不清面目。 火急火燎地撩开车帘子跳上去,凑近了看清楚人影是谁后,祁云承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了一大半,立刻去探祁云岚的鼻息,摸他的脉门,见他性命无虞后,终于放下心来。 却也不敢松懈。 想到那个劫了祁云岚的黑衣男人随时可能赶回来,他立刻把人从车里抱出来。 “怎么样?”沈郁紧随其后赶来。 他身形如鬼魅,一步一步好似走的很慢,却在转瞬之间来到祁云承的跟前。 ——如果红绡在场,就能看出来,这就是当年的落霞山庄老庄主,齐尚远自创的轻功身法,名唤「轻云流风步」。而眼前这个对外自称是沈郁的青年男人,正是当年落霞山庄的四大护法之一,天下第一术师,沈郁霖。 “不知道,喊不醒。”祁云承紧张地道。 沈郁眉宇一紧,立刻抬手去探祁云岚的脉门,片刻后,他眉开目展,点头淡淡一笑,松了一口气道:“无妨,只是被点了昏睡穴而已。” 说罢,他立刻抬手,隔着厚重的被子,极其准确地解开了祁云岚的穴道。 但听一声闷哼,少顷,祁云岚的眉头轻轻蹙起,隐隐有了醒转的迹象时——祁云承心慌至极,紧张至极,也担心至极,一连声道:“云岚,云岚,你怎么样?” 第19章 沈郁笑着按了按他的肩,示意他稍安勿躁,打趣道:“你这做哥哥的倒是当真知道关心弟弟,放心吧,睡穴而已,不伤性命。” 想起了什么,又道:“我们快点走吧,万一你季叔那边拖不了太久——” 方才引着严风俞离开的,并不是什么骆德庸请来的高手,而是祁家的一介武夫季阳平。 只是,这季阳平武功虽然高强,却也是个不靠谱的。 沈郁自然不知道祁云岚跟严风俞是“郎情妾意”看对了眼,他跟祁云承都还以为劫走祁云岚的黑衣男人是个男女不分,荤素不忌的采花大盗。 对他们来说,能不能捉住“采花大盗”倒是其次,更重要的是保证祁云岚的性命。 是以,沈郁在发现“采花大盗”武功高强后,便担心他们若是强攻,那人会兔子红眼,狗急跳墙,伤到祁云岚。 几番思考斟酌后,他想到了调虎离山之计,叫季阳平想办法去将那人引开,自己则和祁云承一起,伺机救人。 季阳平去了,也成功把人引开了。 可是眼下,沈郁又担心这季阳平打着打着觉得没意思,撂挑子跑路。 他喊祁云承走,却没把话说透彻,着意当着其他武夫的面,给季阳平留点面子,但是想必祁云承能够明白。 祁云承的确明白。 他素来是知道他季叔的秉性的——干啥啥不行,偷懒第一名——虽然无奈,却也没什么办法,谁叫父亲和大哥都格外倚仗他,沈郁也格外偏爱他,闻言点了点头,抱着祁云岚跟在沈郁后面,快步离开舞烟楼侧门口的黑巷子。* 这头的树林深处,月色树影斑斑,瞬息间,两个人已经过了百余招不止。 严风俞的刀是杀人的刀,他练得武功也是杀人的武功,招招狠毒,招招致命,直奔季阳平的命门而去。 季阳平打着打着叹了一口气。 他是没料到自个儿今晚竟然如此“幸运”。 先是好容易攒够了钱,出门喝趟花酒,竟然碰上了被劫持的祁云岚。 (严风俞进舞烟楼的时候,碰到过一个酒鬼。) 再是好容易笃定了决心救人,竟然碰上个世间罕见的高手。 加上他先前几回避闪不及,被严风俞砍伤的左肩和右臂,虽然刀口只是浅浅擦过,血流不多,伤口并不深刻,却也足够让他后悔不跌。反观严风俞。 严风俞的伤情并没比他好到哪里去,甚至更糟糕。 ——他右肩上的贯穿仍在伤血流不止,袍襟被撕裂,露出大片赤裸的胸膛,胸口出被剑划开的血口子深可见骨。 可他却丝毫不知疼痛一般,不退反进,招招狠毒,且招式越来越快,越来越猛,一时竟叫季阳平有些招架不住。 “年轻人,休要张狂!” 季阳平心里已然生了退意,便要在气势上赢过对方。 谁知严风俞并不理会他的虚张声势。 他从九岁开始杀人,死在他刀下的一流高手十个指头数不下,对战过的高手更是数不胜数,自然一眼看出面前这人的功夫虽然在他之上,却没有恋战的心,且此刻心里依然生了退却之意。 此情此境若是在一炷香之前,自己还没被他伤至如此之际,他倒也不介意叫他留下东西走人,放他一条生路,毕竟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见钱眼开是人之本性。 只是此刻,他冷冷地想道,已经很久没有人能伤他至此了,这人留下来就是祸患,不管是谁请来的,他今晚必不能叫他活着回去! 这么想着,他兀自面色阴沉,目若泉下三尺冰凌,越战越勇,越战越猛。 这边的季阳平却已经在寻找脱身之策。 他定了定神,估摸着时间差不多,那头祁云承跟沈郁应该已经把人救出来了,便着意避其锋芒。 几十招过后,眼见着严风俞血流过多,唇色愈白,逐渐心烦气躁,便假意猛攻一阵,逼着他旋身回防,再趁着这一瞬间的空当,将那羊皮卷高高抛起,挥剑劈成两半,恢弘的剑气震荡开来,那羊皮卷一半落入他的手中,一半被剑气荡开,穿过树丛,径直落入一旁溪水中。 羊皮卷落水却并未完全沉下去,顺着溪水往下游流去。 季阳平计谋得逞,哈哈一笑。 “再不去,小心你那宝贝被水里的鱼儿吃了,小子,叔叔就不陪你玩啦,再会。” 【作者有话说】 沈郁:“季阳平那不靠谱的玩意儿,肯定打一半就要跑路。” 季阳平麻利跑过去,舔着脸道:“还是小沈弟弟你懂我。”————祁云承:“季叔那不靠谱的玩意儿,肯定打一半就要跑路。” 季阳平阴险一笑,“承儿过来,季叔今天教你扎马步,来,两个时辰起步。”————求海星,收藏和评论。 第15章 误伤(二) 季阳平虽然是个不恋战的,但是到底年纪摆在那里,杀人打架不一定能赢,要是想跑路,糊弄个把容易毛躁的年轻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况且他想,这年轻人已经受了那么重的伤,必定是想要速战速决,好尽快回去裹伤的,自然也就更加容易急躁了。 ——这与打架经验多少没有关系,这是人之常情。 言罢,他便转身离开,只是这回,他步法轻盈,体态利落,如轻云蔽月,流风回雪,走的悄无声息,转瞬已与夜色互融,再寻不见痕迹。 第20章 严风俞却一点都不慌张。 他想这人也未免太天真了些,居然想用那落进水里的半张羊皮卷引开他的注意力。 只可惜他早就将临州城里里外外的地貌捋得清清楚楚、干干净净。 他知道这条溪水下游既没有分流,也没有急流,虽然蜿蜒,但是一路平坦,根本没有丢失东西的可能。 所以他大可以放心地先去追人,等追到了人,拿到那人手里的半张羊皮卷地图,再回来顺着溪水慢慢往下找也不迟。 况且这人的轻功那么差,追上他根本不费吹飞之力。 这么想着,他冷冷一笑,不慌不忙地掠上树梢,往那人离开的方向追去——星光黯淡,夜色浓稠如吸饱了的墨汁,几百米后,严风俞突地脚步一滞涩,他眯起眼睛,蹲下身,细细查看树枝和草丛间的痕迹,却什么也看不到,寻不着,既无断枝,也无残叶,与方才出城时追赶这人的情形全然不同。 他神色一凛,立刻意识到了什么,暗道一句:“糟糕,中计!” 他在这一刻想通了关键,却也意识到为时已晚——不仅丢了东西,这人大约也没了——偷鸡不成蚀把米,严风俞头一回吃这么大亏,他怒极攻心,竟然呕出一口血来!胸前和右肩伤口的疼痛在这一刻逐渐明晰,他强撑一口气,勉力靠着一棵树站着,想:这祁家什么来头,竟然有这么多高手相助? 要知道,绝世的高手那是花多少钱都请不来的。 狠厉的目光望向那人离开的方向,野狼一般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心里闪过一万个杀人复仇的念头,却又在下一刻笑出声来,好一阵后,严风俞摇了摇头——这一回,他愿赌服输,自认技不如人。下一回…… 严风俞冷哼一声,忍着蚀骨的疼痛返回溪边。 寻回那半张羊皮卷,又回到方才打斗的地方找到止血生肌的药粉后,严风俞便咬着牙把未被血染红的里衣撕成一个个布条用来裹伤。 做完这一切之后,天已经蒙蒙亮,远处有一丝两缕的光线自天际尽头徐徐升起,严风俞闭着眼睛,靠在一棵树上,一边调息,一边休息。胸膛仍是赤裸着的,漂亮的胸肌和腹肌上有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迎着朝阳闪着光。 林间静谧,除了风过树梢的沙沙声,只有不知名的鸟雀在啁啾鸣啭。 日头逐渐攀升,林间迷蒙的雾气渐渐散去,三、两个年轻人挥舞着手中的宝剑,一边砍走碍事的藤蔓,一边睁大了眼睛四处张望。 ——稚嫩的脸上写满了戒备和掩饰不住的慌张。 他们当中有男有女,大都十七、八岁,二十不出头的模样,仔细看去,还能发现他们手中宝剑的剑柄上统一刻着一个篆体的“青城”二字,身上的衣物饰品也都跟前一晚,被红绡杀死在舞烟楼的青城派弟子一致。 这几个年轻人正是青城派的晚一辈,领了师父的命令出来寻找昨天早早出门,到现在还没回来的师兄的。 十六年前,落霞山庄最为繁茂鼎盛之时,这青城派就是他的附属门派之一,却也是极为强悍的附属门派。 落霞山庄遇难时,包括青城派在内的,所有附庸们顷刻间作鸟兽散。 这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寻求自保这件事本身是无可厚非的。 只是在那之后,青城派借着之前的声名和声势,逐渐壮大,渐渐崛起,俨然成了下一个落霞山庄,武林的第一大门派。 只是他们的掌门陈凉玉性格乖张,行事风格不可用常理来推断。 这些年来,大大小的门派里被他得罪的人数不胜数。 这种情况,他们门派内部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 是以,在发现那几个弟子失踪之后,他们的师父立刻疑心这些人已经遇害。 只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门派的脸面不可不维护。若是有人胆敢寻仇寻到青城派的头上来,他们是一定要讨回场子来的。 便派了人分头寻找。 这几个倒霉蛋便是领了出城寻找的命令。 此刻他们一边担心师兄们被歹人所害,一边又担心自己会遇上那些歹人,个个小脸紧绷,眉头紧锁,面色紧张,一边戒备着,一边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就在这时,一个女弟子忽然睁大了眼睛,她的脸色倏地变得煞白,嘴唇颤抖,好像从没见过死人一样,指着前面歪倒在地上半昏迷的严风俞,高声地喊道:“师兄,师兄,你们快过来看看!” 【作者有话说】 青城派女弟子:“师兄,师兄,你们快过来看看,这里有一个死人好帅!”——求收藏,海星和评论。——给作者送海星,只要点击作品首页的海星图标就好啦。——今天更得有点晚,明天大约还是这么晚,但是量应该(划重点)会多一点。 第16章 误伤(三) 两个时辰前,祁宅内院的厢房里。沈郁放轻了动作取出最后一根银针后,祁云岚终于悠悠醒转。 被暖融的被窝哄得通红的小脸在醒来那一瞬间漾开了十足十的兴奋劲儿,把一屋子惴惴难安了老半天的人看得怔愣了许久。 而在看见熟悉的屋子和熟悉的人后,祁云岚也怔愣了一瞬。 “沈叔叔?”他抬眼望向床边的沈郁,声音里满是疑惑,“我怎么……回来了?” 记忆里最后的片段是自己趁着严风俞不注意,偷偷亲了他一口,而在那之前,严风俞好像说要带他去一个地方。而现在…… 第21章 自己怎么回到了家,还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祁云岚完全想不通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他挣扎坐起身,歪着脑袋往外瞧,却见他大哥,二哥和父亲都在,只单单少了他最想瞧见的那个人。 两个人虽然只认识了几个时辰,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心里竟然一点儿都放不下那个人。那样一个眉目如画、芝兰玉树,那样一个好看的人,他当真是第一次见到,现在想起来心脏还是会砰砰砰地跳个不停,喜欢的紧了,他恨不能天天抱着他,时时靠着他,两个人亲热地依偎在一起。 失望地收回目光,望着沈郁道:“沈叔叔,我风哥呢?” 沈郁故作恬淡的笑容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滞涩的一瞬。 屋子里的几人已经约定好绝口不提沈郁与祁云承在严风俞的屋子里所看到的场景。 想着若是祁云岚在昏迷的状态下被人欺侮了,那么此事不提倒也罢了,若是清醒着…… 沈郁又看了一眼祁云岚,觉得他此时的状态,不像是刚刚被人欺侮的样子,稍稍放下心来,只是,他怎么觉得……祁云岚竟是不太想回家,甚至有些失望的样子?失望什么呢? 想了想,放轻了声音问道:“风哥是谁?” 祁云岚立刻道:“风哥就是救了——” 一句话没说完,祁云岚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的目光在屋子里转悠了一圈,看见祁云弘后,脸热了一瞬,想着祁云弘的爱马被他死乞白赖地要了去骑出去踏青,然后当街发疯,被斩首的事情,大约是瞒得了初一瞒不过十五的。 眼下他虽然还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但是既然自己已经被“捉”了回来,那倒不如老老实实地把事情交代清楚,说不定祁云弘能看在他态度诚恳的份上,放他一马。 这么想着,他便把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只是他到底脸皮薄,说到严风俞的时候,他只好意思说严风俞救了他,至于后来,他自己不要皮不要脸地跟着人回了家,之后又见色起意,假借醉酒勾着严风俞与他欢好一场的事情,他没好意思讲。 转念他又记起已经有人循着赤火蝶找到了严风俞的家,而在那仓皇之间,严风俞只来得及把自己连人带被子一起卷起来带走,根本没时间收拾那一屋子的狼藉。 所以,那这件事大约也是瞒不过去了。 祁云岚简直郁卒。 怎么别人两情相悦就能从一见倾心到情意绵绵水到渠成,到了自己就成了私相授受捉奸在床的戏码? 万幸本朝民风开化,大家对男风一事也能接受良好。于是祁云岚在挣扎了片刻之后,红着脸把自己与严风俞一见倾心到“酒后那个”的事情一并讲了。 如此这般,半个时辰过后,祁云岚感到口渴,便要了一杯茶,缓缓地喝下后,终于把所有事情交代清楚。 只是他的话音落了半晌,屋子里竟然没有人开口,一室的安静几乎落针可闻。 这厢的祁云承却在祁云岚说出他与严风俞关系的一瞬间,只觉得浑身筋骨被霜雪冻住,五脏六腑不堪忍受的瑟缩成一团,却又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还没发现的时候就已经碎裂了一地。 他的脸色倏地变得煞白,心脏搅成一团,比得知祁云岚被人欺侮时还要煎熬,一对上挑的桃花眼儿似有各种情绪在翻涌,颤抖的嘴唇又被他倏地咬住。 “你怎么了?”祁云岚见他面色不对,便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 谁知祁云承竟然一把甩开了他,“你别碰我!”他吼道。下一刻,不知怎的,他又兀自落下了眼泪,簌簌地泪珠很快打湿了他的衣衫,看的来竟是伤心得很,他立刻抬起袖子去揩,却怎么也揩不干净,只瞪大了一对明艳的桃花眼儿,拿着扇柄指着祁云岚骂了一句“不知羞耻”,随后,他便负气一样地转身离开了。 祁云岚:“……” 祁云岚迷惑万分,他想: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怎的就是“不知羞耻”了? “沈叔叔,您说,他这是怎么了?”他再次看向沈郁。 沈郁看着祁云承离开的方向也是迷惑的很,“你们少年人的心思沈叔叔可猜不透”,沈郁淡淡地笑了笑,又与一旁沉默到现在的祁朝天对视了片刻,两人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惑:一个普通的衙门捕头能有那么高强的武功,叫祁宅几十个武夫追赶不及,甚至在沈郁带着赤火蝶亲自出马后,都没能在第一时间捉住他俩。 想到还没回来的季阳平,沈郁的心里隐隐担忧了起来。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有人来报,说季大侠回来了,只是好像受了伤。 闻言,沈郁的面色倏地由阴转晴,又由晴转阴,他刚要站起来,季阳平已经风风火火地进了屋,走到桌子旁一屁股坐下来,喝了两口凉茶后,又从兜里掏出那仅剩的半张羊皮卷撂在桌子上,喘着气道:“这家伙可不简单哪,季大侠我今晚可差点回不来啊。” 沈郁见他发丝凌乱,神色疲倦,袖子被割开好几个大口子,每一个大口子上都沾满了斑斑的血迹,看着唬人得很,心里一揪,立刻上前查看。 那厢祁云弘还没有发现异常,他只道:“你堂堂一个季大侠竟然会被一介捕头难为到?不太像话吧,莫不是季大侠你今天晚上酒没喝好,打得累了才被他讨了便宜?” 第22章 季阳平一贯不拘小节,是以他们这些小辈见到沈郁后还会规规矩矩地喊上一声“沈叔叔”,到了季阳平这里,就只剩揶揄的“季大侠”和直呼其名的“季阳平”,起初祁朝天还会说他们几句,但在得知季阳平这为老不尊的,也不乐意被喊“季叔叔”后,便也不再做要求。 季阳平听见祁云弘的话后立刻嗤笑了一声,“捕头?”他道,“这临州城什么时候有了功夫这么了得的捕头,我竟不知,那当真是我季某孤陋寡闻了。” 又抱怨道:“嘶——痛痛痛,小沈哥哥,你慢点。” 沈郁又好气又好笑地斜睨了他一眼,恨道:“知道痛下回就该小心点,打不过还不知道跑吗?” 季阳平道:“我倒是想跑啊,这不是你千叮咛万嘱咐的叫我一定要多坚持一会吗?” 沈郁:“……” 沈郁被他气得牙痒痒,又见祁云岚脸色逐渐变得有些不对了,立刻止住话头,道:“有什么事情你们先出去讲,云岚累了,该休息了。” 祁朝天也觉得今天的官司到了该收场的时候了,便点点头,又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羊皮卷后,沉声道:“也好,小季,弘儿,你们随我出来。” 【作者有话说】 求海星,收藏和评论。 第17章 误伤(四) 几个人来到外间一番商讨后,一致认为这个严风俞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武功便如此地深不可测,身份必然不一般,只是不知道这么一个人忽然来到临州城是有什么目的。 季阳平把自己从严风俞手里夺来的半张羊皮卷放在桌上展开来看。 他道:“我本来想着虽然这次打不过,但是该报的仇还是得报,便抢了他的东西,引他来找我的,这么一看——” 他苦索眉头,盯着那半张地图,愣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却见祁朝天在这个时候一把将羊皮卷合起来。 “不用看了。”他忽然道,“此人来到此地与我祁家没有干系,眼下既然云岚的事情又是误会一场,那便找个日子把东西还给他吧。” 季阳平:“……” 祁云弘:“……” 两个人还在好奇祁朝天是如何得知这人来到此地与自家没有干系的,便见沈郁推门而出。 “云岚已经睡下了,你们这边商议的如何了?” 不消祁朝天开口,季阳平已经殷勤地把他们的结论一一朝沈郁说了,言罢,他又挠了挠头。 “那什么,既然如此的话,咱们要不赶紧派些人出去寻他吧。” “怎么?”沈郁浅浅地笑着看着他问。 季阳平讪讪地,抬手比了比自己右肩的位置,“我把他捅了个对穿。” 看见几人面上的惊愕表情后,他又硬着头皮,手指划过自己的胸口,来回几下。 “这儿也砍了几刀,深可见骨,这……恐怕去得晚了,人就没了。” 季阳平从来都是个不靠谱的,怎么单就这回竟然如此“可靠”,不仅拿回了“歹人”的东西,甚至重伤了“歹人”,沈郁一时竟然无语凝噎。 不说他,就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祁朝天,闻言一时间也有些语塞。 他心想:“这个严风俞身份不一般,说不定还是朝廷派来查什么案子的,如果他们不去救人,任由他死在外头,这万一不被查不出来倒还好,若是被查出来了,后果必定可大可小。只是,如果他们救活了这人,料定此人必定已经对祁家生了疑心——一个普普通通的商贾之家为什么要养那么多高手——万一他顺着此事查下来,那么后果也是后大可小。” 正是两难的时候,忽然听见门扉吱呀一声响——祁云岚径直扑了出来,他的身上只穿了雪白的里衣,更是衬托出那一副唇红齿白的好模样,只是此刻,他的眼眶是通红的,泪水要溢不溢,看起来十分可怜。 ——他素来机灵,看见那几人离开屋子后就知道他们必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瞒着自己,若是平日里,家族生意相关的事情,他们不让自己知道也就罢了,反正他就是个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家里生意有大哥和父亲照看着,最不济还有他二哥顶着,根本轮不到他来管。 只是如今事关严风俞,任何消息他都不想漏掉,于是在沈郁也离开房间后,他立刻悄声跟上去,却在刚刚趴上门框的时候听见季阳平的那句:“捅了个对穿……去得晚了……人就没了”。 听到这里,他立刻控制不住地扑出来,“爹,爹,爹,”他一连声地喊道,扑到祁朝天的面前跪下来,拉着祁朝天的衣角,“求求您了,快点派人去救救他吧,呜呜呜……” “是我,是我,都是我的错,”他哭喊着道,“他救了我的性命,我不能害了他……” 祁云弘不察他父亲心里的弯弯绕绕,看见幼弟哭的涕泪横流,立刻心软了,跟着求情道:“不管这个严风俞什么来头,他救了岚儿这事不假,我们不能——” “——知道了。” 祁朝天头痛欲裂,抬手制止两个儿子的发言,沉吟片刻,他好似终于下定决心,抬眸望向沈郁,叹一口气道:“小沈,这事儿交给你了。” 沈郁点点头,淡淡一笑,“知道了,您就放心吧。” 随后要笑不笑地望向神色悲戚的季阳平,“走吧,小沈哥哥去给你收拾烂摊子去。” 第23章 两人走后,祁朝天望着他俩背影无奈地笑了笑,随后看向祁云岚,色厉内荏地道:“回屋休息吧,闹出这么大的麻烦,明天再跟你算账。” 摇了摇头,一挥衣袖,径自走了。 祁云弘把祁云岚扶起来,叹一口气,“是不是为兄平日里对你们太严格了,那马发了疯又不是你的错,怎么能吓得不敢回家呢?” 祁云岚已经知道错了,他一边擦眼泪一边打嗝,“我、我下回记得了,你们、可一定要救他啊。”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祁朝天就收到下人来报。 彼时,他刚刚练完一套刀法,里衣被汗水打湿,贴在身上,现出紧实的肌肉轮廓。 祁朝天其人四十有八,正值壮年,加上有功夫傍身,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的模样,十年前发妻因病亡故后一直没有续弦,只专心打理家族生意以及照看三个儿子,没成想,这几个小崽子竟然一个比一个还不省心。 收刀入鞘,祁朝天缓缓呼出一口气后,看向那下人,问道:“是沈先生那边有消息了吗?” 那下人点头道:“沈先生差人来报信,说是去了昨晚的打斗处却没见着人,猜测那人自己可能是自行离开了,但是以防万一,他们如今正在循着痕迹分散开来寻找。” 祁朝天点头笑道:“也好,小沈到底稳妥些。” 那下人立刻奉承道:“是,沈先生办事一向牢靠,老爷可以放心,只是,还有一事——” “——什么事?”祁朝天喝一口一旁的丫鬟递上来的凉茶,淡淡地问道,却有一股自然而然的不怒而威的味道。 “莫掌门来了。”那下人立刻回道。 “方才过来报信的说是在城外三十里铺的酒肆里看到了莫掌门,只是莫掌门说不想劳烦您所以叫他不要禀报,还说改日必当登门拜访。” 这祁宅的下人都知道,清风派的掌门人莫不为与祁朝天乃是挚交好友。每每路过临州城,清风派的弟子都要上门拜谒,往日里,每次听到有清风派的人来,祁朝天也都是欢欣鼓舞得很。 只是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这莫掌门亲自来了临州城,祁朝天竟然面色不虞,他朝那下人点点头,沉声道了一句“知道了”,沉吟片刻后,又道:“去把大公子叫来,再备上两匹快马,我与他一同出城去迎接莫掌门。” 【作者有话说】 风哥下章出场。 第18章 寻仇(一) 那下人得了令,立刻下去准备了。 祁朝天径自回屋沐浴更衣,收拾好来到前院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两匹高头骏马被下人牵着等候在那里,而在马的旁边,除了被他唤来的祁云弘,还有一个半大少年,少年身着杏色锦袍,端得人如清竹,姣姣玉立,乖乖站在祁云弘跟前,垂眸听训。 这人不是祁云岚又是谁呢? 心中一动,祁朝天禁不住放远了思绪,柔软了唇角,惦念起记忆里的那个人,少顷,他又想起祁云岚给他惹来的一大堆麻烦,眉宇一蹙,收敛了神思,阔步走上前,待他兄弟二人与一屋子的下人朝自己行了礼之后,祁朝天缓缓开口,沉声问道:“我儿今天怎么学乖了,知道自己过来认错了?” 话没说完,他见祁云岚哆哆嗦嗦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连带那身君子如兰的气质都给他哆嗦没了,不由地在心里叹一口气,放软了声音哄道:“认错归认错,该罚还是得罚,不然你记不住教训。” 祁云岚:“……” 祁云岚臊红了脸,心虚得很。 其实……他不是过来认错的,虽说他的确有错……不仅害大家一晚上没睡好觉,还害季阳平受了伤,还害得严风俞生死不明……但是他不是来认错的。 他一晚上心急如焚,食寝难安,好容易等到天亮,听到下人来报,说沈郁和季阳平在城外找不到人,他立刻就等不了坐不住了,虽说他能力有限,出去也帮不到什么忙,但是聊胜于无啊,没奈何他刚要出去,那头下人拦着大门,支支吾吾地说祁朝天已经禁了他的足,要他在家抄书,练功,不许出门。 但是严风俞生死未卜,他怎么能呆得住呢? 眼下,他又听说祁朝天要带着祁云弘出城去见莫掌门,便想跟着一起去,虽说他们此趟出去不一定能碰上沈郁,更不一定能碰上严风俞,但总好过他在家带着,干着急得好。 这些想着,他见祁朝天面色不虞,好像还在生自己的气,立刻识相地跪下来——跪得着急了,膝盖与青石板地砖相撞,发出沉闷的“咚”声,祁云岚疼的龇牙咧嘴,却顾不得呼痛,端端正正地一伏地,朗声道:“爹,我错了。” 说起来,他本就生的极好,白糍团子一样的小人儿,长得又乖,如今猛地跪地,扑通一声响,听得人心尖一颤。 祁朝天这个“外表严父,内心慈父”的男人立刻就有些心软,刚准备扶他起来,却又见他支起身子,昂着脖子望着自己道:“爹,你们现在是要出城吗?” 他似乎感到理亏,吞吐了一小会之后才续道:“我能跟你们一块儿去吗?” 听到这里,祁朝天还能弄不懂他的小心思吗? 只是,若他喜欢的是旁人也就罢了,他祁朝天从来也没有棒打鸳鸯的嗜好,只是严风俞其人身份实在是特殊,他们家实在是碰不得这类人…… 第24章 “我若说不行呢?” “……” 祁云岚沉默了一会,抿了抿唇,随后别开脸,小声道:“——那我就自己偷偷去,您又不能关我一辈子。” “……” 他这副小声嘀咕的蛮牛脾气也不知道是像谁,祁朝天的眉头蹙得更紧,下一刻,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心下一动地道:“找人有你沈叔和季叔,用不着你操心,我本来说要罚你禁足,但是如果你真的那么想出城的话,就随我们一块出去吧,去见见莫掌门和林大哥,回头如果聊得来的话,就随他们一起上莫归山去吧。” 祁云岚:“……” 他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上不上莫归山另论,反正自打他有记忆开始,每回他们兄弟几个犯了混,他父亲没有办法管教的时候,都要扬言把他们送到莫归山上给莫掌门好好锤炼锤炼去,却从来没有实践过,自然也就不会有人当真,眼下祁云岚当然更也不会当真。 他立刻站起来,一边揉着膝盖,一边记吃不记打地拱到他父亲的怀里撒娇道:“爹,爹,爹,那我们就走吧——”* 一个时辰前,郊外的密林里。 发现严风俞的有三个人。通过他们的对话,严风俞知道最先发现自己的女孩名字叫做“蓉儿”,因为她轻功最好,脚程最快,所以“师兄”派她先行回去,向师父禀报他们的发现。 ——城外的荒山上发现一个人,伤的很重,但是还没死,有可能跟师兄们的失踪有关系,具体怎么处理,等我们把人带回来后,再请师父您定夺。 之后,“师兄”又派一个叫做“文柏”的少年来背自己。 彼时,严风俞正在阖眼调理内息,一个周天还没走完,若是妄动真气,一不小心就会走火入魔,气血逆流,甚至有爆体而亡的危险。 于是他在发现这三人并无杀意,并且武功底子非常薄弱之后,便由着他们带上自己。 三个人一路磕磕绊绊地出了草木横生,树木阴翳的密林。 到了官道上之后,周围的人声和车马声逐渐嘈杂起来。 又走了一气,李文柏远远地看见了迎风飘扬的酒招子。 他身材单薄,个子矮,脾气软,功夫也不好,是个出了名的好拿捏的。 只是失去意识的人本就沉的很,况且这人不仅比他高,更比他壮实,李文柏背着他勉力走了十几里的路,早就累出满头大汗。 于是他看见那个酒肆就跟看见救命稻草似的,立刻喘着粗气,卖乖道:“师兄,师兄,我走不动了,我们去那里休息一会吧。” 他的师兄张文山虽然没有背着人,但是天没亮早饭没吃就被差遣出了门,几十里的路来回,也早就累了,只是出于师兄的威严,他没有立刻答应,板着脸数落了李文柏几句后,才勉为其难地点点头,“走吧,走吧,真拿你没办法。” 李文柏不察,兀自点头,开心地笑起来,眼睛也是亮晶晶地,“嗯!师兄,你对我可真好。” 张文山:“……” 这小孩太傻,张文山略心虚,他抽了抽嘴角,忽然良心发现地道:“沉不沉,要不要师兄帮你?” 李文柏立刻摇头,哆嗦着胳膊和大腿道:“不沉,我……还行。” 张文山也笑了,乐得轻松地在前头走。 严风俞闭着眼睛靠在少年的肩上,默默地顺着浑身经脉将真气运转了三个周天后,因为受伤而淤塞的静脉终于被强行打通,虽然疼痛无比,但若不趁着伤势未愈之前打通经脉,恐怕以后会留下病根,等到元气在丹田处积蕴,温暖的真气在四肢百骸间畅通地运行,严风俞一身轻松,他缓缓呼出一口气——酒肆里人声嘈杂,睁开眼睛前,严风俞听见有人正在高声谈论骆德庸寿宴的事情。 有人道:“孙大哥,许久不见,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了?” 被他唤作孙大哥的人立刻回道:“嗐,还不是骆大爷的寿宴吗,我家师叔与他乃是生死挚交,自从骆大爷金盆洗手之后,他二人已经有几十年没见了,如今收到请柬,那是无论如何都要来的。齐兄,你呢?” 那姓齐的便回道:“我们这边当然也是收到了寿宴的请柬啊。” 又道:“想当年,骆大爷金盆洗手之前,跟我师父乃是莫逆之交啊,他二人一见如故……” 那之后这几人便一来一回的,说着许多场面话,无非宣扬自己的师父、师叔与这骆德庸关系有多亲近,意气有多相投,听多了倒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 这时候,就听见有人嗤笑一声,道:“过来寻宝的就说是过来寻宝的,说那么些由头做什么?” 此言一出,整个酒肆倏地变得安静,落针可闻。寻宝? 严风俞倒是第一回听见这个说法,有些惊讶。 起先他还好奇,这个骆德庸办个寿宴怎么能把那么多江湖上排得上号的人物喊来临州城? 他想,就算这个骆德庸几十年前在武林上是个排得上号的人物,但是一方面几十年过去了,就是落霞山庄这样一个繁荣鼎盛的门派都能在几十年间湮灭的无影无踪,他区区一个“大侠”竟然还能有如此影响力? 另一反面是他骆德庸做了所有武林人士最不齿的事情——领了朝廷的恩典,当了朝廷的官——虽说朝廷势力与江湖势力算不上势不两立,但是当官的素来嫌弃混迹江湖的人,说他们是绿林草莽,而混迹江湖的人又嫌疑当官的,说他们为三斗米折腰。 第25章 双方互看不惯,那是古来有之的事情。 况且常言有约,近庙堂而远江湖,普通的江湖人物是不愿意跟他这样的人打交道的。 原来如此,严风俞想,原来还有“寻宝”这件事。 无声地勾了勾嘴角。 忽然好奇这回寻的是个什么“宝”。是个不出世的武林秘籍呢?还是可以让人武功突飞猛进的极品丹药呢? 这么想着,他竖起了耳朵,细细聆听那头的动静。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预告:祁云岚现场捉奸。——求海星,收藏和评论。 第19章 寻仇(二) 这间酒肆处于官道的主路上,是进入临州城的必经之处,每天来来往往的行脚商人众多,生意格外红火,尤其这段时间知府大人骆德庸大寿在即,祝寿的,看热闹的,做生意的,来往的商客更是络绎不绝。 今天的人也不少。 此刻却格外安静。 这边靠窗的方桌旁,一个瘦削的少年正在低头浅饮一口凉茶,他的神色没有波澜,好似那头关于“寻宝”的谈话对他全然没有影响,可是他不自觉停滞的动作却透漏出他内心的惊讶。 而在他的对面,皮肤更加白皙,五官更为柔和,看起来年纪更小一些的少年正在看着窗外发呆。他是真的没有波澜,只因他实在是累得很了,不仅目光呆滞,就连脑袋好像也停止了思考。 少年单薄瘦削的肩背上还靠了一个人。 这个人的衣衫褴褛,被刀剑割破、被树枝划烂的衣裳布料混合着泥浆和血水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令他看起来十分的狼狈,深邃的五官被墙壁的阴影笼罩着,只露一个挺拔的鼻尖,看不清神色。 桌子旁边的茶博士好像也走了神,给李文柏倒茶的时候溢出来不少,茶水漫过杯口,顺着倾斜的桌面淌了李文柏满身——茶水温热,累到痴呆的少年瞬间回神,只是他的身子才刚一动,就感觉肩膀上的重量一轻。想起昏迷的人,李文柏下意识转身去扶,却在转过头的一瞬间,看见昏迷的人已经坐起身体,目光虚虚地看着自己—— “多谢李少侠相救,严某大体已经无恙了。”那人笑了笑,随后眉宇一蹙,神色关切,“李少侠有没有被烫到?要不要紧?” 李文柏:“……” 严风俞眉目疏朗,眼窝深邃,纵使他失血过多,形容枯槁,十分的妍色只剩下三分不到,比起寻常男人,也是也打眼的很。 少年李文柏起先没有注意他的长相,如今骤然看见,一时竟然看愣了,听见他的问题,李文柏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茶水是打湿了外袍,浸湿了里衣,好在温度不高,所以并不要紧。 随后他意识到了什么—— “你认识我?” 严风俞早就习惯别人用“那样”的目光盯着自己看——祁云岚也是这样看他的,李文柏是这样看他的,甚至舞烟楼里自认绝色的小倌们初次见到他时,也是这样看他的——此刻,他虽然形容狼狈,举止间却有一段天然的风流清绝妍色,眸间星辰流转,唇角含笑。 “不要紧就好。” 此刻的酒肆经过片刻的寂静后,已经再次热闹起来。 严风俞也不着急回答李文柏的问题。 一边不慌不忙地拿起桌面上的一个空茶杯,叫茶博士给他斟了一杯茶,一边竖起耳朵聆听那边的动静,一心二用地开口道:“李少侠不辞辛苦一路将严某背至此处,严某岂敢说一句不认得。” 浅酌一口清茶后,他冲着李文柏淡淡地笑了笑。 李文柏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一时竟有些耳热。 “不、不用谢。”少年低下头,略带羞赧地小声道。 说起来,严风俞本就偏爱这一类的青涩俊俏少年,此刻他见李文柏的耳尖微微泛着红,抿着嘴低着头不说话,便忍不住心痒痒地想要再去逗弄逗弄,还没来得及开口,桌对面的张文山脸色阴郁好像能够滴出水来,他沉着嗓子质问道:“所以你一直在装晕?骗我们?” 李文柏也在这一刻回过神来,只是他的脾气本就不如张文山那般硬气,再加上他方才被严风俞逗弄了两回,对他初始印像也不算差,便虚虚地附和了一声,“你为什么要骗我们啊?” 想了想,觉得自己这样质问人家不太礼貌,于是又补充了一句,“难道你的腿不能走路吗?” 严风俞望着面红的少年,心中一动,忍不住放轻了声音道:“我没有骗你——” 余光瞥见面色愈发阴沉的张文山,严风俞轻轻一笑,随即正色道:“昨夜我被歹人所伤,伤至筋骨,你们来的时候我正在调理内息,不可妄动真气,自然也不方便说话,只能由着你们把我带出来——” 他这话说的半真半假,调理内息、不可妄动真气是真,不方便说话却是假的,只是他这样一说,犯了错的好似就成了对面二人——你们未经我同意,擅自将我背出来,若是一不小心害我动了真气,后果将不堪设想,这种情况下,你们还好意思质问我? 语毕,他又浅浅地喝了一口茶,看一眼他二人的神色——初入江湖的愣头青哪里经得住他这般忽悠? 少顷,他见那二人似是领悟到他们的“错误”了,笑了笑,打一棒给个甜枣地道:“当然,如果二位少侠不将我带出来,万一山林里来了一两只凶禽猛兽,严某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第26章 言罢,他朝两个少年笑了笑,一抱拳,“所以,严风俞还得多谢二位少侠的救命之恩。” 见状,李文柏连忙摆手,不好意思地说:“哪里哪里,不过举手之劳。” 张文山却不买账。他直觉面前的男人不太讲理,却一时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又见自己的师弟不过被他撩拨了几下,就一颗心向着这人去,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半晌,只得闷哼一句,“不客气。” 望向李文柏,没好气道:“休息好了吗?休息好我们就走吧,早点把这人交给师父早点了事。” 说到这里他想起来了,他看向严风俞,“你说你昨晚与歹人恶斗,受了伤?” “是。”严风俞点头,一点不避讳道。 张文山狐疑地眯起眼睛,“什么歹人?” 严风俞一早通过他们的对话知道他们是青城派的弟子,出来寻找失踪的几个师兄的。而那几个失踪的师兄,想必就是昨晚被红绡一怒之下杀掉的那几个。 红绡杀了人自然也是由红绡善后,而红绡杀人善后的功夫他是一点儿不怀疑的,是以,想必不多时他们的“大师兄”就能“回去”了。 若是平日里,他倒也不介意随他们走一趟。 反正打不过可以跑,况且这个江湖第一大门派的掌门人他还未能有幸见上一面。 只是今日他重伤在身,虽说已经调理了气息,打通了静脉,但是此刻最好还是静养,不要妄动真气的好。 想起江湖人对这位余掌门的评价,他担心“师兄们”还没回来,自个儿就要被余掌门屈打成招了。 只是昨晚他睡了人家祁家的小公子,随后被他家人追杀,差点死在外头的的事情,他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无他,他严风俞活了二十几年从来也没这么丢人过。 笑了笑,含含糊糊地回答道:“此事涉及机密,恕在下不能回答。” 闻言,张文山一脸的“我就知道你有所隐瞒”的得意表情,却听一旁李文柏头脑简单地说:“既然是机密那就算了,师兄,我看他不像是坏人,师兄们失踪的事情跟他应该没有关系。” 张文山简直郁卒,心里怒吼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看脸吗? 又见李文柏在说完那句袒护意义明显的话后,飞快地看了严风俞一眼,而后欲盖弥彰地低头喝茶,脸颊已经红了个透彻,“春心萌动”四个大字几乎写在脸上。 张文山恨铁不成钢地咳嗽了一声,随后看向“笑面虎”严风俞。 “既然如此,那还是劳烦这位——” “严风俞。”严风俞再次自我介绍道。 “这位严大侠随我俩回去一趟吧,有没有关系我们师父自有定夺。”张文山信誓旦旦地道。 “这……”严风俞有些为难。 难道真要跟这两个小孩动手?也不是不可以。对付这两个三脚猫功夫的小东西,根本无需动用真气,三两下拳脚功夫就能摆平。 只是……他转头看了一眼粉雕玉琢,红霞满面的李文柏……真要下手他还有些舍不得。 正踟躇着,却见张文山结了账,站起身,“文柏,休息的差不多了吗?我们走吧。”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嘈杂的车轱辘声和急促的马蹄声,随后,高头大马昂首嘶鸣,马蹄声稍稍停顿,十几个人从马上下来,哈哈哈地笑了一阵后,朗朗的交谈声透过半开的窗扉传进来。 “莫掌门,莫兄,许久不见,愚弟甚是想念哪!” 严风俞没留意窗外的动静,他低下头,拿定主意先跟他二人上路,随后找个没人的地方把他二人打晕了了事。 略感遗憾地摇了摇头,严风俞一口饮尽杯中凉茶后,看向他二人道:“在下有伤在身,不便赶路,如果一定要现在就走的话,还得劳烦二位少侠再背我一程。” 在他没醒来之前,张文山就不乐意背他,在他醒来之后,张文山更加烦他,闻言只当没听见,默不作声地径自走了。 见状,李文柏挠了挠头,带着点蠢蠢欲动,也带着点他一时还没弄清楚的悸动,磕磕巴巴地道:“那、还是我来吧。” 想了想,红着脸抬手拉起严风俞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一使劲,把严风俞拉起来,不留神踉跄了一下,害的严风俞收进了胳膊,把他搂得更紧。 两个人猛地撞在一起。 “小心!”严风俞在他耳边小声道,声音里带着十足的笑意。 “嗯。”李文柏用力点头,随后道:“不、不好意思,严大哥,我们走吧。” 严风俞笑了笑,整个人的重要都压在李文柏的小身板上。 两个人靠的极近,严风俞说话时的气流直接扑打在李文柏的耳朵上,李文柏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蹿红。 严风俞看见了,无声地勾了勾唇角,忽然转移话题道:“文柏,你怎么这么瘦啊,严大哥都舍不得压在你身上了。” 李文柏迅速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小小声道:“那我回头多吃点儿。” 严风俞哈哈一笑,余光掠过窗外—— 【作者有话说】 猜猜窗外有什么?——求收藏,评论和海星,么么…… 第20章 寻仇(三) 清晨,临州城内,长宁街闹市处,迎来送往的悦来客栈大门口一左一右站了两个身材健硕的带刀男子,拦住所有想要进入客栈的人。这两人统一着藏青色武袍,手中佩剑的剑柄上刻着篆体的“青城”二字。 第27章 客栈内,空荡荡的大堂里只坐了一个人,这人棱角分明,面容冷峻,肩膀宽阔,气度不凡,他的衣着与门外的两个男人并无差别,只武袍上的暗纹更加繁复精细写,显得更加平稳端重,佩剑看似随意地搁置在桌边。 店小二端着一杯茶,战战兢兢地站在这人的身边,小心翼翼地伺候着,面色愁苦,仿佛只要这人一咳嗽,他就能吓得尿出来,店老板却早就已经不知所踪。 陈凉玉稳坐长凳,无视身边的小二,老神在在地享用自己的早餐。 他慢悠悠吃完一个油酥饼,又吃完一碗牛肉面,并一个茶叶蛋后,从兜里拿出一条锦帕,好整以暇地擦了擦嘴,正要从小二手中接过那杯茶的时候,忽然听见外头来报—— “小师妹回来了!”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十五、六岁妙龄少女着急忙慌地进了门,许是跑的着急了,少女气息稍喘,颊边渗出了一层薄汗,发丝也有些许的凌乱,看见大堂正中央的师父后,少女立刻收敛了神情,也慢下脚步,又掸了掸衣襟上的尘土后,才恭敬地抱拳单膝跪地道:“禀告师父,弟子与两位师兄在城外的荒山上发现一个昏迷的男人,这人浑身浴血,像是刚刚经历一场恶斗,文山师兄怀疑这人与师兄们的失踪有关,便叫弟子先行回来禀报,两位师兄稍后会将这人带回来。” 闻言陈凉玉接茶的动作骤然顿住,他看了跪地的小徒弟一眼,略一沉吟后,抬手拿起桌边的落叶青峰剑,问道:“人在哪,带我去瞧瞧。” 杨文蓉知道自家师父素来护短,纵使平日里对他们百般严苛,但要遇上外人欺侮,他是断然不会坐视不理的。 立刻站起身,小碎步跑上前,引着陈凉玉和其他几位师兄出了客栈,指路道:“这边走——” 酒肆毗邻官道,官道上尘土飞扬。 严风俞没跟李文柏客气,也无力跟李文柏客气,他把大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少年的身上,漫不经心地调笑几句,逗得少年面红耳热后,忽然听见外头的车马动静,他转头朝窗外望去,竟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此时的日头已经渐渐攀高了,迷蒙的雾气渐渐散去,几匹高头骏马停在酒肆门口。 透过竹帘的缝隙与飞扬的尘土,严风俞看见祁云岚穿着一件杏色的锦袍,骑在一匹枣红的高头大马上。 祁云岚手握缰绳,目视前方,眉头却轻轻蹙起,令严风俞疑心他是不是有未了惆怅心事,也或许是在担心自己的安危。 心中立时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缓缓涌动,像春日里破冰的涓涓细流,带着温文的热度,那温度与其说是从心底涌现的,不如说是从颊边渗进去的。 他忆起清清冷冷的月光下,刚刚经历一场情事的少年,单薄的胸膛上轻轻起伏,瓷白的肌肤上满布自己蛮横啃咬出来的青紫痕迹。 月色暗淡,少年神情羞赧地仰起脖子,在他的脸颊落下一个温热的亲吻,那吻比蝴蝶的触角还轻。一阵微凉的夜风吹过来,那吻以及与那吻一道传递过来的温热触感转瞬消失不见,却比欢好时的媚人情态,比青纱帐里无声蒸腾的湿热情 欲,比紧致温热的包裹,更能触动人心……胸口处的钝痛不合时宜地尖锐起来,令严风俞记起那之后的一切不好遭遇,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转念想起被带走的半张羊皮卷,为了任务能够尽快完成,羊皮卷不可不取回,严风俞正在思忖着该如何行事,却见前头的张文山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脚步,还喊了声“师父”。 严风俞收敛心神,抬起头,看见酒肆门口逆光站着的几个藏青色武袍的男人簇拥着一个面色冷峻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约莫三十岁上下,严峻的面容在藏青色武袍的衬托下更显冷冽,下颌紧绷,看见自己时,神色骤然一变,手中那把不知名的宝刀寒气乍现,周身充斥着一股凛然的杀意。 严风俞心下一凛,观其服饰,料定这人应当就是青城派的掌门人陈凉玉了。 他虽然没见过陈凉玉本人,但是此人性格古怪,不能以常理忖度,且护短的名声却声名远扬,令人如雷贯耳。 严风俞收回了心思,一边无声握紧手中的斩水刀,一边盘算着如何应对。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还是,拔腿就跑? 一时间两相高手对峙,冷冽的杀意充斥了这座小小的酒肆,许是感觉到了什么,喧闹的客栈霎时寂静无声。 严风俞缓缓呼出一口气,料定逃跑恐怕来不及,便打定主意先跟对方打个招呼,余光瞥见一个茶博士打扮的中年男人悄无声息地放下茶壶,与他对视后,男人几不可查地颔了颔首,随后打开酒肆的后门,默不作声地摸了出去。 严风俞料定这人应当是“黄雀”的探子,此刻定是替他搬救兵去了,心下稍安,打定主意使一个“拖”字诀,他抬眸与陈凉玉对视,笑笑道:“陈掌门。” 伤势原因,他无法抱拳,便朝对方点了点头,自报家门道:“在下临州城府衙——” 谁知陈凉玉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不等严风俞说完,他已经先兵后礼地出了手。 作为江湖第一大门派的掌门人,陈凉玉不愧是当今排得上号的高手,他内力雄厚,此刻陡然出招,掌力携带的真气凝成一道劲流,直直袭向严风俞胸膛的要紧处——放在平日里,这样一个小小的试探,严风俞自然可以轻松躲过,只是今日他重伤在身,不可妄动真气与之对抗,只得带着李文柏往旁边侧身,险险避过,却见陈凉玉的下一道掌风已经朝着他的面门急急袭来,这一下是万万来不及躲过了,情急之下,严风俞心念一动,凑到李文柏的耳边,小声道了句“得罪了”,随后不等少年反应过来,便抬手把少年拉到自己身前——就赌这位“护短”掌门即使气急败坏,也不愿伤了自家门下弟子的性命。 第28章 果见陈凉玉眉间愠怒更盛,掌风却换了个方向,下一瞬,掌风所到之处,严风俞与李文柏、张文山三人刚刚喝茶的方桌应声炸了个粉碎。 “竖子敢尔!” 陈掌门素来宽于待几严于律人,他不觉得自己一言不合出手伤人实在不太讲理,只觉得这歹人竟然敢拿自己心爱的弟子作挡箭牌,行事诡异,与邪魔歪道无异,简直无耻至极! 所以即使这人与自己其他几位弟子的失踪无关,也定然不能叫他四肢全乎地离开此处,不然他堂堂青城派掌门的颜面何存! 胸中顿时积聚一股怨怒,陈凉玉一边高声喝骂,一边步走游龙,转瞬之间来到严风俞与李文柏的面前,又屈指成抓,捉住李文柏的衣襟,想把他从严风俞的面前拉走。 谁知严风俞虽然伤重,臂力却不减,一时竟然没能拉动,只听得刺啦一声,李文柏的外袍衣襟被陈凉玉扯坏,露出雪白的内衫,人却还是稳稳待在严风俞的臂膀内。 严风俞弯曲的手臂如钢铁一般,牢牢箍住李文柏的脖子,任这少年怎么挣扎他都不放手。 “哥,严大哥,你放开我,你若是无辜,我师父是不会伤了你的。” 前方是敬爱的师父,后方是心仪的严大哥,李文柏两难之下,只得期期艾艾地开始求饶。 严风俞此刻自身难保,自然没有哄他的耐心,听他不断告饶,似是没有终结之时,便抬手点了他的哑穴后,一边听着他“唔唔唔”地求饶,一边带着他往窗口处酒肆后门处掠去,企图从后门处离开,却被陈凉玉雄浑的真气封住了去路。 霸道的真气在周身回荡,虽然投鼠忌器,不敢上前,却也叫严风俞气海翻腾,内息紊乱,他强压一口腥甜,一边谨慎地避其锋芒,一边徒劳地解释道:“在下临州城府衙门捕头,昨夜追赶贼人来到城外,不慎被贼人打伤,与贵门派弟子失踪一事无关,陈掌门怎么不听在下解释,不分青红皂白就对在下动手,可知打伤公职人员按本朝律法该当何罪?” 三人所到之处,桌椅板凳倒了一地,杯碗器皿碎了一地,看热闹的人群纷纷哄闹着躲避。 却见陈凉玉在听见严风俞的那句话后,攻势稍稍缓和下来,“捕头?”他道,“如何证明?” 严风俞的腰牌在昨晚与季阳平的打斗中丢失,所用的佩刀也是他师父所赠的斩水刀,而不是衙门统一配发的,只能道:“骆大人可以证明,衙门里的众捕快也可以证明,陈掌门若是不信,可以随时与在下一起,去衙门求证。” 谁知陈凉玉闻言竟然轻轻一笑,他道:“既然无法证明,那么此番你我就是江湖寻仇,在下为了追查凶徒,杀了个无名之辈。” 说罢宝剑出鞘,寒光一闪,陈凉玉呼的一剑朝严风俞刺来,骂道:“小小鼠辈,速速受死!” 严风俞见状暗道这位陈掌门百闻不如一见,果然难缠的很。 此刻剑未至,剑气已来,严风俞刚要躲闪,却发现手上的李文柏不知何时竟然晕了过去,或许是被他师父的真气所袭,难以承受,此时沉沉的一个人挂在严风俞的身上,虽然还是可以用作挡箭牌,却也拖累了他的行动速度,一时心念电转,严风俞蓦地眸光一凛,暗道你若不人就别怪我不义,何况自己从来就不以良善之辈自诩,先前他见李文柏生的粉雕玉琢,舍不得伤他性命,眼下他自身难保,再顾不得情面,一掌拍在少年背部,将昏迷的少年迎面推向他师父的剑气所在方向,替自己挡了这一击,自己则趁着短暂的片刻暗提一口真气,将轻功运用到极致,再次抬脚掠向窗台的方向——陈凉玉无声冷笑,随后改刺为托,一边用真气托着李文柏稳稳落地,一边再次挥出一剑,只是这次他全然没了顾忌,凛冽的剑气携带着十成十的内力,直直袭向严风俞的背部。 不等回头,多年浴血所造就的野兽般的直觉告诉严风俞危险来临,他心下一动,浑身寒毛都要竖起来,他背着陈凉玉,闪身躲避,溢到嗓子眼的一口腥甜鲜血被他再次活生生地吞咽下去,随后不顾经脉撕裂般的痛感,猛地再提一口真气,转身与下一股凌冽的剑气进行对抗,一时间,剑气与真气所达之处,腾腾的杀意卷起刚烈的劲风将周围一射之地内的物品统统卷走,门窗吱呀作响,整座酒肆仿佛在下一刻就要难以为继地塌陷了去—— “噗——” 几瞬过后,严风俞气力枯竭,终于难以为继,他一手持刀,单膝跪地,吐出一大口鲜血,先前裹好的伤口也在这一刻崩裂开来,刺目的红色透过层层叠叠的纱布渗透出来,严风俞咬牙望向面前的陈掌门,终于再也动不了,却在下一刻绽放出一个惫懒的笑来,他“嗬嗬”地笑了一气后泄力一般斜靠在墙边,大半张俊美的脸孔都笼罩在墙壁的阴影里,只露一个挺拔的鼻尖,他眸光在黑暗的阴影里闪着森寒的光芒,声音里带着攫取的意味:“多谢陈掌门今日赐教。”他道:“晚辈定会铭记在心,日日思量,不敢忘怀。” 陈凉玉堂堂一派掌门,竟然蓦地被他看得心下一紧,与此同时,一股寒意自后椎深处无声窜起,直叫陈凉玉头皮发麻。陈凉玉定眸看他,见他不过弱冠之龄,较同龄人武功造诣算得上超群,比起自己也不过尔尔,有什么好怯的?便收敛心中的寒意,也收回目光,只当他这番话是濒死野兽的垂死挣扎,不慌不忙地收刀入鞘,打了个手势,叫两旁的弟子上前,说了句:“带回去审。”便转身要走。 第29章 【作者有话说】 锵锵锵,好久不见,我胡汉三又回来了!!!大噶节日快乐 第21章 寻仇(四) 借着迎接清风派掌门莫不为的由头,祁云岚跟着祁朝天和祁云弘出了城。 三人与一众家丁、小厮策马小半个时辰后,终于在城外的一间酒肆门口,碰到了刚刚休憩完的莫不为和其余几名清风派弟子。 祁朝天与莫不为是多年的挚交好友,甫一相见,两人立刻热情地招呼了彼此。 眼见着父亲与大哥翻身下马,祁云岚身在曹营心在汉,他骑在马背上,眼望着远处的葳蕤树丛,心思却不知道飘向了何处,直到祁云弘与林宥赦一起过来找他,他才回过神来,跳下马背。 “赦哥。”他上前几步,朝林宥赦笑了笑,笑意没有到达眼底,显得忧心忡忡。 林宥赦是莫不为的大弟子。早年清风门遭了劫难,莫不为独木难支,恐自己糟了难身死不说,还连累了小小年纪的林宥赦,便将他托付给了远在临州的祁朝天。 此后的时间里,莫不为凭借着一己之力,力挽狂澜,肃清门派内外所有隐患,待到一切尘埃落定之时,他再次来到临州祁宅,将林宥赦接了回去,彼时已经过了三年之久。 林宥赦十三岁来到祁宅,十六岁离开。他聪敏好学,性情坚定,却也懂得乌鸦反哺的道理。他虽然离开祁家,回去清风派,但在此后的日子里,他但凡得了机会下山历练,不管顺道不顺道,必要寻个由头绕道来临州走一趟,既拜见照顾过自己的长辈,也给几个小孩们带些小玩意,祁云岚与祁云承是锦绣窟里长大的小纨绔,寻常的东西看不上,林宥赦就别出心裁地给他们带些新奇的小玩意,诸如鲤鱼二尾,批把一篮,折扇一把,竟然颇合两个金丸掷鱼,明珠戴马少年的心意,长此以往,几人的感情愈发深厚。 此刻林宥赦长身而立,泼墨一般的长发用锦带束起一个高高的马尾,腰间悬一柄宝剑,端的人如君子,姣姣玉立,他长眉入鬓,皓目明眸,薄薄的嘴唇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见祁云岚眉宇微皱,似有忧心之事,便抬手按了按他的肩膀,歪头问他为什么不开心,“难道是不愿意见到你赦哥?” 祁云岚抬头看他,勉强扯出一个笑来,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祁云弘已经笑起来,他道:“往日里他跟云承知道你要来临州提前好几天就开始数着日子过了,如今可不一样了。” 林宥赦被他提醒了,他四下张望一番,奇道:“怎么今天就你二人,云承呢?” 想起祁云岚这番闷闷不乐的样子,便猜测他兄弟二人是不是又因为什么小事闹了矛盾,林宥赦玩笑道:“云岚来了也是闷闷不乐,云承来都不来,难不成赦哥在您二位爷这里已经失了宠?” 祁云弘闻言失笑,他叫林宥赦放宽心,道:“哪天即使我这大哥失了宠,你这赦哥也不会失宠的。只是云承不知怎的,打从昨晚开始就不开心,今天一早早饭没吃,气鼓鼓地出了门去,至于云岚嘛……” 他卖了个关子,语调骤然变得百转千回,揶揄味十足,惹得祁云岚送了他一记警告意味十足的眼刀,然而这一记眼刀在祁云弘看来却只如小猫护食的奶抓一般,丝毫不惧威胁性,他笑了笑,语出惊人道:“云岚这是思念情郎呢!” 林宥赦闻言怔愣一瞬,他再次低头望向祁云岚,却见祁云岚白皙的面庞上立时泛起一层薄粉,杏目因为惊诧而微微睁大,薄唇轻启却不见辩驳之意,便知祁云弘所言非虚。 他的心里咯噔了一下,笑容僵硬在脸上,但也只是一瞬,很快调整过来,转头望向祁云弘,勾起一侧嘴角,故作伤心地道:“果然旧人不如新,云岚这是有了新欢便忘了旧爱啊!” 此言一出,直叫祁云弘连带周围的一众家丁和小厮立刻哈哈大笑起来。 祁云岚被他大哥驳了面子,正待要发作,忽然听见酒肆里头传来乒乒乓乓的打斗声。 他扭头看去,只见酒肆门口的竹帘被劲风掀动,露出隐隐绰绰的人影,看打扮都是普通的江湖草莽,没有特别的引人瞩目之辈,外头车马粼粼,也听不清里头的动静,便下意识转头去看祁朝天。 那厢祁朝天与莫不为好一番叙旧,正待离开,忽然听见酒肆里头传来的打斗声音。念起这段时间临州城里门派汇集,打架斗殴事件层出不穷,便没有在意。迎上几个小辈探究的目光,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祁朝天朝几人扬了扬下巴,示意自家不用管这事,几人这就离开。 一旁的小厮见状,机灵地解了拴马的缰绳,递到祁云岚手中。 祁云岚一大半心思还悬在那头出去寻找严风俞的沈郁与季阳平身上,暗暗琢磨怎么才能寻个机会偷溜出去,这么想着,他执起缰绳,利落翻身上马,接过小厮递来的马鞭,刚要拍马离开,忽闻酒肆中再次传来一声轰隆响动,与此同时,一阵刚猛的劲风几乎碾碎酒肆的竹帘,劲风卷着砂砾木屑迎面袭来,刀片一般割在祁云岚的脸上。 他抬袖遮掩,却突地感觉面颊一疼,他抬手去摸,果然看到一丝红色的血线,也不知是砂砾,还是木屑。 这种情况下,即使他武功不行,阅历不够,也知道那里头打架的定然不是一般人了。 想到了什么,他心下一动,立刻翻身再次下马,随后在众人惊诧不定的目光中,尥蹶子一般,撒腿跑向酒肆门口,撩开竹帘,见到酒肆内的情形时,祁云岚的呼吸猛地一窒。 第30章 只见昨天下午还救了他一命的俊美男人,此刻奄奄一息地斜靠在墙角,严风俞胸前衣衫被尽数搅碎,破布一般勉强遮盖他结实的胸膛,胸前却是淋满大片骇人的血迹,脸色像是覆盖了一层虚弱的白纸般,不见丝毫血色,初升的骄阳没有照亮他的面孔,他的生命仿佛一点一滴地正在流逝。 祁云岚一时心如刀割,眼眶蓦地一热,连呼吸都好像停歇了,他脑袋一片空白,脚下失了分寸,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去,力道凶猛,竟如实心铁球一般,一下撞开好几个企图上前的青城派弟子。 他忍着鼻尖的酸痛,摸一把涕泪之后,一把脱下自己的外袍,小心翼翼地罩在严风俞的身上,低声唤了一句“风哥”,却不见回应,他心里一紧,便又去探他的鼻息,摸他的脉搏。 却见严风俞已然鼻息微弱,脉搏时有时无。祁云岚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睛时,那双灵动的星眸竟然迸发出难言的坚定来。 要救他,得赶紧,他想。 立刻抬起严风俞一侧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肩膀上,感到严风俞小幅度的挣扎后,他艰难道:“风哥,是我,云岚,我带你回去医伤。” 听到这句话(也可能是力竭),严风俞竟然真的放弃了挣扎,任由祁云岚把他拉了起来。 张文山见祁云岚衣着华贵,不似一般的江湖人士,便有些犹豫。 其实此前他在听到严风俞说自己是临州城府衙的捕头之后,便疑心自己找错了人,此刻看出那二人的关系,立刻感觉自己成了棒打鸳鸯的棒槌,他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转头看向酒肆门口的陈凉玉,犹豫道:“师父,您看这……” 谁知陈凉玉竟然轻蔑一笑,他道:“我青城派的私事哪里轮得到旁人来管,拉开便是!” 张文山不敢违抗实名,闻言咬了咬牙,再不犹疑,领命带着几个师兄弟上前一番拉扯。 考虑到师父的命令是将此人带回去审问,而严风俞已然奄奄一息,几人便不敢施展内功,只靠蛮力拉拽。 这厢祁云岚看见严风俞胸口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想起季阳平口中的“捅了个对穿”,心中愤恨不已,打定主意回去之后定要找季阳平算账,此时却顾不得那些,他见那几人再次上前,心下一紧,乱中生智地抬起严风俞的另一只胳膊,环过自己脖颈,自己则一手揽住严风俞的腰,一手抱住他的后背,将他护在胸前,不让旁人触碰到他的伤口。 然后双拳终究难敌四手,纵使他脑子够用,临危不惧,奈何他武功平平,体格也不健硕,眼见着那几人就要掰开他的双手,将严风俞从他手中拉走,他急得大骂起来:“狗屁的名门正派,你们就是一群土匪,一群流氓……” 正在骂骂咧咧,忽然听见一声大喝“让开”,接着就有一股劲风袭向他的面门,他转头一瞧,竟然是陈凉玉等得不耐烦,亲自动手来抢人了! 祁云岚吓得闭上眼睛,手上却抱得更紧,一时心念百转,就连说书先生口中的殉情戏码都在他的脑海里上演了好几遍,陡然想起他父亲和莫大叔就在门外,怎的还不进来救他?立刻高声喊道:“爹,救命啊,爹!” 话音未落,那道劲风已经云收雨霁一般骤然停歇,他睁开眼睛,看见陈凉玉的剑尖停在他面前三寸,祁朝天硕大的身躯则虎俯在地,食中二指烙铁一般紧紧钳住陈凉玉的剑尖,叫陈凉玉的剑尖颤抖着再不能前进分毫。 “犬子无状,还望陈掌门手下留情。”祁朝天道。 陈凉玉面上错愕不已,他怔怔看了祁朝天一会,又转头看了看祁朝天口中的“犬子”,神色微动。 下一刻,“我门派内部的事务不消叫旁人插手,叫你儿子放开那凶徒,我便不再追究。” 他收刀入鞘,仿佛多看祁朝天一眼都要污了他的眼睛似的,转身就走。 “凉玉——”祁朝天似有未尽之言,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祁云岚道:“你们不要过来,不行,我就不放手,爹!” 祁朝天收回目光,转头看见青城派的几人再次上前拉扯祁云岚,而祁云岚则还是抱着那个“凶徒”不撒手。 又见那“凶徒”肩宽腿长,猿臂蜂腰,一身玄色武袍浸满了泥浆和血水,叫他看起来十分的狼狈。低垂着脑袋好像已经没了生机,露出的半张脸却眉疏目朗,俊逸非凡,料想此人若是神智清明,精神十足,该是怎样一幅摄人心魄的好相貌! 打量祁云岚这番情状,想起祁云岚昨日的境遇,祁朝天心神一动,立刻意识到这人就是祁云岚口中的“风哥”,季阳平口中的“高手”了。 他轻叹一口气,一想原来严风俞是这样一个人物,难怪祁云岚他迷了魂魄,二想自家的一场误会竟将此人折腾到如此地步。遗憾惭愧的同时,他也有隐隐的庆幸。想此人若是就这么死了,那么由昨晚的误会所埋下的隐患大约也就能随之消除了,虽然会惹祁云岚因此伤心一阵子,但是好皮相哪里没有?等待此间事了,再为他寻一个便是。 转念想起陈凉玉,祁朝天思忖陈凉玉与这人又结了什么仇怨,竟然不管死活地要将这人带回去。想起陈凉玉的性格和为人,他又暗暗一笑,想来青城派的陈掌门虽然生了一副顶好的皮相,武功也是江湖一流的水平,为人却有些一言难尽,恐怕再小的仇怨也能惹他大怒,继而不死不休。 第31章 只是自己如果将错就错,借陈凉玉的手杀了这人,恐怕又要让陈凉玉惹祸上身,万难之间,那厢已经再次闹了起来。 祁云岚执意不肯撒手,青城派的弟子恐怕祁朝天与自家师父相熟,再不敢用力,那厢陈凉玉走到酒肆门口,等了一会,久久不见自家徒弟将人带来,便回了头,锐利的目光带着不满和怨愤直直射向祁朝天,无声地控诉他为了自家小儿子,要与他两厢僵持的行径。 祁朝天不敢直视陈凉玉的眼睛,惭愧地摸了摸鼻子,想了想,打定主意叫祁云岚先行放手,后面的事情后面再说,这么想着,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外头闹哄哄的又来了一群人。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和海星。 第22章 疗伤(一) 清风派的莫掌门早就见惯了大风大浪,此刻他根本懒得掺和这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儿,老神在在地骑在马背上,闭上眼睛打盹儿。 林宥赦与祁云弘这两个少年人倒是想进去帮忙,奈何祁朝天离开之前,命令他俩守在此处,不得离开。 林宥赦知道他祁师叔的用意,知道他是担心人愈多愈乱,恐怕事情闹大了不好收拾,便叫他放心,自己会与云弘大哥一起,耐心侯在门口。 祁朝天离开后不久,两人便看见四、五个身着藏青色武袍,手握青城佩剑的男子朝他们的方向阔步走来。 为首的那人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看起来颇有几分气势,林宥赦定睛一瞧,此人不是陈凉玉的大弟子霍人杰又是谁呢? 林宥赦与霍人杰是认识的。昔日的几次武林大会上两人曾经碰过面。上台比武的时候也交过几回手。除此之外,纵使清风门与青城派这两个门派的江湖地位在普通江湖人士眼中算得上天差地别,门派之间往来的事务却也必不可少,而林宥赦是清风门的大弟子,霍人杰是青城派的大弟子,两个人便少不得要因着这些事务,打上几回交道,是以这些年下来,两人算不上朋友,也算得上旧识了。 只是今天是个什么日子,怎么青城派的人都来到此处?林宥赦暗暗思忖。 正在疑惑间,那几人已经走上前来。 林宥赦的目光与霍人杰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片刻,他朝对方点了点头,对方却不理他,径自从他面前经过。 围观的人群自觉给这几人让开一条道儿,待那几人稍稍远去,林宥赦望着霍人杰离开的背影,敛目沉思,这时候,他又听见有人低声碎语。 “这不是回来了吗?青城派的人根本就没丢啊,这怎么还来找人算账呢?” “青城派掌门人何许人也,就凭这人胆大包天,竟拿余掌门的小徒弟作挡箭牌,换我是余掌门我也饶不了他。” “是这么个理儿,但是这人也太倒霉了吧。” “运气不好能怪谁!”…… 林宥赦听了一会,发现原来是青城派丢了人,掌门人陈凉玉不知为何,认定了里头的某个人就是伤了他徒弟的凶手,才有了这一番打斗。只是眼下被认为失踪的霍人杰几人已经回来,恐怕这场闹剧很快就要收场,林宥赦沉吟片刻,收回目光,附身到祁云弘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祁云弘听罢,点点头道:“还是宥赦你细心,去吧。” 林宥赦笑了笑,转身离开酒肆。 这厢祁云岚护着严风俞,看见霍人杰几人径自来到酒肆之中,朝陈凉玉作揖,随后不知为何,这几人竟然一言不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弟子醉酒误事,害师父与师弟师妹们担心,请师父责罚。” 说罢便咚咚咚地开始磕头。 至此祁云岚才了解此番打斗到底所为何事,他无比震惊,原来他风哥不仅被他爹误会,继而被季阳平所伤,此番竟又被青城派误会,被陈凉玉所伤。 他不知道自己去过舞烟楼,更不知道早在他被严风俞拿被子裹去舞烟楼的时候,青城派几个热衷于同靴而作的弟子已经丧生在红绡的七弦琴音之下,面前的这几人实则是由天衍处的几只黄雀儿易容假扮而来。 是以严风俞虽未出手,实则也算不得无辜。毕竟若是红绡不出手,恐怕那几人,连同舞烟楼最红的小倌秦楚,都要丧生在他的斩水刀之下了。 此刻祁云岚一无所知地把严风俞护在身前,想他爹误会严风俞好歹是有证据的,这位陈掌门却是不明真相,不分青红皂白就出手伤人,还把人打到伤重,简直不可理喻。 想到这里,他气不打一处来,挣脱青城派几人的束缚,刚要说点什么,却他爹按住了肩膀。 祁云岚不明所以,愤愤地喊了声“爹!” 祁朝天低下头,见祁云岚小脸涨红,横眉竖眼的样子好似平日里乖顺无比的小猫儿,骤然亮出尖牙和利爪,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去挠人一般,有趣得很。 他笑了笑,随后收回心思,转头望向陈凉玉身前跪伏的几人,想事态已经明了,此番争斗只是一场误会,只是若要陈凉玉当众承认自己误伤了人,恐怕不太可能,便给陈凉玉递台阶道:“陈掌门的爱徒既已寻回,这位严捕头又与我祁家颇有渊源,还望陈掌门看在祁某的面子上高抬贵手,让在下把人带回去治伤,省得他一介官差死在余掌门手上,惹人非议,传出去对陈掌门名声不好。” 名声不名声的,陈凉玉其实不太在乎,否则他也不会如此任意行事。 第32章 “此番是我鲁莽了。”出乎祁朝天的预料,陈凉玉竟似变了个人似的,通情达理起来,他道:“劳烦你把人带回去好好将养,若有需要我的地方,还请直言。”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忽又停下,回头望向祁朝天,看了一会,忽道:“适逢多事之秋,你若是不想惹祸上身,恐怕还是远离纷争比较好。” 祁朝天望着那张脸,心中一动,很快反应过来,他笑了笑,道:“多谢陈掌门出言告诫,祁某记下了。” 目送青城派一行人离开后,祁朝天便不再理会祁云岚,径自从兜里掏出一锭金子丢在酒肆的柜台上后,便一边敛目忖度着方才的事情,一边踱步出了酒肆。 外头已经天光大亮,夹道草木葳蕤,官道上车马来去,一派繁荣之景。祁云岚扶着严风俞走出酒肆的时候,酒肆瞧热闹的人已经走了七七八八,祁朝天与其余众人也已经策马离开,只余一辆破旧的马车安安静静地侯在外头。 严风俞身材结实,个头也比祁云岚高上不少,祁云岚早就累得不行,胳膊也酸麻到失去直觉,他却始终咬牙不曾吭声,此刻他擦掉额头上冒出的汗珠,看了看官道延伸处被飞扬的尘土模糊的几个人影,想他爹这回恐怕是真的生气了,只是那时那般境地之下,眼见着他风哥重伤昏迷,他除了上前护住他实在是别无选择。眼下甭管错不错的,反正他已经犯了,狡辩不得,回家领罚便是,难不成他爹还真舍得把他送上莫归山? 这么想着,方才的临危不惧,镇定自若仿佛一具薄脆的外壳,在危机解除的瞬间破碎剥落,被晚春的晨风一吹,什么都不剩下,强压下去的后怕和委屈一阵一阵浪涛似的蔓延上来,顷刻间就要将他淹没,眼见着林宥赦已经跳下马车,快步朝他走来,他不想在人前露怯,便收起心中的酸楚,胡乱抬袖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喊了声“赦哥”,与林宥赦一起,把严风俞扶到车上。 临时租借来的马车做不到那么讲究。车帘子灰扑扑的,车内陈设也很简单,除了几条长凳并一些软褥并无其他物件。 车马声粼粼而过,祁云岚扶着严风俞站在车边,一手还提着严风俞的宝刀,他看着林宥赦掀开车帘子,跳上马车,把几条长凳并到一起,又将唯一的软褥展开铺在长凳上,才回来与他一起,把严风俞扶到软褥上躺好。 几人上了车,马车起步,徐徐而行。 车内光线幽微,林宥赦掀开车帘子,让外面的阳光照进车内,又低下头,细细查看严风俞的伤口。 “怎么样?”祁云岚把刀放在车厢里,一边擦汗,一边问。 “说不好。”林宥赦撕开严风俞胸前渗血的纱布,丢在脚边,从兜里掏出一个水囊,把里头的水倒在严风俞的伤口上,冲开血污,又从兜里掏出一瓶金疮药,擦干伤口上的水迹后,把药粉细细洒在严风俞的伤口上。 “这就是你的情郎?”林宥赦没有看祁云岚,一边低头给严风俞裹伤,一边若无其事地问。 祁云岚愣了一下,面颊泛起薄红,也不知是热的,还是臊的,他低低“嗯”了一声:“赦哥,你说他会不会有事啊?” 林宥赦抿了抿嘴唇,神色莫变:“有事你待如何?还能去找陈掌门报仇吗?” 祁云岚擦汗的手顿住了,俄顷,他道:“当然报仇,现在打不过以后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林宥赦转头看他,见他握紧了拳头,目光灼灼地望着昏迷的人,全然不似在逞强,更不似在说笑,林宥赦心中一动,也不再跟他开玩笑。 “你风哥很聪明。”他在严风俞的胸口打了一个结,“昏迷前用内力封住了自身的几处大穴,”他点了点穴道的位置,继续道:“这几处穴道若是不提前封住,恐怕等你能把他从陈掌门手中抢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流血而亡了。” 祁云岚蹙了蹙眉,“那……现在呢?” 莫不为早年受过内伤,此后一直体虚畏寒,严重了还劳累咳血,这些年也都是林宥赦在照顾他,由此学了些岐黄之术。 他把严风俞受伤的状况一五一十地描述给祁云岚听,胸口,小腹,肩膀,小臂,有一些是半个时辰内造成的,有一些似乎已经超过一夜,虽然都不是致命伤,但是伤口太深,恐怕伤及肺腑,“这一刀是最危险的,好在他及时调息,让真气游走全身,才不至于令血脉滞涩。回头你找你父亲讨些续命的参药,再寻个把武功高手继续为他调理内息,应当就没有问题了。” 祁云岚知道林宥赦为人稳重,轻易不会下定论,眼下他既然告诉自己严风俞不会有事,那严风俞就不会有事。他稍稍放了心,见严风俞脸色苍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便兜里掏出一方绣着芙蕖花的手帕给严风俞擦汗:“续命的参药我爹那里有,武功高手的话,就找季阳平吧,反正人是他伤的。” 这倒让林宥赦感到惊讶,“季叔为何要伤他?” 马车行进速度自然比不得纵马,小半个时辰过去,也只能远远瞧见城郊十里驿亭的模糊轮廓。 祁云岚隐去部分事实,把昨日的事情跟林宥赦说了个大概,说到一半,忽然听见外头一阵越来越近的马蹄声。祁云岚绷紧的心弦还没完全放松下来,不免有些风声鹤唳,他握了握拳,一把掀开车帘子往外看,却见来人穿着藏青色武袍,骑着一匹红鬃烈马,不是青城派大弟子霍人杰又是谁? 第33章 祁云岚想不通此人为何去而复返,他警觉地放下车帘子,与林宥赦对视一眼。 林宥赦见他小鹿一般的瞳仁里头满是警惕的光芒,知道他此刻心底慌张,忙安慰道:“这人与我是旧识,纵然私德有亏,但也算不得坏人,云岚不用紧张。” 祁云岚却还是担心得很:“那他回来干什么,赦哥打得过他吗?” 林宥赦惭愧道:“较量过,各有输赢。” 祁云岚刚要说点什么,马车突地一震,车夫骂人的话语说到一半忽然噤声,一时间,车内两人只能听见“唔唔唔”的好似被困在喉咙里的人声——车夫是被人捂住了嘴,还是点住了哑穴? 仓促间,祁云岚看见了严风俞的佩刀,忙拿过来,按在手里。这时候,他看见车帘子被掀开,人高马大的霍人杰跳进车里,不带温度的目光在车内几人的脸上一扫而过,最后停留在一旁昏迷不醒的严风俞脸上。 祁云岚兜里有一些东西,是沈郁给他防身用的,也可以用来搬救兵,只是眼下没有使用的机会,他见霍人杰专注地看严风俞,表情莫测,只是那眼神怎么看都叫他觉得不太对劲。过了一会,他又见霍人杰探手入怀,取出个什么东西,目光在他二人脸上一一扫过,望向自己时,瞳仁中寒光乍现,几乎喷薄而出,但也只是一瞬,很快转向一旁的林宥赦,把那东西丢到林宥赦手中。 ——竟是个青瓷瓶子。 “早晚各一次,涂抹在伤口处,可以代替金疮药使用。”霍人杰说。 说罢,不等他二人反应,这人已经掀起灰扑扑的车帘子,纵身跳出马车,少时骏马嘶鸣,又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过后,祁云岚赶忙爬到窗边,扒在窗框上,看见那匹红鬃烈马绝尘而去。 祁云岚回过头,见林宥赦拔出瓶口的木塞子,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 “什么东西?”他也凑上前,闻了闻,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分辨不出药材。 “应当是治伤的药。”林宥赦道,把瓶塞塞回去,“不放心的话,回头叫沈叔帮忙看看好了。” 祁云岚点了点头。 林宥赦把药瓶塞进怀里,见祁云岚神色困惑,便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受伤,他应当是来替他师父道歉的。” 林宥赦手很大,掌心温热,祁云岚被他摸的有点安心,炸起的毛被安抚下来,心情稍微平复一些了,他歪头看严风俞昏睡的侧脸:“希望是吧。” 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第23章 疗伤(二) 如今城内乱糟糟,守城的官兵查验起来严格不少,是以二人通过查验,回到祁宅的时候已近晌午。 西侧的角门可容一辆马车通过,祁云岚的小厮小虎一早侯在门后头。 听见敲门声,小虎麻溜地跑过来打开条门缝,贴着门缝,歪着脑袋往外瞧:“是小爷吗?” 林宥赦掀开车帘子,看见个十三、四岁的毛头小孩,他认出了小虎,笑道:“是你小爷,快把门打开。” 林宥赦这人不拿架子,见谁都是一副温润笑脸,是以小虎见着他也开心得很,赶忙拉开了门,一连声道:“林大哥你来啦,方才小五子还跟我念叨呢,说这回莫掌门来了,林大哥怎的没来。” 林宥赦笑着哄他道:“林大哥怕来的太勤,被你们嫌麻烦。” 小虎年纪小,想法也简单,闻言信以为真,等马车进了门,他一溜儿跑过去把门拴上,然后爬上马车,坐在车夫旁边,一连声道:“怎么会!我跟小五子天天都等着您来教我们练剑呢。” 马车徐徐而行,两人一来一回又说了几句有的没的。 祁云岚心里着急,按捺着听了几句寒暄,等不及打断道:“小虎,我爹呢?他回来了没?脸色怎么样,是不是很生气?” 小虎一边给车夫指路,一边回头道:“早回来了,跟大少爷和莫掌门一块儿回来的,就是一回来就给骆知府的人喊走了。” 祁云岚闻言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 高兴的部分自不必说。祁朝天不在,是以纵使他再生自己的气,一时没人来找自己算账,他便能轻松一时。况且时间一长,他爹的气大概也能自行消化一些,等发作的时候,就不会太难消受。 生气的是:“那臭老头怎么又派人来?难道是又缺钱花了?” 小虎也有此意,他激动地附和道:“传话的是个官差,等了好一会呢,冯管事撵他他也不走,死赖着非要等到老爷回来,比癞皮狗还癞皮。” 不待祁云岚继续发作,那厢林宥赦皱了皱眉。 他暗自忖度个中恐怕有什么隐情,一时却又猜不出来,片刻之后,他出言安抚二人道:“暂且不用担心,祁师叔他平日里行事看似豪放不羁,不拘小节,实则一言一行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行事也都有章法可依,不会给人留下把柄,况且他与骆师叔打交道多年,心中必定有数,此番肯定可以妥当应对。” 祁云岚恨恨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他倒不是担心他爹被骆德庸欺负了去,只是骆德庸其人嗜财好色,贪婪无度,实在是讨厌得很。 身为一方父母官,就该做好本职工作,而不是顾着自己享乐,鱼肉乡里,寻尽一切由头来为自己敛财,他一个小纨绔都知道这个道理,怎的骆德庸这个让人糟心的臭老头竟然不懂? 第34章 转念一想,只不知道这人此番又要用什么由头来跟他爹要钱?一字千金,一幅字画几千两白银?还是新得了甚么宝贝茶具,宝贝棋盘,轻易舍不得让给他人,除非拿万两白银来换? 真是恶臭,恶臭难闻! 祁云岚愤愤咬牙,继而又叹了一口气,突地想起眼下的境况:他爹若是受不了那臭老头,不想再跟他虚与委蛇下去,大不了他祁家举家搬迁便是,生意哪里做不成?况且他家在外地也不是没有产业。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他风哥。 马车在垂花门停下,几人下车,合力把严风俞抬进东边一间洒扫干净的敞亮厢房。 打发小厮给车夫付了钱,祁云岚回到屋里给严风俞盖好被子,站起身,招手把小虎喊过来,凑近了道:“瞧见沈叔了吗?还有季阳平,他俩回来没有?” 小虎道:“老爷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差人去喊了,估摸不多时应当就能回来了。” 祁云岚还是不放心,心中也焦急,便袖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 林宥赦见状笑了笑,对小虎道:“你去门口守着,见到沈叔,告诉他云岚在这儿等他救命呢,请他一定要快点过来。” 小虎从小跟随祁云岚,机灵得很,知道林宥赦眼下的吩咐就等同于祁云岚的吩咐,听罢应了声好,麻溜跑出去了。 这厢林宥赦为严风俞号完脉,确认他暂时并无大碍后,走到祁云岚身边,把霍人杰给的药瓶拿出来,放在桌子上,又嘱咐了祁云岚几句注意事项。 祁云岚一一应了。 林宥赦便道:“我师父身体不大好,此番舟车劳顿半月有余,恐怕老家人身体早就不舒服,我得看看他去。” 祁云岚点头,“赦哥你放心去吧,不用管我,沈叔应当很快就能回来。” 林宥赦看起来还是有些担忧:“你且先一个人待着,我去去就回。” 祁云岚点头应了。 林宥赦走后,祁云岚搬了张凳子,坐到严风俞床边,尤嫌不够,把手伸进被窝里,握住严风俞的手,把自己的手指插进他的指缝,紧紧握住。 少顷,他见严风俞嘴唇干燥起皮,想起季阳平重伤昏迷之时,沈郁照顾他的样子,便倒了杯水,又寻了条干净的手帕沾了水,轻轻擦拭起严风俞的嘴唇。 严风俞相貌俊美,鼻梁挺拔,一双眼睫也是浓密的很,如今那双薄唇没了血色,整个人看起来非但不显羸弱,反而愈加凌厉起来,仿佛一个人型的杀器,潜藏着一击致命的危险。 祁云岚却一点都不怵他。 望向这人时,他那春情萌动的心和被爱意浸透的脑瓜里统统都是这人清醒时与自己浅笑闲谈的模样,还有动情时亲吻自己的模样。 想到这里,祁云岚的脸颊泛起一抹红,耳根也有些发热,他放下手帕,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俯下身——院里种了几树秋海棠,一阵风吹来,四下隐隐有暗香浮动。 严风俞嗅着这股沁人心脾的花香,神智略微清明了一些。 方才他看似毫无知觉,实则一直留有一丝意识。 恍惚隐约间,他知道自身周围充斥着霸道的真气,这副真气霸道而凌厉,像阴寒森毒的蛇信子,从四面八方游走着不断袭来,靠近他时化作阵阵森然的杀气,几欲从他胸中挤出一口腥甜。 只是与此同时,他也被一具温热的身体拥在怀里,这具身体单薄纤细,抱住他的胳膊绵软无力,料想那把腰也该是盈盈不堪一握…… 虽说这副身体确是他平日里所钟爱的类型,但是眼下场景,这副内力薄弱,在四周霸道真气的映衬下,更是不值一提的身体不思自行保命,怎的还想要护着自己? 正在他一边担心自己的处境,寻找一招杀敌的契机,一边思索护着他的傻子是谁,怎么如此想不开之时,周围森然的杀意不知为何,竟在顷刻间涤荡一空。 下一刻,那种茫然无措又化作无尽的颠簸,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好似糖炒栗子一般,在粼粼的车马声中不停地颠过来颠过去。 俄顷,有人撕开他的衣裳,刺啦一声响,只是那布条已经与血肉黏连在一起,骤然撕开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差点从他口中逼出一声闷哼。 然而这股刺痛却为他换回灵台片刻的清明,在感到周遭人并无杀意后,他复又沉沉睡去,只留一丝似有若无的意识,探查着周遭的动静。 如今骤然嗅到一股熟悉的暗香,他的神智再次清明了一些,虽然眼皮还是睁不开,耳朵却也能听见一些动静了。 “……不会……有事……” 四下寂寂,时闻鸟类的啁啾鸣啭。 迷离恍惚间,严风俞听到一个轻而远的声音在他耳边如此说道。 ——是个软软的少年音。 想到先前那副单薄羸弱的身体,他便知道救了自己的绝对不是天衍处的人,不是他们的话,那就只能是……他在脑海里把这些年的相好挨个过了一遍。 只是……都不像。 这些人纵然相貌可爱甚得他心意,身段纤细也颇契合,只是遇上危及性命的事儿,这些人自个儿逃跑还来不及,怎会顾及他这薄情寡义之人? 况且他昨儿晚上差点拿刀抹了秦楚脖子。 所以,是谁呢? 这么想着,他听见那个声音继续道:“……等你……好了……季阳平算账……不能砍死了……沈叔……生气……管不住……” 第35章 这时候,好像一阵清灵灵的铃音从极远处传来,再有一丝清风轻飘飘侵入他的灵台,令他想起长宁街头的骏马嘶鸣,想起往狗嘴里蹦的白嫩嫩的小肉包子,想起悦仙楼的醉人酒香,以及月下那一触即分的亲吻…… 正想着,那个柔软的少年音好似被风吹散,顷刻不见踪迹,情急之下,他伸手去捉,却只捉到一把沁人的香气,鼻尖嗅着那股甜香,他轻嗤一声,略感遗憾地摇了摇头。 却在下一刻感到两片柔软温热的唇瓣轻轻触上了他的嘴唇,片刻的辗转研磨将这股旖旎的情热无限放大,少年的鼻息喷洒在他的脸侧,他的鼻尖几乎能感觉到少年面部的细小绒毛,湿湿热热的情欲如一汪春水轻易在他二人之间蔓延开来。 少顷,唇分,正在他意犹未尽,尢嫌不足之时,一条湿漉漉的软舌舔上他的嘴唇,带来丝丝缕缕过电般的酥麻感觉,少年喃喃自语道:“……嘴唇……好干……给你舔舔……” 原来竟是个乐于助人的好孩子! 严风俞暗自一笑。 第24章 疗伤(三) 原来竟是个乐于助人的好孩子! 严风俞暗自一笑,身下也起了反应,他刚要抬手按住少年的后颈用力回吻回去,好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少爷知道,老虎的胡须可不能轻易触摸的,况且亲吻也不是单方面的舔舐,而是双方唇齿的激烈交融。 就在这时,严风俞忽的听到一个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这声音轻而飘,是身负绝世轻功之人才会有的脚步。 ——在意识到救了自己的人是祁云岚之后,他便猜测到了自己现下所处的位置不是祁家大宅,就是祁家别处的院落。所以此刻来到此处的,不是功法深不可测的邋遢酒鬼,就是身法诡谲不已的前落霞山庄四大护法之一的沈郁霖,或是其他的什么高手,但是不管来人是谁,他在此刻暴露自己都不是明智之举,是以略一思忖后,他便遗憾收敛了周身气息,同时封闭五识,将周遭的声音,气味,以及嘴唇上的柔软触感统统杜绝在那缕意识之外,重回完全昏迷的样子。 沈郁推开房门的时候,就见祁云岚坐在床边,背对着自己猛地坐直身体,下一刻,他杏眸微睁,满脸错愕地回头望向自己,摆明了做贼心虚。 他在心底暗自一笑,觉得这些个情窦初开的小玩意儿黏黏糊糊的样子实在是有意思了,他看破不说破,缓步踱至近前,一本正经道:“急匆匆唤我来做什么?” 祁云岚以为瞒天过海,悄悄松了一口气,喊了声“沈叔”,大方站起来,把椅子让给沈郁:“季阳平呢?” 沈郁:“……” 哪壶不开提哪壶。 方才两人在外头寻人的时候,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拌了几句嘴,回来后就分道扬镳了,现下沈郁想起季阳平气冲冲离开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大概是找人打架去了,要不就是喝酒去了,你找他做什么?算账?” “啊?”祁云岚愣了一下,倒也不是,只是……他把林宥赦的诊断结果告诉沈郁,道:“老参我方才叫人去取了,调理内息恐怕还需要季阳平来帮忙。” 谁知沈郁听完之后竟然轻轻一笑,“姓林的那小子说的?” 他道:“那我可得再来瞧瞧,看他诓你没有。” 言罢,他便低下头,手指搭上严风俞的脉门。 俄顷,他见严风俞脉象时而虚浮,时而沉重。想来该是这人内力深厚,继而凭借自身浑厚的内力护住心脉,方至心脉不至于受损,然则他终究失血过多,以至于内力损耗加剧,气血运转逐渐凝涩。眼下除了对症施药,恐怕还需内家高手运功替他调理内息,同时护住心脉,才能叫他不至于被药性冲散气血,损伤心脉,继而身死殒命。 ——情况的确如林宥赦所说,治疗的法子也基本一直。 沉吟片刻,沈郁笑道:“你沈叔的武功虽然不如你季叔,但是替人疗伤,调理内息这种小事还是可以应付的。” 祁云岚眼睛一亮,“啊?真的吗?太好了!” 突地想起林宥赦的交代,祁云岚又从兜里掏出一个小药瓶,“沈叔你看看这个能不能用!” 沈郁接到手中,拔开瓶塞,闻了闻,意外道:“好东西,哪儿来的?” 祁云岚知道他沈叔除了精通各种机关以及奇门遁甲之术,还喜欢研究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比如赤火蝶、比如幽荧蛊,除此之外,他还精通医理药理,什么疑难杂症都不在话下,论医术,当今天下恐怕也只有神医药谷的神医穆衡能与他一较高下。 是以能让沈郁眼前一亮,并且出口鉴定为好物的玩意儿,必然不是凡品。 祁云岚高兴起来,也不管是什么魑魅魍魉送来的东西了,把归来途中遇到霍人杰的事儿统统抖落出来,“赦哥说他是来给他师父道歉的,起初我还不太信,如今看来似乎真是那么回事。” 沈郁闻言笑了笑,道不道歉的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玩意儿是皇城里头太医院的老东西们配出来的,因为药材珍稀,工序又复杂,每年只能配出来十瓶不到,其中一大半还是配给皇帝的后宫内院的,只有一小半赏赐给朝臣,你说——”他抬眸望向祁云岚,“那位青城派大弟子是从哪得来的这玩意儿?” 言下之意,青城派莫不是已经跟官府勾搭上了? 第36章 祁云岚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只是……转念他又想起陈凉玉那一言不发出手伤人的烂脾气,霍人杰凶神恶煞的修罗模样,觉得抢来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沈郁哈哈一笑,他道:“也是,看来是我想多了。” 说罢,他便将那药瓶还到祁云岚手中,嘱咐祁云岚给严风俞换药,自个儿则走到一旁,写了个方子,写到一半,突地听见祁云岚道:“沈叔,我问你一个事儿,你不要生气。”沈郁不上当。 他知道这小孩儿看起来乖顺可欺,实测聪敏机灵,外加一肚子坏水,比他二哥还不好对付。 一边稳住手腕,笔走游龙,一边道:“你先问,听完我再决定生不生气。” 那头的祁云岚咳嗽一声,语出惊人道:“沈叔,你跟季阳平谁在上面啊?” 沈郁:“……” 他手上猛地一顿,于是那写了一半的药方子上头突地多了一坨黑乎乎的墨点,沈郁蹙了蹙眉,把那团纸揉了丢在地上,重头开始写,顿了顿,心平气和道:“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问这个做什么?” 这头祁云岚面露狡黠之色,他一边捂住嘴巴努力憋笑,一边极力稳住自己的手腕,将瓶子里的黑色药粉慢慢洒在严风俞的伤口上。 却见那药粉果然神奇的很。一遇到裸露的伤口便迅速化为一摊水,又缓慢地凝结成半透明膏体,附着在伤口上面,膏体下头,那些翻开的鲜红皮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止血,结痂。 同时还有一股幽幽的暗香飘散开来。 祁云岚眼睛一亮,心底更是松了一大口气,回答沈郁的问题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不是你在上面?” 沈郁唤来一个腿快的小厮,把写好的药方子递给他,嘱咐清楚后,冲祁云岚道:“我不说你怎么知道?莫不是瞎猜诈我的?” 祁云岚用袖口蹭了蹭发痒的鼻子:“我跟二哥听过你们墙角,季阳平哭得好惨。” 沈郁:“……” 听到这里,沈郁再也忍不住了。那张总是时而恬淡,总是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缝,沈郁忍无可忍地走回床边,弹了一下祁云岚的脑门儿:“以后再听墙角小心我告诉你爹!” 俄顷,又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祁云岚放下药瓶,揉了揉额头,开始给严风俞裹伤:“他把风哥伤的这样重,自己却出门玩去了,如今你护着他,我爹肯定也向着他,在我打得过他之前,大约只能想着他哭来哭去的样子来安慰自己了。” 沈郁差点给他气笑了,他道:“说你小孩子家家的,你还不承认,季阳平哭来哭去的样子只有沈叔叔能想,你懂不懂?” 过了一会,沈郁叹了一口气,缓缓道:“云岚你可知道交人交心,人不可貌相的道理?” 不等祁云岚回答,他又道:“有些人看似面热实则心冷,有些人看似面冷实则心热。别看你季叔平日里好吃懒做,好似是个混不吝的,其实他心里把你们看的比谁都重,昨儿个也是我先误会了你风哥在先,你季叔气急之下,才把人伤得如此之重,你别记恨他。” 祁云岚:“……” 祁云岚愣了一下。 记恨倒不至于。 虽说严风俞身上的伤都是季阳平砍的,看到那些狰狞的伤口,想起酒肆里严风俞气虚的模样,他的心里终归会有一点膈应。转念一想,这些事情都是因自己而起,季阳平是为了救自己,才将严风俞当成歹人,继而跟他缠斗起来。 这个道理他清楚。 所以如果非要找个人来记恨,恐怕还得记恨他自己。 想到这里,祁云岚叹一口气,闷闷道:“……也就只有季阳平能让沈叔你说出这样推心置腹的话来。” 沈郁笑了一下,道:“所以说有些人看似面热实则心冷,一颗心就那么点大,能装的也就那么几个人,自然无法事事周全,人人推心置腹。好了,沈叔现在要给你季叔收拾烂摊子,你去守着门,谁都不能放进来。” 祁云岚给纱布打了个结,闷闷道了声“好”,走到门口又停下来,把这门框,回头望向榻上的沈郁,犹豫道:“沈叔,我其实……” 沈郁知道他是个明事理的小孩,一些话点到为止即可,不需要讲太深,摆了摆手,“知道了,你——” 突地,他的耳朵动了动,剩下的话也咽在了喉咙里,少顷,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也不看祁云岚,慢慢把严风俞推坐起来,在祁云岚关门之前,忽然开口:“说起面热心冷,这不人就来了。” 祁云岚:“……” 祁云岚一脸莫名地合上门,转身与林宥赦撞了个满怀。 祁云岚吓了一跳,“赦哥!” 林宥赦扶住他的肩膀,把他稍稍推离自己的身体,笑道:“吓着云岚了?赦哥跟你道歉。” 第25章 困杀(一) 林宥赦肩膀宽阔,胸膛结实,身上还有非常好闻的草药香气,祁云岚不好意思靠太近,后撤了一步,“……我没事。赦哥,你怎么过来了?莫师父没事吧?” 两个人走去院中石桌旁坐下。林宥赦给自己和祁云岚分别倒了一杯水,道:“没什么大碍,只是连日赶路,有些疲乏,方才睡了一会就出门溜达去了,还不许我跟着。” 他笑了一下,又问:“你这边呢?你的情……他……还好吗?” 第37章 祁云岚听出林宥赦的不自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沈叔说能救好,现在正给他疗伤呢。” 突地想起沈郁的话,祁云岚抬眸看了林宥赦一眼,想从他脸上看到一点“看似面热实则心冷”的蛛丝马迹,然而没有,林宥赦正眉宇轻蹙地望着他,关心忧虑的模样全然不似作伪。 祁云岚默了默,想倘若沈郁当真能够洞悉人心,自认“心冷”的沈郁心里尚有一个如论如何割舍不下的季阳平,那么林宥赦又何尝不能那样呢?林宥赦敬重莫不为,这些年来,也一直把自己与祁云承当亲弟弟一样疼爱,至于其他的人,纵使不能兼而顾之,同等视之,倘若能够做到平平常常的关心和照顾,那么于祁云岚而言,林宥赦便还是熟悉的赦哥,沈郁的“心冷”评价并不会改变自己对他的态度。 想到这里,祁云岚的心里松了好大一口气,他放下茶杯,把方才屋里的事儿跟林宥赦说了一遍。 “如此便好。”林宥赦听罢笑着点了点头,好似也松了一大口气。 薄暮时分,祁云承打外头急匆匆赶回来,听冯管事说小爷在西院,便又急匆匆跑过来,跨进院门,听到祁云岚正在给林宥赦讲故事,讲的还是他自己写的那些故事—— “……不待他反应过来,那黑狗已经兀自化作一团黑烟,嘭地一声响,直直向他面门袭去,桀桀笑道:‘小爷化形就差你这一条命啦!’” “……苏宜推开门,却见昨日自己在山脚下捡到的小黑狗正瑟缩在一团雪地里,四周血迹点点,他把那小狗崽子提领起来打量一圈,见它不曾受伤,嘴边的绒毛却染了不少可疑的血迹,嗤笑一声道:‘竟还是个嗜血的畜生。’” “……随手一扔,那黑狗就地打了个圈,一阵青烟过后,竟然化作一个垂髫幼童!只见那幼童生的雪白粉嫩,竟是皮光水滑糯米团子似的人物。” “……苏宜心知此物不详,不待那狗崽子反应过来,便纵身一跃,提刀去砍——” “…… “…… “…… 红日西沉,四下好似罩了一层灰蒙蒙的纱。祁云承站在西院的院门口,见祁云岚眉飞色舞,讲得起劲,林宥赦眸中含笑,也听得入神,海棠树下,青石桌旁,那二人对面而坐,一个饮茶,一个说书,竟似佳偶天成一般,说不出的般配。 祁云承心里一紧,随即想起那日下午,祁云岚与他一起,在宜楼说书时的场景以及后来的小闹剧,心里稍稍宽慰一些,他刚要开口,却在这时听见小虎催促似的喊了他一声“二爷”。 看来是他在门口怔愣太久了,祁云承把自己心里那点不可见人的小九九强压下去,“哗啦”一声打开折扇,阔步走过去,朗声道:“说书呢?” 祁云岚听见声音,回过头,却见祁云承不知怎的,竟然发冠松散,面带污迹,月白色的外袍上还印着几个黑乎乎的脚印。 兄弟二人的芥蒂向来都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祁云岚看见祁云承这副姿态,哪里还能想起他与自己生气的事情?愣了一下,脱口而出道:“你又干嘛去了?” 他二人年龄相仿,只差二天,是以在外人面前他二人还会二哥,三弟的客气一通,私下里就没那么讲究了。 祁云承本就笑眼弯弯,听见祁云岚的话,那双桃花眼的笑意就更浓了,他一边往这儿走,一边轻摇折扇,给自己扇风,把头发扇的更乱了,发髻松松散散,发簪摇摇欲坠,那副模样别提多好笑了。气势却不减。 俨然还是个风度翩翩的意气少年,眼底藏一抹匪气,嘴角噙一抹邪笑,看起来很不好惹。 他阔步走到林宥赦身边,折扇一合,坐下道:“没干嘛,打了一架。” “跟谁打的?怎么打起来的?”祁云岚就爱听这些个行侠仗义,快意恩仇的故事,闻言眼睛一亮,赶忙给他倒了杯水。 祁云承端起茶杯却不喝,压低了声音道:“你们可知道,咱们这儿出了一件宝贝。” “宝贝?什么宝贝?”祁云岚弯下腰,凑近了些。 “猜猜看。”祁云承卖关子。 “宝刀?宝剑?”祁云岚道。 “黄金万两?”小虎道。 “稀世药材?”林宥赦也跟着猜。 “不对,不对,统统都不对。”祁云承道,“你们绝对想不到。” 说到这里,他嘿嘿一笑,又停顿了一会,直到吊足他三人的胃口,才道:“是绝世的武功秘籍!” “啊?”祁云岚有些失望,他不稀罕练武,对武功秘籍就没什么兴趣,“那有什么好的,不如给我一把宝剑呢。” “别着急啊!”祁云承道:“你听我说,这个武功特别好,特别适合你去练。” “怎么适合?”祁云岚不太相信,斜睨了他一眼。 “它是这样的,你拿到这个秘籍之后呢,”祁云承一边喝水,一边解释,“只需要花上个把月把那里头的东西吃干抹净,融会贯通,之后你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摄取别人的内力——” “摄取别人的内力?”祁云岚惊道,“这么邪门?” “——为自己所用。对,就是这么邪门!”祁云承嘿嘿一笑,眼见着祁云岚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他便好似受了鼓舞一般,继续道:“是不是很厉害?想想看,你先练成那里头的武功,再出去寻个把绝世高手,把他们的内力统统吸过来,消化掉,然后你就可以比他们都厉害。说说看,这个武功是不是特别适合你?” 第38章 “还真是!”祁云岚激动一拍桌,顿了顿,忽然感觉自己有被冒犯到,转念一想,祁云承说的也没错,他的确就是个吃不了苦的小纨绔,摆摆手,“算了算了,说说看,这宝贝藏哪儿了?” 祁云承不再卖关子,他探手入怀,掏出几片卖相颇为不佳的软布,乐呵呵摆在石桌上,问那三人道:“看看本少爷伤得值不值?” 言下之意,他是为了这几片软布才弄得一身狼狈的,然而看他那副表情,应当是觉得非常值得的。 小虎好奇凑过来,只见那软布脏兮兮,皱巴巴的,摸起来还有些软,上头却好像用极细的笔划勾勒了一些什么东西,除此之外,那上头还用蝇头小字写了一些什么东西,上手摸了摸,没摸出个究竟来,“什么东西?” “羊皮?”林宥赦也摸了摸。 “啊!”祁云岚灵机一动喊出声来,突地想起沈郁嘱咐他的话——严风俞调息需要安静——立刻捂住嘴巴,压低了声音道:“藏宝图?” “真聪明!”祁云承拍了一把祁云岚的肩膀,把他拍得晃了晃,“不愧是我弟弟!” “下午那会,我在宜楼听书,”祁云承说起他拿到这些“藏宝图”的过程来,“忽然听见隔壁那桌吵吵嚷嚷,说什么宝贝不宝贝。我好奇啊,就凑过去了听了一耳朵,谁知他们不知为何,竟然厮打起来——” 可是那几人武功路数如出一辙,内家功法也相差不大,所以打了很久就没能分出高下,于是那张地图一会到了壮汉甲的手里头,一会又被猴精乙抢过去,小半个时辰都没能打出个结果。 宜楼的桌椅板凳被他们掀了个干净,人也吓跑了不少。 不多时,二楼雅间有人推门出来,那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身体挺拔,气度不凡,一看就是个武功高手。 那男人推开了门,往下一瞧,眉头一蹙,冷哼一声,说他是来听人说书的,不是来看人演戏的。 说罢,不等那几人反应过来,他已经抽出腰间的长剑,从二楼栏杆处高高跃下,直直刺向那几人——男人身形奇快,剑意澎湃地震荡开来,祁云承只见到一道锋利的青色剑芒,那剑芒太刺目,他没忍住眨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那张羊皮地图已经化作漫天碎屑。 一时间,一楼的大堂、二楼的雅间,宜楼的各个角落洒满那张藏宝图的碎片! 而那出手的人,早已拂袖而去。 那时候,祁云承对那人的好奇超过了所谓的藏宝图,于是他跑到临街的窗边,伸长了脖子往外看,直到那人的背景消失在街角,他才回过头——却见宜楼里头已经再次打起来! 闹哄哄乱糟糟的所有人一哄而上去抢那些碎片,会轻功的踩着别人的脑袋跃上高处,不会轻功的则在下头打成一团,有扯人衣襟的,有扯人头发的,还有挠脸抠眼睛的……有人放声哀嚎,还有人高声咒骂,那场景真是……别提多精彩了! 祁云承看得啧啧称奇,看了一会,他忽然手痒痒,心也痒痒,蠢蠢欲动地想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凑个热闹,于是他从纵身跃下栏杆,稳稳落在一楼大堂的桌子上,狗咬狗一嘴毛的一番互殴之后,终于抢了几张稍微大一点儿的地图碎片。 “喏,就是这样。”他胳膊架在祁云岚的肩膀上,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地道:“你哥哥我是不是很厉害?” “厉害厉害。”祁云岚给他鼓掌,看了一会,想起什么了,他的眉头皱了皱,道:“这……我怎么瞧着有点眼熟呢?” “眼熟?”祁云承愣了一下,腿也不抖了,扇子也不扇了,“在哪儿见过?快想想。” “快想想!”小虎也激动起来。 【作者有话说】 林宥赦:“……”我好难啊。————收藏也求,海星也求,评论也求(贪得无厌的垃圾作者如此说道) 第26章 困杀(二) 祁云岚手指点着桌面,敛眉沉思了片刻,很快想起来了,他对祁云承道:“昨儿晚上,季阳平从外头回来之后,就撂了这么个东西到桌子上,爹看见了,拿起来瞧了一眼就给收起来,还叫季阳平跟大哥不要管了,说他会处理。” 言下之意,他爹祁朝天,一家之主,也是这个家里最为睿智的男人,早就看出此物非同小可,为了避免声张出去,才叫其他人先不要管。 此言一出,小院里霎时阒然无声。 倘若先前几人还抱着些许凑热闹、逗闷子,将此事当做奇闻异事去看待的心思,那么此刻祁云岚的话无疑就是为此事盖了棺定了论,几人就算不想相信也不得不相信了——这件事情背后一定另有隐情。 林宥赦年纪最大,也最稳重,他沉吟片刻,试图安抚那几人道:“临州城这些日子已经够乱的了,我们还是不要掺和这些事儿比较好,况且这些捕风捉影的事儿从来都是没有根据,当不得真的。” “那我爹为什么把那玩意儿藏起来呢?”祁云承着急争辩。 他也知道藏宝图的说法实在太过吊诡,恐怕不能当真,但是在他看来,这东西背后存在隐情已经铁板上钉钉的事实了,怎的就不能去探究探究? 况且他见祁云岚昨儿与他的那位风哥“打的火热”,今日又与林宥赦闲坐饮茶,说书解闷,好似全然将他这个二哥忘在脑后,心里顿时有股说不出的别扭。是以他迫切需要与祁云岚一起,两个人像以前一样,胡闹也好,偷听谁家的墙角也好,总得折腾点事情出来,他的心里才能舒坦一点。 第39章 林宥赦不察他心里的弯弯绕绕,闻言只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样一张地图为何会出现在市井之内,甚至被讹传成藏宝图,个中隐情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那般邪门的功法倘若当真存在于世,江湖上恐怕早就因此掀起腥风血雨了,怎会等到现在?况且,不仅是正统的武学典籍,就是市井传闻之间,在此之前,也从未有过如此传说。 这么看来,所谓摄取他人内力的功法应当只是有心人散播的谣言,至于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他一时琢磨不清。但是他知道,这些他都能想通的道理,沉着如他祁师叔,必定也一早就想明白了。所以祁朝天之所以将那玩意儿收起来,很大程度上,大约只是想要找个合适的机会,将东西物归原主罢了。 考虑到昨晚的那场误会,归还的过程恐怕不会太愉快,但那些事就不是他一个外人可以操心的了。 转念一想,他也知道,在这几个被寻宝的念头糊住了脑门的小孩儿面前,摆事实讲道理可能只会激起他们的逆反心理,到时候恐怕闹得更厉害。况且让他几人折腾折腾,发泄发泄多余精力,想来其实也不会有什么大碍,便不再出言相劝,端起桌上的一杯茶,浅浅喝了一口。 祁云承只当他是被自己说服了,眉梢眼角尽是得意之色,“云岚,你知道爹喜欢把东西藏在哪儿吗?” “书房,还有他自个儿卧房。”祁云岚当然知道。 事实上,打从记事起,他和祁云承就时常流连这二处。 只是这二处,连带着祁宅其他几个要紧的地方,都被沈郁设下了十分凶险的困杀阵法,所以起初他二人只是好奇在外观望观望。 然而随着年纪的增长,经验的积累,最终还是叫他二人窥到了破阵的诀窍。 在那之后,这大宅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便没有他二人去不了的地方了。 兄弟二人相视一笑,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熟悉配方的不怀好意。 祁云承见祁云岚笑眼弯弯,露着几颗小白牙,明明要去做坏事,笑得却那样乖巧,当真与往日里一般无二。 想到这里,便有一股热流自他心涧伸出泊泊涌出,柔和地顺着静脉流遍四肢百骸,霎时间,浑身有种说不出的松快。 他一舒坦,立即挑眉分配任务道:“你去书房?我去卧房?” 祁云岚眼睛一亮,刚想说好,突地想起沈郁对他交代来——眼下事情不止一件,自然要分轻重缓急,而藏宝图的重要性显然无法超过他风哥的安危。 想到这里,祁云岚抿了抿嘴,又慢慢地坐回去,望一眼厢房门口的方向,道:“沈叔在给风哥疗伤,我得给他护法。” 一听到风哥,祁云承嘴角的那抹笑就僵住了,令他松快的热流在此刻化作灼人的岩浆,在他的心头点着一把无名火,祁云承拉下脸来,恼怒道:“爱去不去,不去拉倒,三脚猫功夫还给人护法,真叫人笑掉大牙。” 说罢,不等祁云岚再有什么反应,他便气冲冲转身跑走了。 林宥赦是对沈郁的困杀阵法有所了解的,莫不为曾经为他讲解过一二。他知道这个阵法环环相扣,凶险万分,一步错,步步错,杀身之祸随之而来,除非掌握秘诀,否则非绝世高手不能破。 他担心祁云承出什么意外,转头对小虎道:“去跟紧二少爷,万一情况不对立刻喊人。” 小虎大约是这几人里头唯一把藏宝图当真的。 他不知道自己被一群人精包围着,这些个人精各自打着各自的算盘,没一个人把藏宝图当真。 可他不同,他只想跟着去瞧热闹,若是能见到藏宝图那就更好了,听罢林宥赦的吩咐,他眼睛一亮,立即欢喜地应了一声“好”,转身跑走了。 那二人走后,小院儿里再次安静下来。 暮色四合,灯火渐起,一钩弯月排云而出。 晚风里,祁云岚怔怔望了一会院门口,他知道祁云承又跟自己生气了,虽是稀松平常的事儿,心底不免仍然有些讪讪,过了一会,他见林宥赦与他一样,也是蹙着眉头,定定看着院门口,好似仍在担忧祁云承的安危,便出言安抚道:“赦哥你不要担心了,我爹的书房和卧房我跟二哥去了不下几十、几百次了,不会有事的。” 林宥赦闻言愣了一下,随即转头冲他笑了笑,点头道:“希望没事。” 俄顷,他又笑了一下,清冷月光下,那双眼睛看起来与往日一般温和,柔声道:“云岚,方才咱们说到哪儿了?小黑狗乍死,苏宜信以为真,把它丢给徒弟们炖火锅?”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四周湿湿凉凉,祁云岚感觉脖子有点冷,便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突地想起了什么,他猛地睁开眼睛,却见床榻那头的严风俞不知何时已经清醒,此刻正似笑非笑地望向自己。 祁云岚:“……” 祁云岚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昨儿晚上沈郁离开时嘱咐他的话——“煎好的药喂他喝了,睡前再上一遍药,你这小情郎身体结实得很,指不定明儿早上就能醒了。” 如此看来,沈郁还真是料事如神。 祁云岚心中一热,哑声喊了声“风哥”,刚要凑上前去,突地想起了什么。 昨儿晚上沈郁走后,他给严风俞上了药,又把小厮端来的药汁喂严风俞喝下。 眼见着严风俞失去意识,无法自己吞咽,他便自己喝一口,再凑过去渡给他一口,如此过了一会,他见琥珀色的药汁顺着严风俞的口角淌下来,沾湿了好几块手帕,心念一动,便又俯身过去舔舐,舔着舔着,竟觉那口苦涩无比的药汁,沾上严风俞的嘴唇后竟似裹了蜜糖一般,甜香无比,直令他流连不去,无限回味,与此同时,他的心中慢慢涌起一股难言的情意。 第40章 ——想亲近他。 ——还想抱着他睡觉。 他知道祁朝天不喜自己与严风俞在一起,特地叫人安排严风俞住来西院,就是不想叫自己趁机把人带去自己的卧房,从此食在一起,宿在一起。 但在那个时候,他看着严风俞那张脆如薄纸的俊脸,脚下就似灌了铅似的,如论如何迈不动脚步了。 于是他灵机一动,用方便照顾的借口打发走了小厮,自己则腆着脸皮,爬到严风俞的身边躺下,脑袋抵着他的肩头,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此时那股冲动随风散,那阵脑热降了温,祁云岚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他清了清嗓子,避重就轻道:“风哥,你什么时候醒的啊?” “刚醒。”严风俞随口答道。 实则严风俞清醒已经有一会了。 那时候天还没亮,严风俞听见窗外的第一声鸟鸣,神智重回灵台,严风俞睁开眼睛看见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屋子,窗外几树海棠在晨风里窸窣摇摆,一缕暗香自窗外飘然入室,严风俞突地想起上次清醒时的记忆来,于是他一边警觉地打量周遭环境,一边抬手摸了摸自己胸膛处的伤口,却摸到一手的绷带。 伤口已经妥帖地上药裹好,摸上去虽然还有些隐痛,比起昨日却又好了不少,纵使无力握刀,却也可以自由吐纳调息了。 耳边传来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声,严风俞警惕地转过头去,却见祁云岚这小东西正躺在他的身侧闭着眼睛睡得香甜,双手蜷缩于胸前,青丝铺开在背面上,一丝口涎自他张开的小嘴里缓缓淌出,颤巍巍洇湿了一小片被褥。 严风俞瞧着有趣,便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直至天色渐明,祁云岚猛地睁开眼睛—— “醒了?”严风俞笑道。 随手捻起一缕青丝放在指间把玩,发尾扫过祁云岚的侧脸,扫到他的嘴唇,令严风俞想起自己被他偷亲的事儿,心中一动,凑近了,严风俞压低了声音道:“云岚,风哥嘴干,劳烦你再给我舔舔。” 【作者有话说】 天气热,湿度高,作者头晕脑胀没话说。——对了,求三联,就海星,评论,还有收藏。 蟹~ 第27章 困杀(三) 祁云岚脸上一热,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睫,就在严风俞以为他脸皮薄,不敢在自己清醒之时做出逾矩之事时,祁云岚已经闭着眼睛凑上前来——羽睫轻颤,随着距离的不断靠近,两个人的呼吸徘徊交织在一起,下一刻,一个湿热的亲吻落在了严风俞的鼻尖,那吻极短,一触即分,祁云岚趴在严风俞的身侧,琥珀色的眼眸自高处望向他,随即抿唇一笑,声音里半是羞赧,半是欢喜:“风哥,我喜欢你的鼻子。” 严风俞:“……” 严风俞呼吸一窒,短暂的怔愣过后,严风俞很快回过神来,他按捺住心中陡然滋生的强烈冲动,抬手抚上祁云岚的面颊,用了点力气,缓缓摩挲至他瓷白的脖颈,随即轻轻一笑:“只喜欢鼻子吗?嗯?其他地方呢?都不喜欢?” 祁云岚不躲不闪地与他对视,星子般的眼眸里尽是羞赧的笑意,话音未落,又一个亲吻落在了严风俞的眼睫,“眼睛也喜欢”,祁云岚道,随后是额头、眉心、鼻梁、脸颊、下巴……隔了几夜,严风俞的下巴已经冒出一层短短的青茬,亲到这里,祁云岚突地小声“唔”了一声,随即又吃吃地笑起来,半真半假,似娇似嗔地抱怨道:“风哥好扎人。” 等不及严风俞给出反应,粉嫩的舌尖颤巍巍地探出来,贴上严风俞的胡茬,随后一路往上,舔过他的下巴,舔过他的下唇,最后舔舐他的唇缝。 “你嘴巴干,我给你舔,”祁云岚低声呢喃,“我舌头痛,你也给我舔舔吧,风哥。” “怎么舔?”严风俞道,伸出舌头碰了碰近在咫尺的祁云岚的唇瓣:“是这样吗?” 探舌入他轻启的唇缝,数过他的齿列:“还是这样?” 祁云岚红着脸摇头,“不是。是像上回那样,像这样——” 话音未落,祁云岚已经低头吻下去,余下的话音便尽数消融在这片刻辗转低徊的消磨里,颤巍巍的舌尖分开严风俞的双唇,深入进去笨拙地探索舔舐,陡然碰到严风俞的舌尖,便试着勾他与自己缠弄,却被再也按捺不住的严风俞用力按住后颈,四片唇瓣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严风俞像是失了分寸一般,蛮横啃咬他的唇瓣,继而又伸出舌头与他辗转厮磨,舌尖在他柔软的口腔内四处点火,极尽挑逗之能事。 祁云岚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腰身软趴趴塌下来,像个煮熟的虾子似的,从耳朵尖一路红到了脚趾头。 严风俞适时放开他,问他:“还是像这样?” “嗯。”祁云岚点头,喘着气凑上来:“还要——” 严风俞勾唇一笑,正待与他继续厮磨,突地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他俩的房门口,像是有要紧的事要禀报。 抬眸看见祁云岚凝乳般净白的小脸平白蒸腾出两团惹人的红晕,心下一动,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又在他微翘的唇瓣上轻啄一口,这才缓缓放开他:“有人来了,去看看。” 祁云岚有点舍不得,把脸埋进严风俞的颈窝里,扭着身子撒气,鼻腔里发出不满的哼哼声,听见外头笃笃笃的敲门声,祁云岚无奈从床上爬起来,一声不吭地穿好衣裳,走过去开了门,看见门口站着的人后,他没好气地开了口:“小五子?一大早的什么事情啊?” 第41章 小五子也是祁云岚的贴身小厮,跟小虎一样,打小跟在祁云岚身边。他知道练武之人耳力远胜于常人,便朝屋里看了一眼,示意此事非同小可,要祁云岚借一步说话。 祁云岚见他脸色不对,心里一动,正待说点什么,里头的严风俞已经察觉出端倪,他道:“云岚,风哥已经连着好几日没去衙门当差,再不去恐怕就得被革职,劳烦你寻人替风哥去衙门销个假。” 祁云岚回过头,见严风俞斜靠在床头,好整以暇地抬眸望着自己,那眼神里头的含义分明是:风哥没有叫云岚你为难,云岚你是不是该寻个机会报答报答风哥? 两人对视片刻,严风俞挑了挑眉,那表情又桀骜,又帅气,祁云岚抿着嘴唇低下头笑,俄顷,他再次抬起头,朝严风俞点了点头,一语双关地道:“好。” 掩好门出来,跟在小五子后头出了院门,祁云岚抬手招来一个小厮,如此这般吩咐一番,叫那小厮速速跑一趟衙门,转头看向小五子:“什么事儿,说吧。” 小五子却在这时“哇”地一声哭出来声来:“小爷,小虎快不行了,您快去瞧瞧他吧!” 这消息来得太过突兀,明明昨儿晚上小虎还活蹦乱跳地与他几人一起商议藏宝图的事儿,怎的过了一夜人就不行了? 祁云岚脸色一变,声音也跟着紧张起来:“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小虎六岁被买来祁宅,如今已经跟了他七年,再过一段时间就满八年,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关系比起主仆更像玩伴。 小五子一边抬袖拭泪,一边引着祁云岚往前走:“昨儿晚上——” 原来,昨天晚上,祁云承前脚离开西院,小虎后脚领了吩咐,跟着他跑了出去。 两个人风风火火直奔老爷的卧房。 祁云承轻车驾熟,花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破了祁朝天卧房门口的阵法,带着小虎进去,两人好一番搜找,可惜没找到想要的东西,担心祁朝天回来发现端倪,两人花了点时间把祁朝天的卧房恢复原样后,转而去了老爷的书房,却在此刻出了问题。 往日里闯了不下几十次的地方,昨儿不知怎的,竟然除了变故。 两人进入阵中,花了点时间辨明方向后,祁云承带着小虎直奔生门而去,就在二人即将到达生门之即,突地有几只冷箭从两人的前方、斜侧方和后方等多方射入。 祁云承暗道不好,赶忙躲闪,然而论武功,他与小虎都是不着四六的小喽啰,放在武侠话本里活不过三话的那种,是以即使他俩使劲了浑身解数,左支右绌地躲闪了好一会,却还是被好几支冷箭射中,好在没有伤到要紧处,有的射中衣衫,有的只是刮破了一点皮,正在他二人惊魂甫定以为逃过劫难之时,第二批箭矢已经凉飕飕的再次破空袭来,这次箭矢的数量更多,速度更快,眼见着二人即将被齐发的箭矢插成刺猬,祁云承见状不对,立刻拉着小虎往外撤去。 然而沈郁所设的阵法乃是大凶的困杀阵法,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肉眼可见的箭矢虽然难以躲闪,略懂一点武功的人至少可以在更密集的箭雨来临之前,撤出阵法的攻击范围。可那些更为细小的,肉眼几乎难以分辨的,比箭矢更加密集的牛毛针雨却是更加危险,更加防不胜防的。 急急奔走间,忽见几根细长的银针朝祁云承的后心刺来,小虎脑袋一热,猛地推了祁云承一把,祁云承被他推得趔趄了一下,差点栽倒在地,立刻勃然大怒,一边继续往前跑,一边骂道:“神经病啊你,推我干什么?” 小虎跟在他后头,也是困惑的很,先是“咦”了一声,说:“怎么不疼?” 继而又说:“刚刚我好像看见几根针。” 与此同时,季阳平喝了一天的酒,醉醺醺跨过门槛,忽然听见一个方向传来的隆隆动静,他心下一动,暗道一声“糟糕,有人闯到家里来了”,赶忙提气运功,飞上屋檐,又踩过树梢,最后在祁朝天的书房门口落了地,他听见里头熟悉的叫骂声,认出了祁云承,在想清楚祁云承为何会被自家的阵法伤到之前,他已经急匆匆抬脚闯了进去。 费一番功夫找到两个倒霉孩子之后,季阳平一边咬牙叫他们赶紧走,一边运气替他二人挡了下一波的攻击,之后三人边打边退,终于赶在第三波攻击来到之前,带着他二人撤离阵法的攻击范围内。 此后三人再不敢擅动,一直老老实实待在阵法里。 直至月上中天,沈郁收到下人来报匆忙赶来,又花了一番功夫解除阵法,才将他三人放出来。 出来的时候,季阳平情况还好,只受了几处皮外伤,他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叫沈郁先去看看其他人。 祁云承也还好。虽然肩膀和大腿各中一箭,但都是贯穿伤,也没有伤到筋骨,沈郁帮他把箭拔出来,又用了些上好的创伤药,包扎好之后,告诉他修养一段时间就没有大碍了。 至于小虎,他倒没受什么伤,皮外伤都很少,在沈郁为季阳平和祁云承看病的时候,他还活蹦乱跳地从旁观望,不时帮个忙,但在沈郁为祁云承包扎好了伤口之后,小虎不知怎的,突地就倒地不起了。 再后来,沈郁在为他自己检查伤口时才发现,小虎右手手心有几个针眼,正是被那些牛毛细针所伤。 这些细针的设置其实是有讲究的。 第42章 细,长,很难叫人发现是一点,针头淬了麻药,叫受伤者难以察觉是第二点,除此之外,针头还淬了少许毒性猛烈,发毒过程却格外漫长的毒药。 这样做的目的,一是可以叫闯入者在受尽毒药的折磨之后,在极度痛苦中死去;二是可以对其他觊觎者起到警示作用。 小虎此刻中毒尚浅,然而自手心起,整个左手的经脉都已经开始坏死,再不处理恐怕就叫蔓延至全身。 沈郁脸色极度难看地吩咐几个下人把小虎抬去榻上放好,又吩咐他们取来匕首和绷带。 在那之后,他先是喂小虎喝下了解药,等待解药发挥作用的时间里,他先是点了小虎的睡穴,确认小虎不会醒来后,他给匕首消了毒,之后他便一言不发地,挥刀砍下了小虎的右手。 右手落地的声音惊呆了一屋子的人。 祁云承大骇,差点从自己的榻上爬下来,他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沈郁,“不是喝了解药吗?”他大声喊道,“为什么还要砍掉他的手?” 他已经知道小虎中毒是为了救自己,倘若不是小虎在两人逃生之时推了他一把,恐怕现在中毒的就是自己了。 沈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冷着脸给小虎上了药,包扎好伤口之后,提刀出门去了。 季阳平在第一时间发现沈郁面色不对,他顾不得跟祁云承解释更多,撂下句“不要乱动”,便急匆匆跟出去了。 至于小虎,他已经被点了昏睡穴,即使是断手之痛也没能将他唤醒,直到翌日清晨。 第28章 困杀(四) 小五子话音未落,祁云岚喉咙陡然一紧,他停下脚步,愕然道:“手?手没了?那往后小虎他该如何……沈叔为何——”他一时语塞。 突地想起幼时自己与祁云承被困迷阵半日后,沈郁放他倆出来后所说的话。 “别哭了!” 他记得那个时候的沈郁一边无比嫌弃地替他擦掉脸上的脏污,眼眶里盈满的泪水和哭到情动之处时,不受控制蜿蜒而下的清澈鼻水,一边道:“此阵法名唤迷迭幻杀阵,顾名思义,阵分迷阵与杀阵。 “迷阵可困住武功薄弱或是不曾习武的普通人。 “杀阵则是专为武功高手或是精通奇门遁甲之术的同道中人而设。 “于普通人而言,迷阵好比没有边际的迷宫,进入迷宫之人就好似架上烤的猎物,便是插上翅膀也难以飞出。 “至于高手与精通奇门遁甲之术的同道中人,他们或可凭借自身的强大内力摒弃魅惑之术的蛊惑,或可借助八卦罗盘辨明方向,却不知逃得了迷阵,更为凶险的杀阵还在后头等着他们。” 说到这里,沈郁勾唇温和一笑,说出来的话却足以止住幼儿的啼哭,他道:“好在你俩不会武功,也不会使罗盘、八卦,否则误入杀阵,被插成刺猬,或是被砍断个把胳膊腿的,便是神仙也难救了。” 幼年的祁云岚长得粉雕玉琢,浑似一团面粉混着清水捏出来的小人儿,长得别提多讨喜了。 胆子却大得很。 闯祸闯得多了,为了少挨骂他也是费尽心机,假哭卖乖之术便是在这个过程中练得愈发炉火纯青。 先前还在阵中之时,他耳朵听见外头有人靠近的脚步声,便知道有人来救他俩了。 担心挨骂,圆圆的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小祁云岚嘴巴一张,灵机一动,贼兮兮拉了拉身边小祁云承的衣袖。 “趴下来,趴下来——”他道。 等到两个小孩儿脑袋顶着脑袋趴到地上,又在地上滚了两圈之后,小祁云岚开始揉自己的眼睛,也叫小祁云承开始揉眼睛。 于是等到沈郁与季阳平找到他俩之时,见到的场景就是俩个瓷娃娃似的小公子早已是脏兮兮的眼眶通红,活像两只被逮住耳朵的小兔子似的,见人便开始哇哇大哭。 两个成年人纵使知道这俩兄弟就是屡教不改的熊孩子捣蛋鬼,可是见他二人那副惨兮兮可怜巴巴的小模样,也不忍心再多加训斥,稍一安抚后,只把最浅显的道理讲给他俩听。 可听了那话,祁云岚反倒起了兴趣,一边哭着,一边询问沈郁迷阵如何迷人,杀阵如何杀人? 说起阵法之事,沈郁开始滔滔不绝,却也嫌他哭得烦人,止住话头,从季阳平怀中摸到一把松子糖,剥一颗塞他嘴里,低声威胁他不许再哭,否则不仅没糖吃还得挨揍。 小祁云岚也不想再哭,可惜假哭开始容易结束难,好半晌,等那颗松子糖已经差不多在他嘴里化光,他才终于止住哭腔,一边抽抽搭搭地抽泣着,一边点了点头。 “沈叔,我不哭了。” 沈郁这才满意笑起来,摸了摸他的头道:“乖孩子。” 也不再嫌弃他,抱起他往东院的卧房走,而后继续为他讲解阵法布置的讲究,诸如何为奇,何为八门,何为遁甲,何为天时地利,何为定数……涉及到的内容纷繁芜杂,难以概述,是以到现如今,那些东西祁云岚早已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杀阵之中五花八门千奇百怪的杀人暗器。 这些杀人暗器少说有一千种,每一种都是沈郁的呕心沥血之作。 这些暗器或可杀人于无形,或可叫人死无全尸,或可叫人死相凄惨。 其中一种牛毛细针,长三寸,细如牛毛,通体漆黑,针尖淬毒,与万千箭雨一齐发射,也被安放在偏僻角落,叫人防不胜防。 第43章 针尖所淬之毒也是沈郁亲手所配,毒性剧烈,毒发过程与解毒过程无比漫长,毒性所到之处人体经脉骨髓统统坏死,使中毒之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死前受尽折磨,死后死相凄惨。 而即使侥幸获得解药,解了毒,坏死的骨髓经脉亦不可恢复,留下终生残疾。 沈郁讲起这些便是滔滔不绝,也不管怀里的小听众是个实际年龄只有九岁的孩童,也不管这孩童接受不接受的了。 小祁云岚却是自此留下了巨大的心理创伤。 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胆大如他,也不敢再靠近那边区域,连带不敢再靠近看似温和可亲,实则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沈郁。 眼下祁云岚回过神,细细琢磨沈郁所说的那番话,便知道沈郁之所以会砍去小虎的右手,实则是不得已而为之,否则小虎的整只胳膊恐怕都要废掉。 只是这迷迭幻杀阵固然变幻莫测,诡谲不已,可他与祁云承早在几年前便从沈郁与季阳平卧房之中盗得破阵之法,如今这阵他与祁云承早已闯过不下几十遍,怎么今天忽然出问题? 难不成……是有人动过此阵? 眼见着小五子哭得愈发伤心,祁云岚心里既难受又后怕还困惑,他咬着嘴唇,捏了捏手指,而后打定主意先去看看小虎,确认小虎无碍后,再去找沈郁问问究竟。 他相信沈郁不会无端修改阵法以使他和祁云承陷入险境,可这阵法只有沈郁通晓其中关窍,倘若不是他,那又该是谁?以及,这人有什么目的? “走吧。”祁云岚定了定神,阔步走出抄手游廊,道:“去看看。” 祁云岚离开之后,严风俞阖眼假寐,不知过了多久,突地听见房门吱呀一声再次打开,他虚虚睁开眼睛,看到个小厮打扮的少年人。 少年人约莫十四、五岁的模样,白白净净一张脸,红唇白齿,身段纤弱,手上举着托盘,盈盈走到床前,然后恭敬跪在地上,把托盘举到严风俞眼前,声音柔亮道:“小爷吩咐小的给您送药。” 严风俞目光望向少年人低下头时露出的一截纤长瓷白的脖颈,突地眉宇一簇,眼中厌恶之情乍现,冷声道:“不必惺惺作态,这里又没旁人。” “严护卫好生厉害,这都给您一眼瞧出来了!” 少年人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严风俞,忽然撕掉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脸,少女笑得调皮,把人皮面具递到严风俞眼前:“这回这个怎么样?白白净净的小男孩,严护卫喜欢吗?” 眼见着严风俞眸中无波无澜,好似全然不为所动,少女也有些讪讪,把人皮面具塞回兜里,撇了撇嘴,把托盘放在桌子上,然后提着衣裙下摆,端着药碗走到床边坐下。 “严护卫身受重伤,恐怕不方便喝药,红罗来喂您吧!” 说罢,她便舀了一勺琥珀色的药汁,送到嘴边吹了吹,又试了试温度,才送到严风俞嘴边。 姿态不可谓不殷勤。 严风俞却没有给她好脸色。 只因这女人对他死缠烂打,纠缠不休,且行事偏激,心狠手辣。 往日里,他愿意与谁在一起便由着性子与谁在一起,如今他多看谁两眼,没过两天便能见到红罗披着这人的人皮,扮作这人的模样出现在自己的卧房。 而自己也有好几回险些着了她的道。 如今想起自己醉酒沉迷温柔乡,几次险些与这披着人皮的恶魔做些亲热之举,严风俞的心底就有一股说不出的膈应与厌恶之情。 “不劳红罗姑娘,严某自己有手。”严风俞蹙了蹙眉,接过药碗,一口饮尽。 把药碗还给红罗,淡淡道:“昨日你给我送药了?” 今早睁开眼睛之时,除了闻到院里飘过来的淡淡海棠花香,严风俞还闻到一股子熟悉的药香,他认出这药正是太医院研制,专供天衍处的通犀地龙散。 当下心中一动,暗道一声不好。 这座大宅看似普普通通,好似平淡无奇,实则藏龙卧虎,暗藏各类奇人异士。 不说其他人,就是曾经作为天下第一术师的沈郁恐怕一眼就能看出那药的来历,倘若他再多疑一些,恐怕自己此番还没来得及动手,来到临州的目的就要被他窥破了。 再倘若这一屋子的人又与骆德庸有所勾结,那么此番自己岂不是还没动手,便已成了他人的瓮中之鳖? 想到这里,他怎能不气? 况且做出这样事情的,还是令他万分厌恶的红罗? 好在他转头便看见了祁云岚,也趁机试探了祁云岚的态度,在发现祁云岚待自己一切如常,望向自己时还是那副掩饰不住的痴恋与爱慕的情态时,他才稍稍放下心来。 这厢红罗自知犯下大错,却也无意辩解,她轻轻一笑,而后淡淡笑道:“红罗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儿。昨儿严护卫身受重伤,性命堪忧,倘若红罗不出手,谁还能出手?严护卫如何能活命?况且昨日护着你的那小子,一看就是心怀不轨,我这是看不过去才——” 说到这里,红罗情绪突地激动起来,她放下药碗,膝行几步上前,一把握住严风俞放在床沿的手,眼中痴迷狂热之情乍现:“我知道只有您喜欢的人才能喊您风哥,您不让我叫也就罢了,可昨日那小子,他竟然敢……他竟然敢……我简直恨不能——” 第44章 严风俞不想跟她辩解这些,早八百年嘴皮子就说干了,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眉心,抬眼见她那张令人生厌的脸,如今那张脸骤然提起祁云岚,说出口的话不吝于这世间最恶毒的诅咒,想起往日里这人的所作所为,严风俞心下突地一凛,眼中寒光乍现,胸中杀心渐起。 这人恐怕再留不得。 转念想起红绡。 天衍处等级森严,自己是负责杀人的刀刃,不是负责打探消息的黄雀儿,也不是红罗的主子,没有对红罗的生杀大权,此番若是妄动杀机,恐怕最后倒霉的还是自个儿。 闭了闭眼,等到胸中那阵腾腾的杀意渐渐消散,复现清明,严风俞睁开眼睛,抬手打断红罗的痴人妄语,公事公办道:“好了,我与他不过逢场作戏,不必介怀,也不必费工夫去处理他,省得打草惊蛇。现在告诉我,昨儿晚上或者今天一早,这座宅子里可曾发生什么要紧的事?” 第29章 困杀(五) 红罗是今儿一早才寻到机会,假借给陈凉玉采买物品的借口出了客栈。 一番打听后,她独自一人来到祁宅外头,路过西侧一扇角门之时,碰到个外出办事儿回来的小厮。 她见这小厮长了白白净净的一张脸,十四、五岁的年纪,身段极好,眼睛一亮,打晕拖走那小厮后,她又欢欢喜喜剥了那小厮的皮,扮成那小厮的模样混进宅邸。 进来之后,她一边打听严风俞的所在,一边与那些下人聊起这间宅子的主人来。 聊着聊着,突地看见一群人拿枪拿棍地急匆匆往一个地方跑去,她察觉出不对,便朝那下人打听去缘由来。 实则那下人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道小少爷贴身小厮的给人剁了手,剁他手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家里德高望重的教书先生,那教书先生剁了小厮的手又担心挨罚,就连夜逃跑了。 刚才那些家丁便是得了消息要去捉拿那教书先生的。 红罗听得一头雾水,俄顷,她理清思绪,只问教书先生为何要剁小厮的手? 不知何时围过来的几个仆役开始众说纷纭。 扫地的刘叔抱着扫把说这小厮在外赌钱输光了积蓄,为了还钱,便偷了主人家的东西出去卖,不成想被耿直的沈先生逮了个正着,这才剁了他的手以示惩戒。 路过的张婶放下女红的篮子,说她知道内情。 她道这小厮有龙阳之好,一早就看上家里的二少爷,却因畏惧而迟迟未敢下手。 岂知昨日他饮酒上了头,酒壮怂人胆,他趁二少爷不备,竟想强行要了他!二少爷自然不从,奋力反抗,就在二人的衣服尽数脱去,这小厮即将得逞之时,沈先生推门而入,沈先生一介读书斯文人,哪里见得这样的场景?见状立即破口大骂。 “你等来到此处,不想着读书修身,见贤思齐,反在夫子圣人的注视之下,行这等苟且之事,简直不知廉耻!” 问清缘由后,沈先生怒极反笑,提着一把刀问那小厮那只手碰少爷了? 小厮不知沈先生缘何有此一问,却也是怕极,他战战兢兢伸出一只手,却见沈先生蓦地冷笑一声,随即寒光一闪,一道血沫子喷溅而出糊了那小厮的眼,那手也应声落了地。 红罗听得津津有味,却在这时又听人提起小少爷。 那人说小厮轻薄的不是二少爷,而是小少爷! “你们想想啊,这二少爷平日里是个飞扬跋扈的主,老爷都管不住他,试问这家里谁敢惹他?别说轻薄他了,就是在他面前咳嗽一声那小厮恐怕都没那胆子。倒是小少爷,小模样斯斯文文,虽说娇惯了些,但是好看呐!唇红齿白,乖巧伶俐,况且这小厮不也是他的贴身小厮吗?” 红罗不认识小少爷,也不认识二少爷,眼见着这些人囫囵话说来说去还是那些东西,寻个由头先行离开了。 “便是这些。” 红罗把自己混进祁宅之后的所见所闻,悉数说给严风俞,末了,她见严风俞好似勾了勾嘴角。 她不知道严风俞是听到下人口中“娇惯又乖巧”的祁云岚而不自觉的面露笑意,只当严风俞终于被她取悦,一时情动,她一把抓住严风俞的手,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红罗此番为了严护卫当真是豁出性命去了!那陈掌门若是发现他大徒弟又不见了,红罗此番回去恐怕又是凶多吉少,只是若是这些消息于严护卫而言,哪怕起得上一星半点儿的作用,那么红罗便是死也心满意足了!” 她这番话说得掏心掏肺,严风俞闻言只勾唇一笑,随即默不作声把手抽出来,语气淡漠道:“别老把死啊活啊的挂在嘴上,你们黄雀儿有几分本事,严某还是有所了解的。” 挥了挥手,示意红罗退下:“你去外头守着,我已叫人传话出去,不多时会有人来与你汇合,见到他时,你只消把方才告诉我的话原样告诉他一遍,剩下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至于青城派那边儿,你替我好好留意那位陈掌门——” 说到这里,他抬手摸了摸胸口的纱布,冷声道:“毕竟我与他还有一剑之仇未报。” 突地听见垂花门处传来的脚步声,严风俞话音一顿,给红罗递了个眼色,道:“就这些,你先去吧。” 红罗修的易容缩骨之术,武功能够自保即可,内力自然比不得严风俞。 只是多年的配合也使她能够通过严风俞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判断出他心中所想。此刻她见严风俞面色有异,便知不是外头来了人,就是发生其他要紧的事,任务为重,她也不再多做纠缠,不甘愿地起了身,深深望了严风俞一眼后,她再次披上人皮,端上托盘,快步走了出去。 第45章 祁云岚跨进院门,迎面看见到眼生的小厮。 祁宅上下家丁仆役不下上百人,见到个把不认识的小厮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只是他见那小厮望向自己的眼神不仅算不得友好,更好似带着刻骨的仇恨似的,心中一动,莫名觉得这种眼神十分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俄顷,他回过神来,正想叫住那小厮问上几句,一回头,却见那小厮已经抱着托盘,出了垂花门,拐过假山石,朝远处走去了。 祁云岚定定看了一会,直到那小厮的身影消失在假山后头,他才转过身来,又摇了摇头,只当这几日家中事情实在太多,自己也变得敏感多疑了,不再停留,快步朝严风俞所在的厢房跑去。 “风哥!”祁云岚推门而入,突地闻到一屋子的药香,他道:“早上的药已经喝了?” 严风俞点点头,不想提及送药的红罗,抬手招呼祁云岚过来,道:“内服的药已经服下,外敷的药还望云岚可以给风哥帮帮忙。” 祁云岚:“……” 祁云岚脚步一顿,想起早起二人耳鬓厮磨的场景,他的耳朵蓦地一红,竟不好意思再走上前去。 于他而言,今时不同昨日,此时更不同于彼时。 昨儿夜色深沉,严风俞命垂一线,自己关心则乱,自然顾不上其他更多。 今早则是天色未明,见人视物都好似隔着一层薄纱似的,朦朦胧胧,隐隐绰绰,加上晨起时脑袋迷糊,所以自己才由着性子胡来,也不觉得害臊。 可说到底,两个相识不过几天,虽有肌肤之亲,对彼此的身体也仍旧充满探索的热情,可眼下天光大亮,那股子蒸腾起来的赧人情意也早就冷却下去,隔着一段距离再见到心上人,祁云岚心里不免有些赧然。 “云岚这是怎么了?”这些年来,严风俞身边人来来去去,早忘了刚开荤半大少年的炽热又胆怯的矛盾心态,此刻他望着忽然噤声的祁云岚,心中一时警铃大作,想难道是祁云岚发现了什么吗? 他面色不动,定定看着祁云岚。 祁云岚却不敢看他,抿唇摇了摇头,有些磕巴道:“没、没事,这就来。” 转头招呼侯在外头的小厮打一盆清水进来,慢吞吞净了手,慢吞吞走到床边坐下,然后慢吞吞解严风俞身上的纱布。 严风俞似有所查,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眸中笑意更甚,他不催促也不喊停,只好整以暇欣赏着祁云岚从耳朵到脖颈慢慢变成煮熟的虾子的全过程。 俄顷,日头逐渐攀升,窗外传来几声鸟鸣,祁云岚额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 他耐着性子把那缠了许多层的纱布一层一层解下来,见外头的纱布还好,到了里头,却开始渐渐出现一些粉色的血迹,祁云岚眉头一蹙,把解下来的纱布扔在一旁,顾不得许多,指间拂过结了粉色壳的伤口,抬头望向严风俞,有些心疼地问道:“风哥,你还疼不疼?” 通犀地龙散岂是一般的药物? 严风俞笑着摇头,“早不疼了。” 只是他看着祁云岚葱白指尖轻点在自己赤裸的胸膛,带来星星点点如过电一般的酥麻感觉,喉咙禁不住上下滚了几遭,想他伤口倒是无妨,倒是另一处要紧地方早就硬涨发痛。 可惜眼下他伤势未愈,不可妄动真气,更不便做些过于激烈的活动,严风俞把这些话尽数噎了回去,捉住祁云岚的手,送到唇边碰了碰,道:“好好上药,别四处点火。” 祁云岚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心脏兀地生出微末熟悉的悸动,鼻尖仿佛嗅到桃花醉人的酒香,那之间与那之后的琐碎片段便如漫天飞舞的桃花雨似的,翩翩飞入他的脑海,他不敢再想,把脸别过去,低低“哦”了一声,道:“这就开始。” 黑色药粉迎着清晨的阳光细细洒下,遇到粉色的伤口立即化成一滩水,又慢慢地凝结成膏体,附着在伤口之上。 祁云岚弯腰专注地看着那些狰狞的伤口在他眼前缓缓愈合,温和湿润的呼吸扑打在严风俞蜜色的胸膛上,严风俞心尖好似被万千蚂蚁细细啃噬而过,呼吸变得深而沉,感觉更难熬了。 少顷,他缓慢地放松呼吸,等到体内积聚奔腾的热意逐渐消退,祁云岚也为他包扎好了伤口,两个人终于停止了互相折磨,祁云岚唤人进来收拾收拾,自己走到一旁,给严风俞倒了一杯水,把茶杯递给严风俞,突地想起失魂落魄,水米不进的小虎,祁云岚转头望向窗外,轻轻叹一口气。 “云岚为何叹气?家里可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严风俞慢慢喝下一口茶,把茶杯放到桌子上,然后握住他的手,故作不解地问道。 祁云岚没有抬头,低低“嗯”了一声,继而泄力一般,俯下身虚虚抱住严风俞,脑袋钻入他的颈窝,呼吸他颈间带着药香的男子气息,闷闷道:“是出事了,但是我不能说。” 严风俞把他抱在怀里,轻怕他的后背,脱口而出道:“不能说便不说,风哥给你讲个故事吧。” 【作者有话说】 “实则那位教文的沈先生与那位教武的季先生也在夫子圣人的注视之下,行过那等苟且之事。” 不知何时凑过来的花匠阿公捻着胡须如实说道。——求三联,蟹蟹~ 第30章 困杀(六) 实则方才他见祁云岚神色有些郁郁,便想趁机套些话,然而不知怎的,说出口的话却成了:“风哥给你讲个故事。” 第46章 眼下严风俞虽然有些懊悔,但是说出去的话便如泼出去的水,万万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他在心里无奈一笑,把祁云岚让到床上,换个舒服的姿势把他抱在怀里,然后摸着他的头发,开始回顾往昔。 六岁被逃难的父母塞了一包馒头,丢在石板路上,九岁为了口吃的第一次杀人,十岁躲避官兵遇到个邋遢的老乞丐,那老乞丐挟恩图报,强收了他当徒弟,打那以后虽然不用再挨饿,却也没能过上什么好日子。 就这么长到了十三岁。 十三岁那年,新登基不久的皇帝传了道圣旨给邋遢老乞丐,他便跟着邋遢老乞丐到了京城。 自此,朝廷多了个人人忌惮的天衍处,老乞丐摇身一变成了天衍处杀伐决断的指挥使,掌管着百余名杀手和黄雀儿的性命,而脏兮兮跟狗抢食的自己,则成了横行无忌的严护卫。 那之后的日子比起从前算得上天翻地覆式的逍遥自在,敝绨恶粟变成了锦衣玉食,活色生香的美人纷至沓来,这些人既惧他,怕他,也敬他,仰他,可如今细想起来,却没几件能够拿出来说的。 严风俞把胳膊枕在脑袋下头,想了想,道:“云岚,风哥跟你讲讲风哥小时候的事情吧。” 他还不想破坏自己在祁云岚心目中的“好人”形象,便挑着能讲的讲了些。 如此不知多了多久,外头再次传来敲门声。 “云岚,你在里头吗?季叔回来了。”这是个青年的声音。 严风俞琢磨这祁宅当真是不同寻常,不仅高手如云,更是热闹非凡,大事小事一桩接一桩地发生,只不知道这回又发生什么事情? 停下话头,半晌没听到祁云岚的回应,严风俞低下头来,却见祁云岚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 祁云岚睡得很熟,脸颊泛着薄红,闭着眼睛呼吸绵长,严风俞拍了拍他的脸颊,唤道:“云岚,醒醒,有人来了。” “小虎?什么时辰了?”祁云岚闭着眼睛道,声音有些迷糊。 严风俞哑然失笑:“是风哥,不是小虎。” 祁云岚这才睁开眼睛:“风哥?我怎么睡着了啊?”声音绵绵软软。 严风俞也很好奇他为什么会睡着,到底是这人心思纯净,对自己全无戒心,还是自己的故事太过乏味,实在无法引起他的兴趣? 面色如常地点点头,“睡着了。” 看一眼门口的方向,“外头有人找。” 这个时候,敲门声再次响起,“笃笃笃”的三声响后:“云岚,你在里头吗?”是林宥赦。 “在、在的,赦哥,有什么事儿吗?”祁云岚整了整衣襟,一边从床上爬起来,一边朝门口喊道。 “赦哥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林宥赦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迟疑,像是误会了什么,继续道:“是季叔回来了,说有些事情要找大家一起商议。” 祁云岚听出他的话外音,赶忙解释道:“没、没打扰,我这就出来。” 昨儿晚上,小虎中毒,沈郁砍了小虎的右手之后,独自一人提刀出了门。 季阳平见状不妙,赶忙追了出去。 随后两人不知为何发生口角,还在家里打了起来。 沈郁虽然博学多识,更是精通各类奇异术法,然而比硬功夫,他还不是季阳平对手,况且他也不会将他那些阴狠的术法施展在季阳平身上,如此两人拆了几十招后,沈郁不敌季阳平,遗憾被擒。 季阳平点了沈郁的穴道,然后凑到沈郁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眼见着沈郁的眼神变得更加冰冷,表情变得更加愤怒,季阳平叹一口气,又摇了摇头,好似终于放弃与沈郁争论,随后他一把把沈郁扛在肩上,带着他跃上屋檐,朝一处掠去。 两人就这么离开了。 一晚上都没回来。 到了今儿早上,祁云岚得到消息跟着小五子赶到祁云承卧房的时候,只看到他爹和他大哥请来的大夫。 祁云承已经没有大碍,小虎也没有性命之虞,只是小虎受了太大的打击,一时想不开,水米不进,看到祁云岚就开始嚎着嗓子哭,说自己没了右手便是个废人了,不能再伺候小爷,等伤好了,他会自行离开,但求小爷暂时不要赶他出去。 小五子跟在祁云岚身后进了屋,见状物伤其类一般,也跟着哇哇大哭。 祁云岚看了也不好受,软硬兼施好一般安抚,才把两个少年安抚下来。 只是那个时候,关于那二人为何会被自家阵法所伤,所有人都没有思绪,加上沈郁与季阳平都不在,祁朝天便只留莫不为与祁云弘叙话,把其余人赶了回来。 如今那两个人一起离开,却是季阳平独自一人回来,莫不是沈郁出了事?或是发现了什么要紧线索? 比如……是谁动了书房的阵法? 祁云岚心中一动。 门外传来小五子的声音,附和林宥赦的话道:“是啊,小爷,季师父好像受伤了,走路一瘸一拐的,老爷说让大家一起过去呢。” 祁云岚听见季阳平受伤,心里一紧,赶忙道:“这就来。” 转身略带歉意地望着严风俞:“风哥,我得再离开一会。” 严风俞点头道了句“无妨”,目送祁云岚离开。 房门再次合上的时候,严风俞无奈地笑了笑。 想他堂堂天衍处十四刃之一,从来只有他套别人话,没有别人套他话的道理。 第47章 没成想,这回他不仅没从祁云岚口中得到有用的消息,反倒主动把自己幼年的往事竹筒倒豆子一般主动倒了个“干净”,更没想到得是,祁云岚这小东西听到一半竟然听睡着了。 真是说不出的挫败。 严护卫闭目养神,想这样的事儿有一回就够了,下回再碰见那小东西,还是带着点儿脑子得好。 “爹。”祁云岚与林宥赦一起,急匆匆赶到书房的时候,其余人已经到齐了。 他朝祁朝天,莫不为几人行了礼之后,快步走到季阳平身边,关心道:“季叔受伤了?沈叔呢?” 此言一出,不知为何,四下竟然安静了好一会。 祁云岚一时心念数转,突地想起小五子的形容来:“季师父受伤了,扶着腰一瘸一拐地走回来。” 祁云岚:“……” 祁云岚石化了好半晌,反应过来后,小脸蓦地一红,换了个问题道:“那什么,沈叔呢?” 季阳平:“……” 季阳平此刻真是恨沈郁恨得牙痒痒。 若不是沈郁昨晚那样不懂节制,自己今日怎么如此狼狈? 转念想起昨晚自己不顾沈郁的情绪,执意拦着他不让他去找人算账,随后又点了他的穴道,当着下人的面,把他打横扛了出去。 当真是把他得罪了个透。 就依沈郁那个烂脾气,没把自己弄得下不来床,恐怕已经算得上是手下留情了。 季阳平在心里跟自己和解,想好在自己心大,而自己与沈郁的关系在这家中也算不得什么秘密,否则此番自己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清了清嗓子,季阳平道:“你们沈叔叔出门散心去了,估摸好一阵子才能回来。” “出门散心?怎的突然在这个时候出门散心?” 祁云岚与林宥赦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惑。 实则沈郁算是破罐子破摔了。 昨儿晚上,季阳平扛着沈郁出了门之后,便寻了间客栈,开了间上房,解了沈郁的穴道后,他又给沈郁倒了杯水,苦口婆心劝他冷静一点,没凭没据的事情说出来非但不合时宜,还会影响那二人的交情。 沈郁此时还能克制自己,冷笑着说那二人的交情与他何干?他只在乎他自己的阵法,能动他阵法的只有他自己。 季阳平好说歹说都无用,没柰何只得祭出杀招,他分开双腿,面对面跨坐到沈郁腿上,搂着沈郁的脖子,望着沈郁的眼睛:“小沈,那你在乎我吗?你若是在乎我——” 凑近沈郁,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你若是在乎我,那就当是为了我,在事态明朗之前,你再忍耐忍耐,好不好?” “说这话你就是再拿刀子剜我的心!” 沈郁在这个时候勃然发怒,他一把把季阳平抱起来,扔到床上,然后一边撕扯他的衣服,一边愤恨地说道:“我若是不在乎你,怎会在这劳什子的破地方待上这么多年?” 把剥光的季阳平蛮横压在身下,翻来覆去干了三、四回后,沈郁俯身掰开季阳平的嘴,喂他吃下幽荧蛊,撂下句“此间事不了,便不要再来寻我”后,便穿上衣服,跳窗走了。 至于季阳平,他一把年纪还得遭受如此非人的虐待,虐待他的人不仅毫无负罪感,吃干抹净拍屁股走人,还一副自己对不住他,把他气走的模样,更偏偏这人他还打不得骂不得,心里当真说不出的憋屈。 然而纵使他身负绝世武功,深厚的内力支撑着他不至于被叫他半途晕厥过去,可到了第二日早上,腰酸背痛的感觉还是没能饶的过他。 纵使如此,沈郁撂挑子不干这件事儿实在太过重大,他得尽快叫祁朝天知道,好在第一时间做好应对之策,不得已只得拖着病体赶回去。 第31章 和解(一) 季阳平被祁朝天留下密谈,莫不为出门散心,祁云弘则搬了一把太师椅坐在院中,把家里头的下人叫到一起,一一盘问。 彼时春末夏初,晌午的日头已经有些灼人,祁云岚坐在旁边听了一会,头皮晒到发烫都没听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便凑到他大哥耳边,小声耳语几句,起身出了院门,打算去看看祁云承。 出了月门,祁云岚拧着眉毛思考沈郁的不告而别,又思考季阳平的欲言又止,一时只觉重重心思压在心头,禁不住叹了一口少年老成的气。 ——多事之秋,当真是多事之秋啊! 无奈摇了摇头,突地听见身后传来逐渐靠近的脚步声,祁云岚心头一动,立刻转头去看,却见身后花木扶疏,除了几个日常走动的小厮并丫鬟若干,并无其他可疑之人,正在疑惑不解之时,耳边过风,与此同时,另一侧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祁云岚心尖一颤,思忖莫不是被自己说中了?当真多事之秋?可自己不曾说出口的话怎的也能应验? 立刻转头去看,却猛地撞见林宥赦笑得狡黠的一张俊脸。 林宥赦为人沉稳,平日里素来端庄持重,八风不动,鲜少有如此少年意气的生动时刻,一时间,万千惊愕尽数化作难以诉诸于口的讶然,祁云岚见他星眸流转灵动,皓齿如贝,一笑熠熠生辉,竟比院里的那几树烂漫的海棠花还要绚烂夺目。 短暂失神片刻,祁云岚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脸热,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继续往前走道:“赦哥,你怎么过来了?” 第48章 “方才一不留神你就不见了,”林宥赦笑道:“云岚这是打算去哪儿?是去看望云承吗?还是回——” “——看二哥。”祁云岚有些着急地开了口,又道:“赦哥你呢?一起吗?” “嗯,一起。”林宥赦察觉出了什么,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赦哥原本正打算去看看小虎。” 如此两人并肩跨过院门,只是这处的院落进进出出的小厮丫鬟步履匆匆,几次险些撞到他二人。 祁云岚揪住一个小厮的衣领,一针见血地问道:“二少爷又在折腾什么幺蛾子?” 那小厮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概况。 林宥赦一笑,叫祁云岚不要难为这些下人,一个云承就够他们受得了。 祁云岚想想也是,放了那小厮,两个进了屋去。 这屋子格局一应摆设与祁云岚自己的并无差别,里头是主屋,外头摆了一件矮榻。 昨儿晚上为了方便沈郁救治,小虎便被抬到了此间的矮榻上,如今人还没见好,自然不会轻易挪动。 祁云岚与林宥赦作别,推开雕花木门,只见祁云承果然大家的少爷做派,一屋子小厮丫鬟被他指挥的团团转,打扇的、端水的、按肩的、还有挠痒痒的分工明确,也不知道他这番受伤,难为的是他自己还是家里的仆役。 “祁云承,你做什么呢?不嫌挤得慌吗?” 祁云岚抬手挥退一屋子的下人,从小厮手里接过一个剥了一半的红石榴,走到祁云承床边一屁股坐下,余下的石榴籽儿便尽数进了他的肚子里。 “给我留点儿,刚喝了药,嘴巴里头苦得慌。”祁云承见状急道。 他胳膊腿上都有箭伤,桃花扇子拿不了了,吃饭喝水都依赖人照顾,这一口石榴自然也得依赖人来喂。 祁云岚想想也是,于是兄弟俩你一口我一口地分吃这个大红石榴。 吐掉一口的石榴籽儿,祁云承问:“怎么样?查出来没有?到底谁害得爷爷我?” 祁云岚摇头,想起昨晚的事儿,怡然自得的神情没了,小眼神不自主飘向外间的矮榻,隔着雕花的木窗,能够看见林宥赦正低声细语地与小虎说着些什么,小虎不时点头,时不时还绽放出一个笑,比起早上那会儿,情形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儿。 祁云承见状也歪着脑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赦哥怎么了?还是小虎怎么了?” 祁云岚蹙了蹙眉,神色莫辩地收回目光:“没怎么,大哥还在盘问。” 吃下一把红艳艳的石榴籽,嚼出一口酸甜的汁水,祁云岚摇了摇头,把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摇出自己的脑袋,突地想起了什么,抬手戳了戳祁云承的几处箭伤,嘴巴一鼓一鼓,口齿含糊道:“还疼不疼?中箭的时候什么感觉?” “什么什么感觉?”祁云承没好气拿石榴籽儿丢他:“想知道什么感觉下回自个儿拿箭扎几下不就知道了?” “我才不干。”祁云岚撇嘴,一条腿盘到祁云承的床上,一条腿挂在床边晃荡,一派无忧无虑的自在模样:“昨儿个叫你等我一起你还骂我,看吧,报应这就来了吧。” 祁云承说不过他,扭着腰想把他挤下去,祁云岚手扶着床沿,绷紧了腰,憋着一口气跟他较劲。 “我要等你一起,”祁云承忽然道:“这会儿断手的就该是你了。” 祁云岚:”……“祁云岚一想也是,想起小虎的手,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出神间,手歇了力,祁云承眼珠一转,趁机一扭屁股一发力,祁云岚不察,猛地被他撞下床去,“哎哟”一声掉到地上,摔了个屁股蹲。 坐在地上,拧眉怒视他:“祁老二!” 祁云承拍着床板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道:“这才叫报应,哈哈哈,二哥救你了你的小命,你不知道谢谢二哥,你还抱怨我,果然咬了吕洞宾的狗没有好下场,哈哈哈——” “你才狗咬吕洞宾!”祁云岚从地上爬起来,愤愤回嘴,把剩下的小半个石榴塞到祁云承没受伤的手里,“自个儿剥去吧您,爷不伺候了!” 拍了拍屁股,大步走了。 “哎,哎,哎,云岚,你别走啊,二哥错了还不行嘛!”祁云承在他身后大喊,“祁云岚,小气鬼,你给我回来!” “怎么了?哥俩又吵架了?”关上门,把祁云承的大嗓门堵在屋子里,祁云岚拍了拍手,听见林宥赦这么问他。 点了点头,“这么讨厌的人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亏我大老远来看他。” 林宥赦哈哈一笑。 又跟小虎闲话了几句,祁云岚一时不见如隔三秋,开始无比思念严风俞,便说要去西院看看。 林宥赦与他同路,两个人并肩出了门往回走。 【作者有话说】 求三连。 第32章 和解(二) 沉默地走了一会,到了四下无人的小径,林宥赦忽然开口喊祁云岚的名字。 “嗯?”祁云岚疑惑停下脚步回过头,却见林宥赦面露苦涩,祁云岚似有所查,心头突地一动,“赦哥?你?” “嗯。”林宥赦眉宇轻蹙,星眸一瞬不瞬地望着祁云岚,里头好似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翻涌,祁云岚看不太懂,便又试探性地唤了他一声。 林宥赦没有回答,却在这个时候突地向前迈了一步,手伸到祁云岚身后,像是想要把他揽入怀中,然而不知怎的,伸到半空中的手忽然半路改了道儿,改为用力按了按祁云岚的肩膀,随即苦涩一笑,低下头,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道:“云岚心中若是有什么疑虑,不妨直接说出来。” 第49章 祁云岚凝眉苦思的心绪被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所惊扰,受惊的小猫似的,默不作声收缩了触须退到无人问津的角落,与此同时,被人窥破小心思的窘迫突地涌上心头,祁云岚语气有些慌张地道:“赦哥为、为什么这么说?” “方才你与云承——”林宥赦踟躇地开口,少时,似乎觉得这样开场不太合适,便又改口道:“昨天下午你推开房门撞到了我。” 林宥赦停下脚步,吸一口气,不躲不避地直视着祁云岚的眼睛:“实则那个时候,赦哥在房门口已经站了好一会了。” “你、你都听到了?”祁云岚有些意外,想起自己与沈郁的对话,慌张起来,赶忙解释道:“沈叔他不是那个意思。” “沈叔他不喜欢我,自小就不喜欢我,这一点我早就知道。”林宥赦勾唇苦涩一笑,示意他不用为沈郁解释,也不用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见祁云岚好似想要反驳他,复又轻轻一笑,继续道:“我知道沈叔除了季阳平谁都不喜欢,但是对你,他比对别人要好一点儿,对我,他比对别人要更不喜欢一点儿。” 祁云岚蹙眉,想要辩解却又找不到实实在在的依据,磕巴半晌只抠出聊胜于无的几句安慰话来,他道:“沈叔他就是这样,但是我跟二哥,还有大哥,小虎,小五子,我们都很——” “——这我也知道。”林宥赦笑着打断他,下决断一般,背在身后的手指互相搓了搓,随即收敛笑意,淡淡道:“但是现在,你不也被他影响到了吗?” 话音落了,林宥赦也停下了脚步。 祁云岚抬眼看他,下意识想争辩,但在撞见林宥赦满眼的痛苦情绪后,不忍心转过头去,先前的窘迫,意外,慌张在此刻尽数化作满心的歉疚,少时,他抬起头来,讷讷道了句:“……赦哥,对不起。” “云岚不用道歉。”林宥赦勉强勾起嘴角,“但是赦哥是真心喜——”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 有些时机,有些话,错过了便是错过了,若是错过了时机却还是执意要把那些话说出来,那便是不懂道理了。 林宥赦自认不是不懂道理的人。 一笑,改口道:“赦哥是真心在乎云岚你的,你,还有云承和云弘,你们于我而言,就好比家人一般,所以——” 他吸了一口气,好似有千斤重的情绪堆积在心头,无法消化,只能等着那些情绪自行分解,消散,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来到西院的垂花门前,林宥赦忽地接上先前的话头:“往后云岚若是对赦哥还有什么疑问,不妨直接问出来,毕竟——” “嗯!”不等他说完,祁云岚已经点头如捣蒜,他表情非常认真,好似恨不能掏出一颗真心来给林宥赦看,举手发誓道:“不会有下回的,赦哥,我发誓!” 林宥赦停下脚步,回过头,见祁云岚信誓旦旦像个精神抖擞的小麻雀,没忍住笑了笑,这回真心实意了许多,又道:“清风门是赦哥的第一个家,这里便是赦哥的第二个家,你们都是赦哥的家人,赦哥怎会忍心看你们受伤?” “我知道了,赦哥,我不该怀疑你。”祁云岚拉住林宥赦的衣袖,试图撒娇地搡了搡,又歉疚地抬头去看他:“你别生气,我们一起找到动了阵法的贼人好不好?” “嗯。”林宥赦点头,到底没忍住,顺着衣袖握了握祁云岚的手,很快松开,笑了笑道:“快回去吧,你情郎还等着你呢。” 这日到了掌灯时分,知府府邸里,骆德庸沐了浴焚了香,抄着手喜滋滋来到新过门的小妾房中。 这小妾名唤罗喜儿,二八年华,正是最娇妍的年纪,面若桃花,唇齿含笑,纤腰盈盈不堪一握,美目流盼,叫骆德庸恨不能长在她身上。 不成想,他好一番心思做足了准备,没来得及一亲芳泽,刚脱了衣裳就听见外头来报,说陈师爷来了。 骆德庸虽然爱财爱色,但也知道事情该分轻重缓急,他起身要走,罗喜儿却不答应,酡红色绸衣半藏半露,红唇咬在贝齿间,满面春情地望着他:“老爷,别走,喜儿不想一个人。让那师爷站在门外回话吧,老爷与喜儿在里头一起做些快活事情,又没什么妨碍。” 骆德庸被她说得心痒痒,俄顷,回过神来,佯怒想要斥责一二,转过头,却见一盏昏黄如豆的灯火下,罗喜儿含情的双目已经积出盈盈的泪花,抽泣之时,凝白如脂的胸脯还在灯下轻轻晃荡。 于是没能说出口的话便尽数消融在震颤不已的胸腔里,骆德庸舔了舔嘴唇,非常想要一把搂住罗喜儿的小蛮腰,把脸埋进她的酥胸间,狠狠吮吸了几口。 定了定神,捏一把罗喜儿的小脸蛋,温言哄道:“喜儿乖,老爷很快回来。” 不再停留,阔步出了房门去。 在他身后,清风入户,雕花木门吱呀一声再次合上,烛火摇晃,身娇体弱的第三房小妾罗喜儿已经变了脸色,她咬着手指,敛眉沉思片刻。 俄顷,她出声唤来个丫鬟,掩好门,问那丫鬟那位陈师爷什么来头?怎的大半夜能把老爷从她房中叫走?要知道,她入府没几天,正是最得宠的时候,前几日,美艳不可方物的二姨太太染了急症,鬼门关走了一遭都没能把老爷从她房里叫走。 丫鬟是个伶牙俐齿的丫鬟,给罗喜儿叩了头,一一回禀她,说那位师爷名叫陈进,二十出头,是去年落榜的进士,半年前来到府中,颇得老爷倚重,时常三更半夜与老爷在书房中密探,至于谈些什么,他们这些下人就无从得知了。 第50章 罗喜儿听罢赏了这丫鬟一个玉坠子,叫那丫鬟继续帮她留意着,等那丫鬟千恩万谢出了门,罗喜儿思忖这陈进不是个普通人物,两人商议的恐怕也是什么要紧事,想起红绡的交代,罗喜儿,或者说红缨,转身脱了身上的衣物,也摘了发簪、耳环、玉镯等饰物,又给自己挽了一个清爽利落的发髻,用没有任何饰纹的木簪子簪住,从衣柜里头翻出一身夜行衣换上,弹指熄灭烛火,推开窗,动作利落地翻身跃上了屋檐。 这厢骆德庸别了心爱的小妾出了房门,侯在门口的下人告诉他陈师爷已经侯在书房了。 到了书房,果然瞧见一个白衣书生打扮的儒雅青年。 那青年已经摆好了棋盘,正等着骆德庸,见到骆德庸便起身作揖行礼:“骆大人。” “师爷快请入坐,你我不必拘泥于这些虚礼。” 骆德庸虚扶他一下,和颜悦色入了座,“师爷深夜到访,可是有要事要找本官?” “要事自然有的,只是不才区区打搅了大人的雅兴,实在是过意不去。” 骆德庸没想到自己方才与小妾厮混也能被这位师爷瞧出来,脸色几变,“师爷当真观察入微。” 黑子先行,骆德庸示意陈进先落一字,“可是青城派那边有什么消息?” “大人真是料事如神。”陈进笑道:“青城派走失的几个弟子已经找回来了,听人说是舞烟楼里喝多了酒,才睡到日上三竿找不见人。” “舞烟楼?”骆德庸哈哈一笑,似是十分不齿名门正派的弟子流连烟花之地,讥诮道:“陈凉玉当了一把好掌门啊。” 陈进不以为然,却也没有反驳,“但是人能找回来,于我们而言还是好事。” 落下一子,继续道:“陈凉玉其人我们暂时还惹不起。” “也是。”骆德庸无奈一笑,“但是诱饵就在那里,他们若是偏要钻,我们也没有办法。” “办法也不是没有。”陈进道:“学生原本倒是有个不成气候的小办法,只是眼下地宫即将修建完毕,装老虎的笼子业已备好,学生那不成气候的小办法也就排不上用场了。” “办法还是多多益善,师爷深谋远虑,不必过于自谦。”骆德庸道,转念又问:“宝藏可有下落?” “正在严加拷问,想必不多时便能有结论。实则学生今晚过来,还有另外一件事情需要禀报。” “哦?什么事?” “清风门——”陈进道,话没说完,骆德庸的脸色已经沉下去,急着追问道:“他们也来了?来了谁?” “该来的都来了。”陈进道。 世人都知道骆德庸出身江湖,但是陈进还知道,骆德庸出身清风门,与清风门现任掌门人莫不为乃是师兄弟关系,至于这俩人后来为何交恶,以至于大打出手,骆德庸被逐出门派,陈进就不得而知了。 骆德庸闻言果然哈哈大笑,他道:“当真天助我也!” 就在这个时候,两人忽然听见外头一声大喝:“有贼人!” 骆德庸脸色一变,立即拍开一掌,掌风所到之处,门窗应声大开,骆德庸一撩衣裳下摆,翻窗而出。 却见院中已经倒了一地的看家护院,骆德庸脸色一变,来人到底是谁,竟能悄无声息地将自己重金请来的看家护院全部击倒,而唯一一个出声告警的,也在吼出那句告警后,倒地不起。 骆德庸翻身跃上屋檐,接着迷蒙的月色,远远瞧见个瘦瘦矮矮的人影。 想来那人影自知已被发现,不敢再停留,这才慌忙逃窜。 可骆德庸岂能让他如愿?赶忙追出,不多时,两人便一前一后地追出几里地去。 骆德庸的轻功曾是江湖上一绝,然而时过境迁,常年浸淫酒色令他的身体根基大不如前,不多时便气喘吁吁,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反观那人却是始终身轻如燕,一起一落,好似青云流水一般。 几个转瞬后,眼见着那人的身影已经融入夜色,遍寻不见,骆德庸不得已停下脚步,叉腰喘气,喘着喘着,忽然觉得那身影莫名眼熟,好像在哪里瞧过,心中一动,骆德庸旋身往家赶去,等到了家,他大声喊来管家:“去看看,三姨太还在不在屋里。” 【作者有话说】 你赦哥还是你赦哥。——求三连。 第33章 和解(三) 祁云岚与林宥赦并肩从外头回来,手里提着一包买给严风俞的松子糖和一包买给祁云承的蜜饯果。 此时已近日暮,渐起的云霞染红了天际。祁云岚唆着一颗松子糖,指着天边一朵云,说长得像祁云承屁股上的胎记,一片暗红的枫叶。 林宥赦没忍住笑出了声,说他没见过祁云承的屁股,不能发表意见。 微凉的晚风轻轻拂过,二人说笑着走近,快到家门口时候,远远瞧见大门开着,祁云弘站在檐下与人拱手道别,冯管事站在他身后捏着胡子笑。 门口停着一顶四四方方的小轿子,轿夫脚程利索,等祁云岚与林宥赦走到家门口的时候,那顶轿子已经拐过了路口,拐进了巷道,消失在二人的视线里。 “谁啊?”祁云岚剥一个松子糖举到祁云弘眼前,问道。 祁云弘犹豫了一下,张嘴接了,揉了揉祁云岚的脑袋以示感激,负手往回走,说:“小孩子家家的别那么多事,多事小心长不高。” 第51章 你们一个二个的,老是摸我的头,我怎么长高? 祁云岚不以为然地撇着嘴腹诽。 “大哥每回挤兑我就这么一个借口,下回能不能有点新意。” 抱怨完,好奇转头去问冯管事。 冯管事叫人关好门,转身朝祁云岚拱拱手,在祁云弘喝止之前,老头神秘一笑:“回禀小爷,那是东三街的马婆婆。” 东三街的马婆婆? 祁云岚隐约在哪听过这个名号,一时想不起来,转头去看林宥赦,林宥赦摇了摇头,示意他也没听过这个名号,爱莫能助,祁云岚低下头,忽然“啊”了一声,东三街的马婆婆不是那个远近闻名的媒婆嘛? “大哥要娶亲?”祁云岚腆着脸凑上去,“谁家的嫂子啊?” “去、去、去,谁就成你嫂子了?”祁云弘老脸一热,不自觉撇开,“回来的正好,爹正找你,随我过来。” “爹找我?” 听见这话,祁云岚惴惴起来。 不会算总账吧? 之前他不顾祁朝天的意思,执意去救严风俞,把严风俞接回家,又不顾祁朝天的意思,厚着脸皮与他食宿在一起。这些天家里大事小情不断,祁朝天没工夫找他算账,如今各种事情尘埃落定:祁云承箭伤已近痊愈,不日就能下地走路;小虎身上的毒不再扩散,丢了一只手,保住了一条小命,郁郁了几天后,现下也接受了现状,搬回他自己屋住。 至于书房的阵法,审遍了下人,也没找到动手的贼人,眼下除了继续观望,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不了了之。 可不就到了算总账的时候了吗? 祁云岚脸色一僵,一颗松子糖鼓在腮帮子处。 祁云弘瞧出他的心思,笑道:“怂什么怂?刚才不是还很勇吗?这就慌了?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实话跟你说罢,不是找你算账,是有其他事情,走吧,走吧,别皱眉头,大哥还能骗你不成?” 祁云岚狐疑看他一眼,把蜜饯果交给林宥赦,嘱咐他给祁云承送去,自己攥着一包松子糖,跟在祁云弘身后走了。 太阳下山很快,转眼便是暮色四合。祁云岚与祁云弘穿廊过院来到正厅,正厅已经掌了灯,里头却没有人,祁云岚一边琢磨他爹把他叫过来,自己怎的不现身?莫不是正在暗处窥视自己?一边跟着祁云弘走到偏厅的一架日照山水大屏风后头。 “你且在这安生待一会,等会爹会叫你。”祁云弘吩咐完他就准备走。 “你们莫不是串通起来耍我玩吧,我才不干。” 祁云岚一脑门雾水,自觉其中似有什么蹊跷,可不愿意上这样的当,起身跟着就要离开。 祁云弘在这个时候忽然冷了脸,趁他不注意,点了他穴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把祁云岚推到一个位置端端正正站好,“别装可怜,也别那样瞅我,是爹安排的,回头你找爹算账去。” 祁云岚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想动又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祁云弘离开。找祁朝天算账他是不敢的,不过经此一役,祁朝天恐怕也不好意思找他算账了。 这么想着,透过屏风上的缝隙,祁云岚看见祁云弘停下脚步朝一个人行了礼,喊了声:“爹。” 紧接着,祁朝天跨进正厅,朝祁云弘微微颔首,二人目光短暂交汇,好似在对某种暗语,少时,祁朝天一挥手,声音洪亮道:“这边请。” 祁云岚心中一惊,他爹这是要唱什么戏?这么想着,他见又有一人跨过门槛,进入正厅,这人眉目疏朗,身姿挺拔,看得他心痒痒,手也痒痒,不是他风哥又是谁? 祁云岚眉头苦索,严风俞这是伤势已经痊愈了?可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明明自己下午出门那会儿,严风俞还躺在床上,要他伺候喝水,要他伺候挠痒痒,还要他伺候……如厕。 难不成,他是在戏弄自己? 倒也……不是不行。 祁云岚想起了什么,脸热了一下,再抬眼,那二人已经在厅中坐下,祁云弘出去再进来,少时,下人进来上了茶,出去的时候带好了门。 严风俞在屋里打坐调息的时候,被祁朝天派人唤来这里。 他的伤势已近痊愈,不多时便能离开,祁朝天应当也是估算着日子派人来唤他,二人都知道,彼此有些账需要清算。 严风俞大方过来,落座后,不动声色打量这间会客厅。 厅内宽阔敞亮,几座紫铜烛架燃着几只大烛,照得一室亮如白昼。厅内除了他与祁朝天,还有一个静立在祁朝天身边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相貌周正,五官硬挺,个子比自己略矮一些,衣裳是素净平淡的颜色,并不打眼,板板正正站在祁朝天身边,看起来像个低调不张扬的个性,想起狡黠顽皮的祁云岚,咋咋呼呼的祁云承,严风俞很难相信,这人就是祁云岚口中的大哥,祁云弘。 这三兄弟真是各有各的个性,彼此之间没有半点相像。 严风俞收起这些疑虑,默不作声地端起茶盏浅酌一口,发现厅内除了他们三人,似乎并无旁人,至少没有杀气,放下茶盏,听见祁朝天问他,“严捕头伤势如何了?” 严风俞勾唇一笑,声音清清朗朗:“多谢祁公关心,严某已无大碍了。” “无碍便好,无碍便好。”祁朝天颔首笑道,听不出真实情绪,从怀中取出一物,交给静立在一旁的祁云弘,叹一口气,缓缓开口道:“不瞒严捕头你说,此番严捕头遭此劫难,实则是因为我祁某人治家无方。” 第52章 “祁公此话怎讲?” 严风俞从祁云弘手中接过那半张羊皮卷,展开在灯光下头瞧了瞧,确认就是自己丢失的那一半后,将羊皮卷收入怀中,故作听不懂道:“在下明明是深夜偶遇歹人,与歹人缠斗之时,不慎中了那歹人奸的计,才有了此番劫难,与祁公有何干系?” 严风俞此话也算不得扯谎。 那晚星月黯淡,季阳平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所以严风俞其实并不曾看清季阳平的全貌,而在祁宅住下的这段日子,他也不曾与季阳平碰面,之所以确定伤了自己的就是祁家的人,实则全凭严风俞浸淫天衍处多年所积累的经验以及天生的野兽一般敏锐的发现危险直觉。 眼下,倘若他严风俞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衙门捕头,那么他应当是无法判断出那夜到底是何人袭击的自己。 即使有此怀疑,也该是无法确定的。 所以严风俞的反应,实则是他目前所扮演的角色,一个普通他们捕头,所该有的反应。 这厢祁朝天与严风俞正陷入“你猜我猜你知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如此一来一往的牵扯与博弈之中,门外忽然传来一个人的脚步声,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门外三尺处,来人似乎是想要进来,又不知该不该进来。 严风俞停下话头,不动声色地饮下一口茶水,余光瞧见祁朝天给祁云弘递了一个眼神,祁云弘微微颔首,快步出了门去。 木门吱呀一声再次合上,祁朝天配合严风俞演戏,把那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严风俞听,他道:“因着这场误会,我家中护院才将严捕头错当成了劫掳我小儿的贼人,如今误会解开,东西也该物归原主。” 严风俞但笑不语,其中意思祁朝天非常明白。 倘若不是平白挨了那几刀,他严风俞不会平白被青城派的弟子当做杀害他们师兄的人,也不会遇到陈凉玉。即使遇到了陈凉玉,他也不会因为不敌,也无力逃跑,而差点丧命。虽然祁云岚及时出现救了他,但是于他而言,这其实算不得什么恩惠。 所以即使是误会,眼下祁朝天也欠严风俞一个交代。 祁朝天早就料到严风俞有此反应,也因此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严风俞手中的半张地图别人不认得他认得,那半张地图所绘制的,正是骆德庸私宅地下正在修建的地宫的机关图。他之所以认得,是因为修那地宫的钱,其中一大半是他出的,现下,他的书房里还堆着一堆从骆德庸手里花费重金购来的墨宝和珍奇。 几日前,他从下人口中得知,眼前的这位严捕头全名叫严风俞,一个多月前来到临州城,进城之后,这人便托关系在衙门谋了个捕头的差事。举荐他的,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小乡绅,那乡绅曾在京中做官,几十年前挂印辞官来临州城养老。 下人说目前只能查到这些,问祁朝天要不要去找那乡绅核实一下,祁朝天听得心惊,慌忙抬手打断他:“此事就到这里,万万不可再往下查了。” 十年前,太祖皇帝御宇三十多年之后龙驭宾天,元嘉帝宫变夺了原本属于他兄弟的大位。那之后不久,便有一个叫做天衍处的神秘组织在江湖上流传开来。只是不管是听这个传闻的,还是传这个传闻的,没一个知道这组织的具体结构,也没一个知道这个组织里有多少人、有哪些人,能够让众人知道的只有妄议元嘉帝以及妄议天衍处的后果,那便是一个个高悬在城楼上的血淋淋的头颅。 祁朝天不愿与严风俞撕破脸,至少不愿意在这个关键的时间点与严风俞撕破脸,他端起茶盏,不着痕迹地看一眼偏厅那侧的屏风,放下茶盏,回神朝严风俞歉疚一笑:“祁某人教子无方,更兼治家无方,这才导致这番误会,眼下若是有什么事情是祁某能够办到的,还望严捕头能够直说出来,祁某定当竭力去为严捕头办到。” 严风俞等的就是这句话,准备开口的时候,忽然听见门口“砰”地一声巨响,似是有人踹门,接着大门洞开,一个黑衣黑发的男人提着一把剑阔步昂首走进来,身后跟着面色复杂的祁云弘。祁云弘先前似乎试图阻拦他,二人好似经过一番拉扯,衣襟都有些凌乱,先前压抑的争吵声在大门洞开的这一刻变得清晰起来,祁云弘压在嗓子的一句“季大侠,你可千万别冲动啊,不然沈叔回来会杀了我的”被严风俞听得清清楚楚。 此刻,严风俞转头望过去,好奇这位季大侠准备如何冲动。 【作者有话说】 我已经懒得说的,可我还是要说,求三连。 第34章 和解(四) “小季,这里没你的事情,你先出去。”祁朝天望着季阳平,似乎是猜到了季阳平想要做什么,神情冷淡下来,语气隐隐有告诫之意。 “人是我伤的,东西是我抢的,如何没我的事情?”季阳平不躲不闪与他对视。 转身朝严风俞抱了抱拳:“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季阳平,那日引着严捕头出了城门,又险些伤了严捕头性命的,正是在下。” “原来是季大侠。”严风俞八风不动,朝他颔首,此人轻功不输于自己,拳脚功夫亦是深不可测,此番过来不知所为何事,若是想与自己打一架那便再好不过了,各凭本事各负输赢,凭自己本事报回来的仇可比动嘴皮子借势压人报回来的仇有意思多了,严风俞久不逢敌手,体内好战的热血亦逐渐汹涌起来。 第53章 “不知季大侠今日过来,有何赐教?” 眯起眼睛,蓄势待发。 “赐教不敢当。”季阳平冷笑一声,眼珠子一瞬不瞬地望着严风俞,不动声色从袖中取出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忽然抬手,在严风俞以为他要上前与自己动手的时候,那柄银刃已经齐根没入季阳平他自己肋下三寸之处。 热血喷溅开来,洇湿季阳平他自己的衣裳,又顺着银刃往下淌,不多时,便在季阳平的脚边积聚了一大滩血迹。 “小季,你这是做什么!?” 祁朝天大喝一声,拍桌就要站起来,季阳平咽下一声痛呼,一记眼刀阻止了他,转头与严风俞对视:“那日我砍了你三刀,你亦砍了我两刀,如今这刀便是还你的。” 严风俞心里亦是大骇,面上却不显,轻轻擦掉一滴溅在他手背的热血,沉着与季阳平对视,打不起来固然遗憾,该讨的债他可不会少讨半分。 “我伤你,一刀在肩侧,一刀在手臂,你伤我,三刀俱在要害之处,如何能抵?” “好!”季阳平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强撑着一口气道:“那我再还你一刀便是。” 说着就要发力,严风俞轻嗤一声,眸色愈加阴沉:“只一刀?” “一刀不够?”季阳平面露讶然之色,没有料到眼前这个年轻人在别家地盘上亦能如此嚣张,不过,这样也好,省得心不甘情不愿拉拉扯扯的,断不干净。 热血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淌,季阳平面色渐白,体力逐渐不支,似乎即将栽倒,勉力站直了身体,大喘气道:“两刀如何?我再还你两刀,这两刀过后,你我就此扯平,你不可再借云岚来寻我们的麻烦,我们亦不会再去招惹你。” 严风俞抬眼望他,面露钦佩之情,点点头:“那是自然。”起身就要击掌为誓,祁朝天在这时候开了口,他面色难看,几乎全黑,压着嗓子道:“简直胡闹!弘儿过来,扶你季叔出去!” 季阳平不应,正待反驳,一记手刀劈在他的颈侧,剧痛袭来,季阳平眼前一黑,体力不济加没留神防备祁朝天,季阳平很快昏倒过去,阻挡祁云弘的真气屏障在这一刻亦尽数撤去,祁云弘踉跄奔上前来,将将扶住季阳平倾倒的身子,一把抱起他往外走去。 木门“吱呀”一声再次合拢,留在屋里的血腥味还没有尽数散去,烛火跳了两下,屏风后头的祁云岚心神遽震,少顷,呼吸稍稍平复,祁云岚继续朝外看去。 祁朝天不愧身经百战,即使胸中积攒了滔天的怒火,却也很快压制下去,平复了心情,一如既往游刃有余道:“方才我们谈到哪儿了?哦,对了,若是有什么事情是祁某能够办到的,还望严捕头能够直说出来,祁某定当竭力去为严捕头办到。” 方才季阳平自戕的那一刻,严风俞似乎察觉偏殿那头屏风后头好像有人,他不动声色打量祁朝天,拿不准这个老谋深算的临州首富到底诚心与自己和解,还是趁机想要做些什么。 故作毫无察觉,严风俞顺着祁朝天的意思道:“实则严某起初只是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祁公而已,不成想——” 祁朝天颔首微笑,“方才我还在说自己生财有道治家无方,这不就让严捕头看了笑话去,严捕头不必在意,有什么问题但问无妨。” 严风俞一笑,道:“祁公护院忠心护主,不惜以命相抵,如何算得上治家无方?在下原本准备了两个问题,如今那护院已经自戕一刀,严某不愿落下占人便宜的口实,便只问一个。” 一刀换一个问题,祁朝天颔首,示意严风俞但问无妨。严风俞道:“李文柏失踪与贵宅可有干系?” 祁朝天没听过这个名号,“这是何人?” 严风俞又念了几个名字:天元派的盛一鸣,元明宗的陈智生,灵云派的贺子殇……几乎包揽了江湖上各大门派,其实一些祁朝天认得,一些听说过名号,大部分还是闻所未闻,但他隐隐听出了什么,脸色渐渐变了。 这些日子祁朝天有意派人留意严风俞的动向,而每每派人出去回来后禀告的消息都是除了日常侍奉严风俞吃饭睡觉养伤的小厮丫鬟以外,这人不曾见过除祁云岚以外的其他人。 如果他没有猜错,严风俞所说的这些名字都是在他伤重入祁宅养伤之后,开始离奇失踪的江湖人士。 他是从何得知的消息? 祁朝天微微颔首,心中更加确定了严风俞的身份:“严捕头居家养伤亦能通晓外界概况,祁某实在钦佩。” “祁公不必自谦。”严风俞轻轻一笑,“在下身为临州城捕头,维护一方治安乃是在下的本质工作,有些特殊的消息渠道也不足为奇。” 他倒不担心红罗假扮的祁宅小厮因此暴露,倘若轻易就暴露身份,黄雀儿也就不会被称作黄雀儿了。万分之一的几率,倘若红罗当真暴露了身份,那么借着祁朝天的手,除掉红罗这个妖孽,严风俞亦是乐意的。 而在这样一个时间点,选择问这样一个,好似无关紧要的问题,严风俞亦有他自己的考虑。 刚到临州城的时候,他与他的手下一起,将骆德庸的府邸翻了个底朝天,却未能发现任何骆德庸与范鸿蒙私下往来的信函,或是其他有用的东西。 可以一用的东西必然是有的,问题只在于骆德庸将这些东西藏在了何处,正当严风俞计划下一步动作之时,外头沸沸扬扬,传开了临州城秘宝的传闻。 第54章 那之后不久,陆陆续续,有更多江湖人士涌入临州城,打的还是为骆德庸贺寿的名义,把这一潭浑水搅得愈加混乱不堪。 临州城真有秘宝? 亦或,这只是有心人散播出来的谣言? 若是谣言,散播的人有何目的? 难不成这些所谓的秘宝,实则是骆德庸隐藏起来的罪证? 若是如此,散播谣言的人似乎是在暗中帮助自己? 会是红绡的人吗? 可乱中取胜似乎不是红绡的行事风格? 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更意外的事情发生了——这些奔着秘宝而来的江湖人士,开始一个二个接连着,离奇失踪。 起初是小门小派的,武力低微的弟子,继而是他们的长老、掌门人。 这些日子临州城这么乱,大事小情层出不穷,这些人的失踪本不足以引起严风俞的重视,况且骆德庸有意将此事压得严实,所以即使收到有人失踪的消息,严风俞也当这些人不过私下斗殴被人毁尸灭迹。 就在这时,红罗给他带来了新的消息:几天前开始,青城派的人亦是连着好几天出去之后再没回来。 严风俞终于发现此事蹊跷,也发现元嘉帝交给他的任务似乎并没有他预想的那样简单。 临州城虽小,却有太多势力彼此较劲,除了他与骆德庸,以及可能的祁朝天,还有许多目前为止,他还不曾察觉的势力。 眼下他能确定的,只有自己的人没有参与进来,至于其他的人:哪些势力还在观望?哪些势力已经下场?他无法确定,只能一一排除。 他知道祁朝天不会对他撒谎,否则此番交谈没有意义,季阳平也白伤了。 他相信祁朝天也清楚这一点。 再抬眼,严风俞看见祁朝天朝自己摇了摇头:“此事相关的消息,我知道的不比你多。” 严风俞点点头,“如此在下便放心了。”看来祁朝天的确有参与到这件事情里头来,只是他不会与自己为敌,这场诚意十足的谈话便是证据。 外头依旧是晚风悠悠,月明星疏,祁朝天起身送严风俞离开,等严风俞的身影逐渐隐没在黑暗里,祁朝天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了,转身回去偏殿,转过屏风,看见祁云岚已经泪流满面。 “都听到了?” 烛火被屏风阻隔,祁云岚一张小脸隐没在黑暗里,唯有一双被泪水打湿的眼眸莹莹亮亮,祁朝天掏出一张帕子给他拭泪,抬手解了他的穴道。 祁云岚闷哼一声,单薄的小身板立时如浪中飘摇的一叶扁舟般,踉跄几步撞向屏风。 祁朝天在心中叹气,抬手接住他,宽阔的臂膀把他抱在怀里,像小时候哄他睡觉那样哄他,雄厚的声音道:“我儿知道所托非人,下回便该长点心,乖,别伤心了。” 少时,祁云岚缓过气来,几拳砸在他爹胸口:“你们就知道害我,你自己扭着老腰在这站上个把时辰试试,看你受得了受不了。” 奋力推开祁朝天,转身跑了出去。 祁朝天失语片刻,敢情这是累得哭了而不是伤心?真是枉费他这般苦心,算了,算了,祁朝天摇了摇头,儿女自有儿女福,他这操劳的命,还得再去看看季阳平,对了,还得清理门户。 到底是谁给严风俞传递的消息? 动了书房阵法的,莫不是那个不能提及名字的组织?他们莫不是发现了什么? 眼望着天边的一轮银钩,祁朝天轻叹一口气,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这些年好日子恐怕就要到头了。 揉着被祁云岚砸痛的胸口,低头一笑,嘿,小猫爪子劲还挺大! 这厢祁云岚跑步离开那处劳神伤心地,跑着跑着没力气了,他便放慢了脚步,走上湖上凉亭,初夏的晚风吹得他一哆嗦,也吹干了他脸上的泪痕,停下脚步,找个地方歇歇脚,他揉了揉僵硬的腰,发现手上还提着一包买给严风俞的松子糖。 下午那会严风俞喝了药说嘴巴里面苦,他才顶着大太阳出去给他买糖吃。 如今看来,他只是在戏耍自己,或者说,他只是找个借口支开自己而已。 祁云岚打开袋口,把那些攥了半天的松子糖,一颗接一颗地丢进池塘。 水面溅开一片涟漪,月色朗照下,池塘里的几尾金鱼听见声音,从四面八方游过来。 祁云岚看着这些鱼,想这些没脑子的小东西都比严风俞有良心:自己伺候他吃饭,伺候他喝水,替他把尿,还把身体送给他这样那样,他不仅一言不发不告而别,还答应季阳平要与自己断绝来往。 这个男人,真的,没有心。 祁云岚剥开一颗塞进自己嘴里,嚼着嚼着,心底又堵起来。 严风俞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衙门捕头吗? 他爹为什么要费劲心机来对付一个普通的衙门捕头呢? 倘若真的看他不顺眼,找人做了他便是,实在打不过还能花钱找人把他调到别的地方去啊。 至于季阳平,这家伙平日里虽然不着四六的,但也不会为了一个普通的衙门捕头而自戕一刀,所以严风俞到底是什么人? 严风俞跟他说的那些,幼时的趣闻,他的师父,他乞讨的日子都是真的吗? 严风俞说他喜欢自己……是真的吗? 亦或只是逢场作戏的调情? 可在知道严风俞身份成谜之后,自己发觉他更加迷人了怎么办? 第55章 祁云岚把脑袋枕在廊柱,闭上眼睛开始哼哼。 【作者有话说】 求海星,求收藏,还求评论,么么哒。——祁朝天非常担心沈郁回来发现季阳平受重伤然后找自己算账。 想起沈郁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祁朝天没忍住哆嗦了一下。 第35章 踪迹(一) 借着暗淡的月辉,严风俞推门进屋,摸出火折子,点亮了一盏小油灯。 两月前,元嘉皇帝越过他师父,天衍处的首领,直接接见了他。那之后,他星夜兼程半月有余,只身来到临州城,按照皇帝的指示,落脚在此处。 几日前偶遇祁云岚,一时冲动下,他将祁云岚拐来此处,二人借着微醺的酒意,欢好了一夜。 不成想,当日夜间这儿就遭了秧。在祁家二少的指挥下,祁宅的家丁武夫们,将这一方小宅院砸了个稀巴烂。 而到了今夜,星辰月辉下,严风俞回来一瞧,竟见那些砸烂的东西:碎成两半的木门,推倒的桌子板凳,摔碎的茶碗瓢盆……一应设施竟都按照原样一一恢复了回来。 还给新添了上好的笔墨和纸张。 一室洒扫的干干净净。 严风俞悠然一笑,执着油灯走到桌边,把油灯放在桌子上,从怀里拿出两张两半的羊皮卷地图,铺开在桌面上,开始细细打量。 黑色的明线绘就了地上建筑。诸如骆府宅邸的大门,几个跨院,廊亭游阁,书房,卧房,甚至茅房等等居所,一一都由黑色蝇头小楷标示清楚。 赤色的暗线绘就了地下密室。诸如密道走向,梯道,暗室结构等等。这些线条虽是乱中有序,但因密室结构实在过于庞大,且层层交叠,错综复杂,范围之广,自骆府府邸起,蔓延到了城外密林深处。 羊皮卷的左上角,也就是被季阳平抢去的那半张上头,不知何故,竟沾染了大片暗红色痕迹。严风俞将之举拿到鼻下嗅了嗅,闻到淡淡的腥臊气息,似是干涸的血迹,这些血迹与赤色的暗线交叠在一起,几乎难分你我。 是祁朝天故意为之,亦或是地图上本来就有? 那日从红绡手中拿到这张地图,还没来得及细细查看,便遭了季阳平的偷袭,不过,如今木己成舟,再去想这些并无意义。 严风俞把那半张羊皮卷,举到灯前仔细辨别,透过暗红色的血迹,依稀能够区别出一条条蜿蜒的赤色线条,突地,严风俞的神色变了变,他看着一条赤色线条的尽头,出现一个青色标记,这标记细细的一小团盘在密林深处,像个潜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竹叶青蛇,严风俞皱眉,先前没有注意,如今细想起来,似乎别处亦有类似的标记,严风俞把油灯挑的更亮堂些,细细查找,在骆德庸正房的书房内,亦发现一个类似的标记。 这青色标记所标识的,莫不是密道的入口? 严风俞很快推翻他的想法,因为他在别的地方,许多出,亦看到了同色的标记。只是形态各有不同,有些形态如蝴蝶,有些形态如长虫,更有些形态如豺狼,如猛虎……严风俞恍然,青色标记所标识的,想来并不是所谓的出入口,而是各式各样的机关与陷阱罢。 严风俞淡淡一笑,若没有此图,擅闯那地下迷宫,即使是自己恐怕亦是凶多吉少。只可惜左上角沾了不明血迹,密林里的那部分便瞧不真切了。 想了想,严风俞转身拿来笔墨,一边将那染了血迹的羊皮卷举到灯下细细地瞧,一边将那些可以辨识的部分,摹到纸上。 到了月上中天,子时的梆子打了三遭,严风俞放下笔,按了按眉心,听见院门外头传来窸窣响动。半夜三更的,是谁不请自来?严风俞披上外袍,推门出去,看见一只玉白的手正扒着他的院墙,像是一个想要翻墙入院的小贼,严风俞认出那手的主人,粲然一笑,随即捞起衣袍下摆,一脚蹬上老树,借力窜上院墙,落定了,严风俞蹲在院墙上,好整以暇看着被他吓得一屁股摔在地上的祁云岚。 “有门不走学人爬墙,祁小少爷莫不是富贵日子过够了,学人体验起生活来了?” 伸出一只手给祁云岚,“要帮忙吗?” 祁云岚却不肯接。从地上爬起来,鼓着腮帮子拍了拍屁股后,斜睨了严风俞一眼,转身就跑。 “嗳,你干嘛去?”严风俞好笑抬脚去追。祁云岚三脚猫功夫的脚程哪里比得上严风俞?不一会,严风俞就追上了他,跟他搭话他不理,严风俞无奈一笑,一把从背后捞住他的腰,不理会他的挣扎踢搡,带着他跃上屋檐。 “老实点!”二人在屋脊站定,严风俞低声威胁他:“不然把你丢下去。” 说着话,严风俞就松了臂膀,祁云岚一声惊呼,立刻搂紧了严风俞的脖子,脑袋拱在严风俞颈侧。 “不闹腾了?”严风俞好笑,“大晚上过来的,你……嘶!” 脖颈传来刺痛,严风俞一把推开祁云岚,抬手去摸,摸到一手的血腥,“祁云岚,你属狗的?!” “我要属狗,你就是*,我狗改不了吃*,你不告而别我还上赶着来找你!”祁云岚冲他吼道。 严风俞差不多弄清楚祁云岚在闹什么脾气了,他把沾着自己血迹的两根手指送到祁云岚嘴边:“舔干净,不然怎么来怎么回去。” “这儿这么高,我怎么回去?” 第56章 祁云岚不肯舔,瞪着一双圆眼与他对视。严风俞亦不肯退让,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他严风俞何时这么好欺负了? 俄顷,祁云岚输下阵来。月光银白,严风俞沾了血的手指像撒了糖霜的山楂果一样诱哄着他,一小截舌头探出口腔,轻轻触了触严风俞的食指,尝到一口血腥味后,他像是尝到了清冽的甘霖一般,将严风俞的两根手指尽数含进了嘴里,软舌打着圈儿舔舐,好像要把严风俞的指纹烙在舌头上,刻进心里。 严风俞:“……” 严风俞呼吸逐渐乱了。 他把手指从祁云岚的嘴里抽出来,拉出一根绵延的涎丝,换了自己的舌头顶进祁云岚的口中,如此纠缠了一会,二人都有些情动,严风俞松开祁云岚,扣住他的腰,将他带入自己家中,推到上回那张榻上,俯身将他压在身下,边与他亲吻,边伸手脱他的衣裳。 窸窸窣窣衣衫褪去的声音挑逗着灯火,灯火摇曳,严风俞的手渐渐往下探去,探到小腹之时,祁云岚忽然呜咽了一声,用力按住了严风俞的手,严风俞稍稍退开些许,笑着问他:“怎么了?还生气呢?” 祁云岚咬着嘴唇撇开脸,手上的力道却没有放松,仍是死死按着不动。 严风俞眯了眯眼睛,察觉出一点不寻常,忽然,他神色一动,一把掐住“祁云岚”的脖子,把“他”摔到地上,脚踩着“他”的胸口,将翻身欲起的“他”踩回地面: “你把他怎么了!?” “祁云岚”桀桀笑起来,朗朗的少年音逐渐变成清凌凌的少女音,摘掉脸上的人皮面具,拿在手中玩耍,红罗悠然躺在地上,摸着自己的嘴唇道:“原来与严护卫亲热是这般滋味,可惜红罗不是男儿身,否则方才干脆松了手,叫严护卫继续摸下去也不是不可,啧啧啧,真是可惜。” 说着,她又轻笑起来。 红罗不是第一回做这样的事,却是第一回走到这么远,第一回与严风俞赤裎相见,想起红罗手中的人皮面具就是用祁云岚的人皮制成的,严风俞心中怒极,脚下一时失了分寸,汹涌奔腾的真气尽数往脚下灌去,红罗哪里承受的住?不多时便笑不出来了。 “你要杀我?”被周遭的杀气激起了白毛冷汗,红罗强撑着内力,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望着严风俞。 灵台重归清明。红罗是天衍处重点培养的黄雀苗子,自己怎可为了一个露水情缘的小情人杀了她?严风俞慌忙回撤内力,到底没来得及,还是从红绡的口中逼出一口热血来。 红罗擦掉嘴角的一丝血线,从地上爬起来,“为了一个露水小情人你竟然要杀我?” 严风俞没有搭理她,看一眼掉在地上的人皮面具,心脏抽痛了一下,转头穿上衣裳,走到桌面饮下一口凉茶:“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将摹了一小半的图纸叠好收紧抽屉里,转身与红罗对视,面上已经恢复了淡然。 ——一个小情人而已,死了就死了,严风俞自认已经可以平静接受。况这样的事情已不是第一回,严风俞早已习惯,账亦不是不算,只是时候未到。 红罗亦从震惊之中平复过来,粲然一笑,拿起严风俞的杯子,转到有水渍的那处,就着严风俞方才碰过的地方,饮下一口水:“红罗是如何杀掉严护卫的小情人,剥掉他的皮的,严护卫想知道吗?” 严风俞不想知道。从前他不好奇红罗的猎奇杀人手段,现在自然也不想知道,垂眼眼睫,淡淡道:“你若是为此事而来,现在就可以走了。” “他攥着一把松子糖去你屋里找你,收拾屋子的丫鬟告诉他你早走了,你知道那时候他有多伤心吗?”红罗不依不饶道。 “‘风哥,你怎么能这样?’他一边走,一边说,低着头,跟个被抛弃的小鸡仔似的,还把松子糖全都丢进池塘里喂鱼,那副样子别提多好笑了,哈哈哈——” 红罗阴阳怪气笑了一气,见严风俞不搭腔,继续道:“我去拍他的肩,诓他说你约了他外头碰面,他那个高兴的呀,跟着我就走了,我这不机会难得嘛!七拐八拐的,就这么把他拐出了家门,拐进了一条空无一人的黑巷子,他终于发现事情不对了,问我到底是什么人,诓他来此处有何目的?我还能有什么目的呢?当然是要他小命啦!他还挺机灵,转身就跑,可他那个脚程也太不够看了,就像你方才追我一样,我一下子追上他。” “严护卫猜猜看,红罗追上你那小情人之后,都对他做了什么?” 严风俞不想猜,放下茶杯:“说够了吗?说够了就走吧,时间不早,我要歇下了。”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求海星,求评论每天睡前默念一遍 () 第36章 踪迹(二) 红罗赖着不走,口中吐出的话语愈发恶毒,血腥。严风俞按下冲动,起身打算自去寻个清净地睡觉,推开门忽然想起一事。 早些年,红绡曾经与他说过,易容术是改变人的容貌,声音,体型,甚至体态的一种秘术。 这种秘术并非来自民间,而是打深宫之中流传而出。秘术的创造者亦非黄雀儿探子之流,而是太医院的太医们。 传闻前朝之时,皇宫内院来了一群刺客。这些刺客们个个武功高强,三千禁卫军拦他们不住,竟叫他们一路杀进了皇帝的寝殿。皇帝听见声响,还没从龙床上爬起来,已经生生挨了好几刀,虽被及时赶来的暗卫救下性命,却也因此受下重伤,性命垂危。 第57章 彼时正值多事之秋,外忧内患不间断,朝局动荡不安,遇刺不久,外头便有了皇帝已经身亡的消息。 可见行刺之人的歹毒用心。 正在朝廷上下一片愁云惨淡之际,为稳固人心,也为稳定朝局,内阁的老臣们经过一番商议,打定主意先找人假扮成皇帝,每日端坐于御前,代替皇帝上早朝,也代替批阅奏章,直至皇帝病愈。亦或是病故。 只是,与皇帝身材、体格相近的容易找,长相一样的却不好找。 正在这些老家伙们一筹莫展之时,一个太医院太医站了出来。 这位太医已在太医院里待了许多年,因为行事怪异,想法亦比较多,比较怪,故而不太受人待见。只是这回,他的点子奏了效。他见皇帝的暗卫们出门寻找皇帝的替身半月有余,却迟迟没有回音,便提出用猪皮甫以蜜蜡描画与皇帝一模一样的脸皮来。 只是这个点子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之时,也给这位太医带来了杀身之祸。 可见脑子太灵活对身体不太好。 皇帝病愈不久,这位奇思妙想的太医便没来由,暴毙于家中,名字都没留下来,好在死得快,没遭什么大罪。 而这位太医,便是易容秘术的开山鼻祖。 此后,这种秘术自深宫中流传出去,民间手工艺者经过几番改良,有了如今用人皮,亦或是用本人人皮效果更佳的说法。 祁宅看似普通,实则护卫森严,寻常人不得进入,宅内的护院高手亦是无处不在,想杀祁云岚岂是那么容易?何况祁云岚看似乖顺无害,实则长了一颗七窍玲珑的心,一肚子坏水,岂会乖乖跟着红罗走进空无一人的黑巷子而没有察觉? 严风俞方才着急,竟忘了这一点,现下他回头捡起地上的人皮面具,举到鼻下嗅了嗅,闻到淡淡的树脂的清香。 “严护卫这是——”红绡停下了话头,警惕望着严风俞。 严风俞并不理会她,举着人皮面具走回油灯下,指甲轻轻划过面具表皮,划下一层薄软的碎屑。当真是蜜蜡! 严风俞心下一松,不留神被红绡抢回面具,红绡已经变了脸色,把抢回的面具塞进怀里:“严护卫真是眼尖,这都能给你瞧出来。” 严风俞冷冷一笑。 红罗不愧是天衍处重点培养的黄雀苗子,不管是模仿祁云岚的模样、嗓音与说话做事的方式,亦或是随口编出的瞎话,都已能够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 如今不说其他的人,即便是自己,亦几乎被她诓骗过去。 这个女人似乎越来越难应付了。 严风俞暗暗在心底又为她记下一笔,走回桌边,浅浅饮下一口凉茶,淡淡道:“说正事吧,是青城派那边的消息,还是祁家那边的消息?” 这女人虽然疯癫,却也知道爱惜性命,没有公务傍身保命之时,她不会随意招惹自己。 红罗阴恻恻地笑起来:“这便是严护卫口中的逢场作戏,不曾当真?” 严风俞在祁宅养伤之时,的确说过自己与祁云岚只是逢场作戏,当不得真。现下得知祁云岚没死,他虽松了一口气,却不曾改变想法。他的确喜欢祁云岚,却只是露水情缘一般的喜欢,而非多么深刻的情感,自然算不得「当真」。 他不清楚红罗言下何意,也不在意,再二催促她道:“说正事。” 红罗这才收起笑来,冷着脸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方正的白纸,走回桌边,将白纸铺展在桌面上。 严风俞走过去一瞧,竟是祁宅的粗略地图,有几处被红笔圈了出来:“这几处与旁的地方有什么不同?”严风俞指着那几处问。红罗淡淡睨了一眼,道:“严护卫还记得丢了手的祁宅小厮吗?” 严风俞自然记得,点了点头,红罗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给他听。 几日前,祁云岚的贴身小厮无故断了手,红罗易容乔装混入祁宅多方打听,却一直没能探得确切消息。直至今日。 今日天黑,掌灯之后,红罗见祁云岚被他大哥喊走,便趁机扮成祁云岚的模样,去探望“他”的二哥祁云承。 从那位二少爷口中打探到一点有用的消息。 只是这些消息来得有些不太容易。 红罗不曾接触过祁云承,听起下人的谈论,也只当他是个暴脾气的草包老二。 不成想,这个暴脾气的草包老二竟颇有些戏耍人的手段,作为骗人的老手,自己一个不留神,竟也着了他的道,被他诓着吃了一个麻辣味的绿豆糕,喝了一口白醋味的陈年佳酿。 祁云承见“祁云岚”上当,拍着床板哈哈大笑。 红罗气得牙痒痒,可惜不能做些什么,只将那一叠“特制”的绿豆糕摔在地上撒气,愤愤离开。 这厢红罗将自己的遭遇如此这般一番说完之后,严风俞点了点头,正色道:“这几处的阵法,有详细点的消息没有?” 红罗摇头:“红罗只知道这阵法是那家里的教书先生所创,旁的消息便不知道了,哦,对了,祁二还提到一种毒,据说那断手的小厮便是中了这毒,才不得不砍掉手的。” “什么毒?”严风俞神色变了变。他知道所谓的教书先生便是沈郁霖或者说沈郁了,作为前任的天下第一术师,他所创立的阵法,所研制的毒药,严风俞自然不敢小觑。 可惜红罗也只探听到那毒发作时的表现,毒药的名字,发毒机理,解毒方法,一概不知。 第58章 到了丑时三刻,二人终于聊完。 送走了红罗,严风俞将地图卷起收进抽屉里,敛目沉思片刻,灯光昏昏,四下寂寂无声,严风俞忽然笑了起来,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开口道:“人都已经走了,怎么还不下来?” 话音未落,屋檐上头传来一声瓦片的轻响,大门随即洞开,斗笠掩面的黑衣男人阔步跨入屋内。 “来的不凑巧,见谅。” 先前严风俞还在与“祁云岚”纠缠之时,男人已经落在了严风俞的屋檐之上,见男人不曾下来,严风俞便也不曾停下,不成想,竟出了后来的变故。 “不打紧。”严风俞一笑,给自己与男人分别倒了一杯水,“深夜赶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斗笠掩面的男人便是天衍处十四利刃中的又一利刃姜金水,比严风俞晚入天衍处几年。 姜金水摘下斗笠,将斗笠放在桌子上,露出下头一张狰狞可怖,烧痕遍布的脸:“多谢。”他声音沙哑,好似掺了一把沙子,从严风俞手中接过茶水,却不喝,袖中取出银针探入杯中,又将银针举到月下,见银针不曾变黑,姜金水收起银针,一口气饮下一杯茶,显然已是渴极。 严风俞沉默看他饮下三杯水,失笑问道:“你这是多久没喝水了?” “十日。”姜金水破锣嗓子道,“夜宿破庙,钱袋被人偷了。” 严风俞哈哈大笑:“哪里来的小毛贼,胆子竟然这么大?” 姜金水摇头,“不是小毛贼,是个老头,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老子一碰到他就失去了知觉。” “那还真是防不胜防。”严风俞满不在乎道。 姜金水点头,“还好老子醒得早,不然小命都不保。” “怎么说?”严风俞好笑道。 姜金水叹气,“不提也罢。”昂首又饮下一杯水,放下茶杯:“说正事吧,皇上叫我来看看你。” “皇上?”严风俞不太理解元嘉帝此番举措的用意:“皇上等得不耐烦了?” 姜金水摇头,“不清楚。皇上还叫你别怕遇到麻烦。” “别怕遇到麻烦?”严风俞自觉这话暗藏深意,“皇上怎么知道我会遇到麻烦?” “我只负责传话,不负责解读。”姜金水道。 银针一一扎进桌上的茶点,姜金水开始狼吞虎咽严风俞的茶点。 严风俞暂停思考片刻,好整以暇望向他:“味道如何?” “不错。”姜金水鼓着腮帮子,含糊道。 宜楼的香茶和糕点只换来“不错”二字,严风俞“嗤”地一声笑出来,“姜护卫可知何为暴殄天物?” 姜金水望他一眼,低头继续吃,严风俞不再跟他计较,细细琢磨起元嘉帝没头没尾的一句“别怕麻烦”来。 元嘉帝素来多疑,说话只说三分,余下的七分需要他们这些人自行回去思量。 严风俞一时没有头绪,便从现下已有的麻烦开始想起。 首当其冲的还是骆德庸的地下密宫。眼下他已有了密宫的地图,大可以直接进去搜查,可在弄清地图上青色标记的作用以及具体作用机制之前,他还不能轻举妄动,否则因此丢了小命便不太划算了。 其次便是城中四处流传的秘宝传说,江湖人士离奇失踪似乎与这秘宝亦存在着某种联系。那么,这秘宝与骆德庸的密宫是否亦有联系?比如,用秘宝吸引人去地宫,而后将人困在地宫?很有可能。 至于祁家,原本他以为祁朝天虽与这些有关,却是被逼无奈,不得已而为之。祁朝天有钱,骆德庸修密宫需要用钱,自然回去找他打秋风。可是方才在收到红罗的消息后,他有了一点别的想法。密宫地图上有各式纹路的青色标记,祁家有神秘阵法与神秘毒药。所以,有没有可能,密宫中的机关与陷阱亦是沈郁的手笔。 这么看来,祁朝天倒像是主动参与,甚至是主谋之一了。 否则他为何要帮骆德庸到这个地步? 至于该如何确定这一点,严风俞已经想到一个绝佳的主意,这个主意的落实,还需要祁云岚的帮助,想起祁云岚,严风俞不自觉勾了勾嘴角。 至于元嘉帝口中的麻烦,恐怕指的还是骆德庸那部分。 所以「别怕麻烦」,指的是「别怕骆德庸」?为什么要「别怕骆德庸」?莫不是骆德庸已经弃暗投明,与元嘉帝搭上了线? 似乎……不太可能。 若是如此,骆德庸为表忠心,必然会将他与范鸿蒙的书信往来,以及与范鸿蒙有关的文书证据尽数交给元嘉帝,好争取皇帝的信任。那么此番自己来到临州城的目的,已经在不费一兵一卒的情况下顺利达成了,姜金水来此的目的亦不再是询问自己的进度,而该是昭自己回京。 所以是……骆德庸有所保留,交出去的东西不能完全取信于元嘉帝,又或者,元嘉帝多疑,即使骆德庸向他投了诚,他亦不能完全信任于他。都有可能。 思及此,严风俞点点头,“告诉皇上我心里已经有数了。” 此时的姜金水已经喝掉严风俞一壶上好的龙井茶,三碟宜楼大师傅亲手做的时令茶点,将最后一点糕点碎屑捻干净,姜金水拍了拍手,朝严风俞一抱拳:“多谢款待,话已带到,那我这便告辞了。” “不客气。”严风俞笑:“茶水糕点,外加跑腿费,总计五十两纹银,回京记得还我。” 第59章 姜金水张了张嘴,似是嫌贵,末了,他点了点头,“都欺负老子。”转身戴上斗笠,翻窗走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写得比较赶,大伙将就看,回头再修,嘎嘎。——继续求三连。 第37章 踪迹(三) 神医药谷坐落于西南腹地一处深山老林之中,谷中常年药香缭绕,烟雾袅袅。 这一代的药谷谷主姓穆,单名一个衡字。 沈郁别了季阳平后,开始四处游历。 走过不少名山大川,亦尝过不少珍馐美食,三日前途径此处之时,突地想起自己一直不曾研究透彻的通犀地龙散。 这通犀地龙散还是从祁云岚那儿得来的,治疗外伤有奇效,制作方法却一直深囿于深宫内院之中,不曾外传。 这些年来,沈郁忙碌惯了,陡然闲散下来,却有些不太习惯,如今得此机会,便想趁机将这药研究透彻,以备来日不时之需。 这么想着,他敲开了药庐的门。 他与穆衡乃是旧识,小药童亦认得他,喊了一声沈先生,又道主人半月前进山采药,如今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何时能够归来。 沈郁不赶时间,便在药庐住下来。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转眼便是小半个月。 这日沈郁正在研读一本穆谷主私藏的药书,外头忽然传来喧哗声,他还当是穆衡采药归来,便放下书本,出门去迎,却见一个八字胡、吊梢眼,瘦猴似的一个中年男人,正挨着门框与药童纠缠。 瘦猴约莫四五十岁,佝偻着身躯,站在门口,满面堆笑朝药童拱手,说他是仰慕药王大名,不远千里前来拜师的。 药童似是见他不像好人,也没见过这么大年纪还来拜师的,将信将疑将他往外赶:“谷主不在,你还是改天再来罢。” 瘦猴不信,扒着木桩子不肯走:“在下闲云一朵,野鹤一只,不赶时间,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需要去做,倘若穆谷主不在,我也不介意在这谷中住下,等谷主回来再行拜师,嘿嘿,反正我也没什么讲究,给一口吃食就行。” 论脸皮,十二三岁的小药童显然不是这老树皮的对手。 眼看着药童就要败下阵来,沈郁暗自一笑,索性他闲来无事,便多管这一回闲事,缓步上前道:“在下沈郁,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瘦猴闻言暂停纠缠药童,朝沈郁望过来,这一望竟叫他半天没能说出话来,好半晌,瘦猴回过神来,拱手道:“高姓大名不敢当,小小江湖游医薛安是也。”放下手,凝望着沈郁,又道:“我瞧先生有些面熟,似是在哪见过,方才先生说你叫什么名字?” 沈郁自觉没见过此人,也没听说过薛安这个名号,只当他这是借故在于自己攀亲近,好叫自己帮他说话,一笑,复又报了一遍自己的名字,道:“穆谷主外出采药,归期未定,没有谷主的允许,这些娃娃们倘若擅自留人过夜,等到谷主回来,他们定会挨训,还望薛大夫体谅体谅他们的难处,趁着天色还早,赶紧自行离去罢。” 小药童扶着门框,跟着猛点头,薛安却好似已将拜师留宿之事全然忘在了脑后,他捏着八字山羊胡,专心打量沈郁,口中念念有词道:“眼熟,眼熟,像,真像——” 沈郁:“……” 沈郁拧眉望着他,不知道他又在闹什么幺蛾子,这时候,他听见这人又道:“不知阁下可曾听说过一句话。” 沈郁拧眉:“什么话?” 薛安似有神往:“赤霞蝶过处,寸草皆不生。” 这是当年沈郁凭借赤霞蝶名震天下,令所有江湖人士闻之色变之时,江湖人口口相传的一句话。 沈郁神色变了一瞬,又眯了眯眼睛。 这人什么来头?陡然提到赤霞蝶,莫不是已经认出自己的身份? 沈郁不说话,这人便当他并不知道,似是替他可惜一般,叹一口气,又道:“十六年前,江湖上有一个鼎有名的门派叫做落霞山庄,先生可曾听说过?” 沈郁仍旧不答,薛安又叹一口气,如此丰神俊朗的一个人,却如此的闭目塞听,唉,“说起这个落霞山庄,鄙人还曾有幸亲自去过一趟。” 沈郁终于开口,他道:“是么?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薛安来了兴致,耐心为沈郁讲解道:“自然是个好地方,人才济济,卧虎藏龙,就连鄙人的偶像,当年的天下第一术师沈郁霖,身在其中,那都算不上打眼人物。” 沈郁狐疑望着这人,不清楚这人是在扮猪吃老虎,还是当真没有认出自己。 这时候,薛安又道:“想当年太祖初起事,兵力不足,便邀当时的武林盟主,亦是落霞山庄的老庄主齐尚远相助。那时,鄙人还是罗将军帐下一名随军军医,有幸随着一道去了趟落霞山庄,虽然老庄主最后还是婉拒了太祖的邀请,但是鄙人却由此有幸得见沈先生一面。那一面,虽只是远远地瞧着,可是沈先生那副身姿与气度却叫在下久久难以忘怀,如今见到先生,却好似见到故人一般,心中有股说不出的亲切——” 沈郁:“……” 齐尚远,罗时平,太祖皇帝……十六年前,一把火烧了落霞山庄,与之有关的一切,人或者事,便都随着那把火一起,一同湮灭在记忆的灰尘里。 如今骤然吹开浮尘,打开记忆的盒子,感受却算不得美好,沈郁的瞳孔遽烈地震荡了几回,心底亦是掀起惊涛骇浪,俄顷,他定了定神,打定主意止住这人的话头,默不作声给药童递了个眼色,道了句失陪,转身便离开了。 第60章 这厢薛安沉浸在回忆当中,尚未回过神来,那厢药童得了沈郁撑腰,底气已经足了不少,虽然废了好半天劲,却也到底将这莫名其妙的瘦猴精赶走了。 到了夜间,沈郁惦记薛安,心下难安,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这个薛安虽不是大奸大恶之辈,小奸小恶恐怕亦算不上,可他去过落霞山庄,见过自己,恐怕也见过季阳平,祁朝天,甚至其他更多的人,如若放任他在外头,对临州的那些人始终是个威胁,想到这里,沈郁掀开被子,穿好衣裳,又去药方配了一些药,而后他放出赤火蝶,跟着赤火蝶出了药庐,来到密林深处的一座破庙。 初夏时节,林中多雾,亦多蚊虫。沈郁推开庙门之时,薛安还没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个香气奇异的香囊,正盘腿坐在枯草上,疑惑那些蚊虫为何都在自己三尺开外的地方活动,都不靠近自己。 听见开门声,薛安抬眼望过去,看见沈郁,他的眼睛亮了一下,热情招呼道:“嗳,你不是白天那位……”想不起沈郁的名字了,只道:“莫不是你也被那药童赶出来了?” 白日碰面之时,沈郁曾留意试探过薛安的武功,知道他没有内力,便也不再费心机隐藏自己的身形,大大方方推门而入,从怀中摸出一个药瓶丢给他,开口直奔主题道:“自己吃,或者我逼你吃,选吧。” 薛安:“……” 薛安安静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总算反应过来,难为他小小个头,从稻草堆里一跃三丈高,指着沈郁,大喊大叫道:“你、你、你就是——” “是。”沈郁也不跟他打哑谜,坦诚自己的身份:“所以这药,你是自己吃,还是我逼你吃?” 薛安意识到沈郁不是在开玩笑,心情在遇到仰慕之人的狂喜,与仰慕之人要他小命的惴惴,反复徘徊,俄顷,他回过神来,猜测到沈郁此举的用意,虽然他不知道沈郁是如何从当年的那场劫难中存活下来,但是他知道,这背后肯定是有什么重大隐情,所以沈郁此番才专程赶过来,送他一瓶毒药,叫他永远地闭上嘴巴。 只因他是当年事情的知情人之一。 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知道些什么。 他拔开瓶塞闻了闻,又立刻塞回去:“我可以不吃吗?我发誓什么都不说。”他并不知道自己可以说些什么。 沈郁却没有回话。 现下抛却演戏的可能,他已经倾向于去相信这个矮瘦男人其实是个不知道内情的,他只是碰巧跟着去了一趟落霞山庄而已。可惜涉及到季阳平与他自身,以及临州那些人的安危,万分之一的风险他都不想冒,定定望着这个隐患,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薛安:“……” 薛安亦凝望着沈郁,少顷,他见沈郁仍是神色不动,好似已经打定主意,摇了摇头,认命一般打开瓶塞,昂首就要吃药,却又冷不丁猛地将这药瓶砸向沈郁面门,沈郁似是早有预料,一抬手接住药瓶,再看过去,薛安已经拔足狂奔出了破庙的后门。 月色明亮,林间的黑影一闪而过,薛安拼了老命拔足狂奔,沈郁闲庭信步缀在他身后。 “你跑不掉的,不要再做这些无谓的抵抗了,这药不会要你的命,只会叫你说不出话而已。”沈郁道。 不能说话也不行啊,他薛安还是挺喜欢说话的。 薛安边跑边道:“沈先生,在下当真是仰慕你,当年你所制作的那些机关,那些秘术,在下无一不——” 话没说完,身后突地传来一声响动,薛安心中好奇,却又不敢立刻回头去看,虽然他知道凭借沈郁的功夫,根本没有诓骗自己的必要,跑了一会,四下一片仍是寂寂,除了虫鸣鸟叫,只剩自己踩过草丛的窸窣响动和突突突地急促心跳声,沈郁的脚步声已经不见了,薛安终于禁不住好奇心,停下脚步,喘着气回头张望,却见沈郁跪在地上,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他仍是不敢靠近,隔着几十丈的距离,远远地看。 腹部传来剧痛,沈郁跪在地上急促地喘息,他知道这阵刺痛因何而来。 离开之前,他曽喂季阳平吃下幽荧蛊,自己也吃下一枚蛊虫。 幽荧蛊分母蛊与子蛊,二者相牵相连,一者受伤,另一者必有感应,所以此番他腹部刺痛,定是季阳平的腹部受了重伤。 季阳平好好的为何会再次受伤? 脸上疼出冷汗,料想季阳平此刻该是怎样一幅情状?沈郁心中焦急又愤懑,再顾不得薛安,忍着疼痛,抬脚往临州城的方向掠去。 姜金水翻窗离开,严风俞挥手熄灭油灯,枕着胳膊入眠,阖眼梦见了祁云岚。 他梦见自己完成任务,返回京城,祁云岚却不死心,毅然追来他家中,却碰到了红罗。 红罗假扮成他的模样与祁云岚说话。 严风俞看着那幕场景,心中十分焦急,因为他知道红罗随时可能会伤祁云岚的性命。 他听见自己失了分寸一般,不管不顾地大喊大叫,可惜祁云岚听不见他的声音,转头与红罗滚上了床榻。 他看着红罗将祁云岚压在榻上亲吻,吻了一会后,红罗从床榻上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祁云岚,笑着命令祁云岚自己脱掉衣裳。 “脱得慢点儿,风哥要好好欣赏。”红罗道。 祁云岚红着脸照做了,先是解了腰带,继而脱了外袍,中衣,里衣,亵裤……脱光衣服后,祁云岚赤条条,乖乖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声音颤抖道:“风哥……我、我脱好了,你、你来吧。” 第61章 放在身侧的拳头轻轻握住,祁云岚看起来既紧张又期待,严风俞却只想要他赶紧睁开眼睛,赶紧起来,赶紧跑,因为红罗已经拔出一把匕首,对准了他的心脏,下一刻,寒光一闪而过,鲜血迸溅,祁云岚突地一声惨叫,睁大了眼睛,望着虚空中的严风俞,厉声道:“都怪你,都怪你不告而别!” 严风俞在这一刻陡然惊醒。 外头天刚蒙蒙亮,严风俞急促地喘息,他抬手摸到自己的胸口,胸口还在剧烈起伏,心脏亦是砰砰跳,想起梦里的场景,祁云岚的厉声诘问,严风俞突地有一股冲动,想要去祁宅,去看看祁云岚。就现在! 他翻身下床,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却在推开门,走到院中之时,陡然清醒过来。 清晨的风微凉,一阵吹过来,睡梦中残余的热度随之消散,严风俞自认纵横风月场多年,从未如此记挂过谁,如今这般表现,只为一个认识个把月的小孩,实在有点可笑。 他自嘲地摇了摇头,转身打水洗了把脸,井水冰凉,严风俞擦干净脸,换好衣服,去了衙门。 【作者有话说】 今天晚半个小时,还是求三连。 第38章 踪迹(四) 这些日子里,五花八门的门派纷争将临州城搅得乌烟瘴气,衙门事务自然愈发冗杂,严风俞白日在衙门奔波,晚上回到家,抽空修补密宫地图缺失的一角。 那样血腥的梦虽不曾再做,却也偶尔会想起那个看起来乖乖顺顺的小少年。 这日,将修好的地图塞入内衣口袋当中,严风俞一边好奇祁云岚如何耐着性子这么长时间不来找自己,一边猜想他是不是已经有了新欢?是他口中的那位赦哥,或是其他的什么人?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已经知道,祁云岚看似乖顺,骨子里其实是个很有主见的,说是一肚子坏水亦不为过。 想来那日初见,自己在心里将二人肉包子和垂涎肉包子的癞皮狗。他自认为纵横风月场多年,亦不是什么好人,倘若要在这两者之中二选其一,必然是那个见色起意的癞皮狗,可如今看来,装了一肚子坏水的祁云岚恐怕也不见得安了什么好心。 这件事情上,谁是癞皮狗还真说不好。 这可真是一笔糊涂账,严风俞自嘲地摇了摇头,不知那只小癞皮狗如今又看上了谁家的肉包子?想到这里,严风俞心间隐隐有些失落,转念一想,罢了,罢了,反正自己完成任务就得回京,在这临州城也待不了多久,继续与他纠缠下去,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于谁都没有益处。 倘若再一不小心骗得他当了真,叫他与以前的一些人一样,不管不顾纠缠上来,或者抛下家业,跟随自己去了京城。到那个时候,二人之间的新鲜感已经没了,情分亦没有多少,彼此弄得两厢难堪,倒还不如就此为止,至少还能剩些美好的回忆。 换了身便服,严风俞将各种芜杂的思绪赶出自己的脑海,独自去醉仙居吃了些酒,转头又去了宜楼。 宜楼的说书先生近些日子换了新话本,开始说些神仙道士黑狗妖的故事,严风俞听着耳熟,仿佛梦到过,亦或是在哪里听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这日讲到苏宜将那黑狗妖收作关门弟子,悉心调教的故事。 醒木一响,满座寂然,严风俞饶有兴味地听着,一边跟随小二上到二楼雅间。 落座后,抬手赏了小二一锭银子,告诉小二还是老几样,但是严捕头爱清静,这一处暂时就不要放人进来了。 小二忙点头应了,道了声“严捕头您先坐着,茶点马上上来”,乐颠颠转身去了。 一壶雨前龙井,并几道样式精致的茶点很快上了桌,严风俞一边喝茶,一边听书,小半壶茶下了肚,要等的人姗姗来迟。 天衍处设有利刃和黄雀,亦在全国各地豢养杀手,利刃有十四刃,利刃死,则杀手按照排名依次接替。皇帝的命令直接下达给天衍处首领,亦或是直接下达给利刃,而这些盘踞在这处的杀手便是听凭十四刃的传唤。 曹霜是临州驻地的杀手头领,杀手榜上排名亦是比较靠前。刚来临州城之时,严风俞与他碰过几回面,映像中是个不苟言笑的黑皮汉子。 眼下黑皮汉子打黑夜中来,翻窗而入后,单膝跪地道:“属下来迟,主子赎罪。” 严风俞不太在意地挥手叫他起来,笑道:“不妨事,坐过来,一起喝点。”曹霜不动。 严风俞不曾听闻过他的事迹,他却非常了解这柄天衍处里最年轻的利刃。十三岁入天衍处,十四岁通过初选,成为正式杀手之一,此后常年盘踞杀手榜第一的位置,直至二年以后,十四利刃之一死于完成任务归来的途中,严风俞不出意外地顺利晋升,成为天衍处里迄今为止,最为年轻的利刃。 杀手慕强,天衍处的杀手亦不例外。严风俞不认得曹霜,曹霜却早将严护卫奉为毕生追逐的偶像。 如今偶像唤他来见,他却因为小事而耽搁的碰面的时辰,曹霜把头压得更低:“霜来迟,请主子责罚。” 严风俞不察这位黑皮汉子心里的弯弯绕绕,自嘲一笑,只道是好酒易寻,佳音难觅,罢了,从怀中取出摹好的密宫地图,交给曹霜。“责罚就不必了,要去的地方我已用朱砂描出,这几日你便带人替我去探探这几个地方罢,注意青色的标记,那里可能有陷阱。” 第62章 黑皮汉子一言不发领了命令,将地图收好,一抱拳,转身再次没入黑暗之中。 窗户被夜风吹开,醒木又一响,说书老头响亮的声音从下头传来:“欲知后事,请听下回分解。” 一楼响起哗哗啦啦的掌声,俄顷,客人陆陆续续散去,喧哗声,脚步声,严风俞在这些响动之中,闲坐独自又饮了一会茶,看一眼窗外的一轮孤月,起身回家。 杀手无家无室,无朋无友,本就是天煞孤星的命,十三岁入京之时,师父已将这个道理与他分说明白,那时的自己浑不在意,跃跃欲试加入天衍处,怎的时至今日,忽然感慨起来? 严风俞摇了摇头。 街道空旷,越走人越少,拐进一条断头巷子,严风俞停下脚步,“这里没人,有什么事情,说罢。”转身,红罗假扮的霍人杰在他三丈开外的地方站定。 “陈凉玉从李文柏的房里搜到一张藏宝图,猜测这小子是学人寻宝才步入险境,喏,就是这个。”从怀中取出一物,丢给严风俞。 严风俞接过了一瞧,眉头拧了拧,这所谓的藏宝图为什么会与自己手里的密宫地图有六、七分的相似?只是这藏宝图上头没有青色的陷阱标记,没有黑色地上标记,赤色线条的描摹亦有几处出入,制作这藏宝图的人到底是何居心?将人诓骗进去骆德庸的地宫,而后借机杀掉? 将藏宝图丢还给红罗,严风俞收敛了深思,淡淡笑道:“所以呢?他派你们按照藏宝图去探探究竟?” “严护卫果然机智,只是红罗此次前来,可不仅仅是为了给严护卫通报消息的。”红罗道。 “是么?”严风俞抱臂一笑,“那你还有什么事情?” “此番前去,必然凶多吉少,红罗可还不想将小命交付在这样一件小小的差事上,这才过来请严护卫赐教。” “赐教?”严风俞故作不知道:“赐教什么?” “自然是哪里不能去,哪里有陷阱的忠告。”红罗见他装傻充愣,眼神凌厉了三分。 她也知道自己扮成祁云岚的样子去诓骗严风俞,的确过分了些,可是她爱慕严风俞日久,根本见不得他与旁的人亲近。况且,严风俞可以与秦楼楚馆里的小倌们亲热,也可以与大街上随手搭救的人亲热,怎的偏偏不能与自己亲近?她不能理解这一点,这才屡屡去触碰严风俞的底线。 可严风俞早已厌烦透了她,顾着她的身份才屡屡手下留情,斜睨了她一眼,淡淡道:“你怎知我清楚哪里能去,哪里有陷阱?” “严护卫莫要跟红罗装蒜。”红罗面色愈发阴沉。二人虽然因为严风俞那些小情人闹了不少矛盾,更因祁云岚而激化了该矛盾,可她屡次冒着生命危险去为严风俞获取情报,二人亦相识了许多年,他怎能不顾忌这些情谊,不顾及自己的性命?冷笑一声,“那日红罗扮成严护卫的小情人,来找严护卫之时,便在严护卫的桌上看到一张与这藏宝图类似的地图。想来在这件事上,严护卫知道的恐怕要比红罗多得多,这才过来求严护卫一句忠告。” 严风俞挖了挖耳朵。 他虽然想杀红罗,也认为任她死在沈郁的阵法之内是个兵不血刃的好办法,可惜眼下,他还需要红罗给他做眼线,想到这里,严风俞在心里遗憾地叹了一口气,亦不再意气用事,将私人感情丢在一边,“罢了,”朝红罗伸出手,正色道:“把图给我。” 红罗面色稍霁,复将“藏宝图”丢给他,严风俞接过了,将几处可能危险的地方指给她看,如此这般一番讲解之后,严风俞道:“记住了吗?” 红罗点头,盈盈一笑:“红罗记住了,多谢严护卫指点。” 严风俞不愿与她多话,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转身径自离开。 这夜星光黯淡,黑云遮住半个月亮,月色亦黯然,严风俞胸口憋了一股浊气回到家。 推开家门,却见他那小院当中,桃花树下的石桌旁趴着一人。 前朝诗人所作的一句“幽人莫怨嗟,浊瘴焉遮千里目?曲径尽头,柳暗花明,豁然开朗处”恰好可以用来形容严风俞此刻的心情。 这个季节的桃花已经凋零,而在见到这人的那一刻,严风俞胸中的那股浊气却好似清晨的浓雾一般,顷刻间涤荡一空,清泉石上过,叮咚作响,一片粉瓣飘入溪流,无声息地漾起一小片涟漪。 来人似是等得久了,已经趴在石桌上睡着了,夏时时有蝉鸣,严风俞静静凝望这样一副恬静致远画面,心尖微微颤抖,但是很快地,他又想起日前的遭遇,想起了红罗。 莫不是这女人又来诓骗自己?严风俞警觉地眯了眯眼睛,不,不太可能,红罗轻功远不如他,而且他比红罗先一步离开黑巷子,那么眼下这个只能是……严风俞眉头一松,唇角的弧度亦柔和了不少,放轻脚步,走到石桌旁坐下。云岚。 醉仙居的桃花醉入口清冽,回味甘甜,严风俞方才一不小心多喝了几坛,宜楼的茶水令他稍稍清醒,眼下看见祁云岚,他便又有些微醺。 凉爽的晚风轻轻吹过,送来不知何处的荷叶清香,严风俞望着祁云岚的睡颜,被酒液灌溉的心中一时柔情无限,想要唤醒他,与他做些爱做的事,一时却又不太舍得,就这么静静地看了一会,睡意涌上心头,严风俞慢慢地阖上了眼睛,与祁云岚头顶着头,一道赴了梦乡。 第63章 【作者有话说】 端午节最后一天,大家节日快乐。 —— 求三连。 第39章 踪迹(五) 到了后半夜,严风俞口渴,便起身摸去了灶房找水喝,回来的时候,祁云岚仍是枕着他自己的胳膊,睡得香甜。 一起一伏的小呼噜伴着虫鸣,即使是夏夜,晚上的风亦有些微凉,严风俞脱了自己的外袍,披在祁云岚的身上,担心他受凉,亦不想惊醒他,便点了他睡穴,将他抱入卧房之中。 月色透过雕花窗棱亮堂堂洒了一室。严风俞将祁云岚抱到自己的床榻之上,轻轻放下,又给他盖了一床薄被,自己则脱了衣裳,冲了个冷水澡,洗去一身的酒气,而后躺回他身侧,将他搂在自己怀中,闭上眼睛,听着他的呼吸,再次沉沉睡去。 睡穴在几个时辰后自动失效,天色将明未明之即,祁云岚伸了个懒腰悠悠醒转。 睁开眼睛,今夕是何夕,此处是何处?迷迷糊糊之时—— “嘘——”严风俞被他惊动,隔着衣服拍了拍他的腰,声音含糊道:“乖,继续睡会。”将他搂得更紧。 “风哥?”祁云岚愣了一会,自己怎的又爬上了严风俞的床?他反应了一会,想起自己从家里偷跑出来,循着记忆里的路线摸来严风俞的家,翻墙爬进院子后,便在树下等待严风俞归来,可惜左等右等始终等不到人,月亮越升越高,他的眼皮开始变得很重,想阖眼小憩一会,睁眼便见到眼前的场景。 这里似是严风俞的家,这处似是严风俞的卧室,上回来时喝得有点多,如今记忆变得有些模糊,祁云岚不太确定,他在严风俞的怀里挣了挣,想问问严风俞二人为何会又睡在一起,却冷不丁被严风俞拍了屁股,一声闷响,严风俞好梦被搅,没好气道:“老实点!” 祁云岚:“……” 二人许久不曾亲热,自打第一回见面,二人一夕欢好之后,因着严风俞受了伤,二人虽然吃住在一起,却一直不曾再有肌肤之亲。 眼下,清晨本就是容易情动的时刻,祁云岚近距离望着严风俞的英俊睡颜,目光描摹他轮廓的起伏,一时又有些心痒难耐,便抬手去扯自己的腰带,脱了自己的衣裳后,他又磨着严风俞,去扯严风俞的腰带。 严风俞被他弄得没了睡意,想拍拍他的屁股以示警告,却拍到一手的细腻光滑,严风俞惊讶地睁开眼睛,却见祁云岚已将他自己剥的只剩一件薄绸单衣,现下正低垂了脑袋,与他的腰带纠缠。 严风俞不是坐怀不乱的君子,却也不曾见过如此主动的少年,他攥住祁云岚的手,不让他动弹,讶异道:“你在弄什么?” 祁云岚似是被他吓了一跳,哆嗦了一下,微睁着杏眸抬起头来:“你、你不是在睡觉吗?你……把眼睛闭起来!” “为什么要闭起来?”严风俞好整以暇道。 祁云岚的薄绸睡衣已经被他自己解开了腰带,露出大片白皙细腻的胸膛,严风俞怎舍得闭上眼睛?他咽下一口口水,甭管谁是癞皮狗,谁是肉包子了,一使劲,将祁云岚拉到自己身前,不容分辨地吻上他的双唇,舌头分开他的唇瓣,强势地顶入他的口中。【略】 到了日上三竿之时,二人气喘吁吁地分开,祁云岚手腕上几圈红痕,一脸餍足地趴在严风俞的胸口。 严风俞揉着他的手腕,问他:“还要吗?” 祁云岚摇头,喘一口气道:“暂时,不要了,腰好酸,风哥,你给我揉揉。”实际上他嗓子痛,大腿也在打颤,再来一回恐怕就得把小命交代在这里。 严风俞知道他屁股恐怕也不好受,便把他抱到自己身上趴着,一边给他揉腰,一边亲他的耳朵。 祁云岚被他亲的有点舒服,哼哼唧唧了一会,忽然问道:“风哥,我明天还能再来找你吗?” “你明天还能来?”严风俞失笑,暗示性地拍了拍他屁股。 “来了又不一定要做这个。”祁云岚戳了戳严风俞的胸口,“那我后天再来?”严风俞:…… 严风俞想说好。 实际上,倘若条件允许的话,他倒希望祁云岚能够天天来找他,毕竟忙活了一整天,回到家能够看到一个可心的人在等自己,确是一件美事。 可惜转念他想起了骆德庸的地宫,想起了不知从何而起的秘宝传言,想起红罗与曹霜。 红罗出城寻人,若是得到什么消息过来寻他,他又因着一些事情不在家,叫那个疯女人碰到正在等待自己的祁云岚,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他说不好。 除此之外,曹霜亦随时可能过来向他报告那几个处的探查情况,他倒不担心曹霜对祁云岚做些什么,只是倘若曹霜过来的时候,他与祁云岚正在做些爱做的事情,冷不丁叫曹霜听了墙角去,他心里亦是怎么想怎么不自在。 再者,他自己亦是身负要务,万事续当以任务为先,其余事情,不管是舞烟楼的那些个小倌,亦或是祁云岚,都只能往后放放。 想到这里,严风俞拍了拍祁云岚背,安抚地道:“过几天好吗?等风哥得了空去找你?” “可是……”祁云岚眼神黯淡下去,心脏也不由得沉了沉,“你从来没有来找过我。”他的声音有点失落,“你上次走的时候,都没跟我打招呼。” “上次走得急。”严风俞温言哄他,“这段时间都很忙,等有空了肯定去找你。”勾起他的下巴,望着他的眼睛,“风哥这么喜欢你,怎么舍得不去找你?” 第64章 实则等他得空能够去找祁云岚的时候,这边的任务恐怕已经完成了,到那时,他须得离开临州会京城复命。在那之后,他与祁云岚会怎样,他会不会回来找祁云岚,他还没有想好。 他不知道祁云岚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也读懂他这句话下的潜台词,见祁云岚撇开脸不看自己,便只当他因为这几天没法跟自己见面,而在发小脾气,拢了拢他汗湿的头发,在他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风哥说话算话,云岚不信风哥吗?” 祁云岚的确不信他,还有点气他睁着眼睛说瞎话,便推开他想要坐起来,可惜腰肢酸软,祁云岚受不住,冷不丁“嗳哟”了一声,再次躺倒下来。 “起来做什么?”严风俞见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禁不住笑起来,拍了拍他的屁股,“渴了吗?还是想尿尿?” 祁云岚摇了摇头,他不想尿尿,倒是有点渴,索性起不来,便也不再难为自己,趴在严风俞身上,“渴,风哥你给我倒杯水吧。” “好。”严风俞笑了笑,侧身将他在床上放好,“马上过来。” 【作者有话说】 省略部分可见微博@dusty_g,搜索关键字【踪迹】 第40章 踪迹(六) 祁云岚喝完半杯水,顿觉干燥的喉咙舒服了不少,他抬起头,严风俞已经换好了官服,倚着门框望着自己。 清晨的熹微的光线为他深邃而英挺的五官镀了一层朦胧的金边,一层湿漉漉的雾气笼罩在这层金边之上,令往日里锋利无比的他此刻看起来竟有几分柔和。 祁云岚愣了一下,心脏突地跳得有点快,脸颊也有些隐隐发热。 “……怎、怎么了吗?”祁云岚回过神,磕磕巴巴地道。 严风俞哑然失笑,“又在想什么呢?嗯?小流氓!”祁云岚:…… 祁云岚放下茶杯,没好气道:“谁叫你那样看着我的?” 严风俞哈哈一笑,“自己心思不纯,还怪别人?嗯?对了,昨日风哥在宜楼听了一晚上评书。” “评书?”祁云岚蹙了蹙眉,怨不得他等一晚上等不到人,原来这人竟跑去宜楼听评书去了,可严风俞这样身份的人,不是应当穿着夜行服飞天遁地嘛?好好的,怎的跑去听评书了? “是吗?什么评书那么好玩,竟听了一晚上?” 严风俞的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似是在回味昨晚评书的精彩片段,他把刀搁在桌面上,阔步走到祁云岚身边坐下,拿起祁云岚喝了一半的茶杯,就着祁云岚方才喝过的地方,喝了一口。 “苏宜捡了一只小黑狗,可惜怎么养都养不熟。”严风俞放下茶杯道。祁云岚:…… 祁云岚惊讶地睁大眼睛:“祁云承他怎么又——” 先前祁云承就趁他不注意,偷了他的话本出去给人讲,这回腿给箭射瘸了,怎的还不安生?! 严风俞哈哈一笑。 他一直知道祁云岚闲来无事,会用“玄冥客”的笔名写些侠盗演义传奇话本,诸如《飞剑奇录》,《燕中大侠》等等;亦知道,风靡临州城大茶楼小茶馆的话本,有不少出自祁家小公子祁云岚之手,却是第一回知道,宜楼说书老头口中苏宜小黑狗,亦是祁云岚的手笔。直至昨日。 祁云岚伏在月下的石桌上睡得熟透,看着那副场景,严风俞突地想起自己在祁宅养伤之时,沈郁为他调理内伤,祁云岚等坐在庭院里,给他的小厮和他那位赦哥所讲这些故事。 那里头的主角可不是叫苏宜? 看见严风俞一副戏谑的模样,祁云岚的心中突地有些忐忑,他舔了舔嘴唇,试探地问道:“……怎么样?有意思吗?” 写故事的人最担心的大约就是旁人说他的故事美滋美味没有趣味罢。 严风俞笑了一下,没意思他怎会听一晚上? “当然。那些故事都是你写的?” 祁云岚点头,声音雀跃起来,“风哥问这个做什么?” 严风俞不答反问,“里头那些稀奇古怪的心决功法也是你编的?” “是啊。”祁云岚眨了眨眼睛,更加疑惑了,“你想练?” “按照那样的功法秘诀去练习,风哥莫不是真的要成仙。”严风俞悠然一笑,“风哥是想请云岚帮个帮。” “帮忙?什么忙?” “给风哥写一本武功秘籍。”严风俞神秘一笑。 “武功秘籍?”祁云岚拧眉,“我写出来的又不能练,你要来做什么?”突地灵机一动,祁云岚激动道:“莫不是用来骗人的?” “哈哈哈哈——正是!”严风俞摸了摸他的脑袋,勾起一侧唇角道:“所以云岚愿意帮风哥这个忙吗?” “愿意、愿意,当然愿意。”这样好玩的事怎能少得了他?祁云岚用力点头,只是,“……用来骗谁啊?” “这你就不用管了。”严风俞正色,“书名就叫做……《破化掌》,可破人内力,转化后,可为自己所用,内容不必讲究,越玄妙越难参透越好,至于时间,三日够吗?” “够是够——”祁云岚蹙眉,声音迟疑起来,这功法听着,怎么与祁云承口中,临州城的秘宝功法大差不离?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严风俞见他神情有异,遂问道。 “没问题,没问题,三天时间足够了。”祁云岚回过神来,赶忙摇头道。 第65章 “那就好,休息好就先回家吧,到时候风哥去找你。”严风俞道。 祁云岚点头,严风俞起身打算离开,走了两步,衣角突地被人拉住,严风俞回过头,“怎么了?” “有东西给你。”祁云岚眨了眨眼睛,道。 “有东西给我?”严风俞扬了扬眉,“什么东西?” 祁云岚不答,抿着唇指了指地上的衣裳。严风俞会意,把衣裳捡起来递给他。祁云岚接过衣裳,摸索一阵后,捏出一个黑棕色的东西,摊在手心里给严风俞看。 “松子糖?”严风俞哑然。红罗不是说祁云岚一气之下已经将买给他松子糖统统丢进池塘里喂鱼了吗?怎么又冒出一颗? 抬手去接,手指将要碰到祁云岚的手心之际,祁云岚的眼中闪过一道狡黠的光,下一刻,那颗松子糖就进了他自己的嘴里。严风俞:…… 严风俞有些无语,“不是给我的吗?” “本来是给你的,可惜某人不想要,我就自己吃了。”祁云岚道,挑起一侧的眉毛,表情挑衅地望着严风俞。 严风俞知道祁云岚这是在报复自己不告而别呢,不禁失笑。 心中一动,严风俞突地俯下身,一手按住祁云岚的后脑勺,一手擒住祁云岚的腰,低下头,吻住祁云岚的唇瓣。 祁云岚睁大眼睛,奋力挣扎,像只被狼爪按住的小白兔。 严风俞怎会放过他?大手搂紧他的腰,舌头强势地顶入他口中,下一刻,松子糖的清甜气息霎时弥漫在二人的口腔里。 严风俞于情事一道经验丰富,吻技更是了得,一舔一弄都恰如其分、恰到好处,祁云岚逐渐沉溺,挣扎的力道亦渐渐微弱下去,推拒严风俞的双手改而攀上了他的脖颈,带着他的身体更加往下,两个人更加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一起。 待那一整颗松子糖悉数消融在二人的唇齿之间,严风俞松开祁云岚,亲了亲他的鼻尖道:“真甜!” 祁云岚意犹未尽,抿着嘴唇笑,“三天后,你可别忘了。” “不会忘的。”严风俞道,捏了捏他的下巴,不舍地离开。 祁云岚趴在床上,等严风俞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一边回忆方才的吻,一边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偏了西,祁云岚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他有些舍不得起来,便抱着严风俞的被子滚来滚去,滚到第三圈后,肚子实在饿得有些受不了,祁云岚呼吸一口被子上残留的,属于严风俞的气息,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 清晨时二人虽然折腾了好几趟,但因严风俞经验丰富,且做了充足的准备,所以祁云岚并没有受伤,眼下他的腰眼虽然还是有些酸,但是大腿已经不再打颤了。 放轻了动作穿好衣裳后,祁云岚推开门出去。 临州城里凡是有点名气的酒楼茶馆,早被他祁小公子逛了个遍,眼下他的身体虽然有些不方便,走多了路就有些受不住,却也不想将就。 一瘸一拐地走了好半天,祁云岚终于找到一家口味还算合心意的酒楼。 进了酒楼,要了雅间,八个小菜一盆热汤下了肚,祁云岚顿觉浑身舒坦了不少。 结了账,出了酒楼,祁云岚思忖接下来的去处。 ——家是不能回的,一回去恐怕就要出不来。 几日前,沈郁风尘仆仆赶到家,发现季阳平重伤卧房后,发了好大一通火,祁朝天借题发挥,几个大人一商议,祁云岚就被无限期地禁了足,过上了吃喝拉撒都有人跟着的日子。直至昨日。 季阳平伤势已无大碍,沈郁在神医药谷还有些未了之事,须得再次离开,祁朝天则被骆德庸差来的人喊走。 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祁云岚怎会错过? 安排小虎给他打好掩护,祁云岚便觑着下人交班的空隙偷溜了出来。 此时已近日暮,大街上还跟以往一样热闹。杂耍的、投壶的、糖葫芦、羊肉汤,还有沙糖苹果、大鼓戏。 祁云岚给自己买了一根糖葫芦,一边吃,一边闲逛,这时候,一辆马车打他身边经过。 祁云岚眼睛一亮,这不是自家的马车吗?里头是谁?这么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呢? 索性天还没全黑透,祁云岚心中好奇,又无处可去,便三两口吃完剩下的糖葫芦,抬脚追了上去,几条街过后,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祁云岚扶着墙喘气,抬眼一瞧,「舞烟阁」三个金字招牌笔走游龙,写得苍劲有力。 哈哈哈……谁这么大的胆子,天还没黑透,就敢出来逛青楼?是祁云承吗?还是祁朝天? 给他逮着了可好好好敲诈一番! 祁云岚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抬眼张望。 舞烟阁大门洞开,门口来往的客人络绎不绝,盈盈笑语和着甜腻的香气,轻易飘得老远。 几个龟公、鸨母朝他的方向望过来,祁云岚不想被缠上,便闪身掩进一侧的巷道里。 马车上的人不知在踟躇些什么,总也不下来,祁云岚等的有些不耐烦,一回头,一个人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作者有话说】 本月最后一更。 走过的路过的好心人,给俺一点海星叭~~~ 第41章 踪迹(七) 祁云岚叉腰喘了一会气,转头却见一个邋邋遢遢的老乞丐,正笑盈盈地打量自己。 第66章 老乞丐一手拿着一个豁口的空碗,另一手拄着一根竹竿,二人靠得实在有点儿太近,祁云岚闻到一阵馊味,他耸了耸鼻子,转身打算离开,却被老乞丐拦去退路。 祁云岚拧了拧眉头,准备出口呵斥,冷不丁一眨眼,那老头已经来到他的面前,祁云岚愣了一下,察觉这人似乎并不简单,他警觉地握了握拳,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 “你要干嘛?不是我不给你钱啊,我是偷跑出来的,身上本就没带多少钱,刚才吃饭已经全部吃掉了。” 老乞丐哈哈一笑,“我看小公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实乃大富大贵之相啊。” 要饭的兼职算命的? 祁云岚愣了一下,“算命我也没钱给你。”况且自己这副穿衣打扮,瞎子也知道大富大贵了,踢了踢那竹竿,示意老乞丐放他走,却听那老乞丐又道:“小公子前额隆起耸而厚,印堂润泽骨起高,确实是大富大贵之相,只是左右略有偏亏,于父母有损,小公子父母可还在人世?” 这是说他命硬克父母呢。 祁云岚愣了一下,因为他的母亲的确在生他之时血崩殒命,祁云岚有点慌张,“我、我娘吃得好穿得好,天天在家打麻将,我爹大老婆一个,小老婆七个,天天左拥右抱,日子过得不知道多快活,你不要胡说八道啊你。” 只是这厢他话音未落,那厢老乞丐好似已经看穿他的慌张,叹一口气道:“看来娘已经没了,下一个就该是爹了。”祁云岚:…… 这、这是怎么看出来的?想起祁朝天,祁云岚着急了,“啊?不是吧?那可怎么办啊?”无师自通地摆出一副恶霸脸,祁云岚瞪圆了眼睛,凶神恶煞道:“说!怎么破解,说不出来小爷找人弄死你!” 老乞丐却全然不为所动,亦不懂得急人所急,不慌不忙地嘿嘿一笑,“只要小公子拜老头子为师,跟随老头子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再不回来,问题便可迎刃而解。”祁云岚:…… 祁云岚眯了眯眼睛,“接下来你是不是还要告诉我,我骨骼精奇,实乃练武之奇才?” 老乞丐似有片刻的怔愣,而后连连点头,又道:“奇才倒不至于,却也是个难得一见的好苗子。” 祁云岚叉腰冷笑三声,“果然是个老骗子,但是想要骗到小爷,你还太嫩了些,让开!” 一脚踢开老乞丐的竹竿子,祁云岚甩了甩袖子扬长而去。 什么骨骼精奇,什么练武奇才,这样的骗人段子,早八百年他写书的时候已经用过百八十遍了。这人怎的想不开,还想用这方法来骗自己? 只是,祁云岚放慢了脚步,细细回想,方才这人靠近自己时,也不知用了什么身法,既悄无声息,又速度极快,自己竟然一点没瞧出来。 心有惴惴地回头望了一眼,却见那老乞丐正拄着竹竿站在巷子口远远地望着自己,两厢对视片刻,老乞丐摇头叹一口气,而后慢慢转身走进乌漆嘛黑的巷道里。祁云岚:…… 一阵风吹过来,祁云岚额角滴下一滴热汗,他抬袖擦掉汗珠,顺带将这奇怪的老头赶出自己的脑海,转念想起自己来到此处的目的,抬眼望向舞烟阁的大门口,却见门口人来人往,喧嚣如旧,自家的轿子却已经没了踪影,祁云岚四下张望一圈,也不见其踪迹。 恐怕自己与那老乞丐纠缠的时候,轿夫便把人抬走了,祁云岚拧了拧眉,又望一眼黑巷子那头,老乞丐离开的方向,摇了摇头,转身开始往家走。……怪人。 到了家门口,碰到外出归来的林宥赦,祁云岚愣了一下,林宥赦看见他,亦有片刻的怔愣,“云岚?”他道,“你不是在关禁闭吗?怎么从外面回来?”俄顷,他反应过来,笑了一下,“什么时候跑出去的?嗯?”祁云岚:…… 原来家中竟还无人发现!?祁云岚暗自庆幸,望见林宥赦手中的纸袋,祁云岚笑了笑,凑上前去,扒开看了看,“什么东西啊?买给我的吗?” “啊?嗯。”林宥赦点头,打开纸袋子给他看,“李田记的松子糖,我见你好像挺喜欢的,就顺道去买了些,诺,吃一个吧。”只是这厢他话没说完,那厢的祁云岚已经伸了手进去,摸出一个塞他嘴里,又摸一个塞自己嘴里,鼓着腮帮子道:“赦哥这是从哪儿回来?” 二人并肩往回走,祁云岚突地想起舞烟楼门口的小轿子,他贼兮兮偷望一眼林宥赦,寻思林宥赦莫不是从舞烟楼回来的吧? 但是很快地,他便否定了这些想法。 林宥赦为人太正派了,甭说逛青楼,就是打青楼门口路过,恐怕都会污损他的形象。 冯管事来给他俩开了门,祁云岚把这些想法赶出脑海,听见冯管事问他是不是受伤了,为什么走路一瘸一拐的? 林宥赦亦是刚刚发现,跟着又问了一遍。 祁云岚脸热了一下,好大一颗松子糖差点直接咽下去,慌忙摆手道:“没受伤,没受伤,就是——” 他这厢话还没说完,那厢林宥赦与冯管事似是已经猜到了内情,冯管事过来人,摸着胡子嘿嘿一笑,转身走了,林宥赦面色僵硬了一下,而后勾起唇角笑了笑,“还能走路吗?赦哥送你回去吧。” “那倒不用,我都已经走了一天了。” 祁云岚胆子大脸皮薄,闻言早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慌忙摆手拒绝,只是今天的林宥赦似是有些不同,他自顾自说完话,随后不等祁云岚点头答应,他便将一袋子的松子糖尽数塞到祁云岚的怀里,而后二话不说,打横将祁云岚抱起。祁云岚:…… 第67章 “我、我、我没那么矫情,我可以走的!”祁云岚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下意识开始挣扎。 “别动,小心掉下去。”林宥赦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语气却是意外地坚定,祁云岚不好意思得了便宜还卖乖,遂依言不再乱动。林宥赦胸膛宽阔,臂膀结实,身上有非常好闻的草药香气,只是二人自从长大后,便再未如此亲密过,林宥赦炙热的体温通过二人接触的部位传递过来,祁云岚脸红成了一个煮熟的螃蟹,他握了握拳,垂下眼睫,撇开脸不去看林宥赦,林宥赦似是同样感到不自在,咳嗽了一声,故作轻松地玩笑道:“云岚今日是不是吃多了?怎的抱起来这么沉?” 又不是女人,抱起来当然沉,祁云岚暗暗想道,只是今日的林宥赦叫他莫名地感到心慌,“没、没吃多啊,早饭没吃,晚饭也还没来得及吃呢。”祁云岚低着头,小声道。 “早饭没吃?”林宥赦脚步顿了一下。 待在家里怎么不吃早饭?莫不是昨晚就偷跑出去了?林宥赦察觉出了什么,拧了拧眉,而后沉下声音,“他怎么没给你准备早饭?云岚,他——” “赦哥……”祁云岚知道林宥赦想说什么,无非是跟他爹一样,质疑严风俞对他的情意,实则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短暂的沉默过后,祁云岚咂摸一下嘴里的松子糖,说:“糖很好吃,谢谢赦哥。” “云岚喜欢便好。”林宥赦面色阴沉,声音亦算不上多愉悦。 二人沉默地穿过垂花门,走过抄手游廊,到了祁云岚房门口,林宥赦小心地将他放下来,看一眼他脖颈处被汗洇湿的衣襟,以及不小心露出来的一枚红印…… 林宥赦收回目光,故作轻松道,“怎么你一个不走路的,竟比我这走路的流汗还多?”从怀中取出一条帕子递给他,“喏,赶紧擦擦。” “谢谢赦哥,赦哥手帕真香。”祁云岚也跟着笑了笑。 “香吗?我倒是闻不出来。”林宥赦面色稍缓,“喜欢的话,那便送给你了。” “那我倒是占了大便宜了。”祁云岚嘿嘿一笑,将手帕塞到怀里,转身打算进屋,林宥赦突地叫住了他,“这几日不少门派弟子离奇失踪,天一派的掌门便把大家召到一处,商议解决方案。” “是吗?”祁云岚扶着门框,不知这事与他有什么干系,“商议出结果了吗?” “还没什么比较好的方法。”林宥赦道,“不过,倘若你在家呆着实在无聊,我也可以找祁师叔说说情,让你跟着我一起,出门去凑凑热闹。” 祁云岚有些心动,却还是摇了摇头,严风俞要他三日内写好《破化掌》的心决,“等过几日吧,这几日我有事情要做。” “也好。”林宥赦点头,“那你先回屋休息吧,晚饭……你要是不方便就别出来吃了,我叫小虎给你送过来。” “我要吃大虾,还有粉蒸排骨。”祁云岚想了想道,林宥赦冲他点了点头,“知道了。”目送他关好门,林宥赦的神色再次沉了下来,低下头,神色莫辩地转身离开。 第42章 踪迹(八) 三日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于专心编书的祁云岚而言,这三日过得既愉悦又飞快。 可于等待消息的严风俞而言,这三日过得既漫长又煎熬。 然而日子再漫长煎熬,该喝的酒,该吃的肉,还是一样都不能少。 这日严风俞交了差,回家换了衣裳便与往常一样,改道去醉仙楼喝了顿酒。 酒菜上到一半,一个绿衣歌女抱着琵琶盈盈走来,“公子,可愿听小女子弹唱一曲?” 严风俞掀起眼皮打量她。 纤纤玉手搁在弦上,尾指轻轻翘起,一抹丹红萦绕其上,瓷白的脖颈上是一张含羞带怯的脸,几缕青丝垂到腰际。 虽不是倾国倾城的绝色,却亦是小家碧玉的青涩动人。 严风俞勾唇一笑,倾身勾起她的下巴,饶有兴趣地细细打量。 歌女蛾眉轻蹙,眼波流转,望向严风俞时有片刻的失神,而后,她垂下眼帘,羞涩地唤了声“公子”,“公子可有心仪的曲子,奴——” 严风俞已经松开她,“公子今日没兴致,改日罢。” 歌女怔了一下,抱着琵琶,回望一眼,而后作揖离开。 严风俞自斟自饮吃完一顿饭,结账离开之时,突地听见楼下传来骚动,他低头去看,几个壮汉拉扯一个绿衣女子,骂骂咧咧不知在说些什么,再定睛一瞧,那绿衣女子不正是方才那位歌女? 然而不消等他亮明身份,维护治安,已经有人拍案而起,英雄救美。 严风俞抱臂倚靠着栏杆,好整以暇看完戏,等到那位救了美人的英雄好人做到底,打发了一帮恶徒,又送了那美人一些银钱后,严风俞袖手走下楼梯,在那英雄对面落了座,抱了抱拳道:“季大侠,好久不见。” 上回在祁宅,季阳平为了摆平自己与祁家的麻烦,不惜自戕一刀。 正所谓缺什么补什么,严风俞不是“牺牲小我,成全大我”的人,所以他格外敬重这样的人。 歌女为报季大侠的解救恩情,径自坐下弹奏一曲《西洲曲》。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吹梦到西洲。” 第68章 曲音如珠玉落盘,幽恨暗生,一曲唱罢,严风俞又赏了那歌女一些银钱,歌女道了谢离开。季阳平不以为意地吃下一口酒菜,掀起眼皮看了严风俞一眼。 “严捕头怎不在衙门待着?莫不是又救了谁家的少爷小姐?” 这是揶揄他勾三搭四呢。 严风俞悠然一笑,“今日英雄救美可不是在下,而是季大侠。” “大侠不敢当。”季阳平抬手斟满一碗酒,“喝不喝?” 酒逢知己千杯少,眼下季阳平虽算不得知己,却也算得上同好。严风俞正有此意,哈哈一笑,“喝!当然喝!” 季阳平冷冷一笑,一个满溢的酒碗冷不丁掷向严风俞,严风俞利落抬手接过,酒液轻轻晃动,却一滴不洒,送到嘴边一口饮尽,严风俞再一笑,“多谢季大侠赏酒。” 二人喝到月上中天,终于喝够了本,喝尽了兴,勾着肩搭着背出了酒楼,在门口分道扬镳。 季阳平乘兴而来,尽兴而归,哼着小曲踉跄拐进巷道,严风俞目送他离开,眼中已经不见醉意。 没能从季阳平口中打探到阵法的消息,也没能从他口中探到祁家与骆德庸的联系,严风俞蹙眉,三日前红罗领了命令出门寻人,便失去了联系,曹霜亦没有音信,还有祁云岚手中的那本还未完成的心法秘籍,这些都是亟待解决的事情,可是眼下最着急的还是曹霜,严风俞揉了揉眉心,揉去满脸的倦意,而后抬脚往城外赶去。 曹霜是天衍处临州城营地的头领,而天衍处的营地大都设立在远离人群,看似萧索,实则暗藏玄机的城外荒宅。 临州城的自然也不例外。 严风俞循着记忆,赶到城外荒山上一座黑魆魆好似荒废已久的大宅,推门而入后,立刻有几个凶神恶煞的汉子,目露凶光地朝他望过来。 严风俞刚要开口报家门,冷不丁一柄寒刃自他耳后劈风砍来,严风俞神色一变,立刻闪身躲避,那人却不依不饶再次挥刀,直奔着严风俞后背命门处砍去。 严风俞无意伤他,一手扣住执刀的手腕,顺势利导,三分力屈膝顶在那人肋下三寸之处,而后收膝,趁那人身形不稳之时,连着一掌,将人拍飞出去。与此同时,他劈手夺过那人手上的刀刃,抢在那人起身之前,刀刃指上那人的咽喉。 荒宅里自然没有油灯,可他这一套行云流水,看似全不费力的动作,却都借着月色,统统落进一屋子凶煞的壮汉眼里。 汉子们似是察觉到对方的恐怖实力,一时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都不敢再有下一步的动作,只睁着一双双豺狼似的雪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严风俞。 “阁下是什么人?来这里有什么事?”这个时候,一个汉子率先开口道。 严风俞抬眸望向他,眼中的寒光一闪而过,俄顷,他勾唇一笑,不动声色掷出那柄刀刃,那汉子心脏一紧,还没来得及反应,那柄刀刃已经擦着他的耳朵,钉入他身后的墙面里。 鲜血霎时顺着脸颊流了一地,那汉子疼得的龇了龇牙,正待发怒之时,严风俞摸出一个水波标记的腰牌丢到他手里,“曹霜在哪里?喊他出来见我。” 那汉子咬着后槽牙接过那枚腰牌,看了一眼,神色突地一变,而后无奈单膝跪地,抱拳道,“属下冒犯主子,请主子责罚。” 其余人见状亦是神色一凛。利刃? 来人竟是十四利刃之一? 慌忙跟着跪地行礼,齐声道,“属下冒犯主子,请主子责罚。” 严风俞的目光在屋里转悠了一圈,却没看到曹霜,他自去寻了个地方坐下,“曹霜呢?” “前几日头儿带着人离开后,便再没回来。”为首的那汉子沉声回答道。 严风俞拧了拧眉。 起初他以为曹霜是有其他着急的要务,才将他的吩咐耽搁下来,如今看来,曹霜怕是没有听从自己的告诫,轻易带人深入地宫,这才遭遇不测,一去不返。 想到这里,严风俞再不耽搁,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突地又停下下。 那汉子刚松一口气起身,见状如临大敌一般再次慌忙跪下,严风俞悠然一笑,“都是自家人,这么紧张做什么?” 哪有一见面就要割人耳朵的自家人? “属下不敢。”那汉子忍着疼痛,道。 “你叫什么名字?”严风俞不理他,自顾自走上前。 “田明。” “田明,我问你,”严风俞道,“曹霜离开之后,你们这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上回过来之时,这里的人虽然警觉,却也不是二话不说,出手伤人。 “主子怎会知道?”田明惊愕。 这位利刃不但武功奇高,观察力亦是不同寻常的敏锐,难怪年纪轻轻高居十四刃之一。 杀手慕强,田明心中钦佩不已,差点割耳朵的仇恨当即抛诸脑后,一抱拳道:“主子当真料事如神。” “行了,别拍马屁了。”严风俞不爱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到底出了什么事?” 田明想了想,道是两日之前,曹霜点了六人随他外头执行任务,却一去不返。到了昨日,巡防的兄弟发现几个行迹诡异的人,回来报告后,便找了过去,岂知那几人亦是一去不返。 田明被这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敌人弄的有点慌。 第69章 他们这些杀手素来杀人不眨眼,此刻却觉有一只眼睛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一张血盆大口张开了嘴,赶着他们、逼着他们往里跳。 田明赶忙将人全部召回,而后死守此处,不再出去。 不请自来的严风俞便是被他们当做了行迹诡异的人员之一,这才一言不发就动手。 严风俞听罢蹙了蹙眉。 如此看来,据点的位置恐怕已经泄露,而在曹霜失踪之后,才有人在据点附近出没,所以至少在供出据点的位置之前,曹霜还是活着的。 眼下就不好说了。 想到这里,严风俞喊田明上前,“此处可有笔墨?” “有的,有的。”田明连连点头。 引着严风俞往里走。 走过荒草丛生的庭院,跨过破败的门槛,田明推开一扇门,跨入门中,摸出火折子,点燃一盏小油灯。 吩咐田明取来纸笔,严风俞蘸墨写下一封信:临州知府骆德庸近日得高人相助,在临州城各地布下凶险阵法,江湖人士十去九不归,眼下天衍处的杀手亦着了他的道。 其人如此行事,不臣之心,犯上之心,实在太过明显。虽然他声称他是皇帝您的人,但是依臣来看,他必然是在诓骗皇帝,好为他自己的阴谋争取时间,所以臣请缨,釜底抽薪,就地格杀骆德庸以及其他相关祸首,至于其罪证,杀了人后,可再慢慢寻找。 望皇帝您能应允。 将信封好,盖上水波纹的火漆后,田明已经裹好了伤口归来,严风俞将信交给他,又低声吩咐他几句后,便径自离开了。 到了家中,四下仍是一片黑黢黢,静悄悄,严风俞推开房门,看见一个面朝下趴着的黑色人影。 严风俞蹙了蹙眉,上前查看,将人翻了个面后,严风俞涩然一笑。 这人不是失踪多日的曹霜,又是谁呢? 【作者有话说】 这厢,祁云岚在自己的院里坐到月上中天,恐怕严风俞不知道自己住在东苑主宅,去了西苑客卧找他,便又去西苑坐了一会,更深露重,天边露出鱼肚白之时,小虎站着打了个盹,唤了声“小爷”,“小爷回屋睡吧,人大概不会来了。” 祁云岚从石凳上站起来,扭了扭酸痛的腰,又默不作声点了点头,而后将《破化掌》塞回兜里,袖着手回屋睡觉去了。——求海星,求评论,求收藏,么么哒 第43章 踪迹(九) 曹霜睡了两日两夜方才醒来。 在此之前,红绡得了严风俞的信,赶来给他瞧病,放下他的手腕后给严风俞开了一副药。 严风俞袖手立在床边,望着写字的红绡笑,他道,“姑姑您看我这样的,像是会照顾人的吗?” 红绡莞尔一笑,“也是。” 放下笔,将写好的药方塞进自己兜里装好,同严风俞道了别,回去唤来了一只黄雀儿。 此后的两日里,这只黄雀儿每日来往严风俞的小院当中,寝食照顾曹霜,直至曹霜苏醒。 这日严风俞照例在外头吃了酒回到家中,不见黄雀儿,却见一道黑色的人影端正跪在小院当中。 这人不是曹霜又是谁呢? “醒了?”严风俞踱到石桌旁坐下,慢悠悠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道。 “霜有错,请主子责罚。”曹霜磕头伏地,声音仍有些干哑,亦有些虚弱。 “有错?”严风俞冷笑一声,“说说看,你有什么错?” “霜……”曹霜一时语塞。 严风俞放下水杯,神色陡然严厉起来,他道:“我来告诉你,你有什么错。 第一错,因你贪功冒进,折损你下属六员杀手;第二错,你贪生怕死,暴露营地位置,致使其余人陷入危险。 说说看,我可有冤枉你?” 曹霜一言不发听完,一伏地,二话不说将这些罪责统统认下,“霜有错,请主子责罚。” “你的确有错,可眼下却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严风俞叹一口气,神色复又漫不经心下来,“说说看,怎么受的伤?怎么回来的?越清楚越好,最好一个字都不要漏掉。” 曹霜却不敢怠慢,一抱拳,娓娓道来这几日的全部遭遇。 夏日天色暗的晚,到了掌灯时分,四下还是闷热的很。祁云岚洗了澡躺在院中的藤椅上看闲书,一本蓝色封皮的书安静搁在他手边的石桌上。小虎捣鼓了一些碎冰搁在祁云岚脚边。凉凉的雾气袅袅升腾,祁云岚嚼一口碎冰,听见院门处传来脚步声。 这气势汹汹的声音,不用抬头都知道是谁。 “天儿太热,我不想出门,你别来烦我。”祁云岚眼皮不掀地道。 祁云承走到他身边走下,打开折扇给他吹风,学着他的模样,嚼了一口碎冰,歪着脑袋去看他手中书的封皮,奇道,“怎的看起了兵书?” 祁云岚慢悠悠张嘴,从小虎手中接过一口西瓜,“我本来就什么都看啊,这么稀奇做什么?” 祁云承道也是,“去斋月楼吧,那儿凉快,有戏看,还有冰镇的酸梅汤。” “哪儿没有酸梅汤啊?”祁云岚没什么兴趣地道。 “望星楼呢?吹风看月亮。”祁云承再提议。 “太远了,来回折腾一身汗。”祁云岚又道。 “怎这么难伺候啊你?”祁云承鲜少讨好人,三俩下便没了耐心。 第70章 祁云岚斜睨他一眼,“我好好在我院里待着,是你大老远跑来找不自在。”抬脚打算进屋,余光瞟见蓝色书皮,拿起来丢祁云承怀里,“送你了。” 祁云承折扇一收,抬手接过,看了一眼,冷笑道:“我当什么宝贝?别人不要就给我,我是路边捡垃圾的乞丐吗?” “不要你就扔了啊。”祁云岚躺回藤椅上,晃了晃。 “要的,要的,小爷你送的,我敢不要吗?” 祁云岚这两日乖僻的很,整日窝在自己屋里不出门,一则因为他爹禁了他的足,二则,据祁云承所知,他那相好的,似是放了他的鸽子。不敢再惹他,坐下来继续哄道:“望星楼不去的话,舞烟阁去不去?” “舞烟阁?”祁云岚不晃了,侧身望着他,“我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莫不是祁云承要带自己去治疗情伤? 想起严风俞,祁云岚心里再次闷痛了一下,而后他咬了咬牙,索性破罐子破摔,重新找个相好的,早日把他忘了,“去找谁?” “猜猜看?保管你猜不到。”祁云承见他起了兴趣,收起扇子,高深一笑。 “我又没去过,当然猜不到。”祁云岚蹙眉,又道,“你找谁我不管,我只找清倌,破过身的不要。”想起严风俞,祁云岚又道:“性子温和些的,听不懂人话的也不要,有这样的吗?” 岂知他话还没说完,那厢祁云承折扇一合,“啪”地一声敲在他的脑壳上,“整天都在想什么呢?你二哥我是那种人吗?”哪种人? 带弟弟逛妓院的那种人? 祁云岚上下打量祁云承坐没坐相的混不吝模样,“是啊。” 祁云承暴起,“我是带你去看嫂子,咱们大嫂!” “大嫂?”祁云岚揉了揉脑袋,拧着眉毛道:“咱们大嫂是男的?”舞烟阁是倌馆,里头卖身的只有小倌。 “当然不是啦!”祁云承继续暴跳,自觉无法跟祁云岚交流,“男的能叫大嫂吗?” 祁云岚也着急,“那你倒是说清楚啊!” 二人驴唇不对马嘴地叫唤半天,终于说道清楚。 原来,打上月起,祁云弘便看上了一个宜楼卖唱的一个歌女,他找东三街的马婆婆说媒,马婆婆自然高高兴兴的应了。祁家的大公子,嫁过来就是大少奶奶的命,谁家的姑娘忍心拒绝? 岂知那歌女却是个特立独行的性子,她道不管是谁,大少爷,小乞丐,只要她看不上,便一概不理。 谁知听见这话,祁云弘愈发来了兴致,派人四下打探歌女卖艺的地点,得空便跟着去捧场。 而今晚,就是方才,祁云承从饭桌上得知,他大哥下了桌便换了衣裳去了舞烟阁听歌。 他大哥那正经性子,应酬都不愿去写个声色场所,能把他喊去听歌的,除了那歌女,他们未来的大嫂,还能是谁呢? 祁云承这才乐呵呵跑来找祁云岚,想喊他一起去瞧个热闹,看看是怎样的国色天香,能把二十年不开窍的祁云弘迷得神魂颠倒。 祁云岚听罢突地想起自己偷跑出去那一日的所见所闻。 原来那顶小轿子里坐着的,竟是他大哥? 一拍巴掌,祁云岚终于激动起来,他道:“走吧,走吧,这就去!” 回屋换了身衣裳,嘱咐小虎打好掩护后,二人一道出了门。 这厢曹霜将自己这几日的遭遇尽数讲给严风俞听,从点人出营地,到城中暗查,到城外遇险…… 严风俞听罢蹙了蹙眉,而后总结出三条有用的信息。 其一,地图上所标识的信息大都属实。地宫当真存在,入口的位置也都对应得上。除了城内几处比较隐蔽的位置,其余几处,曹霜已经带人一一探过。 其二,青色标记确是危险标记无疑。而那些不同的图案,青色,蝴蝶,猛虎,豺狼……如无意外,应当指代不同类型的陷阱。正是为了确认这一点,曹霜才不顾严风俞的告诫,带人深入地宫,而后九死一生,险些丢掉小命地逃回来。 其三,入口处除了杀阵,还有困阵。如果说那些青色标记凶险万分,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方能逃脱的话,地图上没有标示出来的,与杀阵一同出现的困阵,才是真正的杀人于无形,甚至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曹霜带着仅剩的二人拼尽全力,逃出杀阵,却在困阵之中遍寻三日三夜,找不到出口,期间各式机关层出不穷,几人伤势愈发严重,最后纷纷体力不支地晕倒过去。 一阵热风自院中刮过。严风俞听罢沉吟半晌,然后他问曹霜,“所以最后你是如何脱困,再来寻到我的?” 岂知曹霜却给了他一个令人意外的答案。 “属下不知。”曹霜面有愧色地道。 曹霜力竭晕倒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日暮时分,周围车马粼粼,人声喧哗,官道上亦是尘土飞扬,几个脏兮兮的小娃娃拿树枝戳捅曹霜的脸。 曹霜睁开眼睛,哑声赶跑那些讨人厌的小鬼,而后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捂住伤口,茫然四顾,却见周围只剩下他自己,幸存下来的三人一个都不在他身旁。 曹霜心知这些人恐怕凶多吉少,亦担心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便没有立即来见严风俞,他寻了个农家,要了点水喝。 等到入夜,休息恢复体力后,才急匆匆赶来见严风俞。 第71章 事情的经过便是如此。 严风俞听罢点了点头,吩咐曹霜好好养伤,暂时哪儿都不要去之后,他便换下官服,换上常服,而后抬脚出了门,打算去找红绡商量情况。 今日的舞烟阁分外热闹。 严风俞在龟公的带领下,穿过大堂,进了内院,一路看到不少相熟的面孔,有衙门里的同僚,亦有眼熟的寻欢客。正在暗自纳闷之时,老龟公告诉他,自打秦楚公子出了意外,再不能开口说话之后,舞烟阁的生意淡了不少。老鸨娘心下着急,四方寻找,好些日子才觅得佳人,今日便是那淸倌儿的梳拢之日,鸨娘既请了戏班子,又喊了不少同僚来助场,这才比平日里更加热闹些。 严风俞道是原来如此。老龟公嘿嘿一笑,“如今秦楚公子是一日比一日难熬,倘若不是严公子您惦记旧情,时不时过来看看他,他都快被人忘了。” “是吗?”严风俞神色莫辨地笑了笑,照例给了老龟公一些赏钱,叫他把听音师傅请来,推门进了秦楚的屋子。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后面有一点修改,不过影响不大,不重看也行。 另外,令我激动的ntr开始预备了。——求三连。 第44章 踪迹(十) 曾经名动临州城的秦楚公子,如今正独自一人跪坐在卧房当中,垂眸煮茶。 严风俞站在门口打量他。 只见这位秦楚公子不仅吃穿用度不比先前,服侍的丫鬟和小厮均被撤走,本人亦清减了不少。 往日里那身芙蓉色蜀锦袍子罩在他的身上,只衬得他肤若凝脂,明艳动人,如今却有些松垮。 看来这些日子过得不太顺心。 严风俞走到桌边坐下,从他手中接过一杯茶,刚要开口安抚,秦楚已经不自觉绷紧了身体,看起来当真是畏惧严风俞到了极致。 虽然怨不得他,严风俞却也没了兴致,他放下茶杯,打发秦楚弹琴去。 秦楚却似松了好大一口气一般,忙不迭连忙应了,走到屏风后头坐下,不多时,便有一曲《明月照松泉》似天际的一纵流水一般,打屏风后头悠扬地倾泻而出。 红绡假扮的听音师父很快敲门进来,放下怀中的七弦琴,红绡默不作声地看一眼屏风后头,而后摘下人皮面具,在严风俞对面落了座。 严风俞为她泡了一杯茶,正打算开口,红绡一根手指举到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而后手指沾着茶水在桌上写字:“门外有人。” “有人?”严风俞神色变了一变,压低了声音道:“什么人?” “不知道。”红绡摇了摇头。端起茶杯,浅浅地尝了一口。 来时经过廊下之时,红绡见着个穿着湖青色织锦的少年人,少年人神色不虞,扒着栏杆不时朝这边张望。 红绡留了个心眼,打那少年身边经过之时,不动声色地打量了那少年一眼。 却见那少年面相稚嫩,像个初来乍到,涉世未深的寻欢客,打扮亦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公子。 只是多年行走在外的经验告诉红绡,越是这样的人,越是要防着些。 严风俞听罢点了点头。的确,越是到了关键的时候,越是要小心谨慎。 想了想,转头望向秦楚,“不用你弹琴了,”他对秦楚道,“躺到床上去,再弄出些动静来。” 秦楚不太理解这样做的目的,红绡却知道,朝他点了点头,秦楚畏惧严风俞,却格外信任红绡,见状便放下琴,走到床边躺下,不多时,便有“嗯嗯啊啊”,沙哑难听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严风俞:…… 严风俞蹙了蹙眉,“叫得好听点儿,”他道,“声音再大点儿。” 秦楚不敢违逆。不再用嗓子,捂着嘴巴从鼻腔深处溢出一声声甜腻勾人的呻吟喘息来。 严风俞这才满意,笑了笑,红绡亦将七弦琴搁置在腿边,似有若无地地弹奏起来。 冷清的琴音绘就一副临江而醉,跌跌撞撞误入藕花深处的流连忘返场景,如今却将那一声声甜腻的呻吟陪衬的更加诱人勾魂,一时令人无限遐思。 这厢屋外的祁云岚听见声音,脸色却在转瞬之间白了个透彻。 他站在门外,听着屋里那阵引人入胜的琴音,以及琴音的遮盖之下,那一声声高亢处倾泻而出,低沉处闷在喉咙里的沉重喘息,一时间,只觉五脏六腑不堪忍受瑟缩在一起,每一次呼吸都带来巨大的痛楚。 严风俞他……严风俞他正在做些什么?! 祁云岚咬着后槽牙,握紧了拳头。 半个时辰前,他与祁云承一道进了舞烟阁,打算来瞧瞧他的那位新嫂子。却见这舞烟阁果然不同凡响,人声鼎沸,丝竹之音频传,竟是一派热闹非凡之景。 二人虽未来过舞烟阁,舞烟阁的龟公却都认得祁家的二位公子。远远地迎上来,领着二人进了内院,上了一座三层高的小楼。 小楼清静,却不偏僻,推开窗便能将整个园子的景致收入眼帘。 祁云岚坐在窗边,看见湖上一座凉亭,亭上似是有人端坐饮酒,夜色朦胧,看不真切,湖下却有一叶莲舟,莲舟上烛火摇曳,薄纱遮面的女子抱着琵琶,信手低弹,浅吟低唱。 这厢龟公安排二人落了座,领了赏钱,唤进来几个伺候的小倌,便拱了拱手,合上门离开。 方才赶来的途中,祁云岚十分好奇夜宿娼馆到底是个甚么样的滋味,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 第72章 可到了现场,望着那一个个娇俏妩媚,甜腻熏人,身子比三月天的柳絮还柔软的小倌儿,一时却又索然无味。 他算是发现了,说到底,他还是喜欢严风俞那样的,相貌俊美,体格阳刚的男子。 一个小倌凑上来,斜靠在祁云岚的肩膀上,软着声音喊了声“公子”。祁云岚:…… 祁云岚叹一口气,就着小倌的手,饮下一口酒。 那厢祁云承本就看不上这些个文不成,武不就,娘们唧唧,涂香抹脂,说句话还要大喘气的,娇滴滴小倌儿。在他看来,这些人的姿容妍色还不如他自己,与这些人亲热,倒不如回家与他自己亲热。 此时他冷着一张俊脸,望着那些不敢再来招惹他,却都一个个往祁云岚身上凑的小倌,气不打一处来。偏偏祁云岚却又享受的很,竟斜倚在他们怀中,一连喝了好几杯酒。 祁云承咬牙眯了眯眼睛,突地折扇一合,祁云承正待发怒,却见祁云岚挥了挥手,不耐烦道:“不喝了,不喝了,都走吧,这儿用不着你们。” 于是那一口气便跟一阵青烟似的,原地打了个圈,便被一阵风吹散的无影无踪,祁云承折扇一开,唇角一勾,附和祁云岚道:“不用你们伺候,下去吧,都下去吧。” 小倌们面面相觑一会,却也不敢不从,福了福身,盈盈而去了。 木门“吱呀”一声再次合上,祁云岚终于自在了些,他耸了耸肩膀,想起二人来到此地的目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嗳,”他向祁云承道,“大嫂呢?” “瞧瞧那是谁?”祁云承折扇一合,扇柄一转,指向亭上饮酒之人,眯起桃花眼儿,朝着祁云岚咧开了嘴笑。 “大哥?”祁云岚依言去瞧却看不真切,心中隐隐有个猜想。倘若亭上那人是他大哥,那么莲舟上的女子便是他们未来的大嫂? “正是。”祁云承一笑,“你再猜猜,大哥他今晚能不能——”说到这里,祁云承话音陡然一顿。 “能不能什么?”祁云岚见他面色有异,便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一个颀长的人影负手站立在假山前头的圆月门处,低着头不知在于什么人说话。 这个人影似乎有些眼熟,似是在哪见过,祁云岚蹙了蹙眉,一时却又想不起来,然而不等他发问,祁云承已经放下酒杯,冲他道:“云岚,你且在这坐着,我去去就回。” “嗳,你不是吧,你——”话没说完,祁云承已经翻窗而出。他一脚踩在屋檐的黑瓦上,而后借力一跃,升上半空,落地后踉跄了一下,差点摔个狗吃*,稳住身形后,抬脚朝圆月门处奔去。 “哈哈哈……”祁云岚望着他落地之时的狼狈姿态,没忍住笑出了声,谁叫他抛下自己独自跑路,真是天道好轮回,报应不爽。 祁云岚自得一笑。 抬眼看见祁云承落在桌上的蓝色封皮书,想起严风俞,他心里再次失落起来。 捡起那书,翻看了几页,气过头了头,祁云岚到底有些舍不得,将书揣进自己怀里,盘算着倘若祁云承问起,便说他自己不小心弄丢了好了。 这么想着,祁云岚再次抬眼朝凉亭处望去。 歌女已经下了莲舟,上了凉亭,祁云弘自然殷勤十分,远远地迎上来,那歌女却不理他,朝他福了福身,转身便径自离开了。 祁云弘立刻追上前几步,似是打算追赶,却也不敢勉强,定定望了一会,耷拉着肩膀,转身回去凉亭继续喝闷酒了。 看来大哥那边也不是很顺利啊! 祁云岚叹一口气,收回目光,却冷不丁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祁云岚眼睛一亮。 这真是……想曹操曹操来! 严风俞跟在老龟公后头从另一头的月门处走来,草木葳蕤,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假山后头。 严风俞为何会来到此处? 是来杀什么人,执行什么任务,还是像他一样,来找哪个小倌。 祁云岚心里一紧,三步并作两步地下了小楼,来到廊下之时,四下已经没了人影,祁云岚喘着气,四下张望一圈,正在失落之时,那老龟公已经抄着手回了头。 祁云岚赶忙迎上去,“方才你把那人去了哪里?” “嗳哟,原来是祁小公子啊!”老龟公朝祁云岚拱了拱手,满脸堆笑地道。 “小爷没时间跟你废话。”祁云岚急道,“我只问你,方才那人,那把他带去了哪里?” 老龟公自然知道他问的人是严风俞。 严风俞虽然只是一介衙门捕头,却也是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所得罪不起的。 眼下看情形,这祁家的小公子不是与那位严捕头有仇,便是与那位严捕头有染。 老龟公不敢掺和进去。 “哪有什么人啊!小公子眼花了吧。”老龟公面不改色道,拱了拱手,他又道:“方才那几个是不是入不了小公子的眼?老头这就去把若水公子请来。” 说罢,他转身便要开溜。 祁云岚却不依不饶扯着他的衣襟,“黑衣服、高个子、相貌十分英俊的男人,”他一连声道,“方才就是你引着他进来的,小爷在楼上看的真真切切,你别想跟我装蒜!” “老头子真不曾见过什么黑衣服,英俊男人啊!”老龟公赶忙求饶。 这厢祁云岚见威胁他不管用,便从兜里掏出一叠银票,数了几张塞到老龟公手里,“你再给我好好想想!” 第73章 看清银票的面额后,老龟公眼睛一亮,“嗳哟,嗳哟,你看我这记性,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老龟公一连声道:“红玉居,红玉居,严公子是秦楚公子的常客,这次来也是去红玉居。”说罢,他便要在前头带路,“就这边,小公子随我——” 岂知祁云岚听到“常来”二字,心头猛地窜起一把火,一脚踹开他道:“滚、滚、滚,小爷自己去找。” 老龟公巴不得赶快离开,屁滚尿流去了。 一路摸到红玉居门外后,祁云岚便听见屋里传出来的阵阵琴音。 祁云岚蹙了蹙眉,严风俞大晚上跑来只是为了听琴?倘若他只是过来听琴,那么等他出来之时,他便把怀中的书交给他,二人就当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像以前一样。 祁云岚暗暗决定,正这么想着,琴音忽然停歇了,俄顷,便有断断续续的,时而高亢,时而低吟的喘息声打屋子里头传出来。祁云岚:…… 祁云岚愣住了。 那声音既甜腻动人,亦婉转勾人,祁云岚空白的脑袋禁不住地想,不知道自己与严风俞做这档子事的时候,是不是也叫得这么好听。 【作者有话说】有内味吗?——求三连。 第45章 踪迹(十一) 屋里的人自然不知屋外的情形。 严风俞一边听琴,一边将自己的打算讲给红绡听。 他道他已经写了一封书信交给皇帝,想必不多日便能收到回复。 收到回复后,他打算即刻诛杀骆德庸,但是在此之前,他要亲自去探一探那地宫。 “亲自?”红绡一心二用地道,“如果我没记错,严护卫此次的任务应当只是寻找骆德庸与范首辅联系紧密的信件。那些功法秘籍,武林秘宝之类的东西,让那些江湖人自己去探即可,严护卫何必以身犯险?” 严风俞一声轻笑,“既然如此,姑姑何必将地宫地图交给严某?骆德庸府中遍寻不得那些信件,难道姑姑不是与严某一样,认为骆德庸将那些关键信件藏在了地宫里?” 琴音稍顿,红绡道:“那是自然。但是,倘若严护卫能将那地图,交到合适的人手中,令他们自相争斗,从而抖落出那些信件的所在——” “——所以,所谓的秘宝地图,便是出自姑姑之手?”严风俞想起红罗失踪之前,给他看过一张残缺的地图,神色变了变。 倘若那份错误的地图悉数出自红绡之手,那便说得通了。 红绡知道地宫危险,便绘制一份错误的地图,借着临州城的秘宝流言,将那份错误的地图交到想要寻宝的江湖人士手里,令他们悉数涌向地宫,为他二人寻找机密信件。 这招借刀杀人用得实在漂亮! 红绡却摇了摇头,她道:“并非是我所为。我也是将真地图送到严护卫手中之后,才见到那些假的地图。”看一眼严风俞,续道:“那时,我还以为假地图是出自严护卫之手。” 二人对视片刻,神色均有瞬间的凝滞。 ——如果不是他二人,那又是谁呢? “总之——”严风俞道,“皇上的回信不用担心。只是如此劳师动众地修建如此庞大的地宫,骆德庸的真实目的实在难以捉摸,严某必须亲自去一趟才行,否则不好向上面交代。” 红绡知道所谓的“交代”只是严风俞的借口。 杀手慕强,严风俞恐怕也只是好奇那里头的机关到底如何精巧,如何玄妙,为何能够困住那么多的人?继而忍不住地想要去闯一闯。 “也是。”红绡垂下眼睫,看破不说破地淡淡道,“况且放任这样神秘莫测的地宫留在此处,终究是个祸患。” 严风俞欣然点头,“正是。” 红绡又道,“既然如此,烦请严护卫再稍等片刻,有一个人应当知道得比你我更清楚。” 严风俞知道她说得是谁,点了点头,“那便有劳姑姑了。” 语毕,二人便在秦楚公子的“妙音”之下,闲坐了一会,不多时,便有一人翻窗而来。 来人一身夜行衣打扮,听见屋里的淫声浪语之后,脚步顿了顿,但是很快反应过来,扯下面罩,露出一张清平寡淡的脸。 骆德庸的第三房小妾,罗喜儿,天衍处的黄雀儿红缨来到二人面前跪下,面不改色将自己这几日的发现悉数告知于这二人。 “那位骆知府似是是得了高人相助。”红缨道。 “高人?”严风俞搁下茶杯,想起了什么,他道:“是叫沈郁吗?还是叫祁朝天?或是祁家别的什么人?” 红缨蹙了蹙眉。 这几人他虽然没见过,但也都听过。 “不是那几人,”她道,“是一个叫做陈进的书生。” 至于这陈进与那祁家是否有所关联,亦或是受他们指使,红缨一时还没弄不清楚。 这些日子以来,红缨借着罗喜儿争宠的名义,笼络了一府的家丁丫鬟们,亦从他们的口中打听到不少有用的消息。 其中一条,打着祝寿的名义,宴请四方豪杰来到临州城便是这个陈进给骆德庸出的主意。 这人进士落了榜,半年前来到知府府邸之后,便深受骆德庸器重。 以师爷的名义在知府府邸住下后,陈进开始秘密着手招兵买马,既为骆德庸聘请护院,亦为骆德庸算计退路。 修建地宫亦是这个书生一力督办,他既负责筹钱,亦负责督促工人。 第74章 地宫修建完成后,诛杀所有知情的工人,亦是他下得决断,手段不可谓不毒辣。 “半年前?”严风俞却只抓住这一个关键点。 “正是。”红缨点头,随即屏了屏眉,抬头望向严风俞,“有什么问题吗,严护卫?” 严风俞手上转着茶杯道:“这个时间点有点微妙。” 红绡轻轻点头,“的确。” 半年前,二人接到皇帝的御令赶赴临州城,而在那个时候,皇帝还把骆德庸当做范首辅的人,令他二人全力寻找证据,至于骆德庸,那自然是生死毋论。 虽然不到万不得已,他俩不可随意杀害朝廷重臣,可倘若当真到了不得不出手的时候,皇帝也只是叫他俩做得隐秘些,别叫旁人看出来。 可是在那之后不久,姜金水便给严风俞带来了的皇帝口谕。那口谕虽然隐晦,所传达的意思却很明显:骆德庸已经成了皇帝的人,不可擅动。 如此看来,说服骆德庸背弃范首辅,投靠皇帝的,便是这个叫做陈进的书生了。 如此精明算计,看来这书生果真不是一般人。 只是这书生一边说服骆德庸投靠皇帝保下一条小命的同时,似乎也在计划着别的什么事情。 聘请高手护院,修建地下迷宫,这些已经远远超过了保命的范畴,所以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他在计划着什么? 不过眼下这些事情已经没什么要紧的了。 等到皇帝的回信来的临州城,严风俞便可釜底抽薪,诛杀骆德庸的同时,伺机生擒了这陈进。 到那个时候,天衍处的三十二种酷刑轮番上演,不信那个文弱书生能受得住不开口。 红缨迟疑片刻,“既然骆德庸已经是皇帝的人,倘若皇帝不愿杀他呢?”皇帝既然千里迢迢派人过来传递口谕,叫严风俞不可妄动骆德庸,便是说明这个骆德庸对皇帝还有用,所以严风俞如何能够保证,收到他的书信之后,皇帝一定会答应杀掉骆德庸?倘若皇帝不松口,他们却执意杀人,到那个时候,倒霉的便是他们了。 红绡在这个时候轻轻一笑。 比起红罗,红缨虽然办事稳妥许多,却到底不如红罗机灵。 她道:“你可知道,皇帝为何一定要对付范首辅?” “自然是因为范首辅贪污腐败,结党营私。”红缨道。 “是,也不是。”红绡道,“贪污腐败,结党营私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原因,也是皇帝用来杀人的刀,却不是令皇帝起杀心的根本原因。” 红缨冷眸一敛,“所以根本原因是?” 想当年太子得宠,太子党如日中天,登上宝座没两日便要杀掉违逆他的裕王,以正天下视听。 若不是当年吏部尚书范鸿蒙,联合一众老臣奋力保全,求皇帝念在骨肉兄弟之情的份上,将裕王发配边疆了事的话,现在的元嘉帝,亦是当年的裕王,是万万不能带着大兵杀回京城,夺回宝座的。 而在登基之初,元嘉帝确是念在当年的情分,对这位老臣恩宠有嘉,不仅将他提入内阁,亦顶着言官们的谩骂,将他提到了内阁首辅的位置。 在那之后,即使再多人上书弹劾范首辅贪污公款,霸占良田,甚至草菅人命,皇帝都没有真正地动怒。直到有一天。 那一日,皇帝身边的理事太监闲谈之中,无意之间,透露给皇帝,说范首辅出门坐的轿子需要三十二个人抬。里头既有卧室,亦有会客室,装饰豪华好比皇帝的寝宫。 平日里,轿子里头抬着的,除了范首辅,还有五个随行服侍的丫鬟和小厮,吃穿用度无一不精细,无一不齐全。 说这话的太监自然不怀好意。 而他之所以有把握这话会让皇帝勃然大怒,只因为皇帝平日里要给嫔妃做身衣裳,买个首饰,都被范首辅以国家常年打仗,国库亏损不足,请皇帝克己奉公,勤俭以示天下的名义给堵了回来。 现如今,这老头不让皇帝花钱,自己却过得那样奢靡,这是将皇帝置于何地?将皇权置于何地? 如此,皇帝在发了一场大火之后,终于意识到范首辅的权力已然过大,已然威胁到他这个皇帝,威胁到他的皇权。 这是他万万不能容忍的。权力。 这才是皇帝下定决定除掉范首辅的根本原因。 所以眼下,皇帝原本可能并没有杀掉骆德庸的想法。 骆德庸修建地宫,想要坑杀些江湖人士,并不会让皇帝起杀心——恐怕听见这个消息,皇帝非但不会阻止,恐怕还要大加赞扬,只因这些江湖人士于皇帝与他的皇权而言,实乃是一个不亚于范首辅的,巨大的隐患。 而真正能让皇帝起杀心的,是严风俞在信中所说的另外一句话。 天衍处直隶于皇帝,只为皇帝办事是天下人都不能说,却又都知道的事情。 现如今,骆德庸不仅杀害江湖人士,却还派人去探天衍处的营地,杀天衍处豢养的杀手。 这样的行为无异于直接冒犯天权。 而冒犯天权,是皇帝绝对无法容忍的行为。 所以一旦收到书信,皇帝绝对会发怒,到那个时候,严风俞便可放开手脚去做事。 “原来如此。”红缨点了点头。 她入天衍处两年,自诩临危不惧,可堪大任,如今看来,比起这些大人,她还差了不少。 第75章 想了想,她又道:“骆德庸看似无能,其实也是当年武林上赫赫有名的高手之一,他那一院的高手护院也不可小觑,想要顺利诛杀骆德庸,我们恐怕还是要早做打算。” 想那日,她在屋顶偷听骆德庸与陈进的谈话,却被护院发现行迹,若不是她灵机一动,将不善轻功的骆德庸引到远处,再伺机折返,恐怕他们早已打草惊蛇,功败垂成了。 “那是自然。”严风俞笑了笑。在听到地宫的消息之后,他便在不敢小觑那个唯唯诺诺,看似懦弱无能的骆知府。况且,就算骆知府不出手,还有敌我难辨的祁朝天等人。 纵使那人是祁云岚的父亲,纵使他明里暗里万般表示他不会与严风俞作对,可严风俞却一点都不敢小觑他。 他,以及他身边的那位季阳平和沈郁。 “这几日,便劳烦红缨姑娘为严某留意一下陈书生那边的动静。”严风俞又道。 “严护卫这几日便要动手?”红缨点了点头,狐疑道。 “那倒不是。”严风俞转着茶杯道,“严某还在等一样东西。”东西? 除了皇帝的回信,严风俞还在等什么东西? 红缨点了点头,不再多问,朝红绡拱了拱手,戴上面罩,便再次翻窗出去了。 不多时,外头再次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梆梆梆地三声响之后,更夫响亮的声音打外头传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而在这方卧室之中,秦楚的喉咙已经有些沙哑了。 一曲奏罢,严风俞看着时间已经差不多,便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笑道:“今日辛苦你了,喝了水便歇下吧。” 秦楚至今仍然记得严风俞地狱来的阎罗一般,衣角沾着血,唇角带着笑,一柄刀指着自己脖子,漫不经心地自己解释,他为何要杀自己的模样。 哪里还敢怠慢他? 忙不迭从床上爬起来,从他手里接过水,一仰头,咕噜咕噜两口,一滴不剩地全喝了。 严风俞见状却又有些索然无味。 过分畏惧亦或是过分顺从都叫他觉得兴致缺缺,放下茶杯,转身朝红绡拱了拱手,严风俞便拉开木门打算离开,但在看见门外立着的那人时,他的脚步顿住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面对面battle。——求三连。 第46章 踪迹(十二) 祁云岚面色铁青地站在严风俞三丈开外的地方,月色迷蒙,他的眼眶隐隐有些泛红。嘴唇紧抿着,宽大外袍下头的拳头似乎因为过于用力,而在微微发着抖。 严风俞很快将他的这些反应,与秦楚的那一声声勾魂摄魄的惊叫喘息联系在一起,亦很快意识到,红绡口中的“门外有人”,指的恐怕就是祁云岚。 所以祁云岚站在门外,已将这一场酣畅淋漓的“情事”尽数听了去,便是严风俞在下一刻意识到的事情。 实则二人许久不见,严风俞一直十分惦记他,却抽不开身去找他。眼下祁云岚的反应叫他心里有些没底,脑袋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抬脚上前,一把将祁云岚推到柱子上,掐着他的腰,低下头便亲了上去。 祁云岚意外地没有挣扎。 却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就这么闭着眼睛任他亲。 往日的甜蜜欢愉好似在转瞬之间消弭殆尽,曾几何时,如斯灵动雀跃的一个人,如今却似行尸走肉一般,不愿给他任何反馈。 严风俞终于发现不对劲,稍稍放开他一些,刚要开口,祁云岚已经赤红着眼眶,猛地一拳朝他面门砸过来,只是二人的武力差距实在太过悬殊,在祁云岚看来拼尽全力的一拳,落在严风俞眼里,却是轻飘飘,如棉絮一般无力的一拳,严风俞不慌不忙地偏头躲过,“云岚,你听我解释——” 祁云岚却根本不理他,一言不发,屈膝去顶他的胯部,严风俞后撤一步躲过,眼见着祁云岚便要趁此空隙,转身离开,严风俞心里咯噔一声,慌忙追上去,捉住他的手腕,将他死死压在墙上。 “闹够了没有!”严风俞厉声道,但在看到祁云岚满脸的痛苦之后,他的声音禁不住地软和下来,“云岚,你先冷静下来,”他道:“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 祁云岚自认已经非常冷静,倘若不是非常冷静,他早就冲到屋里去了,倘若不是非常冷静,严风俞用那张刚刚亲过旁人的嘴唇来触碰他时,他早就一口咬断他的舌头了。 “我没有不冷静。”祁云岚道,声音竟比秦楚声嘶力竭了一个时辰还要沙哑,“你先放开我。” 严风俞不信他,亦不愿放开他,“你先答应我不要跑,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 祁云岚垂下眼睫不去看他,少顷,不知为何,他竟然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当真?”严风俞不敢相信。 “当真。”祁云岚低声道,“你力气太大了,我手腕好像要断了。” 严风俞方才着急了些,没注意恐怕用力了些,慌忙松开他,“对——” 一句道歉终究没能说出口,严风俞续道:“现在好些了吗?我们去——” 岂知他话还没说完,祁云岚突地从怀中掏出一物,二话不说朝远处掷去。 此时二人正站在抄手游廊之上,旁边便是莲舟唱曲的湖,严风俞不自觉朝那物看去,只见着个蓝色的封皮,似乎是一本书,严风俞心中一动,隐约有不好的预感,下一刻,便听祁云岚道:“那是《破化掌》,再不去拿,落了水化了墨,就不能用了。” 第76章 严风俞神色一凛,慌忙纵出飞身,终是赶在那书落水之前,将将接住,随即他运足真气,足尖点在水面,纵身再次飞回游廊之内,却见祁云岚已经失去了踪影。 他本该知道,那个小骗子的话是不能信的。 方才听了一场“情事”,他怎会还愿意与自己坐下来好好聊聊? 恐怕再见到自己,他亦是不愿的。 严风俞咬牙定定望着那头的月门。 祁云岚轻功不好,想要离开此处,便只能是从那里走。 只是,方才他被祁云岚的痛苦表情,激的晕了头脑,如今冷静下来想一想,即使他能追上祁云岚,即使祁云岚答应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他该如何与祁云岚解释呢? 难道要告诉祁云岚自己并不是衙门捕头,二人第一会见面时,自己就骗了他? 那么自己的真实身份呢? 天衍处杀手的身份,祁云岚能够接受吗? 倘若自己真实身份不能告知于他,那么秦楚假意发出的声音,又该如何解释? 夏末秋初的风里已经带了些许萧索的凉意,此时,那些风儿一阵一阵地刮过湖面,卷着涟漪,朝严风俞吹过来。严风俞定定站着,却打心底深处涌起一股亘古未有的寂寥之意,这世间如斯广阔,却未有一人能走进他心里,亦未有一人能陪他继续走下去,所谓杀手,便是天生永世孤鸾的命,严风俞想起他师父曾今对他说过的话。 “风儿,”老头儿眯着眼睛道,“师父走这条路是因为师父没得选,你不同,你有得选,师父不愿你落个万世孤鸾的命,你应该好好长大,结婚生子,当个普通人,普普通通地生活下去。” 那时自己是如何回答的呢? 严风俞一时有些想不起来,一股从未有过的挫败感觉袭击了他,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收回目光,严风俞揉了揉眉心,找了个地方坐下,而后翻开了那本书。 书的内容自然云里雾里,叫人摸不着头脑,可祁云岚的字却着实叫严风俞惊艳了一把。只见祁云岚那么一个柔软乖顺,浑似糯米团子捏出来的小人儿,写出来的字却是狂放不羁,恣意豪爽的洒脱劲儿。 一如他的个性,一如他对严风俞的态度:喜欢时来势汹汹,离开时亦是毫不含糊。 严风俞自认也不是黏黏糊糊,牵扯不清的人,何况这场露水情缘本就没有归处。 不说祁云岚是否能够接受他杀手的身份,就是来日,他与骆德庸清算总账之时,倘若牵扯到祁朝天,牵扯到祁家的那些人,二人又该如何自处?他与祁朝天刀剑相向,生死相搏之时,祁云岚又该向着谁? 所以眼下这回,虽然有些意外,虽然也只是个误会,但是倘若二人能够因此断得干净,再无瓜葛,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想到这里,严风俞合上了书,没什么表情地把书塞进怀里,而后抬脚跃上屋檐,纵身隐没在黑暗里。 三日后,临州城醉仙酒楼,二楼的雅间内,季阳平刚给自己倒下一碗酒,便见一人大方在他面前落了座。 “严捕头今日又不当差?”二人近些日子时常碰面,季阳平照例朝他掷出一碗酒。 严风俞抬手接过了,二话不说,一口饮尽,放下酒碗,不答反问道:“今日怎的只叫了三坛?” 此处的杏花酿入口醇和,酒性确实浓烈得很。一碗便可叫祁云岚那样的走不动道,至于季阳平这样的老酒鬼,三坛亦是顶了天。 况且,往日里也只是三坛。 “不够你喝?”季阳平抬眼看他,蹙了蹙眉,道。 “那是自然。”严风俞勾了勾唇角,似是想要勾出一个笑来,只是他下颌过于僵硬,眼神又过于凌厉,于是那笑也发现了自己的不伦不类似的,一阵青烟,转瞬消失不见了。 “三坛怎够?”唤来堂馆儿,“再添三坛酒,再加个鹿肚酿江瑶、鸳鸯煎牛筋、菊花兔丝、爆獐腿、姜醋金银蹄子,我与这位爷今日不醉不归。” 一口气报了五个菜名后,严风俞默不作声喝下一碗酒,堂馆儿见他神色如常,周身笼罩的气压却低得吓人,仿佛神话里黑气缭绕的大魔头似的,不敢耽搁,慌忙去了。 季阳平亦看出他的古怪,眼神警惕了些。 严风俞瞧他一眼,突地解下腰间佩刀搁在桌面上,一笑道:“你我今日只喝酒,不谈事。” “当真?”季阳平道,“严捕头莫不是又要灌醉季某,借机套话吧?” “灌醉了季大侠也套不出什么有用的话,”严风俞淡淡一笑,“何况在下今日只是想要喝酒而已。” 径自为自己倒了一碗,望向季阳平,“季大侠你喝,还是不喝?” 二人虽然敌我不明,今日把酒言欢,明日恐怕就要刀剑相向,可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坟头花?想到这里,季阳平横眉一挑,“喝!当然喝!” 二人遂开怀畅饮。 及至酒过三巡,二人都有些微醺,严风俞突地探手入怀,见季阳平陡然一变,严风俞哈哈一笑,拖着腔道:“这儿人多眼杂,即使动手,严某也不会选这样的地方,季大侠请放心。” 取出墨色封皮的书,搁在桌面上,“收着。” “破化掌?”季阳平眯眼去瞧,“什么东西?” “自然是好东西。”严风俞灌下最后一口酒,放下酒碗,“回去交给你们家老爷,他自然知道应该怎么做。” 第77章 “严捕头言而无信。”手不沾书地将书推回去,季阳平支着额头,醉眼迷离,音调却是结了霜似的冰冷,“季某可不管随意去当这个信差。” 严风俞虽然头脑昏沉,亦知道他口中的言而无信是什么意思:无非怪他说好了不谈正事,临了了又提起这事来。 可是,转念想起祁云岚。 三日前,舞烟阁内院里,祁云岚答应他要好好谈谈,却趁他不留神,便溜之大吉。 严风俞虽然已经想通其中的道理,可眼下喝多了酒,他才发现自己心中原来亦有些愤愤。 一把提起地上的酒坛子,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之后,严风俞哈哈一笑道,“祁云岚可以骗我,我怎的不能骗你?” 季阳平眯了眯眼睛,思忖严风俞的言外之意,片刻后,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严风俞今日表现的这样奇怪,竟然是因为祁云岚? 这可真是千古奇闻了,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竟然对他们家古怪滑头的小崽子动了真心? 季阳平刚要开口,却闻酒坛子一声脆响,再抬眼去看,严风俞已经翻窗出去。 他晃了晃脑袋,眼色清明了一些,怔怔地看了一会那本书,拿不准严风俞葫芦里到底卖了什么药,片刻后,他将书本收进怀里,叫来堂馆儿结了账,便也翻窗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闹掰了,接下来就是互通心意的时候了。 我觉得风哥已经没那么渣了,你们觉得呢? 第47章 踪迹(十三) 季阳平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将破化掌交给祁朝天。 他与严风俞虽然意气相投,喜好相近,可若涉及到要紧的事情,那年轻人眼中闪现的精光,却时常叫他惊心不已。 他武艺高强,世间难逢敌手,于谋略一道到底略有欠缺。 往日里,遇到这样的事儿,他一般都是叫沈郁给他拿主意,可眼下沈郁离家赶去了药王谷,说是有未尽之事要解决,如今半个月过去了,人都还没回来。 他倒不担心沈郁的安危。 那家伙武功虽不如自己,对付一般的江湖人士却是绰绰有余,退一万步讲,就算沈郁打不过对方,可他身上的那些个蛇虫鼠蚁,阴损手段,却也够叫对方喝一壶的了。 何况,他二人通过幽荧蛊相连,倘若沈郁有恙,他必能感应到。 只见眼下找不到沈郁,季阳平只能自己拿主意。可他既四体不勤,又懒得动脑子,想了半天,季阳平叹一口气,打定主意一如既往,只做自己擅长做的事情,比如喝酒,吃肉,偷懒,耍滑,将那些个他不擅长的事情交给擅长的人去做,比如沈郁,比如……祁朝天。 想到这里,季阳平便在祁朝天院中落了地,他三步上前,敲了敲门。 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过来开了门。 祁云弘打开木门,看见季阳平怀中抱着一把剑,正没骨头似的斜倚靠着门框,略微诧异地望着他。 祁云弘笑了笑,朝着季阳平拱了拱手,习惯性地揶揄道:“季大侠。季大侠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也没什么要紧事。”季阳平心中疑惑,面上却是丝毫不显,语调轻飘飘的,为老不尊地勾住祁云弘的肩膀,推着他往里走,漫不经心地目光在屋子里转悠了一圈,却见一屋子的人——冯管事,家里的账房先生,还有各大商铺的掌柜,纷纷转头望向他,季阳平惊讶了一下,笑道:“这大半夜的,你们这一屋子的人商议什么呢?” 祁云弘身形虽然高大,待在季阳平胳膊里,却似个小鸡崽似的,推了几趟推不开季阳平的胳膊,只得拱手笑道:“自然生意上面的事儿,季大侠想听听吗?” “生意上的事儿?”季阳平蹙了蹙眉,轻轻一推,便将他推得老远,“那还是算了吧。” 自打年少记事起,他便是一个人独自浪迹江湖,早习惯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自然对这些身外之物没什么兴趣。 照他来说,折腾这些有的没的实在没什么意思,所谓大隐隐于市亦是自欺欺人。既然没有东山再起,重现门派往日辉煌的准备,倒不如寻个山明水秀的地界,大家一起归隐山林了事。 只可惜祁朝天在这件事情上却是固执己见的很。 许多年前,几人还曾因为这些事情闹了不少分歧。 沈郁自然是站在他这边的,可惜包括冯管事在内的一群人却都站在祁朝天那边。 如今好容易安定下来,不管是祁朝天,还是季阳平,都不愿再起争端。 朝祁朝天扬了扬下巴,季阳平不动神色地抬脚进了内室。 等祁朝天也进了屋,关好门,季阳平从怀中取出一本书,丢给他,笑道:“你儿婿叫我交给你的,好好看看。” 坐下径自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祁朝天神色疲惫,斜睨了他一眼,“一大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还跟年轻时候似的,整日里信口开河。”喝一口茶,祁朝天反唇相讥道:“小沈怎的也不管管你?” 这些年,祁朝天老成持重惯了,如今揶揄起人,功力却不逊于当年,季阳平老脸一红,“去、去、去,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自己还不是老光棍一条。” 闻言不知为何,祁朝天神色竟然变了变,声音亦沉了下来,“不跟你贫了,我先看看这书。” 季阳平却知道他为何会如此,犯了错一般讪讪地笑了笑,俄顷,他清了清嗓子,转了话题,将他与严风俞喝酒聊天的事儿讲给祁朝天听。 第78章 想起严风俞的落寞模样,季阳平拍着桌子哈哈大笑道:“别说,你这儿婿对你那小儿子好像还挺上心,吵个架竟能伤心气愤成那样。” “上心?”祁朝天从书上挪开目光,眉头蹙了蹙。 他早知所谓的关禁闭根本困不住祁云岚。 但凡是那小子还没对严风俞死心,偷跑出去与严风俞见面便是迟早的事情,他的原意也只是能困得住几时便困住几时。 只是他也只将那二人的所谓感情当做年轻气盛的小打小闹,不曾当真。 只见过几回面哪来的真感情? 可如今那位严护卫对祁云岚动了真心? 这种情况,于他祁家而言,也不知是好事是坏事。 摆了摆手,祁朝天道:“罢了罢了。” 不管是真心,亦或是假意,眼下他已经稳住了严风俞,也为这一大家子的人准备好了退路。 到时候,倘若严风俞只是假意,他们按照原计划便可全身而退。可严风俞若是真心,亦不是不能应对,放下身段,向他求个成全便可。 想到这里,祁朝天揉了揉眉心,续道:“说说这本书吧。他将这书交给你时,可曾说了些什么?”他已经看出此书的作用,却不知严风俞将书交给他有什么目的。 季阳平却还是坐没坐相,懒洋洋道:“什么都没说啊,他只叫我将此书交给你,说你自然有决断。” 岂知听了这话,祁朝天便好忽然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胸有成竹地将书收入怀中,笑道:“下回你若是再碰见他,便告诉我已知晓他的用意,定会照办。” 让季阳平跟这些擅长打哑谜的人打交道实在是难为了他,索性他也懒得去管这些,摆了摆手,“你知道了就行,我话已带到,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起身准备离开,却听祁朝天一边喝着茶,一边喃喃自语道:“这小子小小年纪胸中竟有如此韬略,这天衍处当真是不简单呐!” 季阳平想起严风俞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谈笑风生地与他喝酒,却在不着痕迹地朝他套话,害得他喝酒都无法安生,只能左支右绌地应付,立刻点头表示赞同,“的确。” 严风俞自然不是个有勇无谋之辈,否则他绝不能在高手云集的天衍处稳坐十四刃职位。 实则他虽心狠手毒,狠绝果断,却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所以,他虽十分好似传说中凶险万分的地宫,却丝毫不急躁冒进,反而悉心布局,确保万无一失。 如今一切均已部署完毕,严风俞在等待各方消息的同时,亦终于得空闲暇下来。 杏花醇不同于桃花醉,后劲大得很。 这日严风俞得了季阳平的口信,又与他一起,在醉仙楼喝了个酩酊大醉后,趁着夜色赶回家。 落地后,严风俞甩了甩脑袋,走到灶房舀了一瓢水喝,出了灶房,路过月下的小院时,他的脚步却忽然凝滞下来。 只见一树茕茕孑立的桃枝之下,一张石桌与四张石凳此刻亦竟显得无比寂寥。 严风俞醉眼微醺,恍惚看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虚影,负手站在那树桃枝下望着他笑,小嘴一开一合,好似在唤他风哥。 一眨眼,夜色沉寂,少年穿着月白色的衣裳,趴在那张石桌上揉眼睛,望见他时,眼睛一亮,声音软软糯糯,“风哥,你怎么才回来呀,我都等你半天了。” 严风俞看见自己的虚影勾唇一笑,而后几步上前,一把抱住他,将他压在石桌上,便亲了下去。 少年亦是热情的很,胳膊勾着他的脖子,双腿缠上了他的腰,窸窸窣窣的衣裳落了一地,没来得及褪尽的衣裳便悉数堆在腰际,少年莹白的肩背承着如银的月光,白壁一般剔透无瑕,一边咬着他的脖子,一边随着他的律动轻轻喘息,口中却是絮絮叨叨,念念有词,一会埋怨太深了,一会又埋怨太慢了,简直叫严风俞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这时候,忽悠一阵萧索的秋风吹过来,严风俞酒意清醒了几分,那虚幻的人影亦在秋风中打了个转儿,消失不见,严风俞先是自嘲地笑了笑,而后转身进了屋子。 躺在床上,枕着胳膊,严风俞发现自己还是放不下祁云岚。 好看的少年到处都有,不说秦楼楚馆里的头牌,就是京中随便一家的小公子,倘若他严护卫有心,不必他亲自动手,便有大把人愿意替他把人弄上床。 一双寒眸望着无边的黑暗,严风俞琢磨祁云岚到底对他下了什么蛊,竟叫他如此念念不忘? 严风俞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打定了主意想要得到的东西,想要得到的人,万万没有不去弄,弄不到手的道理。 只是眼下时机还不合适,严风俞盘算等这一切结束。 到那个时候,他便把这一切讲给他听,求个两厢情愿。 退一万步讲,倘若到那个时候,祁云岚当真接受不了他的身份,不再心仪于他,不愿随他离开,他也不是没有办法。 真到了那一步,直接上手将人打晕带走,亦或是握着那他一家人的把柄,去胁迫他也不是不行。 想到这里,严风俞冷冷一笑:祁云岚,你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 醉意终于涌上心头,严风俞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地宫潮湿阴暗,虽是刚挖不久,蛇虫鼠蚁却不见少。祁朝天跟着一个刀疤汉子进了地宫,走过长长的甬道后,前头豁然开朗。 第79章 到了最里面,刀疤汉子点亮壁上的油灯,借着幽微的灯光,祁朝天见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 男人须发杂乱,囚衣染血,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肉,此刻却一声不吭地蜷缩在地面上,听见脚步声亦是径自高枕,岿然不动。 “劳烦这位大哥您行个方便,容在下与这位老先生聊一聊。”祁朝天朝着刀疤汉子拱了拱手。 祁朝天自然是想与那老头私下聊聊,那刀疤汉子亦听出他的话外之音,却全然未觉似的,屹立不动。 “属下是奉了骆大人的命令看守在此,万万不可离开半步,祁老爷想聊什么,这就聊吧。” 祁朝天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暗自一笑,从怀中翻出一叠银票,不动声色地塞到那汉子的手中,“一个时辰便可。” 见祁朝天上道得很,那汉子咧嘴一笑,低下头点了点钱,将银票统统塞入怀中后,朝祁朝天拱了拱手,那汉子便转身离开了。 脚步声消失在甬道尽头,祁朝天收敛了神色,望着牢里的人,叹一口气道:“黄将军,久违了。” 话音落了半晌,这一处的地牢却仍旧落针可闻,不知过了多久,灯火跳了跳,仿佛即将熄灭,黑暗里终于传来一声叹息。 “这世上哪里还有什么黄将军啊——” 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转过头,看见祁朝天似笑非笑的面孔时,男人沧桑的面庞陡然染上了惊疑,他先是怔愣半晌,而后忽然一把扑过来,扒着栏杆,嘴唇颤抖地道:“是你?!你竟然没死?!” “是。”祁朝天轻轻一笑,“我还活着。” 从怀中掏出一本书递给黄信,“劳烦黄将军帮在下一个忙。” 【作者有话说】 今日更新晚了一个半小时。风哥终于认清自己的感情,以及新的重要角色出场。——求三连。 第48章 踪迹(十四) 夜色深沉,四下一派静谧。 这时,突有一支利箭划破长空,穿过一树静立的桃枝,直直射入卧房之中。 严风俞于睡梦中仍然抱有一丝警觉,此刻他耳闻破空之声,猛地睁开眼睛,而后他翻身而起,化指为刃,牢牢将那支羽箭嵌在食中二指之间。 月色入户,风声暂歇,窗外仍是万籁俱寂,严风俞神色肃然,借着朦胧的月光,看见那支羽箭的尾部水波标记之时,严风俞神色稍缓。 水波标的羽箭乃是天衍处特有的传信方式之一。 送信之人早已离开。 严风俞从床上爬起来,点燃油灯,一边忖度着送信之人的身份,一边手指轻轻用力,将那支箭矢断成两截,丢掉箭尾,从箭矢头部出取出一张长长的字条,看见红缨传来的消息。 红缨告诉严风俞,说翌日酉时三刻,骆德庸应天一门掌门的邀请,前往宜楼参加各门派集会,商议各大小门派人员失踪事件。 红缨也因此得了空,这才派人前来传信,约严风俞同样时间,在宜楼茶馆碰面。 合上字条,严风俞催动内力,将字条化为齑粉,然后他吹熄了油灯,重新躺去床上,阖眼入睡。 翌日严风俞交了差,回家换了身便服,便转头去了宜楼茶馆。 此时天色刚刚擦黑,严风俞锁上院门,走出巷道,几百米后,忽地发现有人缀在自己身后。 这人内力深厚,轻功卓绝,亦擅长跟踪,尾随自己时,不仅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亦是将他自己的行踪掩藏的非常好。 可惜严风俞不是一般人。 大街上一如既往地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严风俞不清楚此人的来历,亦不清楚此人尾随自己的目的,便故意绕了个远路,到了人少的地方,严风俞闪身跃上屋檐,趴在屋檐上回头看时,却见田明没头苍蝇似的,一边挠着头,一边四下张望。 原来跟踪尾随自己的竟是这人。 没有命令,田明轻易不会来寻自己,眼下他既然来到此处,必定是因为严风俞交给他的任务已经有了眉目。 想到这里,严风俞心下暗喜,几个小石子自高处轻飘飘砸向老实憨厚的男人。 田明捂着脑袋转过身,看见严风俞时,他的眼睛陡然一亮。他自认轻功绝顶,执行任务之时从未有过纰漏,如今只跟随了几百米,竟就被人发现踪迹,如此看来,天衍处十四刃的实力果真不容小觑。 田明嘿嘿一笑,“主子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严风俞不答,拍掉手上的灰,从屋檐上跳下来,“跟我干什么?那头有进展了吗?” 田明点头,二人一边走一边聊。 田明道:“主子英明,咱们兄弟几个守株待兔了一个多月,终于逮着个有用的。” “是么?”纵然猜到了田明此行的目的,出于谨慎考虑,严风俞还是不敢太过乐观,如今实实在在地听到这个消息,严风俞心里一松,想了想,吩咐道:“此人十分重要,你们一定要把人给我看好了,千万不能出纰漏。” “好嘞,”田明乐呵呵点头,“主子什么时候要用这人?” 严风俞歪头躲避一个卖糖葫芦的汉子,看见远处的松子糖铺子时,严风俞苦涩地笑了笑,继而收敛神思,一笑道:“不该问的别问。人你们先给我看好了,要用的时候我自然会联系你们。” 想起受伤的曹霜,严风俞又问:“送信的兄弟回来没有?” 第80章 此地前去往京城,一来一回半个月的时间绰绰有余,倘若是天衍处的高手,比如严风俞,比如姜金水,甚至曹霜,耗时十日已经顶了天,可如今距离曹霜受伤,严风俞写信,着人送出,已经过了二十日有余,却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严风俞不免有些心慌。 田明摇了摇头,“没呢,老大也觉得奇怪,前几天已经遣人去看了,只是到现在还没什么消息。” 严风俞点点头,“此事也非常重要,你叫曹霜好好给我盯着。” “是。”田明点头应道,却不离开,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严风俞转头看他,“还有什么事吗?” 田明欲言又止,严风俞一笑,猜测他是想给曹霜说说情。 天衍处赏罚分明,曹霜贪功冒进,害得天衍处折损了几员厉害的杀手,这个账不是不算,只是未到时候,田明自然之道这一点。只是自他入天衍处开始,便是跟随曹霜,虽说杀手无情,可惜人非草木,除了十四刃,田明最敬佩的人便是曹霜,眼下曹霜重伤未愈,田明少不得要替他求个情。 严风俞扯了扯嘴角,刚要说点什么,突地见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人影瘦长,被一群人簇拥着进了茶馆大堂。 此刻暮色已渐四合,茶馆里、大街上却仍旧热闹非凡,人影很快隐没,严风俞立刻抬脚去追,进了茶楼,四下张望一圈,却再不见那道瘦长的身影。 今天的说书先生讲得还是神仙道士黑狗妖的故事,严风俞静静听了一会,回过神来,他自嘲地摇了摇头,疑心自己思念过度,看花了眼睛,索性田明也在,便与他一起,依约上了茶楼。 推开雅间的门,红缨早已等候在那里。 红缨今日换了身衙役的打扮,黑皮汉子,满脸胡须,与严风俞坐在一起,倒也不显得突兀。 桌上一壶雨前龙井,并几样精致的茶点,田明转身关好门,与严风俞一起,在红缨对面落了座。 “红缨姑娘今日喊严某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不消介绍双方认识,严风俞开口直奔主题。 红缨素来少言寡语,闻言也只朝严风俞点了点头,而后她抬手摘下人皮面具,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交给严风俞,冷声道:“严护卫认得这东西吗?” 严风俞眉头轻蹙,从红缨手中接过那张纸片,一瞧,他乐了,这不正是破化掌的内页碎片? 轻轻一笑,严风俞道:“这东西从哪弄来的?” 红缨仍旧没什么表情,沉着嗓子,将前日晚间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严风俞听。 原来,前日夜间,陈进一身汗,打外头急匆匆赶回来,一进门便差了人来找骆德庸。 那时,骆德庸恰好在他第三房小妾,也既是罗喜儿的房里。 听见下人的传话,罗喜儿照例是千般挽留,万般不舍,骆德庸已经脱了裤子,自然也是不情愿的,只是正事要紧,好言好语安抚了一番自家的小妾后,骆德庸不舍地推门出去。 红缨吸取上回的教训,不再去屋檐上偷听,只派人去叫书房那头进出服侍的下人,替她留意点动静。 隔日晨起,伶俐的丫鬟得了信,一边服侍红缨洗漱,一边将昨日的情形讲给她听。 骆大人与陈师爷在书房密谈之时,是不让下人进去的,只是那下人在外头伺候着的时候,也听到了一些动静。 昨日,那二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后,不多时书房里便传来了骆德庸爽朗开怀的笑声,陈进的声音也打屋里传了出来。 只是到底有些模糊,听不大真切,那下人竖起耳朵听,细细分辨,恍惚陈师爷是在说“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大人夙愿得尝”一类的恭维话,之后便再次没了动静。 恍惚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骆德庸推门出来,二人站在门口又低语了几句,然后骆德庸笑着拍了拍陈进的肩膀,“以后的事情便全数交给老弟你了。” 陈进自然拱手应了。 待那二人走远了,下人得令进屋收拾。 只是他前脚刚刚埋进门槛,后脚便闻见一股子烧纸的味道。 下人心中好奇,便四下看了看,走进内室的时候,看地上一只火盆,里头还隐隐冒着火星。 下人自知这回得赏有望,立刻眼睛一亮,拿起火钳拨弄着翻了翻,竟真给他翻到一张没烧干净的小纸片。 下人心中大喜,一壶茶浇熄了火,将那纸片收入怀中,转头便交给了三姨太的丫鬟。 严风俞听罢沉吟了半晌。 红缨不知道,但是严风俞知道,所谓的“恭喜大人”,“贺喜大人”,所谓的“夙愿得尝”,恐怕指的就是骆德庸得到临州城秘宝,也即是那本胡编乱造的内功心法。 严风俞暗自一笑。 他虽然不清楚祁朝天是如何将这本内功心法交到陈进手中,但是眼下既然这本内功心法已经辗转来到了陈进的手里,那便是说明,严格意义上来讲,祁朝天与骆德庸算不得同一伙人。 退一万步讲,即使这二人曾经一伙,如今恐怕也产生了内部分歧。 原本他叫祁云岚为他编写这本内功心法,也只是为了试探祁朝天的态度,试探祁朝天在这件事情里所扮演的角色,好方便行事。 可如今看来,他似乎又有了意外的收获。 可这收获却也叫他有些心慌。 陈进是什么人? 第81章 他为何要假扮落榜书生来到骆德庸的身边? 以及,他为何要诓骗骆德庸? 严风俞不知他是如何巧言令色,叫骆德庸相信所谓的临州城秘宝,也不知他是如何巧舌如簧,叫骆德庸相信那狗屁不通的内功心法。 他能看出来的只有,这个陈师爷与骆德庸必不是一条心,恐怕与祁朝天也不是一拨人。 所以这个陈进,到底是什么人? 这厢严风俞正在敛目沉思之时,外头忽然传来吵吵嚷嚷的喧哗声,急匆匆的脚步声,以及刀剑相击的打斗声。 严风俞神色变了变,以防万一,他给红缨,田敏递了个眼色,二人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田明握紧了手中的大刀,红缨则拾起桌上的人皮面具,刚要戴到脸上去,忽有一个魁梧的黑影撞上门板,大门立刻被撞得四分五裂,豁然大开,那人摔倒在门板上,一边捂着胸口“嗳哟,嗳哟”地叫唤着,一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拿起掉落在地上的宝剑,继续上前与人缠斗成一团。 一时间,刀剑相击声、拳脚破空声、呼痛声、击打声……声声不绝。 一片混乱之中,红缨抽空戴好了人皮面具,冷眼看着外头逞凶斗能的江湖人士,天一派的门人,灵云派的弟子,元明宗的长老,她的目光在这些人的身上逡巡了一圈,看到一处时,她的神色陡然一凛。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就要进入地宫篇啦。——求三连。 第49章 地宫(一) 严风俞自然无意参与争斗,短暂的怔愣过后,他收拾好心情,好整以暇地喝着茶,顺便四下观望观望,瞧瞧热闹。 就在这时,他察觉出了红缨的异样。 顺着红缨的目光瞧过去,严风俞看见个体格微胖,面色慈和的中年男人,以及一个清秀俊逸,白衣书生打扮的年轻男人。 此时外头已经乱作了一团。各个门派的人不由分说地混战在一起,个个脸红脖子粗地好像结下来不共戴天的仇恨。 反观那二人,却只是靠着栏杆,闲闲地站着,冷眼旁观这一场闹剧。 中年人口中喊着“不要打了,不要打了”,神色亦是紧张着急的很,脚下手上却不见任何动作,宝剑都没有出鞘。 年轻人更是毫不掩饰的闲适自在。 好似正在旁观一场与己无关的祸乱,神色之中隐隐还有自得之意。 严风俞认出中年人便是临州城的知府大人骆德庸,至于那年轻人,严风俞蹙了蹙眉,放下茶盏,小声向红缨确认道:“那人便是陈进?” 红缨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正是。” 严风俞轻轻一笑。 昨日夜间他收到的红缨传信,信的内容便是约严风俞见面,除此之外,信中还说天一派的掌门邀请骆德庸共同商议门派弟子失踪之事。 如今事情商议到了一半,门派之间竟然起了内讧,究竟是谁捣的鬼,依严风俞来看,情况真真是一目了然。 索性他也不打算参与进去,便继续坐着,想看看骆知府与陈师爷打算如何收尾这场闹剧。 正这么想着,远处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清亮声音,“你神经病啊你,离我远点,否则别怪小爷对你不客气!” 如此熟悉的声音,如此熟悉的语调,除了祁云岚还能是谁? 只是,祁云岚为什么会来这里?是来喝茶碰巧撞上的,还是跟着他的赦哥来的? 严风俞记得祁云岚口中的赦哥似乎正是清风派的掌门人,莫不为的大弟子。 严风俞心中一动,一股郁结之情陡然滋生。 抬眼四顾,却见来来去去的只有刀枪棍棒你退我进,莽夫混汉喊打喊杀,根本瞧不见那道瘦长纤弱的身影。 急匆匆抬脚出了门,自高处往下,四下里张望一圈,也不见那道身影。 这时候,田明抬脚跟了出来,一脚踹走一个差点撞上严风俞的壮汉后,田明凑到了严风俞的耳边,小声询问道:“主子,你这是发现什么了吗?” 严风俞轻轻摇了摇头,正待转身之时,一身水绿色袍子的林宥赦闯入他的眼帘。 林宥赦一手持剑,一边将一人护在身后,一边左支右绌地四处拉架。 可惜那些人不仅不理会他的好言相劝,反而对他刀剑相向。 被他护在身后那人则是一身的藕色的锦衣长袍,玉冠束发,身姿挺拔,手上一柄缀着红宝石的闪亮宝剑舞得风生水起,却也不是毫无章法,虽然伤不了旁人,自保却是足够的。 此人不是祁云岚又是谁呢? 只见祁云岚一边口中骂骂咧咧,一边下黑脚踹人不留情面,严风俞不由失笑,许久未见,祁云岚好似长高了一些,身姿亦挺拔了不少。 严风俞心中一动,一丝酥酥麻麻的感觉自尾椎深处陡然升起,不由分说地沿着四肢百骸四处乱窜,一股往上,叫人头脑发热,一股往下,直叫严风俞想要抛下一切,将他拥入怀中,细细揉搓,好好亲近,但在下一刻,严风俞看见了什么,神色陡然冷漠下来,汹涌奔腾的热血亦在这一刻冷淡下来。 只见林宥赦一手持剑,一手紧紧地握着祁云岚的手腕,祁云岚亦是用力攀着扯林宥赦的衣袖。 放眼武林,林宥赦的武功算得上中等偏上,平辈的门派弟子中恐怕还算得上突出。 可要放在严风俞的眼睛里,就很不够看了。 第82章 严风俞见状不由地冷冷一笑,什么三脚猫的功夫,竟然还想护住他的人? 胸中郁结之情亦更甚以往。 正这么想着,一柄利刃自他二人斜后方刺来,直直刺向祁云岚的后背,祁云岚顾前不顾后,根本没能发现,林宥赦双拳难敌四手,早已自顾不暇。 眼见着那柄利刃即将划破祁云岚的衣衫,刺入他的皮肉,严风俞神色一变,来不及出声警告,一枚飞镖已经脱手而出,少时,但闻一声尖锐的响动,飞镖击打在剑尖,执剑那人只觉手腕一麻,宝剑便应声碎裂两半,落在地上。 严风俞脸色极黑,一边欺身而上,握住祁云岚的另一只手腕,将人扯入自己怀中,一边使出三成的内力,一掌拍出,击在那人的左胸。 一流高手的三成内力,普通门派的弟子如何能够承受得住? 掌风过处,那人立时便如脱了线的风筝似的,轻飘飘撞上了栏杆,一声闷响后,栏杆碎裂两半,摇摇欲坠。那人脸上青筋突出,一口鲜血喷溅而出,满眼惊愕地望着严风俞。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们江湖门派之间的纷争,与你有什么干系?”那人强撑着一口气,恨恨地道。 “江湖门派之间的纷争?”严风俞冷冷一笑,“敢动我的人,管你天王老子,狗屁门派,在下一样打得你满地找牙。” 此言一出,不知何故,方才还在缠斗不休的人,此刻竟然统统停了手,纷纷或惊愕,或怒目地朝着严风俞的方向望过来。 吵吵嚷嚷的宜楼也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 严风俞却丝毫不怵,好整以暇地掏出一枚腰牌,丢到那人手中,冷笑一声,道:“临州城衙门办案。你们在这打打杀杀的,已经严重影响了人家茶馆的生意,现在本捕头就以寻衅滋事的名义将你们悉数带回去审,违抗者后果自负。” 此言一处,那些江湖人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竟都拿不定主意,是否该有下一步的动作。 严风俞暗自一笑,朝田明使了个眼色。 田明幼年浪迹江湖,好容易熬出头便进了天衍处当杀手,执行了那么多次任务,还是第一回扮演官差,兴奋得很,听罢就上了前,耀武扬威地叫那些人老实点,不要动。 严风俞得了空,低头看向祁云岚时已经换了一副面孔,嘴角微笑的弧度分外柔和,眼中的情意亦是缱绻不已,温声道:“云岚,你怎么样,有没有事?”祁云岚:…… 祁云岚撇开脸去,不看他。 自打看见严风俞之时,他的脸色便有些不对劲了。 那日离开舞烟阁的内院之后,他便打定主意与严风俞一拍两散,老死不相往来。 不成想,决心刚下了不久,二人便再次碰了面。 祁云岚自然还没来得及忘了他,只是记忆里那一声声时而高亢,时而低浅的喘息吟哦,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祁云岚,自己被人欺瞒,被人背叛的事实。 用力掰开严风俞握着他手腕的手,祁云岚低着头,淡淡道了句,“多谢严捕头救命之恩。”便打算要走。 严风俞听见那声“严捕头”却如遭了雷劈一般,呆呆地怔愣了半晌。 他知道祁云岚在生他的气,也知道祁云岚打算与他断绝来往,再无瓜葛,却不曾想,祁云岚竟再不愿意喊他一声风哥。 “你说什么?!”严风俞一把握住祁云岚的肩膀,让他面对着自己,难以置信道:“祁云岚,你喊我什么?” 祁云岚不答,挣扎不动,便奋力推开了他。 严风俞身姿挺拔,肩膀宽阔,面容更是英俊肃美到不近人情的地步,祁云岚不敢抬头,生怕再看他一眼,自己就会心软。 低着头走回林宥赦身边,讷讷喊了声:“赦哥。” 林宥赦方才自顾不暇,如今才发现祁云岚的异样。 此前他不顾祁朝天的劝阻,硬是将祁云岚带出来“解闷”,不成想好好的一场誓师大会,竟开成了这般情形。 林宥赦心中难安,生怕祁云岚哪里受了伤,立刻扶着他的肩膀,一连声地问他好不好,有没有哪里受伤? 祁云岚慌忙摆手,“没事,没事,我没事的,赦哥不用担心。” 想起了什么,祁云岚回过头,换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面孔,眉头一拧,冲着一个老头叫嚣道:“莫掌门身体有恙不能亲自前前来,这才叫我赦哥替他过来,没成想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的一个个竟然以大欺小,以老欺少,仗着人多欺负人少,我们清风门又没有弟子失踪,愿意过来帮忙还不是看在江湖道义,你们不知道领情也就罢了,竟然还恶语相向,你们还有没有廉耻之心,还讲不讲——” 话没说完,已经被林宥赦按住了肩膀,林宥赦好脾气地道,“云岚,算了。” 方才商议如何寻找或者营救失踪的弟子之时,因着清风派门派虽小,掌门人莫不为却是个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便有许多人推举莫不为为领头人,带着大家一起去找人。 只是莫不为身体抱恙,没能亲自前来,众人便推举林宥赦代替他师父,暂时代替领头人的身份。不成想,此言一出,竟是一石激起了千层浪,很快有人坐不住了,叫嚣着林宥赦年纪太轻,难当此任,而被问及谁能担当此任时,那人便推举了他的师父——元明宗的掌门人。 可那元明宗与天元派素来不合,此前已是大问题小矛盾的摩擦不断,话音未落,天元派的人立刻讥讽地站出来反对。 第83章 这么一来二去的,一开始还只是吵,不知是谁先动了手,一群人乌泱泱的很快便打作了一团,难分你我。 祁云岚愤懑不已,初生牛犊不怕虎,大义凛然地林宥赦出了头,没成想林宥赦自己却全然不在意,稳住祁云岚之后,林宥赦又朝众人拱了拱手,一如既往地温声道:“眼下师兄师弟们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晚辈不才,还望诸位以大局为重——” 话没说完,外头忽然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隆响动,众人脚下的地面亦是跟着震颤不止,让人不禁怀疑,这临州城的地底下是不是蛰伏着某种嗜血的凶兽,如今正缓缓苏醒过来。 林宥赦慌忙收了声音,往外看去。 严风俞已经意识到了什么,转头望向那头的柱子,却见那位搅浑水的骆知府已经功成身退,与他的师爷一起消失不见。 严风俞暗道一声不好,骆德庸将所有人汇集在此处,可能不是仅仅是想让他们自相争斗,自乱阵脚那么简单。 恐怕还是想将他们一网打尽。 茶馆内已经再次乱作一团。 众人或面面相觑,或交头接耳,一时间,竟都没有一个人往外跑去。 严风俞却再不敢停留,他趁乱几步跃到田明身边,凑到田明耳边小声嘱咐了几句。 糙汉子田明已经恢复了杀手本色,眼中精光乍现,神色肃然地点了点头,随后三步并作两步地迅速翻窗出去。 严风俞目送他离开,转头去找祁云岚,却见周遭一片乱糟糟,焦躁的,不安的,什么样的人都有,就是看不见祁云岚的身影。 严风俞心里咯噔一声响,暗道一句糟糕。 【作者有话说】 开始地宫篇啦,开心。——求三连。 第50章 地宫(二) 少时,轰隆闷响忽然消失,正当众人惊疑不定,面露不解之时,沉睡在地底的“凶兽”好似猛然睁开橙黄色的瞳孔,挥出森森的利爪。 巨兽的低吼一般,令人头皮发麻的响动从众人脚底下传来,酒馆的地面亦好似被凶兽的巨爪击中一般,立时碎裂成两半。 严风俞身形不稳,差点栽倒,他反应迅速地将真气悉数灌向脚下,翻身攀上不远处的栏杆,再借力一跃,蹿向茶馆当中已经横倒的漆面圆柱,稳稳落下后,严风俞眉头紧蹙,抬眼四顾——却见大堂里的桌椅板凳悉数往一个方向移去,底盘不稳的年轻弟子们就好比着急下锅的白胖饺子似的,一个接一个地栽倒下去。 墙壁剥落,砖块混着和泥瓦往下窸窸窣窣地往下砸,人群鬼哭狼嚎,争前恐后地往外涌去,殊不知,酒馆大门与外头的街道不知何时已经裂开了一条巨大的缝隙,黑洞洞的好似凶兽的猩红巨口,张开着,等待吞噬鲜活的血肉。 严风俞望着这样一副纷乱无比的场景,脑海中忽然出现一张白嫩嫩的小脸,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珠。 只是,不同于以往。 此刻,这张白玉一样的小脸上满是灰白的尘土,黑白分明的眼珠里写满了仓皇与不安,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 严风俞被这样一副画面激的呼吸一滞,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涌上他的心头,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人用力地攥紧,锋利的指甲刺进皮肉,遽痛和不安瞬间袭遍了全身。 这时候,地面倾斜更甚,脚下的圆柱被倾倒的地面挤压,不堪重负发出最后一声呜咽后,便化作漫天的碎石,悉数坠向那个黑洞洞的所在。 严风俞不敢再停留,他阴沉着一张俊脸,踏着碎石,窜上屋脊。 屋顶也早已是四分五裂。 严风俞屏气凝神,稳稳立足在一片碎瓦之上。 自高处往下看去,只见一阵接一阵的,漫天的粉尘齑粉裹挟了无数的碎石瓦砾,轰隆隆地往下掉落,又被一个巨大的深坑悉数埋葬。 可是茶馆周边的屋子,茶棚,街道等等,却丝毫不受影响一般,稳稳地待在原地,几乎完好无损。 不知过了多久,官府的衙役终于闻讯赶来。 严风俞握着一柄刀,面色阴沉不定地站在路边。 此刻天色早已黑透,晚风送来的灰尘中夹杂了令人心悸的腥臭气息。衙役们费尽全力,也只从碎土破砖下面挖出了十几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严风俞握紧了拳头,袖着手看了一圈,没有看到那身粉色的衣衫,也没有看到那身水绿色的衣衫。 严风俞心潮起伏不定,也不知是该庆幸祁云岚不在其中,还是该郁郁祁云岚恐怕又与他的林师兄搅和在了一起。面上却不显。 他神色不耐地挥了挥手,叫人把这些腥臭无比的尸体抬下去,再安排人过来认尸,便抬脚往城外赶去。 临州城南面环水,北面环山,四周多密林杂树。 羊皮卷地图上标识的地宫入口,除了城里的那几处,南面临川江内里一处,就是东西两侧密林里的几处。 临川江内的那处,按照地图的显示,四周没有设机关,也没有设阵法,可惜众所周知,临川江江流湍急,常有食人的鱼类出没,寻常人根本下不去,即使下去也是有去无回。 城里的那几处则悉数设在骆德庸自己的私宅之内,眼下皇帝的书信还没寄回,不到万不得已,严风俞不想与骆德庸起正面冲突。 按照原计划,最迟三日之后,严风俞便会与田明等人会和在东边的一处密林之内,设下埋伏,伺机一起下去地宫。 第84章 可惜眼下形势急转直下:江湖豪杰被骆德庸的陷阱一网打尽,身死的身死,失踪的失踪;祁云岚亦是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想起祁云岚,一时间,严风俞的五脏六腑好似被热油烹煮,再顾不了那么多,勉力保持最后一丝的清醒,严风俞出了城便往城外的据点赶去。 此夜无星无月,深沉的夜色犹如吸饱了的墨汁。 严风俞阴沉着一张脸,敲开那扇乌沉沉的黑色大门,不等开门的人上来问话,二话不说将自己的腰牌丢到开门那人的手里,语速极快地问道:“田明呢?” 那人看了腰牌,慌忙递还回去,拱手道:“回禀主子,老田刚刚回来,现下应该还在院子里。” 严风俞神色不变地点了点头,径直进了内院,与听见动静往外跑的田明撞了个正着。 “主子?”田明惊讶道,“又出什么事了吗?” 严风俞不答,铁青着一张脸望着田明,沉声道:“不用等到三日之后了,去把‘人’给我带出来,我们现在就出发。”田明:…… 田明观察严风俞的脸色,察觉事情已经迫在眉睫,不得不发,不敢再耽搁,转身立刻跑走了。 院中杂草丛生,圆月门被繁盛的草木掩映。田明从偏院的一处厢房里出来,手里还拎着一个男人。 男人口中衔着布条,双手被缚在身后,发髻凌乱不堪,一只耳朵被削去大半皮肉,半牵不连地耷拉着,已经开始溃烂流脓,脸颊淤青,嘴角红肿,浑身上下没一处能看的地方。 显然是受了重刑。 严风俞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睛,斜睨着田明。 田明被他看的有些讪讪,辩解道:“他天天派人到大宅外面转悠,引得我们好几个兄弟跟着他去了地宫,前几日好容易逮着他,兄弟几个怎会轻易放过他?” 严风俞懒得与他计较这些鸡毛蒜皮,收回目光道:“人还活着就行。” “活着呢,活着呢,”田明立刻腆着脸笑,“我们下手的时候心里都有数,伤不了他的性命的。” 严风俞冷哼一声,强自按捺下心头的焦躁,点了点头,望向那男人,沉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嘴里塞着布条,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田明见状立刻把封口的布团从他嘴里拿出来,一脚踢在他的膝弯,将那男人踢倒在地上。 “主子问你话呢,说!你叫什么名字?” 严风俞面色铁青,很明显心情不佳。 男人早被此处流氓土匪一样的杀手们打怕了,眼下看见他们口中的主子,知道这些人能够捉住自己全凭严风俞设下的空城计,顾不得呼痛,连声道:“李五,禀告大人,小的名叫李五。” “李五——”严风俞神色阴晴不定,冷笑道:“既然将人引去地宫是你安排的,想必你对地宫的情况该是了如指掌,”蹲在李五面前,冰凉的刀柄挑起他的下巴,“今日就劳烦你给我们带个路,一道去地宫里观望观望,你道行还是不行?” “行,行,当然行。”李五早被吓得涕泪横流,忙不迭点头道。 “行就好。”严风俞森然一笑,给田明递了个眼色,起身便往外走去。 田明嘿嘿一笑,重新把布条塞进李五的嘴里,拎起他一条胳膊,拽着他跟在严风俞后头往外头。 到了门口,一个黑色的人影端端正正地跪在大门口的正前方。 严风俞脚步一滞,正打算说些什么,曹霜一抱拳,抬头望着严风俞道:“主子是不是打算带着田明亲自去探地宫?” “是又如何?”严风俞眯了眯眼睛,凝望着他。 “求主子将霜一并带上,用来探路也罢,当做肉垫也罢,只求主子能够给霜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曹霜高声道。 说罢,他便趴在地上,扑通扑通地开始磕头。 严风俞最见不得别人使用苦肉计,拧了拧眉,索性眼不见为净,转身便打算离开。 脚步忽然一滞。 论及武功,曹霜在这些人中算得上数一数二。田明听话却嗜杀,曹霜不受管控却武功高强,两柄刀刃都极其锋利,就看他怎么使。 此行凶险万分,两个人他必然都用得上。 敛眉沉思,片刻后,严风俞回过头。 “我带你去。”他道,“只是丑话说在前头,倘若你再贪功冒进,不听指挥,我可是会直接削下你的脑袋的。” 曹霜一喜,立刻俯身道:“霜,领命!” 四个人一前一后出了大宅,到了东边的一处密林之内,靠近了地宫入口,几人的脚步便慢下来。 严风俞给田明递了个眼色,田明便推着李五上前,叫李五给他们带路。 树林静谧,唯有晚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地面松软,铺满了枯败的落叶和细小的树枝。 到了一处,领头的田明忽然踩断一根树枝,“喀嚓”一声脆响回荡在无尽的树林里,一声尖锐的鸟鸣划破长空,下一刻,四周陡然腾起浓雾,与此同时,树木花草位置皆有变幻。 严风俞察觉不妙,刚要出声示警,李五已经趁着田明慌张愣神的功夫,挣脱了他的束缚,一瘸一拐地往前跑去。 严风俞神色一变,立刻抽出手中的宝刀,用力一掷,闪着寒光的利刃便以一个极快的速度径直刺向李五的后背。 李五也不是没有武功的普通人,听见耳后传来的破风声音,他立即换了一个逃命的方向。 第85章 岂知严风俞早已看穿他的打算,几只飞镖接连射出,一只飞镖封去了他的前路,一只飞镖封去了他的退路,另几只飞镖则径直刺向他的膝弯和脚后跟。 李五早就身负重伤,一条腿也是要断不断地牵连着,眼下飞镖入肉,李五立时倒地不起。 田明自知疏忽,赶忙上前,将人按在地上又一顿胖揍后,重新带了回来。 “胆子不小啊你,敢把我们往陷阱里带,还敢跑!” 田明还想动手,严风俞眼神制止了他,望着地上有出气没进气的李五,冷笑道:“怪我之前没有说清楚,听清楚了,倘若你敢逃跑——” 森冷的目光自上往下地在李五的身上逡巡,“耳朵,鼻子,手指,脚趾,”挑了挑眉,严风俞续道,“当然,也包括你的命根子。” 然而,不等他说完,李五已经吓得几乎尿裤子,捂着裤裆,支支吾吾地道:“不敢了,不敢了,再不敢了——” 这厢李五还在求饶,那厢田明已经跃跃欲试地拔出了靴子里匕首,狞笑着蹲在李五身边,兴奋地道:“说,这回想砍哪里?” 李五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个透彻,抬眼望向严风俞,哆哆嗦嗦地求饶道:“大人饶命啊,饶命啊……我再、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呜呜呜。” 田明嘿嘿一笑,“这回不给你吃点教训,下回你铁定还敢。” 眼中精光乍现,一把捉住李五的右手就往地上按,田明笑道:“这回就先放过你的命根子,剁下一根手指好了,嘿嘿,跺哪根呢?嗳?我看这根就长得挺好——” 说着,他就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匕首。 曹霜不是滥杀之人,亦不喜看人行凶,默不作声地走到一旁去捡严风俞的刀和飞镖。 这厢的李五脸色煞白,一边疯狂地摇头,一边求救的目光望向严风俞。 严风俞亦不是嗜血之人,从来只做有必要的事,只杀必杀之人,眼下他见李五已经吃够了教训,俊美的面孔上浮现一丝笑意,抬手打算制止田明的动作,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头的曹霜忽然高声道:“那是什么东西?!你们快过来看看!” 【作者有话说】 又到吃饭时间了,宝贝们今晚打算吃点什么好吃的呀? 第51章 地宫(三) 严风俞脸色微变,收回手,对田明道:“先去看看。” 田明噎了一下,有些遗憾地收起匕首,把瘫软在地上的李五提起来,跟在严风俞身后往曹霜的方向走过去。 曹霜已经上了树,站在树杈上往远处眺望,穿透重重的迷雾,看见几个晃动的火把,曹霜暗暗一喜,从树上跳下来,冲严风俞道:“会不会是他们的人?” “有可能。”严风俞也看见了火光,心中有些疑惑,骆德庸的护院为何会出现在此处?莫不是地宫里面出了什么事情? 这么想着,他点了点头,沉声道:“不管是不是他们,我们都得去会会。” 二人立刻点头称是。 月亮从厚厚的云层里面爬出来,银白的穿过树梢洒进树林里,迷雾却越来越浓,冷不丁还有几支冷箭从旁射出。 即使几人武功高强,光凭周身霸道的真气便能将那些箭矢逼停在三尺开外,可是这些暗器层出不穷,虽伤不到人,却也叫人心烦得很。 不知过了多久,曹霜重新跳上树梢,却见那些火把竟然越来越小,火光亦越来越模糊。 曹霜眉头苦锁,想不通是自己几人走错了方向,还是那些人走得太快。从树上跳下来,曹霜道:“主子,那些人脚程太快了,我们恐怕还得再加快脚步。” “什么人这么厉害?”田明擦掉一脑门的热汗,道。 严风俞心中疑惑,面上却不显,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正待抬脚继续往前走,忽然看见鼻青脸肿的李五眼珠子转了转,严风俞察觉不对,“慢着!”走到李五面前,“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李五立刻摇头,刚要开口,严风俞捏住他的下巴,冷笑一声,“想清楚了再说。”李五:…… 李五抬眼看见严风俞似笑非笑的俊美面孔,只觉一股寒气自头顶深处陡然滋生,飞快地向下蔓延至全身,禁不住地哆嗦了一下,不敢再隐瞒,磕磕巴巴道:“不、不是他们走得快,是你们在原地打转。” “原地打转?”田明的声音陡然拔高,难以置信地道:“我们明明一直再往前走,怎么会原地打转,你不要——” 话没说完,严风俞抬手制止了他。 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沈郁的困杀阵。但是自从拿到那张羊皮卷地图后,严风俞也便从侧面了解过这个阵法。 他知道,普通人倘若不小心走进这个阵法,就好比走进没有尽头的密宫,只会不停地往复。 至于武功高手,他们若是走进这阵,倘若又不得要领地强行破阵,便会直接闯入下一层的杀阵。 杀阵机关重重,杀机无限,误入的人轻则少胳膊短腿,重则九死一生。 拍了拍李五的肩膀,又替他整了整衣襟,严风俞浅浅一笑,“那就有劳李先生了,这就请吧。” 严风俞态度和善,李五却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比起凶神恶煞的田明,眉眼肃杀的曹霜,面容俊美,态度和善的严风俞却是最让李五最为惧怕的人。 每次看见严风俞笑,李五都好像看见一只饥饿的豺狼,对着他抬起利爪,仿佛下一刻就会将他拍在地上,毫不留情地开膛破肚。 第86章 忙不迭地点头,李五哆哆嗦嗦地道:“这、这边走。” 一刻钟后,周围的浓雾果然渐渐转淡,视物也更加清晰。 这个时候,田明忽然指着一个方向,大喊大叫道:“你们快过来看啊,人就在那里!” 严风俞拧了拧眉,朝着田明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却见百米开外的地方,一条蜿蜒的溪水打林中穿流而过,溪水旁边稀稀拉拉地围坐了几堆人。 这些人手里没有火把,脚边却燃着火堆,火堆上架着树枝,树枝上插着几条鱼烤,搭着几件烘烤的衣裳。 鱼肉的焦香顺着空气飘过来,似乎格外美味。 围坐在火堆旁边的人却丝毫不见喜色。 一张张或年轻或稚嫩的面孔被火光照亮,却无一不是耸眉耷眼,没精打采。 两方人马距离极进,田明的大嗓门吸引了自己人的注意力,也很快吸引了对方的注意力。 听见声音,对面的十几个人纷纷转头抬眼望过来。 对方身份不明,曹霜恐怕他们忽然出手,神色不动地抽出手中的剑。 严风俞的心中却疑惑不已。 因为这些看起来一点都不像红缨口中,陈进为骆德庸请来的护院高手。 反而有几张面孔看起来还有点面熟。 这个时候,那边忽然有人站起来,高声喊道:“你们是什么人?!” 这声音清脆中带着一点暗哑,听起来十分稚嫩,像个十几岁毛还没长齐的小孩。 严风俞心中一动,忽然觉得这个声音也有些熟悉,转头朝说话人望去,十几岁,横眉竖目,一身雪青色的长袍。 不是茶馆里与祁云岚吵架的又是谁? 严风俞记得这人好像是元明宗掌门座下三弟子,叫什么名字不清楚,快步走过去,一连声问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目光从在场的所有人脸上一一扫射过去,“其他人呢?” 那人也认出了严风俞,指着他磕磕巴巴道:“你、你、你不是那个要逮人的衙门捕头嘛?” “没错,是我。”严风俞语速飞快地道,“这里只有你们吗?其他人呢?” “其他人?什么其他人?”那人道:“这里只有我们啊。” 余下的人也跟着纷纷点头附和。严风俞:…… 燃起的希望再次破灭,悬着的一颗心又被吊起来,严风俞半晌说不出话来,俄顷,他定了定神,继续道:“你们不是被塌陷的茶馆埋了吗?怎么会来到这里?” 这时候,少男少女们先是面面相觑了一会,好像拿不准主意该不该说,该怎么说,你推推我,我推推你,又一阵小声嘀咕之后,还是三弟子开了口。 他道:“茶馆塌了以后,我先是跟在师哥后面往下跑,跑着跑着忽然有人撞了我一下,我还没来得及去看是谁撞得我,就已经掉进地下的那个黑乎乎的大洞里了。” 现在想起来,即使不用去看,他也知道,把他撞进去的人,肯定就是与他吵架的祁云岚。 “什么临州城的小公子,我看就是个背地里阴人的小流氓。”三弟子气愤地补充道。严风俞:…… 严风俞突地想起混战现场,祁云岚背地里下黑脚,一连踹翻好几人的场景,觉得三弟子的怀疑十分有道理,宠溺地一笑,轻声道:“然后呢?”三弟子:…… 这位捕头大人白天的时候已经非常俊美了,到了晚上,一片朦胧的月光下,捕头大人的五官更显幽暗深邃,浅浅的一笑竟叫他心神一颤,小鹿乱撞。 咳嗽了一声,三弟子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根,继续往下讲。 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摔成烂泥,必死无疑的时候,他却稳稳落了地。 落下来后,三弟子立刻摸出怀中的打火石,点燃火石后,三弟子看见好几个比他先摔下来的人。 一时间,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清楚他们身在何处,也不知道他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三弟子算是个有主意的。 他先是举着火苗,四下看了看。 左边一面墙,右边一条河,河水很黑,看不到边,水流湍急,上头便是落下来的黑洞,看不见光亮,前后的甬道又深又长。 一番商议后,众人决定先往前走走看看。 走了一小会,不知是谁触发了什么机关,越来越近的轰隆声忽然从远处传过来,以此同时,一阵腥臭无比的,好似裹挟着某种动物腐烂尸体的劲风迎面袭来。 众人大呼不妙,赶忙往回跑,跑着跑着,忽然看见几个没有摔碎的木头桌椅。 耳听见轰隆声越来越近,少男少女们病急乱投医,一股脑把桌椅板凳统统丢进水里,人也跟着跳下去,抱着木头,顺着水流,竟真叫他们给逃了出来。 到了外头,他们从溪水里爬出来,拧干了身上的衣物,便开始往外走,只是他们才走了一小截,便有冷箭从四面八方射过来,越往前走,箭矢越多,越密,很快有人因此负了伤,师父师兄们都不在,他们害怕极了,不敢再走,便退回到了溪边。 又饿又冷,便生了火,烤鱼吃。 “事情就是这样。”三弟子不好意思看严风俞,挠了挠头,道。 火光把三弟子的春心萌动照得一览无遗,严风俞自然也看出来了。 严格来说,三弟子长得还算好看。皮肤白皙,嘴唇殷红,小鹿一样的眼珠黑白分明,只是与以往不同,眼下严风俞的心里只有祁云岚,除了祁云岚,他对旁的少年,不管多俊俏,一概没有兴趣。 第87章 沉默地点了点头。 严风俞琢磨眼下最好的情况便是,祁云岚与这些人一样,掉进了哪个洞口,然后顺着水流,逃了出来。溪水蜿蜒尽头的某一处,祁云岚与人一起坐在溪水边,一边吃着烤鱼,一边笑嘻嘻地同他们侃大山:苏宜小黑狗,桃花大侠,或者其他什么话本子。 想到这里,严风俞笑了笑。 祁云岚天性乐观,又机智多变,恐怕不管到了哪里,都能一派天然地自得其乐,绝不会像这些人一样,耷拉着眉眼,一脸的生无可恋。 至于最坏的情况…… 严风俞的眼前忽然闪现祁云岚血肉模糊,葬身乱石堆的情景。 不敢再想,严风俞强自压下心头涌现的一阵强烈不安,闭了闭眼,正在盘算下一步的计划之时,三弟子忽然抬手,指向一个方向,“那、那个大侠,不对,捕头,你们带来的人呢?”严风俞:…… 严风俞拧了拧眉,转头去看。 却见田明正从一个女弟子手里接过一条烤得焦香四溢的肥美烤鱼,三下五除二地吃干净后,田明满意地坐在地上,一边抹嘴,一边与女弟子搭话。 而在田明的身后,绑着李五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一捆麻绳,人却早已消失不见。 那厢田明听见三弟子的话,立刻转头去看,发现李五果然不见之后,他腾地一声从地上站起来,捡起麻绳,又猛地摔在地上,高声大骂几句脏话后,不等严风俞发话,田明已经迈开了腿去追。 就在这个时候,周围忽然响起令人不安的窸窣响动,像是某种冷血动物爬过草丛和地面的声音。 云层被风吹走,月光倏地洒下,严风俞抬眼四顾,这才发现他们周围不知何时已经爬满了令人头皮发麻的竹叶青蛇。 这些柔弱无骨的小东西们,一条条地挂满了树梢,爬满了草丛,猩红的蛇信子发出令人不安地嘶嘶响动,幽幽的绿光阴恻恻地望向他们。 【作者有话说】 小可爱们晚上好啊,今天也是准时更新的一天呢!!! 第52章 地宫(四) 作为一个合格的大老粗,田明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些滑不溜秋的小东西。 迈出去的脚一时收不回来,田明一脚踩进了蛇窝,一时间,脚底下的柔软触感简直叫他欲哭无泪。 竹叶青蛇们忽然遭此无妄之灾,怎会轻易放过凶手? 立刻目露凶光,一边吐着猩红的蛇信子,一边争前恐后地咬上来。 田明被它们瞪得直冒冷汗,俄顷,反应过来之后,田明赶忙把腿撤回来,到底没来得及,一口咬在小腿,一口咬在脚踝。 田明被这些还没他手指粗的小东西们咬的嗷嗷大叫,再不敢待在地面上,灵机一动,大马猴似的一溜烟窜上旁边的一颗大树。 大树枝叶繁茂,枝干虬结。 田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后,忽地感觉手上一凉,他睁眼一瞧,恰好撞见几双红通通的眼。 树上的青蛇显然也被田明这个招呼不打,灵猴上树的壮汉吓了一跳,短暂的怔愣过后,这些冷血的小东西丝毫不留情面,一条接一条地扑过来。 田明七尺猛汉的尊严早就碎了一地,此刻他脆弱的心脏再不能承受更多打击,见状胳膊一软,一下子从树上掉下来,却又再次掉进了一窝软乎乎凉丝丝的蛇窝里。 这时候,田明终于支撑不住,崩溃地开始叫娘。 这时候,严风俞终于看不下去了,扶了扶额,出声提醒道:“你怀里有雄黄粉,解毒的血清丸在我这里。”田明:…… 田明这才想起来。 羊皮卷地图上出现蛇头的标记时,严风俞聊到他们可能会碰上毒蛇,便嘱咐他提前准备好解毒的血清丸和驱蛇的雄黄粉。 此刻,听见严风俞的话,田明虽然心底仍旧在发毛,但是天大地大小命最大,他忍着心底的恐惧,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吃下严风俞丢过来的解毒药丸后,又从怀中拿出一大包雄黄粉,慢慢地洒在地上。 再凶残的小东西也躲不开自己的天性。 田明很快为自己清出一条道来。 蛇牙虽细小,没柰何伤口太多,田明顶着一身的小窟窿,龇牙咧嘴地走到严风俞身边,“主……呸,不对,严、严捕头,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啊?” 看向几步开外虎视眈眈,却又因为忌惮着雄黄粉,而迟迟不敢上前的青蛇们,田明搓掉一身的鸡皮疙瘩,哆哆嗦嗦地继续道:“严、严捕头,这、这场面实、实在是太渗人了啊,要、要不我们就先别走了吧。” 严风俞淡淡地瞟了他一眼,不置一词,随后他看了一眼溪水的反方向,眉宇轻蹙,好似思考着什么。 三弟子避开蛇群,几步跳到严风俞身边。 严风俞今日一袭黑衣短打,手上一柄大刀,墨发高高挽起,梳成一个利落的发髻,身姿挺拔,下颌挺直如刀削,月下更显凌厉,眼窝却是更加幽暗深邃如一汪清泉,看久了便会让人禁不住地沉溺其中。 三弟子痴迷地看着他的侧颜,片刻后,他回过神来,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碰了碰严风俞的衣袖,却又不好意思与他对视,便低下头小声地道:“我刚刚想到一个主意,那个,如果你们手上的雄黄粉足够的话,可、可以在我们周围画一个大圈,把圈里的蛇都赶出去,这样,我们就安全地待在圈里了。” 第88章 糙汉子田明眼睛一亮,立刻点头称是,拍着三弟子的肩膀道:“好主意啊,小兄弟你很聪明嘛。” “是、是吗?”三弟子红着脸瞟了严风俞一眼,又抓了抓头,有些自得地道:“嘿嘿嘿,师父从小就夸我聪明的。” 其余人也跟着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 “师兄说得有道理啊,就这么办吧。” “是啊,是啊,外面那么危险,我们还是乖乖待在这里,等师父师兄们人来救我们吧。” “对,对,说得对,我师父那么疼我,肯定已经来找我了。”…… 这时候,严风俞开了口,他提着自己的宝刀,面对着东边露出鱼肚白的天空,声音淡漠地道:“天快亮了。” 自从他们荒宅出发,已经过去了大半夜。 这大半夜的时间里,能够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倘若继续耽搁下去,救不了祁云岚不说,恐怕连正事都会耽误。 毕竟他一时还没有想通,骆德庸大寿在即,为何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忽然动手。 稍稍收敛了神思,严风俞沉默地避开蛇群,走到先前绑李五的地方,四下查看一圈,发现了什么东西后,严风俞的脸上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然后他便从怀中掏出一个半透明的瓷瓶。 这瓶子是紫黑色的,瓶口与瓶身等宽,里头隐隐有红光透出,拔开瓶塞,严风俞将瓶子举离身体,不多时,里头便有两只凤尾蝶一前一后地飞出来。 这蝶通体赤红,翅膀上两只黑乎乎的眼,腹腔闪烁着诡谲的红光,忽明忽暗地往一处飞去。 可不是正是沈郁的赤火蝶? 实则,早在严风俞与祁云岚初次见面的那一夜,二人的好事被赤火蝶打断,严风俞便伺机收起了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没成想,这么快他就用上了。 此前,李五三番两次的伺机逃跑,正是说明他不是个轻易认命的人,看准这一点后,严风俞便趁机往他的衣兜里塞入了一个气味特别的小香囊。 此处偏僻,附近没有农家,李五想要活命便只能逃去地宫找他的同伙。 原本严风俞还打算多给他一些逃跑的时间,等他彻底进了地宫,找到安全的地方落脚之时,他再放出赤火蝶。 可惜眼下情况危急,周围的毒蛇太多,他们准备的雄黄粉与血清丸很快就会告罄,而且坐以待毙绝不是严风俞的行事风格。 将瓶子重新收入怀中,严风俞神色笃定地笑了笑,“走吧。” 三人在前面打头。 少男少女们面面相觑了一会,最后还是一致认为,比起待在原地,与严风俞等人待在一起更加安全,便纷纷穿上了衣裳,起身跟在他们身后。 一炷香过后,几人手里的雄黄粉即将告罄,天边终于出现一缕金色的曙光。 彤色的霞云布满天际,早起的鸟儿啁啾鸣啭,响亮清脆。 田明看见了什么,忽然兴奋地道:“主……呸,不对,那啥,严捕头,你快看,蛇没了!” 其余人跟着四下看了看,亦是兴奋的很,“真的嗳,真的少多了嗳。” 这时候,三弟子故作深沉地咳嗽了一声,“我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方才他的意见没有被心仪之人采纳,心中不免有些赧然,是以,眼下他便想要找点机会在严风俞面前表现表现。 严风俞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就事论事地道:“是该谨慎些。” 三弟子便仿佛受到鼓励一般,一溜烟跑到他的身边,连连点头道:“嗯、嗯。” 田明见状挠了挠头,觉得自家主子的桃花未免太旺盛了些,眼中浮现艳羡之意。 就这么又走了一气,到了林间薄雾弥漫的尽头,竹叶青蛇再不见踪影,几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忽然看见一个鼓起的小山包。 跟在赤火蝶身后,加快脚步穿过小山包,又有一个黑魆魆的山洞入口。 洞口掩映在葳蕤的草木深处,非常隐蔽,寻常情况轻易不能发现,站在洞口的正前方,便有凉飕飕的,又有点腥臭的风,一阵接一阵地自扑面而来,让人禁不住地怀疑,洞里是不是藏了一只千面老妖怪,身边堆满了腐烂的皮肉和森森的白骨。 旁的人感觉不到,但是严风俞能够感觉到。 这臭气之下还掩盖着一道无比霸道的肃杀之气,严风俞与之正面相对,竟禁不住地后背发毛,心生忌惮,俄顷,他定了定神,将雄黄粉收进怀里,抬头又见赤火蝶好似被这些腥臭的气息混淆了方向,又好似被这股肃杀之气所震慑,竟久久盘桓不前。 想了想,严风俞打开瓶塞,将蝴蝶重新收回瓶子里,稳了稳心神后,抬脚进入山洞里。 洞口极其狭窄,最多只能容一个通过,严风俞个子太高,不得不弯下腰走。 走了一气,前头忽然出现了一丝光亮,这光绿幽幽的,像是某种野兽的瞳孔,也令严风俞想起恐怖故事里的幽冥鬼火。 眯了眯眼睛,严风俞更加谨慎起来。 山洞内漆黑潮湿,借着这点幽暗的光线,严风俞看见山洞内壁爬满了蓝绿色有些诡异的青苔,只见这些青苔好似活物一般,在众人的余光里轻轻蠕动,等到严风俞转头看过去时,那些青苔却又立刻安静下来。 严风俞察觉这东西有蹊跷,打算出声示警之时,忽然听见一声惨叫。 第89章 “啊————” “活的啊!” “这什么东西啊,怎么还会动啊!!!” “啊————它爬到我手上来啦!!!”…… 令人头皮发麻的惨叫声一声接一声地传出来,不停地在这幽暗深遂的隧道里回荡,众人霎时乱成了一锅粥,不明所以地,此起彼伏地跟着叫嚷起来。 严风俞回过头,却只看见几个囫囵挣扎的人影,绿色的光线将他们的表情照的分外狰狞。 严风俞可不是什么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事实上,遇见祁云岚之前,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算太在乎。 更别提旁的什么人了。 眼下隧道狭窄,光线幽暗,不多时,那些人渐渐没了声息,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摆脱了麻烦。 然而不管是哪一种,都与严风俞没有关系。 天衍处的杀手只会杀人,不会救人。 回过头,严风俞轻嗤一声,眼中闪过一道警惕之光,小声告诫田明与曹霜不要触碰这些墙壁之后,他便默不作声地加快了脚程。 几人屏气凝神地又走了一气,到了一处,严风俞忽然听见水滴落地的滴答响动,此处实在太过诡异,严风俞不得不谨慎对待,他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中的刀柄。 再往前几步,竟然豁然开朗,严风俞也终于能够直起腰。 面前是一方宽阔的山洞,洞顶豁开一道口子,仿佛置身池底一般,隐隐能够看见晃动的水光,自洞顶投下的水光照亮这一小片地方。 严风俞警觉地四下查看,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噗通”一声巨响。 严风俞猝然回头,却见山洞的正中央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一潭绿汪汪的池水。 涟漪一圈接一圈地漾开,田明却已经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说】 今天我也准时更新了呢,挺起胸膛! 第53章 地宫(五) 严风俞脸色一黑,陡然望向惊疑不定的曹霜,“你看见什么了?” 曹霜方才走在田明身后,理当能够看得清楚,只可惜他亦被陡然空旷的岩洞吸引了注意力,反应过来之时,田明已经消失不见。 严风俞听罢沉吟半晌,猜测田明是不是触发了什么机关。 他转头打量四周的石壁,却只见到蓝绿色的青苔闪着幽幽的光芒,怪石嶙峋凸起,根本不像是有机关的地方。 转头看向池水的正中央,涟漪已经消失,严风俞围着池水走了一圈,走到一处时,他的脚下忽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严风俞暗道不妙,下一瞬,他的眼前陡然一黑,腥臭难闻的池水几乎在一瞬间灌满了他的鼻腔。 严风俞水性很好,也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他很快冷静下来,屏住了呼吸,放开了手脚,往上游去。 就在这时候,池底的石块忽然松动,一阵沉闷的响动过后,池底忽然出现一个大洞,池水哗啦啦地往下灌去,一个漩涡旋即形成。 旋涡越来越大,将这一坛腥臭无比的池水搅得浑浊无比,水底的藤蔓好似也在这个时候生出了意识,一根根的犹如活物一般,化作万千箭矢,直冲池中的唯一活物——严风俞射去。 水中活动不便,严风俞很快便被这些藤蔓缠住了脚腕,藤蔓越收越紧,飞快地顺着严风俞的脚腕攀上他的小腿、大腿,缠住他的腰身,向上蔓延至胳膊和脖颈,严风俞逐渐无法呼吸,一张俊脸因为失氧而慢慢变紫。 失去意识之前,严风俞竭力运转周身的真气,随后他将真气凝聚成一小团,悉数汇聚在右手掌心之处——下一刻,随着一道白光的骤然乍现,攀扯上严风俞右手的藤蔓也在这一刻被炸裂成万千碎屑,又飞快地被这一池臭水冲走。 余下的藤蔓仍再蠢蠢欲动,却都好似忌惮着什么,一时不敢上前。 严风俞抓住这一瞬间的空隙,一把抽出手中的斩水刀,随后他横刀胸前,将真气灌注在刀刃,直至刀刃因为充沛的真气而铮铮作响。 严风俞奋力一挥,锋利的刀刃立刻挟带着霸道无匹的真气,直奔藤蔓的根部而去,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这次藤蔓好似出于自保,又好似受了某种刺激一般,忽然疯狂地滋生蔓延,漫天飞舞着直冲严风俞而来,下一瞬,严风俞放大的瞳孔还未来得及收缩,已经被这些藤蔓裹得密密匝匝,飞快地朝着池底拖去——*几个时辰之前的祁家大宅内。 夕阳西下,橙黄色的余晖恣意地洒满了庭院。祁朝天正要出门办事,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的隆隆响动,像是接连不断的闷雷,夏季暴雨之前的预兆。 可惜眼下已经深秋,寒风乍起,秋虫已僵,况天边一抹斜阳仍在竭力发挥着余热,雾蓝的天空不见一丝雨前的征兆。 这响动不算巨大,却极为沉闷,令人怀疑地底是否藏了一只刚刚苏醒的猛兽,祁朝天意识到了什么,大喜,立刻叫人把冯管事与季阳平喊来。 二人一前一后很快赶到。 书房里,祁朝天激动地坐不住脚,他道:“他们终于坐不住开始动手了!” 二人也听见了响动,实则,比起祁朝天,冯管事还多一项探子刚刚传回来的情报,老头儿摸着胡子笑,将今日宜楼里发生的事情讲给他二人听。 祁朝天听罢来不及高兴,一口茶叶水差点从鼻腔深处喷出来,放下茶盏,祁朝天怒道:“胡闹!简直胡闹!云岚跟林小子怎么也搅和进去了?!” 第90章 这厢年迈的冯管事仍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他道:“庄大掌门丢了弟子,一连着许多日号召临州城的武林同道前去议事,这清风门虽然没有丢人,可说到底也是武林的一份子,于情于理,他们都得派人去参加一下,况且咱们的计划是瞒着莫掌门的,那姓林的小子自然也不知道,至于云岚嘛——” “——好了,好了,”祁朝天扶额。 冯管事是看着祁云岚长大,对林宥赦的印象也颇佳,于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看似中肯,实际上却是在不着痕迹地为他二人开脱,祁朝天自然知道这一点。 抬手打断冯管事的话,祁朝天按捺下心中涌动的一喜一怒,朝季阳平道:“小季,眼下已经到了最要紧的关头,交给其他人我不放心,所以今日还得辛苦你亲自跑一趟。” 季阳平放下茶杯,浅浅一笑,“去给骆大人清扫后院是吧?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包在季某身上。” 说罢,他便起身打算离开,这时候,祁朝天神色严正了一些,他道:“此事非常重要,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尤其注意不能漏掉什么人。” 季阳平亦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他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态度,朝祁朝天严肃的点了点头,“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嘛?就这样,我先走了。” “注意安全。”祁朝天忽然道,“不然小沈回来又要找我算账。”季阳平:…… 季阳平老脸一红,转身便飞走了。 季阳平走后,祁朝天与冯管事并肩走到书房门口,此时的二人不像主仆,倒像是并肩战斗多年的老友。 暮色已近四合,檐下的灯笼已近陆陆续续地亮起。 不多时,十几道黑影相继跃上屋檐,身姿轻灵,转瞬隐没在黑夜里。 祁朝天神色逐渐凝重,他道:“家中的账目都已经清点清楚了吗?” 冯管事捏着胡子笑,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清楚了,云弘也开始遣散家中的下人了,想必不多时便能遣散干净,到时候便只余下我们这帮老东西了。” “那就好,”祁朝天袖着手点了点头,“那就好。” 另一头的地宫里,一个重物落地,一阵沉闷的响动过后,地面激起一阵浮灰。 祁云岚咳嗽了几声,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开始打量周遭的环境,就在这个时候,头顶忽然传来破空声,祁云岚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果不其然,下一刻,又一人落了地。 那人落地时没选好姿势,摔着了尾巴骨,捂着屁股满地打滚,“哎哟歪,哎哟歪,疼死我了,疼死我了……”祁云岚:…… 祁云岚弯下腰打量他,“嗳,你不是——” 话没说完,头顶再次传来风声,地上那人显然依旧躲闪不及了,祁云岚也来不及拉他,下意识闭上眼睛,然而,预料中的惨叫声并没有传来,祁云岚睁开眼睛,发现林宥赦已经风度翩翩落了地,端端正正站在他面前。祁云岚:…… 祁云岚忽然后悔没有好好学武功。 “云岚,你有没有受伤?”出神间,林宥赦已经扶住了祁云岚的肩膀。 祁云岚回过神来,叹一口气,听见地上的嗷嗷怪叫,祁云岚忍俊不禁道:“我没事,有事的是他。” 林宥赦循声望去,看见地上打滚的人后,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皱,好似有些嫌弃,但也只是一瞬,很快调整好表情,林宥赦弯腰朝那人伸出手,一如既往地温文尔雅,“子阳师弟,你怎么也掉下来了?” “林师兄竟然记得我?”何子阳有些受宠若惊,毕竟他只是在下午的那场大会上,为林宥赦说了几句话而已。 祁云岚已经不太记得何子阳了,经过林宥赦的提醒,他很快想起来了,自来熟地走到何子阳身边,“你怎么也下来了?其他人呢?”他自己是被人推下来的,虽然没看见推他的人是谁,但是他的心里已经十分笃定,推他的人必然就是元明宗的三弟子闻泽洋,除了闻泽洋也没旁的什么人了。 “没站稳,掉下来了。”何子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祁云岚不给面子地哈哈一笑,“看来你的功夫还得好好练练啊!” 林宥赦抿着嘴笑,又斜睨了祁云岚一眼,那一眼的含义分外清楚:你自己不好好练功,还好意思说别人? 祁云岚被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知道啦,知道啦,回去后我会用功的。”转头继续打量四周的环境,祁云岚又道:“嗳,你们说,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林宥赦想了想,“应该是什么人修建的地下密道。” 此时三人身处一条昏暗的甬道,甬道又长又深。 两边的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悬挂一盏煤油灯,灯火昏黄,不时被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风吹得一阵摇晃。 祁云岚鬼故事写多了,有点怕鬼,没忍住打了个哆嗦,着急催促道:“那什么,我们老这么站着也不是办法,赶紧想想怎么出去吧。” 林宥赦点头,转头看了看同样幽深的两侧甬道,一时拿不定主意该往那边走。 何子阳也是个没主意的,他看了看林宥赦,又看了看祁云岚,最后向祁云岚道:“你决定吧,我听你的。” 祁云岚倒没什么所谓,只见他从怀中摸出一枚铜钱,高高抛到空中,再随手一接,便随手指了个方向,“这边。” 第91章 何子阳惊讶不已,“你……这也太不讲究了吧?” 祁云岚把铜钱收入怀中,擦了擦有些发痒的鼻子,满不在乎地道:“不是说了都听我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反悔了?” 何子阳理亏地挠了挠头,举起双手道:“好吧,好吧,那就往这儿走吧。” 林宥赦也没什么意见,于是三人朝祁云岚选定的方向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眼看着三人即将走到甬道的尽头,前方忽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隆隆响动。 何子阳一惊,丧气道:“不是吧?怎么这么倒霉啊?哪里又塌啦?” 祁云岚的脸色也跟着变了变。 林宥赦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俩稍安勿躁,随后他便趴到地上,耳朵贴着地面,细细聆听,过了一会,林宥赦面色稍缓,他道:“不是塌陷,不用担心。” 顿了顿,他又道:“好像是墙那边传来的声音。” 指了指右边墙壁的方向,林宥赦手指撑地,一个用力站起身,拍了拍手,“那头好像还有水声。” “水声?”祁云岚吃了一惊。 此处竟然还有地下河? 倘若此处当真有地下河,那么顺着河流漂下去,岂不是比没有苍蝇地走来走去要好得多? 耳朵贴在墙上,祁云岚屏气凝神听了一会,果然听见一阵接一阵地哗啦啦的,好似江河波涛奔腾汹涌的声音,仔细分辨,好像还有一群人尖叫奔跑的声音。 祁云岚大喜,“赦哥,你说,我们能不能打穿这堵墙,然后顺着水流漂出去?” 林宥赦皱了皱眉,好似在考量一些什么,俄顷,他摇了摇头,遗憾道:“方才我也这么想的。只是,这个地方实在是诡异的很,我担心会有什么机关陷阱,而且,退一万步讲,即使没有机关陷阱,我们现在身处地底之下,冒冒然打穿了一堵墙,很可能会引发一连串的墙壁坍塌,到那个时候,别说逃出去,我们很可能直接就被活埋了。” 祁云岚听得心头一悸,忙道林宥赦讲的有道理,是他自己欠考虑了。 “那不是有一扇门吗?我们过去看看吧,实在不行再回来打墙。”林宥赦笑了笑,安抚祁云岚道。 祁云岚点头,三人一起走向甬道的尽头。 两扇高大厚重的石门静立在三人人面前,门上没有把手,亦没有任何纹理,一片光洁,门的两边立着两只不大不小的石狮子。 祁云岚尝试推了推门,没能推动,何子阳与林宥赦亦尝试推了推,没有任何反应。 “应当是有机关控制的。”祁云岚道。 林宥赦点头表示同意,三人四下看了看,林宥赦把怀疑对象落在门口的石狮子上。 转到石狮子背后,光线太暗,看不清楚,林宥赦便抬手摸了摸,摸到一个小小的凸起物,谨慎起见,林宥赦又去摸了另外一只石狮子,同样在脑下三寸之处,摸到一个小小的凸起。 “云岚,”他道,“你来看看!” 祁云岚却在打量不远处的一盏煤油灯,他总觉得,这盏灯烧的似乎比旁的灯要旺盛些。 听见林宥赦的声音,他便转身往回走,走到石狮子后头,祁云岚摸出怀中的火折子,点亮了,凑上前看了看,“什么东西?” 何子阳跑到林宥赦那侧的石狮子后面,林宥赦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回答祁云岚的问题,“我也不知道,两边都有,”往祁云岚那边走,林宥赦续道:“我怀疑一处是陷阱,一处是开门的机关。” 祁云岚点头,觉得林宥赦的猜测很有道理,只是,如果两个机关一模一样,却一个控制生门,一个控制死门,他们应该如何区分呢? 正这么想着,右边的石狮子忽然动了起来,何子阳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林宥赦脸色变了变,快步往回走,声音少见地严厉起来:“你做了什么?!” “我、我没……”何子阳磕磕巴巴道,“我就轻轻碰了一下。” 石狮子缓慢地向右移动,慢慢露出底下的黑洞,腥臭的风一阵接一阵地从黑洞里吹出来。 祁云岚心道不好,何子阳恐怕打开了死门,只是,既然何子阳的那边是死门,那么自己这边的就该是生门了。 想到这里,祁云岚下意识按下了手下的开关,只是在按下去的那一刹那,祁云岚忽然想起沈郁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六岁的祁云岚,刚从沈郁的困杀阵法中逃出来,脏兮兮地倚靠在沈郁的怀里,“沈叔叔,为什么你的阵法里,会有一模一样的两个死门啊?” 沈郁浅浅一笑,“当然是为了对付那些自作聪明的人。” 小祁云岚想起自己与祁云承在阵法里的遭遇,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从此以后,沈郁便成了祁云岚心里最不能得罪的人。 想到这里,祁云岚的心中浮现一阵寒意。 【作者有话说】 今日的粗大长来了,小可爱们快来接住!!! 第54章 地宫(六) 祁云岚怔怔看着自己身前的石狮子,一阵寒意涌上心头。 右边石狮子还在缓慢地移动,曝露出来的洞口越来越大,洞口黑魆魆的,几乎已经能够容一人通行,阵阵腥风扑面而来,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林宥赦的心头。 林宥赦脸色阴沉,盯着地上的黑洞,与此同时,他不动声色地抽出手中的利剑,剑尖指向洞口的方向。 第92章 下一刻,窸窸窣窣的,好似一万根手指同时摩擦地面的声音自黑洞深处传来。 何子阳脸色骤变,浑身的寒毛几乎都要竖起来,声音也染上了哭腔。 “你、你们听到了吗?这是什么声音啊?” 求助般地望向林宥赦,却见林宥赦脸色极黑,周身的气压好似绵延千里,寸草不生的极地冰原,令人望而生畏,与平日里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全然不似一人。何子阳:…… 何子阳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差点拿不稳手中的剑。 窸窣响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三人的神经也越绷越紧,一面无比好奇洞里到底有什么东西,一边又无比害怕这东西爬上地面。 到了一处,声音忽然消失。 三人面面相觑一会。 与此同时,左边的石狮子仍旧没有任何动静。祁云岚:…… 祁云岚收回目光,放松了警惕,绕着石狮子走了一圈,一边走一边打量,心中疑惑不已,难道左边的开关其实是个西贝货?还是自己的手劲太小了?他以为他按下去了,实际上他没有? 踟蹰了一会,祁云岚再次伸出手,手指碰上开关的前一刻,忽又收回来。 ——他还是觉得这里是个死门,不按九死一生,按了十死零生。 林宥赦谨慎惯了,此刻仍不敢放松警惕,想起另一侧同样的开关,语速飞快地朝祁云岚道:“云岚,既然子阳那边的是死门,那么你那边的很有可能就是生门,我有非常不好的预感,这洞里出来的东西,恐怕不好对付,所以——”瞟一眼祁云岚的方向,林宥赦续道:“——我们赌一把吧!” 祁云岚却道,“别赌了,我这边肯定也是死门。” “也是死门?你怎么知道?”林宥赦无比诧异。 “我不知道。但我就是知道。”祁云岚道。林宥赦:…… 他道:“云岚,现在不是闹着玩的时候,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祁云岚没有告诉林宥赦自己已经试过了,“我没有闹着玩,不用试我也知道。” 林宥赦蹙了蹙眉,不解道:“不试你怎么知道?” 祁云岚道:“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但我就是知道。”林宥赦:…… 何子阳快被他俩的对话绕晕了,“祁云岚,你到底知不知道?” “我知道啊!” “你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啊!” “你知道什么啊!?”…… 少顷,林宥赦崩溃道:“好了,好了,别说了,我头都被你们说晕了。”何子阳:……林宥赦:…… 就在这个时候,甬道那头忽然传来一阵轰隆响动,这响动又沉闷又低沉,好似巨兽的低吼,每一声都在碾压三人的心脏上。祁云岚:…… 祁云岚意识到了什么,暗道一句糟糕,看来左边开关不是西贝货,自己的手腕也够劲,只是这玩意的启动时间有些延时罢了。 三人倏地转头。 林宥赦:“什么东西?” 何子阳:“好像是一块大石头。” 祁云岚沉下声音,“就是我刚刚说的,死门。” 只见甬道尽头,一块巨大的圆石正朝着他们的方向急速滚来,圆石极大,几乎撑满整个甬道,所到之处,劲风乍起,带得甬道两侧的油灯一阵摇曳。 响动越来越大,地面亦跟着震颤不已,泥沙簌簌下落。 短暂的怔愣过后,三人哇哇大叫着去推身后的石门,又推又踹,又踢又挠,使尽了浑身解数,可那石门却仍旧稳如泰山,岿然不动。 眼见着响动越来越近,熄灭的油灯越来越多,泥沙淋在头上,几人急出了一脑门的汗。 祁云岚慌不择路,一溜烟窜向地面的黑洞,林宥赦拦腰抱住他,“云岚,你冷静一点!下面的情况还不清楚,我们不能轻易下去!” 祁云岚竭力挣扎,一条腿已经伸进洞里,“管不了那么多了,再不下去就要变成肉泥了!” 何子阳跟在他身后,“是啊,林师兄,我们先下去再说吧——” 就在这个时候,隆隆响动忽然消失,几人转头,却见石块竟被卡在几丈开外的地方。三人:…… 虚惊一场,祁云岚有些不好意思,“看来我们不用下去了。” 林宥赦斜睨他一眼,笑了笑,胳膊用力,把他抱出来,却竟然抱不动。 “云岚?”林宥赦低下头,不解地唤祁云岚的名字,却见祁云岚脸色煞白,冲着他大喊道:“哥,哥,有东西,有东西扒住我的腿,啊啊啊——” 余光瞥见了什么,林宥赦立刻收紧了胳膊,把他往上拉,却觉得此刻的祁云岚好似有千斤重,脚下坠着一座山,何子阳见状立刻赶过去赶忙,二人合力把祁云岚拉出来,地底下的东西因为不甘而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啸,祁云岚脸色煞白,衣裳下摆沾满青绿色的黏液,腥臭无比。 “什么东西?”何子阳凑过去看了看。 “不要碰!可能有毒。”林宥赦道,挥出一剑,把沾了黏液的衣裳割下来,衣裳落地,刺啦一声,冒出一阵绿色的浓烟,几人捂住口鼻连连后退,祁云岚光着大腿有些不好意思,脱下外袍,扎在腰上,想了想,他又道:“那东西好像不敢上来。” 方才借着一点昏黄的灯光,祁云岚看见个毛茸茸的黑爪子,那爪子又长又锋利,却在碰到灯光的一刹那立刻缩回去。 第93章 皱了皱鼻子,祁云岚又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东西应该怕光。” “嗯。”林宥赦也发现了,点头道。 地上的烟雾逐渐消散,何子阳一边听他俩说话,一边看看眼前的巨石,底下的黑洞,以及身后紧闭的石门,“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林宥赦捡起地上的剑,“继续找出口吧。” 何子阳心有余悸,“为什么啊?等人来救不好吗?” 祁云岚道:“不好。” 何子阳问:“为什么?”祁云岚:…… 祁云岚揉着肚子道:“因为我饿了。” 林宥赦噗嗤一声笑出来,回头递给他一颗松子糖,“也没别的吃的了,你先将就着吃吧。” 祁云岚张嘴接过了,尝到甜味后,脑子继续转动起来,指着一盏灯,“刚才我就觉得这盏灯有点怪。” “哪里怪?”林宥赦跟过来打量,发现这盏灯似乎比其他的灯亮堂一些,“所以,你觉得生门就在这里?” “有可能——”祁云岚道。 经此一役,何子阳已经无比相信祁云岚的直觉,闻言立刻抬手去碰——岂知祁云岚一句话还没说完,他道:“——也有可能是伤门,嗳,嗳,嗳,你快别——” 灯盏向右倾斜,灯油淅沥沥淌了一地,只是这灯油不知道掺杂了什么东西,淌到地面上后,竟然变成了绿色,一阵青烟过后,灯油沿着地面的缝隙渗透进去,慢慢地呈现出一个有规律的图形。祁云岚:……林宥赦:…… 何子阳功成身退,拍了拍手,洋洋得意道:“别什么?”二人:…… 祁云岚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拍了拍何子阳的肩膀,“你做的很好。” 林宥赦瞥了祁云岚一眼,忍俊不禁地笑了笑。 这头的灯油淌完最后一滴,图形却还是不算完整,好像只是拼图中的某一片,祁云岚感觉这个图形有些眼熟,正凝眉苦思,灯火跳了两下,随即熄灭。 被巨石堵去后路后,方寸之地只剩下十盏油灯,眼下灭了一盏最亮的,四下立刻暗淡不少,林宥赦暗道不好,果然,下一刻,窸窣响动再次从黑洞里传来,过了一会,这些声音复又消失,只是这一回,那些东西离地面好像近了不少。 何子阳心里一阵发毛,不敢再乱动。与此同时…… “阳遁七,阴遁六,北艮,东震,东南巽宫,南方离宫,属火……”祁云岚突地想起了什么,开始喃喃自语,又沿着地面的纹路走到一盏油灯下头,倏地抬手,二话不说打翻一盏油灯,灯油悉数洒在地上,青烟袅袅,另一个图形旋即形成。 责备的话还没说出口,二人已经跟上来,灯火熄灭,黑洞口再次传来一阵窸窣响动,与此同时,两盏油灯的灯油拼接在一起,地面上出现几个长条,边缘有些毛糙。 “什么东西啊?”一连打翻了七盏油灯后,何子阳看着地上的图形,惊道。 “应该是蜘蛛。”祁云岚拧着眉毛道。 ——七只毛茸茸的脚,体型巨大,额前密密麻麻的复眼,俨然就是一只硕大的蜘蛛! 林宥赦看着地上的图形,倏地想起地底下的怪物。 此时,窸窣响动绵延不绝,一万根手指变成了十万根,每一根都不轻不重地搔刮着三个人的脊椎骨,令他们浑身发痒,后背上的寒毛根根直竖。 此时,密封的甬道里只剩下三盏油灯,昏暗的灯光已经阻止不了那些七脚怪物,响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下一刻,一只体型硕大的蜘蛛跃上地面,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第无数只……这些蜘蛛有的大,有的小,大的有五岁孩童高,小的也有拳头那么大,仔细看过去,几十只亮晶晶的复眼下面好像还长了一张张人脸,张开细小的,满是尖牙的腔口,尖啸着朝三人的方向飞速袭来—— 【作者有话说】 隔日更。 第55章 地宫(七) 黑影一闪而过,一只人的头盖骨那么大的鬼脸蜘蛛跳到祁云岚身上,祁云岚一剑砍去,剑刃猛地撞上鬼脸蜘蛛的身体,却见这蜘蛛的身体又大又硬,表层细小的绒毛看似柔软,实则却比精炼的钢铁还要坚不可摧,随着一声尖锐刺耳的响动,鬼脸蜘蛛的身体毫发无伤,祁云岚的剑刃却不堪重负地发出了一声呻吟,裂开一条细缝。祁云岚:…… 祁云岚的表情也随之破裂。 ——这宝剑怎么中看不中用,到底是他爹是被人诓了三千两银子?还是他爹随手捡了个西贝货,拿来诓骗他的? 好在祁云岚年纪虽小,却也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大丈夫能伸也要能屈的道理。 眼见着鬼脸蜘蛛洋洋得意,一声狞笑后,再次扑上前来,祁云岚打不过躲得过,立刻闪身往旁边躲去,“赦哥,子阳,你们那边什么情况啊,我这儿怎么砍都砍不动啊?” 何子阳也砍不动,他道:“蜘蛛越来越多了,咱们得赶快想办法,祁云岚,你到底靠谱不靠谱?地上的那个图案到底有没有用?” “我不靠谱你靠谱?”祁云岚一脚踹走一个个头小的蜘蛛,喘口气,继续道:“当然有用,只是——” “只是什么?”林宥赦瞥了祁云岚一眼,发现他的狼狈后,又道,“一般的剑刃伤不了这些东西,你躲好了了。” 随即他口念剑诀,真气灌注剑刃,一个剑花挽出——下一瞬,三只蜘蛛头尾分离,尸体掉在地上,抽搐一阵后,不再动弹,与此同时,蜘蛛身体内的绿色汁水漫天喷洒而出,林宥赦反应极快,旋身将几步开外的祁云岚拥在怀中,二人躲到一侧的石狮子后面,随着刺啦一声令人不安的响动,浓稠的汁液洒在地面,与灯油融在一处后,地面的图形又有了新的变化。 第94章 何子阳反应也不算慢,一溜烟跑到另一侧的石狮子后面,躲好后,心有余悸道:“林师兄偏心,怎么只护云岚不护我?” 林宥赦手背皮肤被灼伤,伤深可见骨,疼出一身的冷汗,勉力挤出一个还算温和的笑,继续方才的问题道:“云岚,方才你说,只是什么?” 祁云岚已经发现地面图形的变化,心中大喜,摇摇头道:“没有只是了,我已经知道该怎么用了!” “说说看!”林宥赦咬牙忍痛。 祁云岚看见他的伤,有些过意不去,撕下一片衣襟给他裹伤,原本只露小腿,现在露到了大腿,冷风一刮,凉飕飕的,祁云岚没长什么腿毛,皮肤白皙,露出来的一双腿又细又直。 等裹好了伤,祁云岚拨了拨系在腰间的外袍,遮住裸露的双腿,高深一笑,道:“没什么好说的,咱们多砍死几只蜘蛛就行了。” “好。”林宥赦收回看向祁云岚双腿的目光,冲他勾了勾嘴角,温声道:“都听你的。” 三人重新冲出,一阵胡砍乱杀之后,各有负伤,地面的图形却因浸了蜘蛛的血液而逐渐变得清晰。 ——一个绿盈盈的箭头,箭头的正前方是一块看似平平无奇的石砖。祁云岚:…… 祁云岚眼前一亮,高声道:“赦哥,子阳,你们撑住,这块地砖恐怕有蹊跷,我得去看看。” 二人应了,祁云岚连滚带爬,来到箭头正前方,他用剑柄敲击砖面,听到空洞洞的回声,便知道这块砖下面应当是空心的,一喜,刀刃蛮力撬开石砖,一支穿云短箭随即射出!祁云岚早有预料,反应迅速地闪身躲避,短箭射向头顶的石壁,整个箭头陷进去,祁云岚拍拍心口,低下头,看见一个石砖下头一个半米见方深不见底的深坑,坑内一根圆柱,圆柱顶端一只花纹古朴的酒盏。 拿起酒盏看了看,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正在苦思冥想之时,林宥赦倏地在他身边落了地,随后招呼不打,二话不说,一把揪住他的后领,将他拽离地面,下一刻,一只锋利的巨爪落在了祁云岚先前所在位置! 爪子的主人是一个成年男子那么高的硕大鬼脸蜘蛛,长满利齿的小口一声尖啸,这只鬼脸蜘蛛好似看上了林宥赦,打定主意带他回去做压寨夫君一般,完全不理会一旁长相磕碜的何子阳,太过稚嫩的祁云岚,径自朝英俊阳刚的林宥赦袭去。 林宥赦见状,一把把祁云岚推到一旁,随后他横剑当胸,铮地一声响动后,剑刃与利爪相撞,火花四溅,真气充沛的剑刃一把砍去鬼脸蜘蛛的一条腿! 鬼脸蜘蛛再一声尖啸,无数只黑乎乎的复眼迸射出无数道阴狠歹毒的目光,忽地用前爪支撑起身体,露出柔软的腹部——祁云岚这才发现这蜘蛛的腹部好似受了重伤,伤口往下淌血,浓绿色的血液腥臭无比,粘稠无比,哗啦啦淌了一地,血液流进石砖下面的深坑里,聚集成一小滩,刺啦冒着青烟。 祁云岚看看那滩血液,又看看自己手中的酒盏,突地灵机一动,他立刻趴在地上,往蜘蛛的腹部钻去——林宥赦脸色一变,“云岚,你要做什么?” 话音未落,却见那蜘蛛腹部的腔体忽然打开,手指那么粗的蛛丝迅速从它的腔体中吐出,完全不理会近在咫尺的祁云岚,一股脑射向林宥赦的方向。 柔韧的蛛丝层层缠绕上林宥赦的手臂和腰身,将林宥赦拉向自己的方向,长满利齿的小口悉数张开,鬼脸狞笑,好似迫不及待要将眼前的男人拆吃入腹。 林宥赦已近力竭,只能用蛮力与之对抗,却见祁云岚还在往里面爬去! 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林宥赦咬牙沉声道:“云岚,你……快出来!我要没力气了,你会被压死的!” 何子阳也看见了,他一剑格开一个扑向他的鬼脸蜘蛛,难以置信道:“祁云岚,你就这么饿吗?那玩意儿不能吃的!”祁云岚:…… 祁云岚简直服了这个傻子的脑回路,举着酒盏,伸到蜘蛛的伤口处,一边接血,一边道:“看见这壶酒了吗?何子阳,小爷可都是为了你,待会你一定要一滴不剩,全部喝掉!” 酒盏即将满溢之时,祁云岚把它放回远处,推到圆柱正中央,下一刻,随着咔哒一声轻响,巨大的石门缓缓向内开启。 隆隆的响动令其余二人眼前一亮,林宥赦竭力砍断手腕上的一根蛛丝,赶在下一根蛛丝射出来之前道:“你们先进去!我来断后!” 三人一边打一边退,很快退到石门之内,林宥赦最后进来,祁云岚转动门内的机关手柄,石门轰隆一声,再次关闭。 与此同时,甬道两旁的灯火倏地亮起。 三人劫后余生,瘫软在地上,急促地喘气。 少时,体力稍有恢复,何子阳揉着鼻子道:“真有你的啊,祁云岚,是我小看你了!” 祁云岚全身没力气,瘫在地上,动了动手指道:“小意思,小意思,小爷的本事多着呢,以后再带你慢慢见识。” 何子阳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林宥赦看了二人一眼,从地上爬起来,看着眼前这条又长又深的甬道,与之前的甬道不同,此处格外宽敞,油灯格外多,将这一方照的亮如白昼,油灯摆放错落有致,有些高,有些低,间隔的距离也不相等。 叫人一时摸不着头脑。 第95章 一步还未迈出,耳边传来一道低低的蜂鸣,林宥赦暗道不妙,立刻收回了脚,可惜已经来不及! 三人脚底下的地面倏地裂开,祁云岚一声惊呼还没来得及喊出,下一秒,他已经头朝下,屁股朝上,摔在一块坚硬的地面上。 ——好在他学过一点轻功,落地时才不至于摔得太重。 “嗳哟,疼死我了,赦哥,子阳,你们还好吗?” 没人搭腔,祁云岚揉着脑袋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自己跌进了一间石室,林宥赦与何子阳不知去了何处,周遭只剩下他自己。祁云岚:…… 石室四壁悬挂着油灯,灯火昏暗,将这一方石室照的又寂寥又渗人,墙边几个书架,书架旁边一扇山水屏风,石室中间一张书案,一把交椅,地上铺设虎皮地毯,旁边燃着炭火盆,书架上有书籍、花瓶一干摆设,桌上有砚台笔墨,还有一张画了一半的人像。 别说,比起方才甬道,这里倒真像个人住的地方。 祁云岚揉着脑袋咂摸嘴,四下走了一圈,收获却寥寥,只在看向桌面上的人像时,脑子的琴弦轻轻动了动,他想:这女的是谁,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书架后头忽然传来一声接一声好似重物撞击地面的声音,这声音又沉又闷,中间还夹杂着哗啦啦的水声和呼呼的风声。 祁云岚早被这个鬼地方折腾的疑神疑鬼,见状赶忙后退了几步。 少时,撞击声稍稍停歇,占了整座墙壁的高大书架忽然从中间裂开一条缝,缝隙越来越大,露出藏在书架后面的一个洞。洞口不算大,顶多容得下一个人,里头黑魆魆的,凑近了还能感受到迎面拂来的带着腥味的风。 ——跟藏着鬼脸蜘蛛的那个洞有点像。 祁云岚没了探究的兴趣,顶着一身的鸡皮疙瘩转身去找出口,刚刚走出两步,再次听见先前的撞击声、水声、呼呼风声,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祁云岚后背发凉,握了握拳,终于停下脚步,他警觉又缓慢地转过身,恰好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人形物体,从墙壁上的洞口里滚出来。 下一刻,书架再次合上,四下恢复一片阒然。祁云岚;…… 祁云岚拿不准这人形物体到底是不是人,小心翼翼地上前半步,又后退回来,捡起地上一个小石子,丢过去,啪嗒一声,小石子砸中人形物体的“脑袋”,又滚落在地上,人形物体还是安静地躺着,一动不动。祁云岚:…… 他的胆子稍稍大了些,喊道:“喂,你,是人是鬼?” 人形物体不发一言。 稍稍靠近些,祁云岚抬脚碰了碰它,“喂,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人形物体岿然不动。 踢了踢它,“你好,你是人吗?” 人形物体爱答不理。 祁云岚没了耐心,“算了,不理你了!” 转身打算离开,人形物体好像反应慢半拍,终于剧烈地抖动起来。祁云岚:……祁云岚:……祁云岚:…… “啊啊啊啊……你不要动啊啊啊啊……你是什么东西啊啊啊啊……”祁云岚崩溃地大喊道,一面用书砸它,一面抬脚踹它。 水里的藤蔓将严风俞裹得严严实实,藤蔓所释放的刺激性气味令他短暂地失去意识,好容易醒过来,挣脱束缚,睁眼便瞧着一个光着腿的漂亮少年正在使劲浑身解数地“攻击”他。 ——少年脏兮兮的一个人,外袍不伦不类的扎在腰间,露出的一双腿却是又长又直,又细又白,往上看,一张熟悉的小脸映入眼帘。 严风俞眨了眨眼睛,几乎疑心自己在做梦,可是落在身上的拳脚却疼的真真切切,心中一动,严风俞一把握住少年光裸的脚踝,将少年搂在怀中,抵在书架上。 咬一口他的鼻尖,严风俞佯怒道:“想要谋杀亲夫啊你,祁云岚!” 【作者有话说】 终于见面啦!开始激情搞基! 第56章 地宫(八) 短暂的怔愣过后,祁云岚像是触了电一样,一面奋力挣扎,一面高声喊道:“姓严的!你想干什么!我跟你不熟!你快放我下来!”姓严的? 下午那会儿还当着众人的面喊他严捕头,这会儿连严捕头都没了,成了姓严的? 严风俞眯了眯眼睛,一面将他抵得更紧,一面沉着嗓子威胁道:“小东西,你管谁喊姓严的呢?有本事再喊一遍。” 祁云岚没本事,他的双脚不沾不到地,双脚还被握在别人手里,哪里还敢造次? 撇开脸,祁云岚咕哝道:“风哥,我错了,你行行好,赶快放我下来吧,这书架好硬,硌得我背好疼。” “这才像话。”严风俞面色稍缓,压着他又亲了一会后,将他放回地面。 “遇见什么了?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的?”等他站稳了,严风俞指着他露在外面的两条大腿道。 祁云岚有些不自在,拨了拨扎在腰间的外袍,擦着嘴巴四处看,只不看严风俞。 严风俞算是弄明白了,这人就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作势又要弄他,祁云岚立马认怂,“控制一下你的兽欲!不要看见小爷就发情!” 严风俞哈哈一笑,“控制不了怎么办?谁叫你祁小公子长那么好看!” “我很好看吗?”祁云岚被他夸得有点高兴,嘴角翘起来,又很快压下去,“口是心非,口蜜腹剑!也不知道你用这招骗了多少黄花大闺男!”严风俞:…… 第96章 严风俞噎了一下。 虽然他的确干过不少不太能上得了台面儿的事,但是欺骗黄花大闺男什么的,他当真是第一回干。 想起上回在舞烟阁里发生的事儿,严风俞轻咳一声,“说起来你有可能不信,但是那天晚上的事儿,真不是你想得那样。” 提起那天晚上的事儿祁云岚就难受,撇开脸,祁云岚憋着嘴道:“你别说了,我不想听,我现在只想出去,还想吃饭睡觉,其他不相干的我一概都不想听。” 严风俞看了看他脏兮兮的脸,又看了看他磕得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膝盖,妥协道:“行吧,那就出去再讲吧。” 回过头,两个人开始打量这间石室。 石室里摆满了书架,书架上头又摆满了书,书架挡住了四面墙壁,根本没有看起来像门的东西。 想到了什么,祁云岚几步走上前,一把抓住书架,猛地一阵摇晃,书架却是牢固得很,一动也不动的,稳如泰山。 “怎么了?”严风俞卷起桌子上画了一半的人像,捏在手里,听见声音,他转过头,不解地看着祁云岚。 “我怀疑出口就在这后面。”祁云岚摸着下巴道。 “这后面?”严风俞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书架,“为什么这么说?有什么根据吗?” 祁云岚想:根据就是,你刚才就是从这后面的黑洞里滚出来的。 祁云岚道:“你看啊,这儿顶上那么高,没有凭仗根本上不去,地下又是平平整整的没有一点缝隙。你再看看那些油灯,如果没有连通外面的出口,这些油灯根本点不着。” 严风俞见他分析的头头是道,不由得跟着点了点头,这时候,祁云岚看见了什么,眼睛一亮,“你发现什么东西了吗?拿来看看。”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严风俞抬起手,扬了扬刚刚收起来的画,“这个吗?” 祁云岚点头,从他手中抽出画,展开在桌面上,“咦,这不是刚才放在案几上的那副画吗?你把它收起来做什么?这上面的人……你认识?” 严风俞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随后点了点头,“算是认识吧,严格来算的话,这人应该是我的同僚。”同僚? 祁云岚心里一惊。 意思是,画中女子也是个杀手? “把画收起来是因为我想不通她的画像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严风俞继续道。 祁云岚点头,天衍处杀手的画像出现在这间石室里,的确有点儿说不通。 “她……死了吗?”想到了什么,祁云岚试探道。 严风俞怔了一下,“为什么这么说?” 祁云岚摇头,“就一猜,然后呢,她到底什么情况?” 严风俞想起昨日下午的会面。 宜楼茶馆里,红缨带着人皮面具过来见他,一番交谈后,茶馆发生了骚乱,那时他只顾着寻找祁云岚,完全没有注意红缨的下落。 再之后红缨就不见了。 眼下红缨的画像忽然出现在此处,是不是说明,红缨的身份已经曝露,甚至已经遭遇了不测? “我不知道。”严风俞有一说一地回答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截止到昨天下午,她还是好好的。” 祁云岚听出他的话外之音,截止到昨天下午还是好好的,现在就不好说了。 论相貌,画像上的女子算不得一等一的美人,小小年纪就成了天衍处的杀手的话,女子显然也算不得柔弱,祁云岚劝谏自己不要杞人忧天,但还是忍不住地安慰一句:“既然能当你的同僚,她的本事肯定不一般,所以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他没怎么安慰过人,业务算不上熟练。 “往、往好了想,说不定我们待会就会碰到她呢。”祁云岚红着脸继续道。 严风俞看得好笑。 比起红缨的死活,他更在意任务的信息是否泄漏,任务是否能够顺利完成,但是倘若因此能够让祁云岚对他的态度有所软化,严风俞不介意卖个惨。 “希望吧,”严风俞看起来忧心忡忡,“其实我跟她不算熟悉,但是他师父待我很好,所以我也不希望她出事。” 祁云岚从没有见过严风俞这样,心里有个角落像是被人揪了一下似的,酸酸软软的,他想:原来铁血无情的杀手也会有失落的时候啊。 祁云岚有些不自在,想要拍一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又不好意思伸出手,纠结了半晌,最后只聊胜于无地道:“我们还是快点找线索吧,早点出去,你才能早点去救她。” “好。”严风俞嘴角勾起一个略显落寞的笑,“你翻这边的书架,我去翻那边。” 二人遂分头行头,半个时辰过后,依旧一无所获。 祁云岚咬着手指头走来走去,停下脚步,冲严风俞道:“你说,我们是不是找错了方向啊?会不会——” “——不会的。”严风俞仍是站在书架前,忽然抬起手,指着面前书架顶端的一个红漆描金的黑檀木小箱子,对祁云岚道:“你看看那里,那里头装了什么东西,我们还没看过。” 祁云岚“咦”了一声,惊讶道:“这东西什么时候出现的,刚才我怎么没看到?” 严风俞没有回答,走到书架下方,准备抬手去够的时候,另一侧的书架倏地打开,两个黑衣短打的精壮汉子一面说话,一面提着刀走来。 第97章 祁云岚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严风俞已经一手捂了他的嘴,一手箍了他的腰,拉着他朝阴影处躲去。 二人缩在书架的阴影处。 祁云岚靠在严风俞的怀里。 久违的,温热的体温透过不太厚实的衣衫传递过来,一并传递过来的,还有十分熟悉的男子气息,热与香交叠在一起,蒸腾着,痴缠着,祁云岚感到脸热,感觉心跳的节奏不太对劲,于是拍了拍严风俞手背,示意自己已经冷静下来了,不会大喊大叫,严风俞可以松手了。 严风俞哪里是那么好说话的人?见状他不仅不松手,反而凑去了祁云岚耳边,轻声笑了笑,温热的气流与低沉暗哑的笑声一并挤进祁云岚的耳朵里,酥酥麻麻,湿湿热热,祁云岚一下子就有点受不住,“唔唔唔”地开始求饶。 “祁云岚,你在想什么?”严风俞察觉出了什么,嘴唇贴上他的耳廓,吹一口仙气,继续道:“你怎么了?”祁云岚:……祁云岚:……祁云岚:…… 都怪林宥赦弄坏他的衣裳,害得他一点遮挡都没有! 祁云岚臊红了脸,他一把捂住自己,侧头斜睨了严风俞一眼。 这一眼警告意味十足,落在严风俞眼里,却好似小猫爪子挠过心尖尖的嫩肉一般,一点点的疼,更多的是过电的酥麻和撩人的痒。 严风俞轻笑一声,还想说点什么,那头的两个壮汉开了口。 “你说说,这陈师爷的脸皮可真够厚的,呵,真把自己当咱们府里的主人了,整天就知道使唤人。” “哼,可不是吗?拉个屎还要咱们去给他提裤子呢!这回又要找什么东西啊?” “笔、墨、纸、砚。”壮汉甲拉长了声音道:“嘿,你说这文化人,变态起来可比咱们厉害多了,用了刑不算,他还想把人家受刑的样子画下来。” “画下来?”壮汉乙惊讶道:“那可真够变态的,哈哈,你别说,那女人也真够倔的,都被弄成那样了,还不肯交代自己的身份。”……………… 二人一面闲聊,一面找东西,另一侧书架的阴影里,严风俞听得眯了眯眼睛。 他想:看来陈进通过某种方法识破了红缨的身份,却不知道红缨到底为谁服务,这才使用重刑进行逼供。然而照目前的情况来看,红缨应当是撑住了没有招供,这才惹来陈进变本加厉的惩罚。 想到这里,严风俞松了一口气。 再抬眼,那二人已经找齐了东西准备出去,只见其中一人抬手摸了摸石室正中央摆放的案几,也不知他摸到了什么地方,随着“咔哒”一声轻响,先前裂开的书架再次应声而开,二个人并肩往回走,全然不知危险已经悄无声息地靠近。 下一刻,寒芒一闪而过,没等祁云岚看清严风俞是如何出手的,那二人的人头已经咕噜噜地落了地。祁云岚:…… 祁云岚看着那两个滚落在地上的头颅,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此之前,他只知道严风俞不是普通人,却没见过严风俞杀人的样子,刚才有那么一会儿,被严风俞的杀气所激,祁云岚甚至疑心自己的脑袋也会跟着那二人的一起搬家。 转过头,祁云岚心有惴惴地看着严风俞,旖旎的心思却再没了踪影。 “害怕了?”前方的严风俞似有所查,收起刀,他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祁云岚,半真半假地道:“知道怕下回就乖点,嗯?风哥喜欢乖一点孩子。”祁云岚:…… 不知为何,他竟然点了点头,“嗯。”严风俞:…… 这下换严风俞失语了,怔愣了一会,严风俞忽地哈哈大笑,他道:“不逗你了,太乖了也没意思,风哥就喜欢你这样的,又乖又倔,小蛮牛一样,一犯倔,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特别带劲。” 【作者有话说】 特别是骑的时候() 第57章 地宫(九) 兴许是因为那两个精壮的汉子过来取东西的时候,关了周围的机关,所以二人走出石室之后便再没有遇到类似的麻烦。 到了一处,前头出现两条岔路。 左边的隧道黑暗幽深,一眼看不到头,那黑暗之中不知隐藏着什么,散发出令人不安的气息。 右边的隧道宽阔明亮,几十丈开外一个半掩的黑铁巨门,门缝里透出金光,似乎藏了价值连城的宝贝,又似乎只是个引人上钩的美味诱饵。 二人对视一眼,又到了拿不准主意该往那边走的时候。 祁云岚作势要抛铜钱,严风俞按住了他的手。 “知府衙门已经穷得发不起你们的工资了吗?一枚铜钱你都要抢?”祁云岚转头看他,下意识讥讽道。 严风俞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少阴阳怪气的,跟我走就行,不用丢铜钱。” “跟你走?”祁云岚揉了揉脑袋,把铜钱重新塞回兜里,“你知道该往哪边走吗?” “不知道。”严风俞耸耸肩,“你想走哪边?”祁云岚:…… 祁云岚怒道:“你是吃饱撑的,又在耍我玩吗?!” 严风俞看见祁云岚炸毛就想笑。这小孩怎么那么好玩?长得那么乖,性格却那样跳跃,又机灵,又古怪,笑了一气后,严风俞道:“不逗你了,咱们这走边。” 说着他便走向右边那条宽阔明亮的道。 “为什么选这边啊?”祁云岚快步跟上去,“这边一看就有陷阱啊。” 第98章 “难道那边就没有吗?”严风俞一本正经地分析道,“既然都有陷阱,不如选亮堂一点,至少陷阱来的时候,我们能跑得快点,也不至于找错方向,往墙上撞,你说是吧?” 祁云岚想了想,觉得他的歪理十分有道理,跟着点了点头,二人一道走向金光闪闪的黑色铁门。 实则严风俞还藏了一个私心。 骆德庸的账本与密函至今没能找到,严风俞思忖,既然那玩意儿不在骆德庸私宅里,那就肯定藏在这座地宫里。 眼下右边的门里珠光宝气的,保不准就是骆德庸的私人小金库。 里头藏着什么东西都是有可能。 到了甬道尽头,严风俞推开铁门,把祁云岚让进去,只是他前脚刚刚迈进门,后脚铁门轰然关闭。 祁云岚听见响动,一脸惊愕地转过头,一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门怎么关了?” 严风俞却是无所谓地摇头,示意他不知道,但也不在意。 祁云岚却做不到他那样泰然处之。 ——这大门一关,万一再来一群鬼脸蜘蛛,他可没有把握能够像上次一样,及时找到出去的路。 走到门边推了推,却见铁门纹丝不动,稳固得像座山。他又在门边看了看,也没有找到可用的机关。 祁云岚有些气馁,埋怨地看了严风俞一眼。虽没明说,那一眼含娇带嗔的,却是分外在说:“我早跟你说了有陷进,你非不信”。严风俞:…… 严风俞被他看得气血上涌,忽然觉得这小东西有点儿“欠揍”,可惜这间石室里除了闪闪发亮的金子,五彩斑斓的各类宝石,以及紧闭的宝箱,什么都没有。 ——没有温暖柔软的大床,也没有揍人屁股的皮鞭子。 严风俞略感遗憾地摇了摇头,目光锁定墙上挂着的一把长剑。 他还记得,祁云岚平日里除了看书写话本,第三号感兴趣的事情,就是收集刀枪棍棒这些玩意儿。 恍惚二人第一回见面,他心怀鬼胎,借教习刀法之名,行吃豆腐之实时,祁云岚就向他索要过斩水刀。 如今想来,祁云岚能够在他一屋子的兵器里,一眼相中斩水刀,眼光倒也还是真的不错。 眼下,也不知道这把长剑能否入他祁小公子的眼。 目光打量那把长剑。 只见剑鞘通体漆黑,不见一丝光泽,像是能够吸走周围所有的光一般。 又见鞘身雕刻着极其精细、极其繁复的暗铜色花纹,花纹纹路清晰,每一刀都深厚均匀,拐角处暗藏锋芒。 据严风俞所知,这种剑鞘的材质乃是稀世的深水玄铁,而这鞘身的纹理,花纹的雕工,乃至于纹路的走向,亦是百年难得一见。 也不知能配上这把剑鞘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剑刃? 取下这剑,又见剑柄上缠满了防磨损的黑色布带,布带缠了一圈又一圈,显是这把长剑的上一位主人十分爱惜这把剑。 解开布带,严风俞轻轻拉开剑刃,只听得一声极其空灵的回响,像是来自幽幽山谷中的最深处,既空灵又遥远。 剑身则好似结了一层寒霜一般,透着凛冽的寒气,一把抽出长剑,不带内力的一剑挥出,剑气所及之处,精铁所铸巨大铁门立时出现一道半寸见深的划痕。 与此同时,严风俞腰间的斩水刀似有感应一般,发出一声低低的嗡鸣。严风俞:…… 严风俞惊喜地睁大眼睛,望着剑刃上的剑茗:劈花剑。 劈花剑配斩水刀! 严风俞哈哈一笑,转头冲祁云岚道:“云岚,风哥送你个好东西。”收剑入鞘,将剑丢给祁云岚,“看看,喜欢不喜欢!” 祁云岚自己的佩剑早在砍杀鬼脸蜘蛛的时候,不堪重负地断裂成两半,眼下这剑来得可正是时候。 他眼睛一亮,抬手接过剑身后,一把拔出剑刃,但闻一声空灵的金石之声无尽地回荡在他的耳畔。 ——凭借多年的“败家”经验,祁云岚立刻意识到此剑并非凡物。 他的心中喜悦更甚。 “好东西!”祁云岚高声道,“哪儿来的?” 严风俞笑吟吟地望着他。 指了指墙上,原先挂剑的地方,“大约是勤劳勇敢的骆大人从哪儿搜刮来的吧。” “骆大人?骆德庸?”祁云岚疑惑道,“跟他有什么关系?” 严风俞这才想起祁云岚并不知道他们现在身处何处,恐怕也不知道修建这座地宫的钱,有一大半出自他们祁家。 眼下,他只想尽快解决问题——带祁云岚出去,找到骆德庸的账本和密函,以及杀掉骆德庸与陈进——不太想把这些腌臜事情告诉祁云岚。 可惜他忘了祁云岚是个多么机灵的人。 眼见着严风俞避而不答,他的小脑瓜转了三转,立刻将事情的真相猜得八九不离十。 “这座地宫是骆胖子修的?”他道,“好啊,我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起初我还纳闷呢,他这一天天的派人上门找我爹要钱是要做什么,原来是要修建这个破地方啊!” 他又道:“昨天下午我就觉得不对劲了,他、还有他旁边的那个白衣书生,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可惜就是不说人话不办人事。大家商议得好好的,就快出结果了,他们开始挑事,非要推选一个领头人,又说赦哥不能当选领头人,不是因为这事,大家怎么会打起来啊?” 第99章 眼珠子一转,祁云岚又道:“对了,茶馆塌了的时候他们好像就不见了,所以……”心念百转,祁云岚沉声续道:“所以我们掉到这里面,其实也是他们搞的鬼?” 他越说越生气,一脚踹翻一个木头大箱子,箱子大开,撒了一地的夜明珠,祁云岚看都不看,兀自絮絮叨叨,骂骂咧咧,半晌,忽地发现严风俞没有搭腔,祁云岚转过头,“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 严风俞哑言失笑,实在是非常佩服祁云岚的联想能力。 他道:“对,你说的全对,所以如今你拿他一把剑,乃是天经地义。好了,先不说了,我们赶紧想办法出去吧。” 祁云岚点头,看见剑茗又有点不高兴,“劈花剑?”他道,“什么破名字啊?我看不如叫落花剑,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严风俞不理会他的碎碎念,挨个打开地上的大木箱子,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只见这里头什么都有:金元宝、银元宝、红宝石、祖母绿、玛瑙石、紫水晶,石榴石、孔雀石、青玉、白玉、墨玉、黄玉……还有鸡蛋那么大的夜明珠,就是没有他要找的账本。 眉宇深蹙,严风俞一边四下打量,一边细细回想自己是否有遗漏之处,就在这时,他的心中忽地一动,陡然想起先前的石室里有个书架,书架上头一个红漆描金的黑檀木小箱子。 ——那会他刚刚腹诽完祁云岚,刚准备去翻那个小箱子,忽然有人进来,后来他杀了人,恰逢石室门大开,便与祁云岚一道出了石室,把那个箱子忘在了脑后。 如今想来,那个箱子很有可能就是石室大门的开关,里面恐怕也藏了什么要紧的东西。回过头。 祁云岚还在跟剑茗较劲,把金元宝、玛瑙石一类的东西当小石子踢,一边踢,一边喃喃自语:“……轩辕剑?好像有点奇怪。赤霄剑?颜色好像不对。霜刃剑?好像又有点太普通了……” 严风俞冲他打了个响指,“云岚,我得回去一趟。” “回去?”祁云岚抬起头,“回哪里?” “刚才的石室,那里头有我需要的东西。你在这儿等我,很快回来。” “……哦。”祁云岚见他神色严峻,不似在开玩笑,便道:“好,可是你怎么出去啊?” 这间藏宝室里藏了不少珍宝,于是与其他石室相比,此处的防备亦坚固许多——三面光秃秃的墙壁,只有一面有门——他们进来时的黑色大铁门——可惜铁门由精钢铸造,又厚又重,他们又找不着开关。 “想要出去还不简单?” 严风俞却是毫不在意地轻轻一笑,随后,他叫祁云岚后退、后退、再后退,直至祁云岚完全退到藏宝室的另一头。 严风俞莞尔一笑,回过头,抽出腰间长刀,随后,他便将全身的真气悉数灌注在刀刃,直至刀刃因为充沛的真气而发出低低的嗡鸣,眸光一凝,严风俞对着精钢练就的黑色大门径直挥出一刀,下一刻,刀刃裹挟着霸道无匹的真气,直冲大门而去,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一阵浓烟散去之后,大门上出现一个井盖那么大的黑洞。 ——方才那间石室四面墙壁,情况不明晰,严风俞才没有轻易出手,如今既然知道铁门外头就是一条空荡荡的甬道,严风俞自然不会再费时间去破机关。 收刀归鞘,严风俞转过头,警示性地指了指祁云岚,“老实在这待着不要乱跑,”他道,“风哥很快回来。” 走了两步,忽又回过头,脸上浮现一个迷人的微笑,“一个人怕不怕?害怕的话跟我一起回去?” 这语气与其说是宠溺,倒不如说是戏谑。祁云岚:…… 祁云岚感觉自己的男性自尊被侮辱,弯腰捡起拳头那么大的祖母绿砸他,“快点走吧你,磨磨唧唧,黏黏糊糊,跟个女人似的。” 严风俞哑然失笑,摆摆手,径自离开,几步之后,身影隐没在黑暗里。 祁云岚到底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主。 严风俞走后不久,他便有些坐不住了。 想起打开鬼脸蜘蛛大门的经验,他便抽出自己新得的长剑,一边琢磨着宝剑的新名字,一边趴在地上,一寸寸地敲击地面。 敲击完地面,他又开始敲击墙面,敲到一处时,祁云岚忽然听见空洞洞的回声。 心中一喜,他故技重施,剑刃撬开那块石砖,露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洞。洞里照例是黑黢黢的,看不见任何东西,祁云岚伸手进去摸了摸,拇指不知碰到了什么,“咔哒”一声轻响后,另一侧的墙壁向内翻转,露出一条黑魆魆的甬道。祁云岚:…… 祁云岚眼睛一亮,立刻走过去打量。 只能甬道入口又矮又窄,想要通过,只能爬着前行。 想了想,祁云岚挑了一个个头较小的夜明珠,含在嘴里,又用剑刃在墙壁上刻下留言,告知严风俞自己的去向,便独自爬进了甬道里。 【作者有话说】 求三连,哼哼唧唧…… 第58章 地宫(十) 甬道阴暗潮湿,除此之外,倒没什么特别,既无蛇虫鼠蚁,也无刀光剑影,到了一处,底下忽然传来人声,祁云岚把夜明珠塞进怀里,侧着耳朵细细聆听。 “啪——啪——啪——” 连续不断的抽打声从地底下传过来。 这、这是皮鞭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 第100章 祁云岚倒吸一口凉气,又生怕被人察觉,赶忙捂着嘴,低下头继续听。 少顷,又是一声响亮的皮鞭声,紧接着便是一声闷在喉咙里的急促喘息。 这喘息虽然又低又沉,却也能叫人轻易地分辨出,声音的主人是个女子。 喘息声稍稍平复,一个男子的声音从下面传上来:“我叫……你不说!我叫……你嘴硬!我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每说一句话,便有一道响亮的皮鞭声抽打在女人的身上。女人却始终咬紧牙关,不发一言。 祁云岚认出男人的声音,正是昨日下午才刚见过的陈进陈师爷,亦立刻联想到女子的身份,石室之中的画像,严风俞口中的杀手同僚。 原来她就在这下面! 得把严风俞喊来,得尽快! 拿出夜明珠含在嘴里,祁云岚旋身往回爬去。 可惜浸了唾液的夜明珠滑不溜秋,祁云岚一个没拿稳,珠子掉在地上,发出轻轻的一声“哒”——祁云岚暗道一句糟糕,自己恐怕要功败垂成! 果然,下一刻,鞭子抽打皮肉的响声忽然停住,男人的声音又低又哑,“什么人偷听?快出来!”祁云岚:…… 祁云岚立刻屏住呼吸,亦停下了脚步,只盼着陈进不那么聪明,最好他以为他的耳朵出了问题,以为他自己听错了。 正这么想着,哒哒哒的脚步声从下面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远,渐渐消失。 陈进、陈进竟然离开了?祁云岚难以置信地想道,陈进看起来那么聪明,难道实际上,他其实是个憨憨吗? 静静地等了一会,仍旧没有其他声音。祁云岚浅浅地松了一口气,悬着的一颗心亦稍稍放下。 就在这个时候,一支利刃忽然刺入! 泛着寒光的剑刃自他斜后方刺来,擦着他的小腿,刺穿他身下的地面。 祁云岚神色一变,立刻意识到陈进早已发现自己,方才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只不过是他诱哄自己放下警惕的手段! ——陈进不是个憨憨,把陈进当成憨憨的自己才是个憨憨! 再不敢有侥幸之心,祁云岚连忙加快速度,往前爬去。 心跳如鼓,衣衫摩擦地面的细小声音此刻像是震耳的惊雷一样喧嚣在他的耳畔,利刃穿透地面的窸窣声连绵不绝的从他身后传来。 夜明珠已经被他抛在身后,甬道里又黑暗又闷热,祁云岚急出一身的冷汗,着急忙慌间,他只觉得这条甬道真的长到无边无际,怎么爬也爬不到头。 严风俞……严风俞有没有回来,祁云岚咬着牙想,他有没有看到自己留下的话?如果、如果他看到了的话,他会不会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会不会……只要自己再坚持一下,就能够看到他! 想到这里,祁云岚的心中平白涌起一股勇气,酸软无比的胳膊和腿脚亦在这个时候充满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有可能是几个时辰,也有可能只是几个转瞬——前头终于传来一丝光亮,光亮越来越强,隐约还有人影一闪而过!严风俞!是严风俞! 祁云岚眼睛一亮,再次加快速度。 身下的地面忽然变得松软,心里咯噔一声响,没等祁云岚反应过来这松软意味着什么,他的一条腿已经穿过松软的地面,悬在了半空当中。 底下的人好似也被骤然出现的、白皙光滑又纤长的大腿吓了一跳,一时竟然没有动作。 祁云岚赶忙把腿收回来,到底没来得及,一只冰凉的大手蛇信子一般攀上他的脚踝,用力握住,向下一拉,祁云岚一声惊呼还没喊出口,双手下意识去抓地面,却只抓住一把潮湿的土壤,身下一空,祁云岚灰头土脸,一屁股摔在地上。 咬着牙抬起头,一柄利刃抵上了他的喉咙。祁云岚:…… 祁云岚有些害怕,因为现在的陈进看起来有些不太对劲——白色衣衫上沾了斑斑血迹,书生往日里平和宁静的神态亦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有些狰狞,亦有些凶狠的恶毒模样——好汉不吃眼前亏,祁云岚立刻道:“陈师爷,有话好好说,我、我刚才什么都没听到,真的,我、我发誓!”说着他就举起了三根手指,“我、我祁云岚对天发誓,如果我刚才有听到什么要紧的——” 然而不等他说完,陈进的眉梢轻轻动了动,“你是祁云岚?” 不怪他没认出来。 此时的祁云岚灰头土脸一个人,破破烂烂的衣衫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两条白花花的大腿毫无遮拦地露在外面,任谁都不敢把这样一个街头乞儿一般的人物,认作临州城的祁家三公子。 可惜祁云岚不打自招,自报家门。 “竟然是你?!”陈进哈哈一笑,他道:“虽然主人叫我不要伤你,可是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你到底有什么好的,竟值得那么多人护着你?” 白皙病态的脸上呈现出一丝难得的红晕,男人笑容狰狞,锋利的剑锋贴着祁云岚的皮肉,沿着他的脖颈一路往上,剑锋划过他的下巴,划上他的脸颊,在他的侧脸戳出一个浅浅的凹坑,一丝血线顺着他的面颊往下淌。 祁云岚疼得蹙了蹙眉,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严风俞苦中作乐的那一套,“大约是因为我比较好看?” ——这语气,这模样,倘若严风俞在这里,恐怕会忍不住地哈哈大笑。 陈进却是一声冷笑,他道:“好看?!哈哈哈,好看?!那我就让你再也好看不起来!” 第101章 剑尖陡然离开,先是高高扬起,继而直直落下——祁云岚隐忍许久,终于等到这一刻! 他眼疾手快地抽出腰间长剑,结着寒霜的长剑剑刃陡然撞上急速下落的剑刃,金石相撞,刺耳的的尖锐声响不断地回荡在二人的耳畔。 火星溅落,陈进手中的长剑应声断裂成两半,上一半叮铛一声掉在地上。 祁云岚哈哈大笑,后退几步,背靠着墙道:“哪里来的西贝货,还不如我爹随手捡的!” 陈进神色莫辩地看着他手中的长剑,俄顷,他神色变了一变,最终好似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忽地丢下手中的断剑,力运双臂,劈掌朝祁云岚击来。 ——这一掌凝聚了他十成十的内力,一旦击中,祁云岚必将吐口鲜血,立时丧命!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黑色的颀长身影自高处落下,怀里抱着个红漆描金的黑檀木小箱子。 “祁云岚!叫你等我,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严风俞脸色极黑,他一把将祁云岚拉到自己身后,箱子塞入他怀中,自己则看也不看,侧身推出一掌。 掌心相击,内力相撞,陈进只觉得自己的右手掌心撞上了钢铁做的柱子,手臂的静脉好似根根断裂一般,疼痛难当。 “你是什么人?”陈进抱着手臂,惊愕难当地道。 他不认得严风俞,只当他是祁家小公子在哪结交的高人,亦或是哪个门派掌门的座下弟子。 严风俞却看也不看他,只揪着祁云岚的衣领把他拎起来,训道:“叫你乱跑!下回还敢不敢!?”祁云岚:…… 此时的严风俞脸黑的像个地狱来的阎罗,可是祁云岚看见他,却只好像看见个偷偷下凡的天人似的。 ——也不端着架子了,也不板着脸了,也不阴阳怪气地喊人家严捕头了,毕竟高冷疏离从来就不是他的人设,有奶就是娘的小乖乖才是他啊! “不敢了,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祁云岚立刻认怂,一连声地卖乖道:“我发誓。” 这厢严风俞见他态度轻佻,心中却是更加愤懑,“你——”他道,“你简直是——” 祁云岚自认理亏,心有惴惴地低下头,老老实实地等着挨骂。 少时,没能听到下文,祁云岚悄悄抬起头,偷偷瞄了他一眼,却见严风俞虽然没再骂他,却仍是面色不虞地看着他。 浓眉下头一双灼灼的目光好似承载着千钧的重量一般沉沉地压着他,几乎将他压得直不起腰来。 祁云岚有些受不住。 “你别老这么看着我呀,”他道,躲到严风俞的身后,躲到他的目光触及不到的地方,伸手指了指陈进的方向,“敌人还在对面站着呢。” “敌人?”严风俞却是冷哼一声,“就凭他那半吊子的功夫,还不配让我动手。”红缨早就被他折磨的半死不活,眼下就算是要动手,也该把机会让给红缨。 这个时候,对面的陈进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道:“在下的确半吊子功夫,不配做阁下的对手,那么……他们呢?” 冷汗沿着他的鬓角滑落在石砖地面上,洇出一小滩水渍,书生显然已是痛极,他深吸一口气,咬着后槽牙后撤一步,一记眼神递出,下一刻,几十个黑影悄无声息地从旁冒出。祁云岚:…… 祁云岚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几十个不知从何冒出的黑衣护院,暗道一句大意了。 陈进追赶他的时候并不知道他就是祁云岚,就凭他那谨小慎微的乌龟王八性子,肯定早就已经算计到了这一步。 严风俞虽然厉害——眼睛一眨就能砍掉两个人的脑袋——可惜眼下周围多了二十人不止,且个个凶神恶煞,膀肥腰圆的好似地狱来的恶犬。 祁云岚不确定他能否应付得来。 眼见着二十多人就要一拥而上,眼见着这些人就要把他俩剁成烂泥,祁云岚瞅准一个空隙,拉上严风俞,转身就跑。 耳畔过风,严风俞不解地看着他,又看看他握着自己的手。 祁云岚十指纤细,骨节分明,掌心暖热的像个小火炉。 此时二人掌心相贴,肌肤相触,这种失而复得的满足感只消耗费片刻不到,便能将他胸中积攒的那股怨气冲散,吹跑。 反握住祁云岚的手,严风俞的面色瞬间由阴转阴,他轻轻一笑,然后道:“云岚,我们为什么要跑?你对风哥就这么没信心?” 祁云岚早已气喘吁吁,“不,不是没信心,你、你最厉害了,”他喘着气道,“你、你杀人不用刀,斩魂全在腰,可是他们人也太多了,咱们……好汉不吃眼前亏嘛!” “看来还是对我没信心。”严风俞道:“你放心,就算不跑我们也不会吃亏,就凭那几个虾兵蟹将,一时还奈何不了我们。” 适时二人来到甬道尽头,前头封死了,只剩一座黑洞洞的监牢。 祁云岚停下脚步,一手撑着膝盖急促地喘气,间或抬头看严风俞一眼,“你、你……说真的?” “当然。”严风俞扬一扬眉,脸不红气不喘地道:“风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祁云岚心想:那可多了。你的身份,你的职业,你来临州城的目的,说不定你的名字都是假的。 祁云岚喘匀一口气,“……那就靠你了。” 二人说话间,黑衣护院们已经赶来,乌泱泱的一群人一字排开,为首之人高声吼道:“陈师爷有令,杀了他们,不用留活口!” 第102章 话音未落,二十余人一哄而上,严风俞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长刀,同时将祁云岚护在身后。 “躲好了,”他说,“打起来,我可顾上你。” “你护着你自己就行了,小爷武功虽然不济,自保却也是足够的,况且前阵日子,有个高人给我算命,说我骨骼清奇,乃是罕见的练武奇才呢。” “是吗?”严风俞笑道,“回头试试?” “试试就试试。” 祁云岚心道:这回要是能活着回去,甭管是不是练武奇才,他都要发奋图强,好好练功。 刀剑甫一相击,严风俞立刻意识到自己轻敌了!这些高价请来的护院,个个都是一流的武功高手。若是一对一地打,严风俞自认这里面没一个是他的对手。可是,倘若这些人配合默契,一个势弱,另一个立刻来补,严风俞担心自己即使能打得过,恐怕也迟早被他们耗光气力! 正这么想着,忽有一人从他二人斜后方刺来,严风俞轻轻一掌将祁云岚推开,自己则侧身一躲,随后他瞅准空隙,横出一刀,直至刀刃没入那人肋下三寸之处,再一刀抽出。 鲜血喷溅在空中,那人闷哼一声,摔倒在地,却没有立时丧命,将要爬起来,祁云岚一步赶到,一剑刺入那人心口。那人双眼圆瞪,离水的鱼儿一般,抽动了几下,便没了声息。 二人配合默契,严风俞旋身回防,却发现死掉那人的位置并没人来补! ——原来这些人个个都是武林高手,却个个心高气傲,不愿替他人作嫁衣裳。 想到这里,严风俞冷冷一笑,心想老天真是待他不薄,斜乜了祁云岚一眼,严风俞道:“云岚,你到我身边来。” 二人后背靠着后背,转头对视一眼,祁云岚从他的眼中读出了什么,点了点头,“知道了。” 与此同时,精铁打造的牢房一片昏暗,所以没有人看见牢房中缓缓睁开的眼,也没有人看到一个须发半百的老人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 矍铄的双眼定定地看着牢房外面打斗的身影——数不清个数的黑衣人,被围攻的两个年轻人——目光扫向那二人手中的兵器之时,老人眉头一拧,眼睛里迸射出精光。 【作者有话说】 七月最后一更,下个月还是隔日更,具体时间是晚上六点整。 求三连。 第59章 地宫(十一) 原本,护院们自恃武功高强,亦仗着人多,完全没将他二人放在眼里。 如今穷追猛打而来,不成想,两方刚刚交上手,己方竟完全不是对方的对手,不仅一触即溃,心中更是腾起一股难以压制的怯意。 又一阵厮杀过后,黑衣护院们的尸体倒了一地,二人则是周身浴血,腾腾的杀气,俨然两尊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大煞神! 严风俞刀尖点地,热乎的血液顺着他的刀刃往下淌,淌到地上,洇成一个小小的水洼。 他斜乜着仅剩的那人,要笑不笑地道:“……还打吗?” 那人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好像要开口说话,最终只是咽下了一口吐沫,他抬手擦掉一脑门的热汗,脚尖腾挪着像是要逃跑,又像是要进攻。 这个时候,祁云岚开了口。 经此一役,祁云岚已是信心十足。他看着男人怯懦的样子,完全忘了不久前自己也是这副情态,无情地嘲讽道:“行不行啊你?要打就打,犹犹豫豫的,还是不是个男人啊你?” 话音未落,好似为了证明自己的确是个男人一般,黑衣护院一声怒吼,举着刀便朝挑衅他的祁云岚冲过来。 嘿,柿子净挑软的捏!祁云岚:…… 祁云岚立刻没了狐假虎威的气势,哇哇大叫,四下躲避。 这厢严风俞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二人,不仅没有过去帮忙,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祁云岚奋力架住男人斜劈过来的刀,怒道:“笑屁笑啊你!还不过来帮忙!” 严风俞这才慢吞吞地出了手。 眼见着这人直奔祁云岚而去,把整个后背的空门留给他——虽然只是一瞬——严风俞却极其精准地把握住这一瞬即逝的时机,一掌拍出,掌心将将拍上那人后背之际,那人似有所查,迅速闪身躲避。 严风俞神色微动,这人不愧是陈进重金请来的一流高手,力战数个时辰,完全落于下风,心态即将崩溃之际,亦能保持最高的警惕! 然而,就在他将将稳住身形,再要来攻之时,一柄冰凉如雪的剑刃已经刺穿他的心脏。严风俞:…… 严风俞惊愕道:“云岚?你杀他干什么?” 祁云岚不以为然地拔出剑刃,擦了擦,收进剑鞘,“不杀难道留着过年吗?” “不是,”严风俞道,“我们现在困在这里出不去,不正缺个指路的吗?”祁云岚:…… 祁云岚一拍脑门,“怎么不早说啊你,他刚才追着我喊打喊杀的,我若是不杀他,难道等着被他杀吗?” 说到最后,祁云岚也有些着急,“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啊?没了指路的人,我们会不会出不去了啊?” “是啊。”严风俞看着他着急的样子,反而急不起来了,搭着他的肩膀,勾起一侧嘴角,一起哀怨道,“出不去该怎么办啊?” 他的这些哀怨倒也不全是逗祁云岚玩。 虽然他完整地记得地宫的地图,可惜地图的左上角,也就是被暗红色的血液污染的那一块,已经看不清原貌。 第103章 他虽然竭力去复原了,可惜到了现场他才发现,自己复原的地图与实际的地貌仍有不小的区别。 他原本打算将最后那人留下来,震慑一番之后,再由他给自己引路。 没想到祁云岚竟然下手那么快。 真是不愧是高人亲口坚定的武学奇才! 这厢祁云岚还没察觉严风俞又在戏耍他,着急道:“那、那我们还能找到指路的人吗?不行我们就再回去找陈进吧!你的同僚,对了,你的同僚还在陈进手里,刚才打起来我就把这事给忘掉了,我们赶紧回去吧,说不定还能堵着他们。” “同僚?”严风俞神色严正了一些,听祁云岚的意思,方才他不顾严风俞的告诫,执意离开藏宝室后,竟然碰上了正在被陈进施刑红缨? 如此一来,二人便不得不回去了。 毕竟他严风俞为了软化心上人的铁石心肠,刚刚在他心上人面前卖过惨。 收敛了玩笑的神情,严风俞轻轻点头,“你还记得他们在哪里吗?” “记得啊。”祁云岚道,“原路返回就行。” “好。”严风俞点头,二人并肩往回走,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铁链拖地的声音。 神色一变,严风俞倏地转身,“什么人!?” 黑铁柱子的背后,穿着囚衣的老人从黑暗里走出来,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灼灼的目光从祁云岚的脸上移到严风俞的脸上,最后回到祁云岚的脸上。 “小子,”他冲祁云岚道,声音虚浮无力,像个即将辞世的重症病人,“你们是什么人啊?来这儿干什么的?” 严风俞不动声色地握了握祁云岚的手,示意他不要着急回答老人的问题。 祁云岚心有灵犀地刮了刮他的手心,示意自己心里有数。 “问别人之前不是应该先自报家门吗?” 老人哈哈一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活像个破的不能再破的破烂风箱,少顷,缓过一口气来。 “你果然是他的儿子啊,哈哈哈,不仅长得像,就连说话的语气都那么像,哈哈哈,至于你,”转头看向严风俞,语气淡漠下来,“你师承何人?手上的刀是哪来的?” 严风俞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一会,忽然对他这个人起了点兴趣。 索性陈进大概率已经离开原地,即使他们马不停蹄地赶过去,恐怕也捉不到人,严风俞便拉着祁云岚,走到墙角跟坐下,祁云岚疑惑看了他一眼,用眼神询问道:“我们不走了吗?” 严风俞几不可查地颔了颔首,亦用眼神回答他的问题:“嗯,不走了。” 二人在牢房的对面,背靠着墙根坐下。 “不如你先告诉我,你是谁?”严风俞道:“你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看你的样子不太像一般的江湖人士,也不像是最近才被关进来的?所以……让我猜猜看,骆德庸最初修建地宫就是为了关你?” 老人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白色的囚衣已经变黄、泛旧,半白的头发杂乱无章地虬结在一起,皮肤是病态的白,看不见一点血色。 这副模样,与其说是个人,不说是乱葬岗里爬出来的尸体。 怎么会是近几个月才被关进来的呢? 老人放声大笑,笑到一半忽然开始咳嗽。 他干枯的皮肤好像是冬天剥落的树皮,布满道道褶皱,眼睛却亮得像匹野性未驯的狼。 “后生可畏,果真是后生可畏啊!”老人喘一口气,叹道,“实话告诉你,不错!我的确不是最近才被关进来的,我在这里已经待了……你让我想想,时间太久了,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好像是十六年,又好像是十七年,至于我的名字,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叫黄信,怎么样,够诚意了吗?现在回答我的问题吧,小子,你叫什么名字,师父是谁,手上的刀是哪来的?” “我的名字对你来说没有意义。”严风俞却是轻轻一笑,然后道:“告诉你我的刀从哪来的也不是不行,只是在此之前,你需要再回答我一个问题。” 老人的脸上浮现一丝愠怒,“小子,我已经回答了你两个问题了,你却一个字都不愿吐露,难道没有人教你做人要讲原则吗?” “教我的那人只告诉我,最好的原则就是不讲原则。”严风俞轻轻一笑,道,否则他早死八百回了,“我也不是非你不可,你若是不愿意说,等我找到骆德庸再对他严刑逼供便是,至于你,大概永远都别想走出这间牢房了。” 言下之意,倘若黄信能够配合回答他的问题,他便答应将黄信带出这间地宫。 老人好像有些不敢相信,脸色变了几变,少顷,他道:“这扇牢门是用深水玄铁打造的,寻常兵器根本动不了它,即使你们手握……没有绝好的内功恐怕也奈何不了它。” 那厢祁云岚不眠不休地折腾了一整夜,早已困倦非常。先前四处奔跑逃命之际,他还能够支撑得住,眼下骤然放松下来,不多久,他便打起来瞌睡。 脖子没了力气,脑袋便一点一点的,像是在数豆豆。 严风俞看见了,便抬手扶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脑袋放到自己肩膀上。 严风俞掌心温热,指节的皮肤因为常年握刀而结满厚厚的茧子,显得有些粗粝,祁云岚被他弄得有点不舒服,掀了掀眼皮,刚要咕哝了几句抱怨的话,忽然听见黄信的质疑,他想:比这个更大更粗的铁门都被他捅破了,你这几根柱子在他眼里恐怕都不够看的。 第104章 抱住自己的长剑,在严风俞的肩窝处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祁云岚闭上眼睛,再次沉沉睡去。 这厢严风俞侧头看了他一眼,嘴角浮现一个浅浅的笑,然后他抬头看向对面的牢房,牢房里面的老人,不再开口,静静地等待着老人的回答。 实际上,他并没有十足的信心一定能从骆德庸嘴里得出可用的信息。 一则,骆德庸被陈进哄骗着练了那劳什子的内功心法(祁云岚胡编乱造的内功心法),虽然昨天下午,茶馆塌陷之前,他还好好的,但是现下他是个什么情况,神智是否仍然清楚,严风俞没有把握。 二则,他也不太愿意去花多余的时间去做这件事情。毕竟黄信到底是何人,他与骆德庸为何接下仇怨,看起来是个有意思的事情,可于他严风俞而言,却不是一定要做的事情。眼下他已经从石室之内拿到骆德庸的账本与信件——就放在他手边上锁的小箱子里——至于红缨,自然是能救则救,救不了,他也没有办法。毕竟他还有更要紧的事情需要完成:找到骆德庸与陈进,杀了他们,然后与祁云岚一起出去。 而他之所以愿意花费这些时间与这老头在这唠嗑,最重要还是他看出这老头在这地宫里待了许多年,必然对此处的情况了若指掌。 ——他与祁云岚正好缺一个指路的。 探听消息只是顺道做的事儿。 只是在这一刻,他还不知道,他顺道去做的事儿——不管是顺道向老人打听消息,亦或是将老人放出来——会给他与祁云岚的未来,带来了多大的变化。 这厢老人沉默了一会,最后好似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点了点头,“还想问什么,你问吧。” 严风俞见他上钩,不由地暗暗一笑,他道:“你与骆德庸到底有何仇怨?为何他会特意修建一个这样一个地宫来关你?” “这样一个地宫?”黄信呵呵一笑,“这个地宫可不是用来关我的。” “不是用来关你的?”严风俞拧了拧眉,有些意外地道:“此话怎样。” “这可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啊。”老人拉长了声音道。 严风俞哈哈一笑,“那你就慢慢讲呗,反正在下眼下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说着,他抬眼看了一圈周围的环境,示意黄信,如今自己被困在这方地宫里,正是哪儿都不去的时候。 老头呵呵一笑,“也是,那你慢慢听我跟你说道说道。” 【作者有话说】 建军节,加更,哎嘿,求三连。 第60章 地宫(十二) 十六年前,也可能是十七年前,黄信领了上级的任务,却在执行任务的途中被人偷袭,受了重伤。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的周围是一片黑暗。 身上的伤已经被人裹好了,每天亦有人按时送饭。 他朝送饭的人搭话:此处是何处?你是何人?为何要将自己关在此处? 对方却从来不予理会。 他的饭食中被人下了药,吃了便会四肢酸软,内力全无。不吃又不行。 他在这种莫名其妙的环境里待了很久,久到他记不清日子。 直到有一天,石室的大门忽然被打开,月色透过大门的门洞照进来,黄信看见个身材高大,体格壮硕的中年男人。 他朝男人搭话,“这里是哪里?” 男人朝他笑了笑,道了句“黄将军,得罪了”,便一记手刀,劈在他的侧颈。 昏迷之前,黄信看见了男人的侧脸,认出他就是清风门的大弟子,掌门人的首徒,亦是江湖上人人交口称赞的骆德庸,骆大侠。 再次醒来的时候,周围已经变了环境。 此后的几年里,这样的事情连连发生,有时间隔几年,有时只间隔几个月。 几个月前,他被转移至这处的地宫。 比起之前待过的地方,这个地方宽敞了不少,亦明亮了不了,有了能见上面的守卫。 他与守卫攀谈,才知道骆德庸早已向朝廷投了诚。 这些年来,骆德庸从边远地区的小小驿丞,一路升迁到如今的一州知府。 他屡次被转移,也是因为骆德庸屡次更换府邸。 言罢,周围安静了很久,严风俞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老人,脑海里不停地回响着的是那句:“黄将军,得罪了。” 所以眼前这位老人,他的真实身份,其实是朝廷里的某个将军吗? 那么为何他失踪了这么多年,朝廷方面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的家人与同僚呢? 他们为什么没有来找他? 甚至都没有报案? 想到这里,严风俞的心里忽然咯噔一声响,因为他推断出了唯一的可能,那便是:他的家人、他的同僚,已经全部死光了。 什么样的灾祸会让一个朝廷大员的同僚与家人全部死光? 答案也只有一个。 严风俞按照时间线往前推想,忽地记起他早年间曾在大理寺的案宗上看到过的,轰动全国的谋反案:开国大将军,罗时平的谋反案。 可是,如果严风俞没有记错的话,当年谋反案爆发后,罗将军满门——下到三岁的稚子,上到白发苍苍的老人——悉数被杀,他的亲信亦没有幸免的,就连与他有所关联落霞山庄,都被五万玄铁大军屠杀干净。 所以黄信其实是当年的漏网之鱼? 第105章 目光扫向眼前这个历经沧桑的老人,严风俞忽然好奇他是如何逃脱朝廷的天罗地网的。 是因为黄信口中的任务吗? “任务?”严风俞问道:“罗将军死前给了派你什么任务?” 黄信似乎怔愣了一下。有可能是因为严风俞能够如此迅速地猜测到他的身份而感到讶异,少时,他轻笑一声,抬头望着地宫的最高处,仿佛眼前不是灰黑色的泥土砖块,而是往昔金戈铁马的峥嵘岁月。 他道:“小子,落霞山庄的少庄主齐仲秋其人,你可知道?” 严风俞愣了一下。 落霞山庄覆灭十余年,出事时他还是个三岁幼童,自然不了解这背后的内情。 进了天衍处之后,虽然能够探听到各方的消息,可是朝廷内部对于这个地方似乎都不约而同地三缄其口。 师父也从未主动向他提起这个地方。 摇了摇头,严风俞诚实道:“我只知道他们的老庄主,齐尚远。” “哈哈哈——”黄信忽然放声大笑,沧桑的声音里满是时不我待的凄凉与苦楚,他道,“是啊,时间可真是一把钝刀啊,想当年,落霞山庄风光无限,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就连太祖皇帝都不敢轻撄其锋芒!没想到啊,这才过了十几年,世人竟然连少庄主是谁都不记得了……哈哈哈——” 他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眼神之中却写满了悲伤与懊丧。 严风俞没有打搅他,容他片刻的时光怀念往昔,片刻后,严风俞道:“这位少庄主与你的任务有何干系?” “我家将军与少庄主乃是竹马之交,将军幼年坎坷,父母双亡,是少庄主外出历练时,将他捡回去养的。 二人一起长大,感情自然深厚。 后来,将军娶了少庄主的妹妹为妻,二人更是亲上加亲。 将军本想终生留在落霞山庄,留在少庄主的身边,以报答落霞山庄对他的养育之恩,少庄主对他的救命之恩,可惜后来——” “太祖起事了?” “是啊,落霞山庄声名远播,江湖上更是一呼百应,太祖亲自来到山庄,打算邀老庄主一同起事。” “可是老庄主没有答应。”严风俞道。 他听红绡说过,这位齐尚远齐庄主虽然武功高强,声名显赫,可在当选武林盟主后,他却立下了两不管的誓言:庙堂之事不管,民生之事不管。 所以他会拒绝太祖皇帝的邀请,严风俞一点都不意外。 “对,”黄信道,“老庄主谢绝了太祖皇帝的邀请,我家将军却十分心动,当天夜里,他便来到少庄主的卧房,与他促膝长谈,少庄主自知留不住他,便放他离开了。” 此后罗时平便在战场上展现了他天生神将的威力,带着大军一路高歌猛进,从南打到北,又从东打到西,将原本无限拉长的战线迅速缩短。 三年后,太祖登基称帝,建立大昭朝,封了罗时平一品武将的官职,头衔是开国大将军。 适时少庄主不止一次的写信给罗时平,劝他收敛锋芒,以免招来祸端,而在那个时候,罗时平少年得志,正春风得意,自然不会将齐仲秋的书信放在心上。 ——直至太祖皇帝龙驭宾天,文帝继任大统。 文帝秉承古人以文治国的传统,偏爱文官,不喜武将,于是罗时平的处境日益艰难:他的军队被裁撤,兵权被削,言官们则变着法子天天骂他。 会出那样的事,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入狱之前,他想起少庄主的嘱托,万般懊悔之际,亦担心文帝会对落霞山庄出手,便派黄信去送信,好叫他们早做打算,不成想——说到这里,老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干枯的喉结上下滚动一遭,好似已经有些哽咽。 “——不成想,你被骆德庸截在了半道,信没送出去,落霞山庄因此被屠满门。”严风俞替他把话说完。 老人缓慢地点头,“是啊,就差那么一点点,三百多条人命啊,就这么没了……” 这个时候,肩膀上的祁云岚动了一下。 严风俞知道他睡得不太舒服,便扶着他的肩膀,把他放到自己的大腿上。 祁云岚咕哝了一句什么,严风俞没有听清,直觉不是什么好话,严风俞觉得有些好笑,低声威胁道:“再骂人我点你睡穴了。” 祁云岚在这个时候翻了个身,面朝严风俞躺着,整个人缩成一小团,像个脏兮兮的小山包。 严风俞笑了一下,回过神的时候,黄信仍是低着头。 老人沧桑的眉眼被无尽的黑暗所吞没,看不清神色。 严风俞想,骆德庸截杀黄信的行为,可以理解为,他早有了向朝廷投诚的打算,所以才抓了黄信想去立功请赏。 可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骆德庸为何没有将黄信送给朝廷?不仅没有送出去,反而将他关在身边,走到哪带到哪,好吃好喝地供着。 严风俞想不通。 黄信闻言冷冷一笑,他叫严风俞好好看看他:苍白的面容,绵软无力的四肢。 “我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也能说是好吃好喝的供着的” 严风俞却道:“十香软筋散的价格可不便宜,也不是随处能够买到的东西。” 骆德庸却时时顿顿供应着,好像就怕黄信有了力气便逃走似的。 第106章 可是在严风俞看来,骆德庸似乎没有留着黄信的必要。 如今骆德庸已经官居朝廷四品大员,受了首辅大人的庇佑,在朝廷里混的风生水起,这种情况下,他却仍旧把黄信留在身边,这背后有什么缘故,恐怕也只能由黄信来告诉他。 这时候,老人的目光意有所指地射向严风俞大腿上的祁云岚,他道:“你道建造这地宫需要花费多少银钱?”严风俞:…… 严风俞一时心念电转。建造这地宫的钱一大部分来自于祁朝天,这一点他与祁云岚早就知道,而祁朝天那样一个老谋深算的人,为何会心甘情愿给骆德庸出钱,二人却都不太清楚。 起初,他以为祁朝天自己有野心,才与骆德庸合作,二人暗暗谋划着什么。 而在发现祁朝天与骆德庸的同盟并非铁板一块后,他又想,祁朝天在临州城做生意,恐怕是受了知府大人的掣肘,这才不得不示弱的。 商人重利,花钱消灾虽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是倘若能够护住根本,恐怕也是划得来的。 可如今细细想来,生意哪里不能做?祁家虽然家大业大,但是将家业牵至别处所耗费的银钱,白手起家所耗费的精力,恐怕不敌建造地宫,与骆德庸周旋的千分之一。 这样想来,祁朝天会对骆德庸予取予求,恐怕是因为他的软肋捏在了骆德庸的手心里,才不得不这么做。 而他的软肋,便是严风俞面前的黄信。 想到这里,严风俞心神遽震。 因为他意识到自己似乎在无意间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这厢老人看见他的表情,便知道他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这个年轻人果然不简单! 他道,“不错,躺在你身上的人,不管他现在姓什么,他都应当姓齐,齐尚远的齐,齐仲秋的齐。” 临州城的富家小公子摇身一变,成了朝廷通缉的要犯。 祁朝天从来不是什么收留落霞山庄的余孽的好心人,他本人就是那场劫难的幸存者。 祁朝天,或者说齐仲秋,五万玄铁大军围他不住,他从漫天燃烧的熊熊烈火中逃出生天,从此落霞山庄少了一个少庄主,临州城多了一个富商祁朝天。 沈郁本名沈郁霖,落霞山庄四大护法之一。 至于季阳平,严风俞一时还弄不清他的身份,但是看他的武功,看他与沈郁的关系,恐怕与落霞山庄也脱不了干系,甚至也是四大护法之一: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四大护法之首吕施,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剑客无名,亦或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炼器大师单荀羊。 作为天衍处的一柄利刃,严风俞应当摒弃一切私人情感,他应当只为皇权服务,他应当立时将这些反贼余孽逮捕归案。 可是,他低头看向眼前这个脏兮兮的白团子,握紧了拳头还是慢慢地松开了,抬手摸了摸祁云岚沉睡的侧脸,严风俞想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转念一想,他心里面在意的,最渴望的,只是眼下这个人。倘若他一不做二不休,将新得消息与眼前的证人一并呈送到元嘉帝面前,再伺机留下祁云岚的性命——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不可完成的事情——那么失去家人的祁云岚,便会将他严风俞视作这世间的唯一庇护。 到那个时候,祁云岚还会离开他吗?他还能离开得了他吗? 想到这里,严风俞默默地握紧了拳头。 “小子,我的回答,你还满意吗?” 黄信缓慢而低沉地惊雷一样在他的耳边响起,唤回了他几乎癫狂的神智,严风俞知道他是在催促自己救他出去。 想来也是,换他自己莫名其妙被人囚禁了十几年,恐怕也会等不及想要出去。即使外面的世界,只是一个稍微大一点的监牢而已。 可是严风俞还有别的问题,需要他回答。 “劳烦前辈您再等一会,晚辈还有一事不明,需要向前辈请教。”严风俞彬彬有礼地道。 黄信受制于人,只得予取予求,他点了点头,“还有什么问题,你一并说了吧。” 【作者有话说】 wanted:祁云岚 悬赏三百万贝利。祁云岚:嘤——求三连。 第61章 地宫(十三) 严风俞也不跟他客气,“既然修建这座地宫的最初目的不是为了关黄将军您,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黄信呵呵一笑。 “不知道?”严风俞将信将疑。 “不知道,你当我一个关在牢房里的人能有多灵通的消息?” 严风俞皱起眉头。 黄信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可是如果黄信不知道,还有谁能知道? 敛眉思索间,外头忽然传来脚步声,脚步声沉稳却不粗重,一听就是个内家高手,严风俞回神握紧手中的刀,转头看过去——只见那头的甬道里,祁朝天袖着手走过来,目光转向躺在地上的祁云岚时,他的脚步停滞一瞬。 “骆德庸通过一些渠道,知道皇帝要借他打压范首辅,”祁朝天回神,中气十足地道,洪亮的声音回响在逼仄的甬道里,“那个时候,姓陈的师爷恰好来到他的身边,这个陈进年纪不大却是个十分厉害的角色,据说说服骆德庸弃暗投明,向皇帝投诚,便是他的主意。” ——是了,除了骆德庸与陈进,最了解事情全貌的,恐怕就是祁朝天了。 第107章 祁朝天一边说话,一边朝监牢里的黄信点了点头,走到严风俞身边,蹲下身摸了摸祁云岚的脸,肃然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丝慈爱。 祁云岚察觉到了什么,咕哝了一声“爹”,缓慢地睁开眼睛。 “还知道喊爹?”祁朝天板起脸训道,“叫你好好待在家里,为什么不听?” 祁云岚撇了撇嘴,“这里人多,爹您给我留点面子吧。” 祁朝天噎了一下,冷哼一声,递给他一个油纸包,恶声恶气道:“多久没吃饭了?饿不饿?” 祁云岚嗅到香气,眼睛亮了一下,“爹!”他兴奋地喊道,“你给我带吃的啦!” 打开油纸包,里面装了几个白嫩嫩、香喷喷、皮薄馅大的肉包子!祁云岚眼冒金星,狼吞虎咽,祁朝天递给他一个水囊,叫他慢点吃,没人跟他抢。 祁云岚这才想起严风俞来,转头递给严风俞一个肉包子,含糊道:“那什么……你也吃一个吧,我刚才都听到你肚子叫了。” 严风俞张嘴去接,嘴唇碰到祁云岚的手指,严风俞愣了一下,狐疑地望着祁云岚,祁云岚也愣了一下,红着脸收回手,转头偷瞄祁朝天的反应。 祁朝天已经走到牢房门口,去跟黄信叙话。 祁云岚稍稍放下心,二人气氛有些微妙,互相错开目光,沉默地分吃完一包肉包子,祁云岚灌下几口水,把水囊递到严风俞手里,跑到祁朝天身边,“爹,你怎么进来的?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祁朝天看见祁云岚腰间悬挂的长剑,几不可查地扬了扬眉,“哪里来的宝贝,给爹瞧瞧?” “骆德庸的藏宝室里拿的,比你给我的那把好用多了。”祁云岚道,解下长剑,送到祁朝天手中。 祁朝天抽出长剑看了看,眼中浮现出怀念的神色,祁云岚不解地望着他,“怎么了?爹,您认得这把剑吗?” 祁朝天把剑抽出来,作势要灌注内力,去砍黄信的牢门,严风俞喝了水,盖上盖子,从地上爬起来,道:“不劳您动手。” 祁朝天转头看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严风俞轻轻颔首,抽刀砍断黄信牢门的锁链。 黄信十香软筋散的药力还没散干净,腿脚无力,祁朝天便走进牢房,把他扶出来,严风俞看见他手脚上的镣铐,便又砍断了镣铐。 收刀入鞘,四个人一起往外走。 严风俞走在最后,看着祁朝天肩背宽阔的背影,忽然道:“所谓的寿宴只是一个由头,骆德庸的真正目的,是借着寿宴的名义,将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悉数聚集的临州,再设计一举歼灭,好向皇帝表明自己的忠心。” 祁云岚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头看了看祁朝天。 祁朝天扶着黄信慢慢走,道:“本来是这样的。” “本来?”严风俞皱了皱眉。 “是的,如果临州城没有出现所谓的秘宝的话。” “出现这个传闻后,来到临州城的武林门派越来越多,多到骆德庸无法一举杀害的地步,所以,这个传闻——” “——不错,这个传闻正是从我这里流传出去的。”祁朝天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轻轻笑了笑,道。 严风俞脸色变了一下,眯起眼睛问道:“所谓藏宝图呢?也是从你这里流传出去的?” “那倒不是。”祁朝天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应当是陈师爷将错就错的手笔。” 严风俞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过了一会,他又道:“来到临州城的江湖人士,不说全部,恐怕绝大多数只是将信将疑地过来凑个热闹,何以骆德庸会如此深信不疑?他不像是那么没有头脑的人。” “起初我也很纳闷。”祁朝天道。 “后来呢?” “后来你来到了临州城。”严风俞:…… 严风俞猝然抬眸,“您的意思是?” “不错,骆德庸早就知道皇帝并没有完全相信他,反而派遣了天衍处的杀手前来杀害他。”祁朝天道。 天衍处的消息封锁的格外严密,祁朝天知道这事,是因为见到了严风俞本人。至于骆德庸,他有可能是在京中安插了密探,也可能是范首辅派人给他传递的消息。 可是严风俞此行的最初目的并不是直接取骆德庸的性命,否则他早交差回京了。 一时心思百转,严风俞想,虽然他得到的命令不是直接取骆德庸项上人头,但是小道消息流传到骆德庸的耳朵里时可能早已面目全非,加上有心人的刻意煽动,骆德庸恐怕不信也不行。 天衍处的杀手与密探遍布全天下,骆德庸即使逃到天涯海角恐怕也不能安生,极度恐惧之下,他只能将最后一线生机悬在所谓的《破化掌》上。 而那些被关进地宫的江湖人士,便是在他功法大成后,为他提供内力的“容器”。 适时几人来到一处分岔路口,祁朝天忽然停下脚步,把黄信交到祁云岚手上,祁云岚狐疑地接过。 “怎么了?爹?”转头看了看,“有危险吗?” 祁朝天揉他的脑袋,“地宫的机关已经被我破坏了,短时间内应当无法启动,你们只要沿着这条道一直往前走,就能走出地宫了。” “您不跟我们一起走吗?”祁云岚惊讶道。 祁朝天点了点头,道:“爹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什么事情?”祁云岚拧着眉毛看着他,脚下一动不动,“爹,你是不是打算去救人?” 第108章 “不错。”祁朝天道,“这些人会被关进这里,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所以你要亲手把他们救出来?”祁云岚道,眼中浮现坚毅的神色,“你去吧爹,我会照顾好黄将军的。” 祁朝天惊讶了一下,欣慰地点头,“云岚长大了,知道要替爹分忧了。” 祁云岚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不……唔……还有严捕头呢嘛,我们不会有事的,爹你放心去吧。” 祁朝天神色微凝,转头看向严风俞,严风朝他颔首,示意自己会照顾好祁云岚,祁朝天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转身径自离开。 甬道的尽头又是一间石室,石室大门洞开,几人径自进去,另一侧的大门同样洞开。 祁云岚眼睛一亮,“我爹果然可靠!” 严风俞点头,神色有些复杂。 祁云岚扶着黄信走在前面,严风俞断后,如是几次,再次推开一扇石室的大门,空荡荡的空间里只靠墙放置了一架木梯子。 “从这儿爬上去就能出去吗?”祁云岚扶着黄信靠在墙边道。 “应当是的。”严风俞走到梯子旁边往上看,头顶漏下来一线光,梯子的尽头似乎是一扇可以活动的板门,推开那扇板门应当就是出口。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上面就是骆德庸的府邸。”严风俞道。 “绕了半天,我们竟然才到这里?”祁云岚惊讶道。 “是啊。”严风俞回头冲他笑了笑,“你们在这等一会,我先上去看看。” “好。”祁云岚点头答道,眼睛里写满了信任,两个人之间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严风俞转身爬上木梯,到了顶端,忽然听见打斗声,严风俞拧了拧眉,眼睛贴上活动板门的门缝,看见几个一闪而过的黑影。 “快把解药交出来,不然老子老了你的老命!”打斗中,一个人忽然怒吼道。 严风俞认得这个声音,是田明! 掀开一条缝,眼前的地上躺了一人,当中两个人在缠斗,其中一人是骆德庸,另一个人正是田明! 骆德庸神情疯癫,出手却又快又恨,斜掠一刀劈向田明的后颈,田明挥刀格挡,“叮”地一声金铁相撞,骆德庸改劈为挑,刀尖擦着田明的耳廓,削掉他一撮头发,田明摸一把自己忽然光掉的半边脑袋,怒吼一声,猛地冲向旁边的书架,书架倒了一片,骆德庸连连退步,错步躲开,雪亮的剑刃陡然挥出,田明躲闪不及,眼见着刀刃就要落在他的肩膀上,斜后方忽然冒出一人,一刀挡住骆德庸的攻势。 田明转过看去,眼睛陡然一亮,“主……呸,严捕头,你来了!” 严风俞:“收拾了这老家伙再叙旧!”田明点头。 二个打一个,本应十分轻松,可是骆德庸不知练了什么邪门功夫,竟是越战越勇,出手越来越快!他脸色涨红,脖子上青筋暴起,面对二人的挑衅却丝毫不做反应——也可能是无法做出反应! 严风俞蹬墙跃上高处,随后一刀斜劈,砍向骆德庸侧颈,骆德庸不躲不避,雪亮的刀刃径直刺向严风俞的左胸。 竟是想要一命换一命! 严风俞可不是不要命的疯子!踩上田明的肩膀,借力后跃,将要再攻之际,骆德庸的面色忽然涨成紫红色,凸起的青筋顺着脖颈蔓延上面部,他的攻击速度再次加快,一柄大刀舞得虎虎生风,俨然已经超越最鼎盛的时候! 如果说方才的二人勉强算得上游刃有余,那么此刻他二人只能勉力保命! 刀刃相接,“叮”地一声巨响后,田明力有不支,被一股巨力击中后,吐出一大口鲜血,猛地向后掼在墙上。严风俞运气格挡,手背却传来阵阵刺痛,他垂眼一瞧,却见骆德庸的真气竟然生生破开自己的真气屏障,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血口子,脸颊也似刀片削过一般,生疼。 祁云岚乱编的章法竟然有此威力? 严风俞难以置信地想道。 “不打了,”严风俞忽然吼道,“先出去!” 田明捂着胸口,从地上爬起来,“老大中毒了,解药还没找到!” “保命要紧,先出去再说!”严风俞高声道。 二人奔向曹霜所在的方向,架着他往门口跑去,到了门口,田明忽然想起了什么,指了指角落的房角,刚要开口,骆德庸忽然停下攻势,他的身体好似充了气的气球一般,逐渐涨大,三人刚刚撤到门边,忽然听见一声巨响,好似气球爆炸一样,下一刻,漫天的血舞好似漫天飞舞的血色花瓣一样,倏地充斥了整个房间。 粘稠的血滴顺着墙壁往下淌,严风俞惊愕地回过头,只见整个房间犹如血色的炼狱一般,骆德庸的大刀插在墙壁上,人却已经消失不见,地上几团血不拉滋的肉块,墙角一个纤弱的身影正在瑟瑟发抖。 祁云岚竟然不顾自己的叮嘱,擅自跟了上来! 严风俞心里后怕,赶忙将曹霜交给田明,抬脚朝墙角跑过去。 少年也在奔向他,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少年的身体因为恐惧不住地颤抖,严风俞有些意外,却还是拥紧了他,轻拍的后背。 这时候,地上的活动板门再次被打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从门板下面爬出来,紧接着是一个衣裳破烂的少年,少年被眼前的景象所摄,过了好一会才捂着鼻子说:“什么味儿啊,我刚吃的晚饭都要吐出来了。” 第109章 严风俞听见这声音,愕然地转过头,二个人对视了一会,祁云岚不动声色地眯起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小吵怡情,嘿嘿!——走过路过的好心人,给俺一点海星叭! 第62章 地宫(十四) 严风俞像被马蜂蜇了似的,立刻推开怀中的人,“你是谁!?” “我、我是闻泽洋啊。”那人道,微微脸热,“严大哥你不记得我了吗?我们刚才才在溪边碰过面的,你还问了我一些问题。” 严风俞想起来了,元明宗的三弟子,他有些头疼地推开人,走向祁云岚,刚要开口说些什么,祁云岚已经一把抱住他的胳膊,一边斜睨着闻泽洋,一边拉长了声音道:“风哥,你去哪了啊,我在下面等你半天了!” ——如果严风俞没有听错的话,祁云岚似乎是在冲他撒娇!严风俞:…… 严风俞有些受宠若惊,他低下头看了一眼祁云岚搂住他胳膊的手臂,疑惑地问道:“云岚,你这是在——” 祁云岚冲他挤眼睛,严风俞没有看懂,愣了一下,闻泽洋已经气冲冲地跑过来,“祁云岚,你在干什么?” 祁云岚放开严风俞的胳膊,像只斗志昂扬的小公鸡,“你是谁啊你,管我在干什么!” “你把我推下来,你还好意思问我是谁?” “谁推你了,明明是你推得我!” “我推你?”闻泽洋嗤笑一声,“我们元明宗弟子从来不做背后偷袭人的事,倒是某人,武功不行,专干背后阴人的事儿。”祁云岚:…… 祁云岚噎了一下。因为他的确打不过人,只能背后捅刀子,但是他用他的运气发誓,闻泽洋掉下来这事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想起了什么,他又跑回严风俞身边,靠进严风俞的怀里,又抓起他的手腕,环住自己的腰……严风俞:……闻泽洋:…… 傻眼旁观的田明:…… 田明望着严风俞,眼中浮现艳羡之情。 严风俞明白了自己工具人的身份,但是他不介意。 拍了拍祁云岚的后腰,严风俞笑道:“别闹了,云岚,咱们还是先出去吧。” 祁云岚点头,斜睨了闻泽洋一眼,牵着严风俞的手,二人转身走向大门口,拉开门,眼前出现一堵墙。祁云岚:……祁云岚:…… 闻泽洋哈哈大笑。 祁云岚蹙了蹙眉,伸手去推墙,却推不动,严风俞也伸手摸了摸,的确是一堵厚实的墙壁,“这里恐怕还不是真正的出口。” 祁云岚点头,二人转身,正待四下寻找出口之时,角落里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这里是地下一层……” 祁云岚转头望过去,一个女人斜靠在角落的墙壁上,黑暗掩去了她的面目,她的声音却让祁云岚感到十分熟悉,想起了什么,祁云岚惊讶道:“你……你就是……陈进呢?陈进去哪里了?” 严风俞已经抬脚走过去,从一推倒塌的书架里,抱出一个遍体鳞伤的女人。 女人纤细修长,躺在身材高大的严风俞怀里,却显得格外娇小。 把人放在地上,严风俞准备起身,女人忽然扯住他的衣襟,杏目圆睁,好似有话要讲。 严风俞便矮下身,耳朵凑到她的唇边。 “陈……陈进还没走远……”红缨气若游丝地道,“……随时……回来……我这里……有他需要的东西……没拿到手,他是不会轻易离开的。” “东西?”严风俞压低了声音道:“什么东西?” 红缨轻轻喘气,“……一封信……我已经烧了……” 严风俞愣了一下。 原来,昨天下午红缨与他们分开后,发现陈进与骆德庸都没在府邸待着,便趁机潜入骆德庸的卧室,从他卧房的暗格里找出一封早就写好的信,看完信后,她就把信烧掉了,离开的时候,偏偏碰上前来偷信的陈进,这才不慎被抓。 这时候,那头的田明出了声。 他道,他跟闻泽洋一起,二人从活动板门里爬出来的时候,陈进正在与曹霜打斗,陈进不是曹霜的对手,见势头不好,便拿红缨作挡箭牌。 曹霜投鼠忌器,不慎中了陈进的毒针,毒发后就不行了。 陈进正得意,那头的活动板门再次打开,骆德庸爬了上来。 不知何故,骆德庸一看见陈进就发疯,举着大刀追着他砍,陈进似乎有点畏惧骆德庸,不敢还手,连连撤退。再后来,不知道他做了什么,那边的墙壁忽然向内翻转,露出一个黑魆魆的甬道,陈进闪身进入甬道,石门轰然关闭,骆德庸没了对手,便拿田明开刀。 二人打了好一会,骆德庸越打越勇,田明体力不支,逐渐落了下风,就在这个时候,严风俞来了。 “事情就是这样。”田明道。 闻泽洋点了点头,佐证田明的话。 祁云岚皱着眉头。 严风俞望着红缨,“信里写了什么?” 红缨示意严风俞凑近了听,严风俞便又矮下身,红缨将信的内容一字不落地复述给他听。 严风俞的眼睛逐渐睁大,脸上现出惊愕又了然的表情,过了一会,不知听到了什么,严风俞猝然抬眸,面色凝重地望向祁云岚,又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黄信。 红缨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严风俞站起身,对她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先休息一会吧。” 第110章 红缨轻轻颔首,慢慢地闭上眼睛。 严风俞看向田明,“陈进是怎么打开那扇石门的?” 田明皱着眉头努力回忆,过了一会,他摇了摇头,“我只看到他跟个过街老鼠似的,四处乱窜,后来不知怎的,墙就裂开了。” 严风俞轻轻叹气,“哪边的墙?” 田明指了一个方向,慢慢走过去,严风俞跟在他身后,二人还没靠近,墙壁忽然向内翻转,露出一线天光,陈进站在大门口,看见严风俞时,他的眼中现出惊恐之情,回过神后,转身就跑。 严风俞大喊一声,“田明,追!” 田明离石门最近,闻言立刻追上前去。 石门缓缓关闭,严风俞暗道不好,立刻上前几步,蛮力卡住石门,肌肉因为用力而微微鼓起。 祁云岚心领神会,配合默契地搀起身边的黄信,二人连走带跑,极快地往外移去。 出了石门,来到骆德庸的书房。 外头已是黄昏时分,橙黄色的阳光透过窗棱照进屋内,凉爽的风迎面吹来,恍若新生的感觉油然而生。 祁云岚恍惚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他立刻放下黄信,转身往回跑去,跨过石门,抱起躺在地上的红缨,咬牙往外跑去。 再次折返的时候,严风俞双手按在石门上,脖子上的青筋因为用力而微微凸起,俊脸上布满汗珠,顺着脖子滑进他的衣领里。 “你再坚持一会!”祁云岚大喊道,“我们很快就好了!” 严风俞没有说话,只冲他眨了眨眼睛。 祁云岚心中微动,敬佩之情陡然滋生,他冲严风俞点了点头,转头看见闻泽洋还在跟昏迷的曹霜较劲。 “你就不会把他扶起来吗?”祁云岚急出一脑门的汗。 “我要是扶得动,我会用拖的?”闻泽洋拽着曹霜的一只脚,一边奋力把他往外拖,一边咬着牙怒吼道。 这人虽然烦人,说得话却不总是没有道理。 祁云岚点点头,弯腰拽住曹霜的另一只脚,二人合力拖着他往外走去。 穿过石门来到外面,祁云岚叉腰喘气,却不见严风俞出来,闻泽洋也发现了,二人对视一眼,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转身往回跑去。 石门只剩下一条极其狭窄的缝隙,严风俞身形高大,肌肉健硕,根本无法通过。 祁云岚心里着急,二人合力推动石门,石门却还是以一个极慢的速度缓缓关闭,蓦地眼眶一热,祁云岚一咬牙,一狠心,蛮力挤了进去。 石门轰然关闭,闻泽洋大声喊叫的声音被隔绝在外面。 严风俞满头大汗,扶着膝盖喘气,过了一会,他抬起头,似笑非笑地望着祁云岚,“你进来干什么?” “你说我进来干什么?”祁云岚揉着自己无比酸软的胳膊。 严风俞哈哈一笑,笑声爽朗如夏夜的长风,深邃的眼瞳却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清泉。 二人不再说话,严风俞捉住祁云岚的胳膊,从上往下慢慢地捏。 他的力道控制的非常好,不轻不重,每一下都能揉在最酸软的地方。 祁云岚没有反抗,亦忍住了没有舒服地哼哼出声。 严风俞揉完他的小臂,顺势捉住他的手腕,沿着手腕往下,握住他的手,十指插进他的指缝里。祁云岚佯怒瞪了他一眼,也象征性地挣了挣,没能挣动,便也放弃了。 严风俞笑了笑,忽然道:“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祁云岚怔了一下,点了点头,瓮声瓮气道:“……知道了。” “难怪?”严风俞轻笑一声,道。 “难怪什么?”祁云岚疑惑道。 ——难怪他今天无论说出什么,做出什么与捕头身份不相符的事情,祁云岚的脸上都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 摇了摇头,严风俞道:“没什么……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祁云岚想了一下,把祁朝天约严风俞谈话,自己躲在屏风后面偷听的事情告诉他。 这回换严风俞惊讶了,原来自己小心翼翼地隐瞒了那么久,竟然隐瞒了个寂寞!严风俞哭笑不得,“那你怎么不来找我对峙?” 祁云岚不答,严风俞心里已经有数,他道:“刚才那会,我以为站在角落里的人是你。”这才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去,抱住他。 祁云岚揉了揉鼻子,“这个我已经猜到了。” 严风俞“哦”了一声,又道:“上回在舞烟阁,我以为外面有人偷听才叫秦楚弄出点声音。” 这个祁云岚倒是没有想到,他愣了一下,转头去看严风俞,严风俞已经收敛了笑意,俊美的脸庞上写满了认真,隐隐还有些局促,眼底的清泉更是无风起浪,掀起阵阵涟漪。 祁云岚呆呆地看着他,只觉五脏六腑都被浸泡在温水里,浑身上下熨贴得不行。 有那么一会,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 两个人对视着,严风俞不自觉倾身,想要去碰祁云岚的嘴唇,祁云岚察觉出他的意图,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两个人的距离逐渐拉近,温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下一刻,柔软而炽热嘴唇触碰在一起。 二人时隔多日,终于再次靠得这样近。 严风俞胸中像是烧着了一把火,瞬间烧光了他的理智,情欲却像是肆虐的洪水,一旦找到突破口,便要将他彻底淹没。 第111章 大手肆无忌惮地摸进祁云岚的衣服里,顺着他的腰线一路往上,严风俞霸道地把他压在地上,吻完他的嘴唇,又去吻他的下巴,祁云岚被他亲的有些受不了,扭着腰挣了挣,说:“……不想在这里。” 好一会,严风俞理智回笼,把手从他衣服里拿出来,扶他坐起来,低下头道:“……这里的确不合适。” 祁云岚惊讶地看着他,方才有那么一小会,他似乎看见严风俞脸红了,笑得往后仰了仰,祁云岚道:“以后你不可以再骗我!” 严风俞扶着他的肩膀,刚要点头,忽地想起了什么,噎了一下,过了一会,他道,“……好,不骗你。” 祁云岚眯起眼睛,“再骗我就强奸你!” 严风俞失笑,把他搂进怀里又亲了亲,“随你处置!” 【作者有话说】 走过路过的好心人,给俺一点海星叭! 第63章 地宫(十五) 雪亮的刀刃猛力撞击在墙面上,激得地面一阵遽烈的晃动,灰白色的墙灰从二人的头顶上簌簌下落。 祁云岚扶着书架勉强稳住身形,严风俞收刀入鞘,朝他摇了摇头,“不行,这面墙的材质似乎有些不同,强行破门的话,地宫可能会塌陷。” 祁云岚有些懊丧,很快重新振作,“我爹还在下面呢,把他埋进去可就不好了。” “可不是么?”严风俞点头轻笑,与祁云岚对视,心里忽然动了一下,便抬脚走到祁云岚身边,侧头碰了碰他的嘴唇。 祁云岚抿着嘴笑,葱白的手指捉住严风俞的衣襟,凑过去啃他的脖子,“那现在怎么办?我们不出去了吗?” 严风俞仰着头,喉结上下滑动,一把抱起祁云岚,把他放到桌子上坐着,宽大的身躯强势地压下,严风俞一手扶着他的腰,一手按住他的后颈,两个人的嘴唇相触在一起,“不出去了,就我们两个人不好吗?” “好是好啊。”祁云岚抱住他的脖子,轻咬他的下唇,伸出舌头与他勾缠,含糊道:“可是这里没有吃的,也没有睡觉的地方,还……那么臭。” 严风俞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里,深吸一口气,笑道:“也是,你都馊了。” “很臭吗?不是吧?我觉得还行啊!”祁云岚推开他,道。 严风俞哈哈大笑,两个人又闹了一气,腻味够了,终于老老实实地寻找出口。 这里似乎是个藏书室,陈列了大大小小数十个书架,一侧的几个书架被田明撞倒在地上,上面摆放的书撒了一地,花瓶等一应摆设均摔在地上,摔成碎片。 凌乱的书籍、满地的碎瓷片、血污……要在这个一样杂乱无比的环境里,寻找一个小小的机关,似乎并不容易。 祁云岚捏着鼻子趴在地上敲击地砖,敲了一会,他从地上爬起来,忽然道:“……风哥?” “怎么了?”严风俞正在翻看地面上的书,闻言头也不回地回道。 祁云岚犹豫着。 严风俞回头看他一眼,“想问什么直接问,不用吞吞吐吐的。” “这可是你说的啊!” “嗯,我说的。”严风俞道,放下书,“什么问题,你直接问吧。” 祁云岚手指扣着一旁书架上的木屑,拖长了声音道:“你的同僚——” “你想问信的内容?”严风俞起身走向他。 祁云岚点头,解释道:“……听起来好像跟我有关系。” “的确有关系,但是我宁愿你不知道。” 祁云岚定定地望着他,眼神坚定又执着,过了一会,忽然上前拉住他的手,两个人找了个干净的地方,面对面盘腿坐着。 严风俞轻叹一口气,把黄信的话讲给他听。 ——洞庭湖的绰约风光、屹立百年的落霞山庄、从繁华极盛到寂灭无声,以及与之有关的每一个人:老庄主深谋远虑,少庄主风华绝代、罗时平雄才大略、太祖皇帝心怀天下……五万玄铁军重重围困,杀声震天,残阳映入洞庭湖的一池血水,金铁相击,无数豪杰拼死相搏……随着严风俞的阐述,十几年前的漫长岁月像是一幅幅水墨画卷一样,在祁云岚的眼前缓缓展开,金戈铁马,草长莺飞,少年意气,鲜衣怒马……刹那间悉数化作那场大火里的漫天灰烬。 一滴眼泪无声滑落,祁云岚哽咽到说不出话,他深吸一口气,强自按捺下心头的酸楚,看着严风俞道:“这些……” “嗯。”严风俞点头,脸上写满不忍,把他抱进怀里,脑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所以我宁愿你不知道。” 祁云岚渐渐止住抽泣,又道:“……后来呢?” 严风俞轻叹一口气。 十六年后的岁月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池水,表面平静无波,内里暗潮涌动。 骆德庸以当年的秘密作为要挟,逼迫祁朝天对他言听计从;祁朝天不甘为人驱策,顺势利导,命人编造临州城暗藏秘宝的传言;陈进将计就计,无中生有,将危机四伏的地宫画进藏宝图;天衍处横插一杠子,将这一坛池水搅得浑浊无比……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始作俑者死了,自作聪明的逃了,只剩下他们这些人被困在这方寸之地。 祁云岚沉默了一会,消化严风俞的话。 “那封信呢?里面写了什么?如果信的内容跟黄将军告诉你的话没有出入的话,你是不会那样看着我的。”祁云岚道。 第112章 严风俞收敛神思,轻轻笑了笑,“我怎么看着你了?” 祁云岚推开他,红着眼睛表演了一个惊愕的眼神,严风俞失笑,将他搂得更紧,“有时候真希望你不要那么聪明。” “……所以信里头到底说了什么?”祁云岚缩在严风俞怀里,道。 “大部分内容与黄将军告诉我的差不多,你们家,你爹,你沈叔,季叔,你大哥,还有你家的家仆,都是当年那场大火里的幸存者,只有一点不同……” 严风俞的声音逐渐低沉,祁云岚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哪里不同?” 严风俞胸腔震动,传来六个字,祁云岚一下子从严风俞的怀里挣出来,“他不是亲……”祁云岚睁大了眼睛道:“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 说到这里,严风俞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头的活动门板再次打开,二人转头看去,祁朝天一马当前,从活动门板里跳了出来,低头整了整衣襟后,转头与他们对视。 ——屋内狼藉一片,二人相对而坐,姿态暧昧,衣衫不整,祁云岚眼眶微红。 祁朝天眉头一皱,快步走到他二人身边,“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蹲在祁云岚身边,扶着他的肩膀,上下打量一番,“我儿有没有受伤?为什么哭了?” 转头看向严风俞。眼睛里写着质问。 严风俞没有说话。 祁云岚擦掉眼眶溢出的泪珠,朝祁朝天摇了摇头,哽咽道:“……爹,我没事,我只是——” “——他只是我们担心出不去。”严风俞不动声色地道。 拉住祁云岚的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祁云岚疑惑地看着他,忽然听见活动板门里传来人声。 ——原来祁朝天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祁云岚低下头,不再说话。 这时候,活动板门再次打开,又一个人影从活动板门里跳出来,严风俞抬眼去看,陈凉玉蹲在地上,手上拉着一个人——“霍人杰”攀着陈凉玉的肩膀从门板里出来,紧接着是张文山,李文柏,杨文蓉……天元派的庄掌门及其门下弟子,元明宗的宗掌门及其门下弟子……乌泱泱一群人将这一小间藏书室衬托的逼仄无比。 不出严风俞的预料,这些人都被喂了十香软筋散,走路都费力。 “霍人杰”硕大的身躯虚弱地靠在陈凉玉的身上,看见严风俞时,她的眼睛亮了一下。 ——严风俞与祁云岚十指相扣,祁云岚眼眶通红,失魂落魄地站在严风俞身边。 红罗的面色由晴转阴,眼神冷了一下。 严风俞拧了拧眉,不动声色地将祁云岚推到自己与祁朝天的身后。 与此同时,活动板门还在往上出人,很快将这一小间藏书室装得满满当当。 陈凉玉率先开口。他似乎没有认出严风俞,目光从他的脸上一扫而过,停在祁朝天的脸上,“现在呢?接下来怎么办?” 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与傲慢。 祁朝天恍若未闻,淡淡地朝他笑了笑——如果严风俞没有看错的话,那笑里似乎带着些宠溺,还带着些无可奈何——转头看向众人,祁朝天道:“这里已经安全了,诸位可以在这里稍事休息,待祁某先出去看看情况。” 众人闻言先是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互相对视后,脸上现出劫后余生的笑。 天元派的庄掌门朝祁朝天拱了拱手,道:“这回可真是多亏了祁大侠了,要不然咱们恐怕就要全军覆没了。” “那可不是?大恩不言谢,以后要是有用得着宗某的地方,烦请祁大侠尽管开口!”元明宗的宗掌门附和道。 祁朝天赶忙摆手,说:“不敢当!不敢当!” 灵云派的郑掌门为人低调,少言寡语,只朝祁朝天拱手道谢,其余人亦跟着道谢。 只有陈凉玉没有开口,只淡淡地看着祁朝天。 祁朝天亦只看着他,两个人之间似乎有某种无法言说的暗流在涌动。 少顷,陈凉玉率先撇开了脸,祁朝天轻轻一笑,道:“凉玉,你先在这待一会,我很快就回来。” 陈凉玉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祁朝天走向一侧的书架,不多时,墙壁再次朝内翻转,露出一个黑黢黢的甬道。严风俞牵着祁云岚,三人一起走出甬道。 天色已经黑透了,书房没有点灯,黑黢黢的,外头隐约有人缠斗,窜动的黑影被白色的月光印在窗户纸上,雪亮的刀锋一闪而过。 严风俞余光瞥见角落里一个人影,连忙将祁云岚护在身后。 祁朝天不动声色走上前去,蹲下身探了探那人的鼻息,回过头道:“已经死了。” 严风俞稍稍放下心,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死掉的竟是先前给他们领路的李五。 李五坐在地上,圆睁着一双眼睛,胸前一个血窟窿,血淌了一地,已经凝结成灰褐色。 看那伤口的形状,严风俞便知道出手的是田明。 料想田明追着陈进出去的时候,好巧不巧碰上他,便随手杀掉了。 推开书房的大门,墨色的天幕沉沉地压下,厮打声忽然清晰,金铁相击之声不绝于耳。 骆府护院的尸体已经躺了一地,间或出现几具穿着夜行衣的尸体,打斗已近尾声,黑衣人显然占了上风,不多时,战斗结束,黑衣人头领对他们三人似乎毫无兴趣,打了个唿哨,其余黑衣人便得令抬起同伴的尸体,迅速跃上屋檐,身影化作夜色中的一个小黑点,逐渐消失不见。 第113章 这时候,三人的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严风俞转过头,地宫里的人好似等得不耐烦,一个接一个地走了出来。走出书房,目睹院中的景象时,众人脸上纷纷露出吃惊的表情。 陈凉玉似乎知道内情,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神色平淡地朝祁朝天点了点头,便领着门下弟子先行离开了。 “霍人杰”被他的同门师弟扶着,路过祁云岚身边的时候,他的脚步似有片刻的停滞,眼睛里迸射出嫉恨的光芒。 祁云岚失魂落魄,并没有察觉,严风俞看见了却故作看不见。 这厢青城派率先离开后,其余门派的掌门人、长老、首徒等人与祁朝天寒暄几句客套话后,亦跟着离开了。 一阵微凉的腥风吹过来,院中高挂的红灯笼随风一阵摇晃,府苑重归于平静。 严风俞向祁朝天道:“陈进跑了,我的人已经去追了。” 祁朝天点了点头,脸上是卸下重担后的坦然与自在,他道:“接下来的事情就都交给你们了。” 严风俞察觉这话似有深意,正待追问,身后再次传来脚步声,转头去看,林宥赦扶着何子阳从书房里走出来,何子阳右腿受了伤,只能蹦着往前走。 他单腿蹦到祁云岚面前,一把抱住祁云岚,哽咽了一会,忽然开始放声大哭。 祁云岚好似被他勾起了某种不可明说的情绪,一时间,两个少年竟哭作了一团。 “你师父已经走了。”过了一会,祁云岚松开何子阳,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们送你回去吧。” 何子阳点了点头,把自己与林宥赦遭遇讲给祁云岚听,讲到林宥赦也受了伤时,祁云岚转头看过去,擦掉脸上的泪痕,“赦哥?你现在怎么样?” 林宥赦面色苍白,手指往下滴着血,闻言摇了摇头,勉强勾起嘴角道:“赦哥没事,云岚你呢?” 说这话的时候,他抬了抬手,像是想要去碰一碰祁云岚的脸,一旁严风俞黑下脸色,林宥赦见状一声苦笑,便也收回了手。 “快别哭了,”林宥赦温声道:“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哭呢?” 祁云岚无法将心中的震惊与酸楚说给林宥赦听,便只能强自按压下心头的酸涩。 “知道了,”他道,“我以后都不哭了。” ——卷一·完—— 【作者有话说】 走过路过的好心人,给俺一点海星叭! 第64章 道别(一) 把受伤的何子阳送回客栈后,祁云岚精疲力竭回到家。 “小爷?小爷你这是干啥去了啊?!”小虎一见到他,嫩生生的小脸上立刻露出见了鬼的表情。 “小爷要沐浴、焚香,还要吃饭、睡觉,除此之外,其余事儿一概不要烦我。”祁云岚摆了摆手,拖着无比疲惫的身躯道。 小虎看着祁云岚,只觉得他家小爷现在的模样,活像个乱葬岗爬出来还魂的,哪里还敢问东问西?忙不迭应了。 小虎离开后,祁云岚回到屋里,刚刚坐下,看见小虎十分麻利地指挥着几个下人抬了一个大木桶进来,放下木桶后,他们又一桶接一桶地提了热水进来。 “小爷,好了,可以洗澡了!”等所有下人都离开后,小虎喜滋滋地跑过来道。 祁云岚好奇小虎在乐什么,一边脱了身上的衣物,一边往里间走,转过屏风,便见热气氤氲的木桶旁边摆放一把红木小几,红木小几上头除了洁身用的皂荚,擦身的布巾,换洗的衣物外,还有一壶热茶并几样样式颇为精致的甜点。 祁云岚眼睛一亮,拍着小虎的肩膀道:“小虎你可真是个人才啊!” 小虎嘿嘿一笑,“小爷您都说了饿了,小虎能不给你安排上嘛!” 祁云岚窜过去,吃了一块梅花糕,香甜软糯的口感几乎令他感动落泪,“小爷真是没白疼你啊!衣服别扔,我要留着做纪念。” “做纪念?”小虎看一眼光溜溜正在解发髻的祁云岚,又看了一眼脏兮兮破破烂烂的衣裳,迟疑道:“……哦,那我叫他们洗干净点儿。” 捏着鼻子,抱起地上的脏衣服,转身跑走了。 水温是小虎亲自试过的,不凉不烫的刚刚好。 祁云岚累了一天一夜,浑身酸软,甫一入水,便就禁不住舒服地喟叹出声。 泡了一会,吃下几块梅花糕,又喝了一杯热乎乎的菊花茶后,祁云岚自觉身体由内而外前所未有地舒坦。 他洗澡的时候不爱要人服侍,等肚子没那么饿了,他便取了皂角搓干净自己的身体后,又去搓自己的头发。搓着搓着,眼角泛起泪花,祁云岚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恍惚间,他的鼻尖似乎嗅到一缕清香,香气充满成年男子的气息,一声低哑悦耳,几乎令人沉醉的轻笑声过后,祁云岚惊了一瞬,忽地感觉自己好像升上了半空,身旁悬挂着的是一轮澄澈如冰境的圆月,迎面扑打而来的是一阵接一阵的裹挟了淡淡桂花香气的微凉晚风。 祁云岚眼皮酸涩,四肢沉重,只觉得拥着自己的身体既结实又温暖,令他感到十分熨帖,便又再次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祁云岚感到口渴,便唤小虎给他倒水,喊了三遍,小虎没应,耳边却在这时传来一声低低的轻笑,祁云岚揉了揉眼睛,睁眼便瞧见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庞。 第114章 他与严风俞虽然相识半载有余,却因聚少离多,没能适应严风俞的美颜暴击,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里没有水,只有酒,祁小公子要不要喝点?”严风俞拎着一个酒坛子道。 祁云岚讷讷地点头,严风俞好似笑得更开怀了。他举起手上的酒坛子,昂首喝下一大口酒后,突地俯下身,嘴唇对嘴唇,渡给了祁云岚一口醇香无比的桂花酿,祁云岚咕噜咕噜喝下好几口酒,又迷迷糊糊地被意犹未尽的严风俞给按着吻了个七荤八素,怔忡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风、风哥?”他眨着眼睛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啊?我们现在在哪里啊?” 此刻一轮明月悬挂在天际,将这满天的繁星衬托得暗淡无比。 清风拂面,淡淡的桂花香萦绕在四周,头上顶着的是无边无际的星空,脚下踩着的是鳞次栉比的青砖黑瓦,远处的青山楼宇都被隐没在黑暗之中。 这黑魆魆又明晃晃的世间仿佛只剩下他二人相依为命。 严风俞莞尔一笑,“云岚你这么聪明,不妨猜猜看。” 祁云岚突地想起一事,他道:“风哥你方才是不是偷看我洗澡了?” “风哥凭本事翻墙进去的,怎么能算偷看?”严风俞面不改色地道。 祁云岚哈哈一笑,滚进他怀里,抱着他的腰取暖,忽然道:“我知道这是哪儿了!” “这么快就知道了?”严风俞回抱住他,惊讶道:“说说看!莫不是框我的!” “摘星楼的屋顶。”祁云岚仰起脖子看着他的下巴,“我猜得对不对?” 严风俞点头,与他接了一个一触即分的吻,道:“风哥第一回来临州城的时候,就觉得这里是个喝酒闲聊的好去处,可惜一直没能碰上愿意陪我来这喝酒的人。” 祁云岚笑起来,“现在有了!酒还有吗?再给我点儿!” 严风俞恐怕他喝多,第二日醒来不舒服,便把自己手上喝了一半的酒坛子递给他,自己则去开了一坛新的。 祁云岚接过酒坛子,昂首喝下一大口。 他从前也来过摘星楼,大多数时候与祁云承一起,来这儿的目的不外乎纳凉或者赏月,还从没来过屋顶。 “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祁云岚饮下一口桂花酿,忽然道:“春天的桃花酥,夏天的荷香饼,秋天的菊花糕,还有冬天的梅花糕,这四样甜点便是摘星楼的四绝。” “四绝?”严风俞道,“比起宜楼的茶点呢?” 祁云岚想了想,道:“宜楼的茶点为了不掩盖茶香,会做得清淡些,突出一个淡字,淡淡的甜,淡淡的香,相较之下,摘星楼的则会更加馥郁浓厚些,着意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严风俞被他勾起了兴趣,“光喝酒没意思,咱们也弄些点心来吧!” “啊?”祁云岚放下酒坛子,“现在这个时候去哪弄啊?” 严风俞哈哈一笑,把自己的酒坛子也塞他怀里,说:“等我一会,马上就来。” 摘星楼乃是整个临州城的最高楼,楼顶自然便是整个临州城的最高处,往上是无穷无尽没有边际的一弯苍穹,往下便可以俯瞰整个临州城的屋宇建筑,四周没有依托,祁云岚自然不敢乱动。 等了一会,严风俞提着一个红木食盒回来,祁云岚十分惊讶,“什么东西?哪儿来的?” 严风俞神秘一笑,打开食盒,从上往下依次是菊花糕、绿豆糕、热乎乎的糯米圆子、蜜饯红果,栗子糕…… 祁云岚惊讶到几乎失语,严风俞捏起一块栗子糕送到他嘴里,香气馥郁,口味浓厚……祁云岚心里一动,声音陡然拔高,“你去夜探了摘星楼的厨房?!” 严风俞手指竖到唇边,示意他小声点,“现在是寅时两刻,下面已经忙活起来了,你别把人引上来,放心吃吧,风哥没白拿,留下银钱的。” 祁云岚小幅度点了点头。二人狗狗祟祟地一边吃一边吃一边聊,等到天边露出一线鱼肚白的时候,二人都有些微醺,祁云岚枕在严风俞的肩膀上,打了个酒香混着甜点香的饱嗝,严风俞失笑,低下头亲了亲他的嘴唇,舔掉他下嘴唇上沾着的一点甜点碎屑,忽然道:“风哥今日就要回京了。” 祁云岚愣了一下,抬起头,踟躇道:“那……那你还回来吗?” “说什么胡话呢!”严风俞翻过身,有些无奈地压在他身上,看着他的眼睛道:“风哥是想问你,愿不愿意陪风哥一起浪迹天涯?” 祁云岚睁大眼睛,惊讶到说不出话来,严风俞垂下眼帘,看着他的嘴唇,喉结上下滚了滚,抬起眼睛,二人对视着,严风俞继续道:“云岚你不像风哥,孑然一身,想去哪里去那里,你身后还有一大家子人,你爹、你大哥、二哥,还有你沈叔、季叔,你放不下他们,他们也不可能答应让你跟我走,这些风哥都知道,但是倘若你不愿意——” “——谁跟你说我不愿意的?”祁云岚捂住他的嘴道。 严风俞握住他的手,将“倘若你不愿意,风哥便只能将你打晕带走”咽了回去。 莞尔一笑道:“所以云岚是愿意的?” 祁云岚点头,火红的日光落在两个人的身上,祁云岚的眼睛里像是烧着了一把火,满面飞霞,抬起头亲了亲严风俞的嘴唇,又亲了亲他的脸颊、鼻尖和下巴,严风俞有些冲动,把他抱进怀里,紧紧拥住。 第115章 祁云岚道:“方才我只是有些惊讶罢了。”才没有及时回答,并不是犹豫,更不是不愿意。 严风俞点头,“嗯!” 祁云岚稍稍推开他一点,踟蹰了一会,又道:“那你要离开天……那什么处吗?” “当然。”严风俞点头。 祁云岚有些担心,“不会有什么问题吗?他们会不会派人来追杀你?” 严风俞哈哈一笑,语气狂傲:“他们敢来风哥就把他们全部杀回去!” 祁云岚看着他,眼睛好像有星星在闪耀,严风俞见他有些呆愣的样子,不禁失笑,心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一会那么机灵,一会又那么乖顺,简直就像是按着他的心意长出来的似的。 捏了捏他微翘的鼻尖,严风俞笑道:“逗你玩得。风哥的师父就是天衍处的首领,风哥向他请辞,他是不会拒绝的,所以放心吧,不会有人来追杀我们的。” 祁云岚“哦”了一声,放下心来。 只是,他虽然幻想过一人一剑仗剑走江湖,却从未有过实际操作的经验,如今骤然实现,便有些激动难耐,还有些后悔没有早做准备。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风哥?我就在家等你吗?还是我们要商议一个接头地点?我需要准备些什么吗?除了银钱、刀剑、跌打损伤药,还需要带什么?” 话音未落,却见严风俞开怀大笑,然后道:“风哥回京复命加请辞,一来一回半个月也是足够的,最多不会超过二十天,至于准备,你什么准备都不用做,安心在家等着风哥就好。” 祁云岚看着他,胸中爱慕之情与仰慕之情杂在一起,心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又可靠又好看,还那么喜欢自己? 用力地点头,钻进严风俞的怀里。 【作者有话说】 甜甜的恋爱就到这里啦(下章还有一点尾巴),下面要出刀子了!【屏幕后的作者露出搞事情专用脸】嘿!嘿!嘿!* 对了,大嘎要是有没用的海星啊,鱼粮啊,收藏位啊,什么的,不介意的话,可以给作者投喂一些,咳咳……【疯狂明示】* 接下来不出意外的话,还是晚上六点,隔日更。 意外指的是:心情不好、食欲不振、困倦缺觉一类的情况【一本正经】 不过,要是有人催更的话,这类情况应该会大幅度减少,所以,挥起你们的小皮鞭吧!* 哈哈哈……心虚地爬走。 第65章 道别(二) 二人依依不舍地又温存了一会,等到日头逐渐升高,周围的雾气渐渐散去,严风俞把祁云岚送回家。 一院的海棠已经开败,远处的桂树送来阵阵清香。祁云岚缩在严风俞怀里,有点舍不得严风俞离开,便道:“风哥,我有点脚软,你抱我回去吧。” 严风俞自然答应,抱着他推开房门,把他放在床上,双手撑在他脑侧,俯下身看着他。 祁云岚嘴唇红润,沾了酒液后,泛起莹润的光泽,看起来有些诱人,脸颊微微红着,小鹿一样的眼睛湿漉漉地凝望着严风俞。 严风俞看出了什么,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今天就算了,你太累了,先睡吧,过几天我就回来了。” 祁云岚撇了撇嘴,露出失望的表情。 严风俞好笑地劝道:“第一回你就能晕过去,这样有什么意思?” 祁云岚不信邪,“你怎么知道第一回我就能晕过去?说不定我能坚持到第三回呢。” 严风俞失笑,“路你都走不了了,还想坚持到第三回?” 祁云岚眨了眨眼,“你没看出来我在骗你吗?我就是想让你抱我而已。”抱住严风俞的脖子,拖长了声音道:“风哥——” 严风俞有些受不住,咬牙推开他,道:“不行!你想我不想,好了,乖乖睡觉吧,要不要我喊你爹过来,看着你睡?”祁云岚:…… 祁云岚睁大眼睛看着严风俞,好似不敢相信严风俞竟然在这个时候提起他爹,过了一会,有些烦躁地摆了摆手,“行吧,行吧,那你走吧,我睡觉了!” 严风俞感到好笑,拍了拍他的腰,嘱咐道:“不要勾三搭四的,乖乖等我回来,知道吗?” 祁云岚惊道:“勾三搭四?你说谁呢?” 严风俞笑道:“勾三搭四,我说你呢!” 祁云岚道:“我什么时候勾三搭四了?” 严风俞心道:三的名字叫做林宥赦,四的名字叫做何子阳,有没有小五小六他一时还没弄清楚。 “没有就好,就是给你提个醒。” 祁云岚撇了撇嘴,露出不满的表情,严风俞扬眉看着他,祁云岚背过身去,很快打起了小呼噜,严风俞失笑,看了他一会后,推开门出去。 此时日头已经升上高空,整个祁宅却好似还没苏醒一般,只有寥寥几个下人在走动。 这处的院落亦是空荡荡的没有人靠近。 严风俞停下脚步,看见不远处一个人好似正在等待自己。 季阳平已经脱了夜行衣,穿一身黑衣短打,腰间悬挂一柄长剑,抱着胳膊站在院门外,斑驳的树影落在他的身上,令他的眉目看起来分外疏朗,身姿亦显得分外挺拔。 显与往日里的邋遢酒鬼全然不同。 严风俞不动声色打量他,放慢了脚步,笑道:“季大侠这是何意?莫不是想留严某当个上门女婿?” 第116章 季阳平轻嗤一声,劈手丢给他一个黑瓷瓶子,严风俞抬手接过,并不打开,只露出疑惑的表情。 季阳平道:“听说你见到了黄将军,那么,想必该知道的事情,你都已经知道了。” 严风俞点头,笑道:“不该知道的恐怕也知道了些。” 红缨口述的密信内容给他带来的震撼,不亚于黄信口中的秘闻。 当时的情况比较紧急,他也没来得及细想,如今看来,那封信应当与黄信一样,都是骆德庸拿来拿捏祁家的把柄。 季阳平神色变了一下,很快调整过来。 他的肠子比较直,不像这家里的其他人,脑子里沟壑起伏,肚子里弯弯绕绕。 担心多问多错,便不去问严风俞知道了什么,只道:“是吗?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严风俞似有所查,轻轻笑了笑,“什么事情?” 季阳平沉默了一会,没头没尾地道了句:“小沈想杀的人,从来就没有漏网之鱼。” 严风俞不解,“……季大侠的意思是?” 季阳平道:“明人不说暗话,那劳什子地宫里的阵法都是出自何人之手,想必你已经知道。” 严风俞也不跟他玩虚的,点了点头。 红缨曾与他说过祁家阵法的事情(祁云岚的小厮因此断了一只手),于是在看见地宫地图之时,他的心中便隐隐有了联想。 “大约猜到了。” 季阳平拧了拧眉,心道几个月前伤了小虎的困杀阵事故果然不是意外。 只是不知道天衍处的探子何时得到的消息,又在何时改动了阵法,他们竟然毫无察觉! 不过眼下时过境迁,已经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了,叹一口气,季阳平续道:“小沈并没有真心想要去伤人,他只是受人胁迫,不得已才设下了重重阵法,所以那劳什子的地宫里看起来危机四伏,步步陷阱,实际上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死门,所以,即使你们不幸被困,最多也只是落进提前设计好的监牢里面而已,至于那里面的暗器和毒物也都是经过改造的,虽然有毒,但都不是致命的毒药,顶多会让你们失去意识、昏睡不醒。 方才我给你的,就是解药。” 严风俞想起昏迷的曹霜,道是原来如此。 转念一想,沈郁无心杀人,所设下的阵法已经如此诡谲,叫他头疼不已,倘若他真心想要杀人,手段又该有多毒辣? 十六年前,不是有句话这么说过吗? ——赤霞蝶过处,寸草皆不生! 至于眼前的这个人,二人虽然交过一回手,但是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上回交手时,季阳平并没有拼尽全力。 可他自己却因此伤重三刀,几乎丧命。 这样想来,当年的落霞山庄当真是人才济济,高手如云,而今天的天衍处纵然八面威风、人人忌惮,若论实力,恐怕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难怪当年的文帝一出手便是五万玄铁精兵! 点了点头,严风俞心中钦佩,态度便恭敬了不少,拱手道:“那就多谢季大侠赐药了。” 季阳平摆了摆手,忽地想起了什么似的,露出有些复杂的表情,看了严风俞一眼,转身便走了,走了几步忽又停下,回过头,顿了一会,又道:“你跟云岚应当已经好好道别过了吧?” 严风俞狐疑地点头,季阳平点点头,“那就好”,转身再次离开了。 严风俞疑惑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忽然想起利落、洒脱二词,一时只觉得先前的季阳平肩上好似压了千钧的重担,如今重担陡然卸下,人也变得轻松自在了许多。 与昨夜的祁朝天倒是有些相似。 那会几人刚刚走出地宫,等那一帮子江湖人士离开后,祁朝天负手而立,眼望着天边的一轮皎月,脸上也露出了那样的表情。 ——轻松,适意。 回过神,严风俞再看一眼略显空荡的祁家大宅,心中忽然腾起一股不安的感觉。 离开祁家大宅,来到城外的天衍处营地。 严风俞推开门,跨过荒草丛生的小院,走进内院的一间厢房,推开厢房的门,严风俞看见里头一大一小放置了两张床榻——小的那张放在外面,躺着中毒的曹霜;大的那张放在里间,躺着重伤的红缨。 红缨已经恢复了意识,只是身体看起来还有些虚弱,躺在床上。红绡坐在她床边,一勺药送到她嘴边,秦楚则站在红绡旁边,脸上挂着笑,好似在做鬼脸逗红缨开心,红缨的脸上也的确挂着久违的笑意。 严风俞愣了一下。 倒不是因为这三人一家三口似的,其乐融融的氛围,而是奇怪红绡为什么到哪都带着秦楚,想着莫不是红绡姑姑老树抽新芽,看上了这毛头小子? ——倒也不是不可能。 严风俞在心里暗暗一笑,转念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未免太龌龊了些。 更有可能的情况应当是,秦楚乃是红绡少不更事时造得孽,如今红綃上了年纪,软了心肠,偶然撞见了,便伺机寻回来,略作补偿。 这样想来,这二人长得好像还真有点像? 严风俞一面暗暗想着,一面遗憾祁云岚不在此处,否则二人一起闲聊,岂不是更加有趣? 秦楚自然不知道他眼里的俊面阎罗拥有怎样丰富的内心世界,听见脚步声,他转头看过去,心里立时咯噔一声响,膝盖下意识地发软。 第117章 偏偏这冷面阎罗还一副全然没有察觉的样子,盯着他看,一肚子坏水的,不知道又在寻思什么坏主意。 秦楚感到手足无措,笑容便也僵在脸上,忽地察觉红绡看向他,便低下头,与红绡对视,红绡朝他笑了笑,那笑里既有宽慰,又有安抚。 秦楚觉得自己稍稍好过些了。 “严护卫怎么过来了?我已经你已经回京了呢。”红绡把药碗递给秦楚,拿过一旁的布巾擦了擦手,对严风俞道,“严护卫难道没有收到我的口信吗?我的人受伤了,我得确认她性命无虞才能离开。” 严风俞轻笑着走到桌边坐下,道:“收到了,我原本也是打算今早就离开的,这不遇到急事了嘛。” “急事?”红绡道,“什么急事?” 严风俞从自己兜里摸出一个黑瓷瓶子,丢给她,道:“救人命的,您说是不是急事?” “救人命?”红绡拔开瓶塞,略微闻了闻,心里便有数了,她把药瓶交给秦楚,说:“去,喂外面那位大哥吃下三粒。” 秦楚巴不得离这位长了一张俊脸的地狱阎罗越远越好,赶忙应下,一溜烟跑走了。 严风俞看着他的背影笑,与红绡闲话几句后,曹霜悠悠醒转。 严风俞走出去,秦楚便进了屋,严风俞看着曹霜略显憔悴的面容,道:“这么快就醒了?” 曹霜愣了一下,知道救治自己的药来自严风俞之手,心中十分触动,救命之恩与仰慕之情交杂,曹霜翻身而起,跪在床上,抱拳道:“多谢主子救命之恩,以后主子若是有用得着的地方,曹霜必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严风俞救他一命本就是随手为之,没太放在心上,只道:“赴汤蹈火就不必了,田明去追陈进,这么久还没回来,我担心他出什么意外,你伤愈后,便带人出去看看吧。” 曹霜点头,再次抱拳,“属下遵命!” 严风俞朝他挥了挥手,“成,那就先这样吧,你先休息,我得走了。” 最后看一眼临州城的一草一木后,严风俞踏上了回京的道路。 与此同时,一匹高头骏马载着一个年轻男人打西边的城门出了临州城,“吁——”,紧勒缰绳,令疾驰的骏马稍稍停滞后,男人摸了摸胸口紧贴皮肉放置的一枚玉簪子,转过头,淡漠的脸上浮现一丝不舍,片刻后,男人咬了咬牙,万般眷恋与不舍忽地涤荡一空,男人扬起手中的马鞭—— “驾——” 马鞭抽打在马臀上,骏马昂首嘶鸣一阵后,载着男人,朝着一望无际的旷野,疾驰而去。 【作者有话说】 收尾结束,终于可以开始搞事情了!! 激动地搓手手!! 第66章 回京 京城,午后,范首辅府邸内。 阳光穿过书房的窗户纸照进屋内,范鸿蒙独自坐在案几后面,一个青衫书生模样的年轻人跪在他面前。书生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双手手心朝上,上面放了一封信。信件还未拆封,封口火漆上印了一个水波纹。 范鸿蒙看了看那信,又看了看书生,少顷,放下茶杯,范鸿蒙狐疑地接过那信,却不拆开,只道:“这是何意?” “回禀大人,这便是学生的补救方法。”青衫书生不慌不忙地俯身行了一个大礼。 “补救方法?”范鸿蒙皱起眉头。 “是。”那书生道。 书生面容俊朗,神色坦然,如果骆德庸还没死,且有幸参与这一场密谈,他一定能够认出,眼前的青衫书生便是他曾礼遇有加,推崇备至,却害他走火入魔,爆体而亡的落榜书生,陈进。 三年前,陈进进京赶考,会试三百零八名无缘贡生名额,却因一个偶然的机会入了范鸿蒙范首辅的青眼,此后,他的仕途便可用青云直上来形容——不仅搬进了首辅府邸,当了个衣食无忧的门客,更颇得范鸿蒙赏识,俨然已经成为下一届的三甲人选之一。 年初之时,京中忽然出现流言,流言称:范首辅不仅学富五车,家中更是私藏黄金珠宝无数,财富可敌国库;更有人称范首辅勾结黑甲军,意欲谋反作乱,取元嘉帝而代之……流言不知从何而起,却是禁无可禁。 范鸿蒙亲手将元嘉帝送上帝座,此后更兼帝师,首辅之位,自然清楚这个流言必将触到皇帝心中的逆鳞,他的心中十分惶恐。 然而,不等他递上谢罪的折子,宫中再次传来消息:皇帝已然对他产生了不满情绪,且已派遣天衍处的杀手们私下搜寻不利于他的证据。 震惊寒心之余,范首辅亦不忘自救。 好在他素来惜才、爱才,府中人才济济,既有治世之能,亦有谋划之力,思虑再三,范鸿蒙派遣陈进等人前往各处,以期赶在元嘉帝动手之前,销毁相关的书信和文书。 此后,他便蛰居府内,一面以退为进——借病辞官——一边收集各方的消息。 ——大半年的时间里,好消息从各方传来。 然而,就在他的一颗心慢慢地放回肚子里,认为事情万无一失之时,陈进这边却出了纰漏——重要文书落到天衍处手里不说,他自己的小命也险些丢在临州城的地宫里。 陈进的能力他是不怀疑的。此人年纪轻轻,心眼却比笸箩上的眼还多,平日里不管是说话做事,亦或是待人接物,从来滴水不漏。 第118章 他也不会去怀疑陈进对他的忠心。毕竟,当年若不是他施以援手,陈进已经因为会试落榜,没脸回乡,而投湖自尽了。 况且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此时若是去质疑陈进,无异于去质疑他自己看人眼光。 生气归生气,范首辅浸淫官场多年,识人无数,自然不会因为一个马失前蹄,而去质疑自己的能力。 眼下,既然陈进说他有补救的方法,那他自然要听上一两句,倘若此番他真的能够做到逆风翻盘,亦或是为自己争取一些转圜的时间,那么,给他这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也不是不可以。 点点头,范首辅沉声道:“说说看。” 陈进自然知道首辅大人的打算,纵然心中有些惶惶,面上却不显,只道:“大人不妨先看看信的内容。” 范鸿蒙皱着眉头,依言拆开,通读完整封信后,仍旧毫无头绪。 这个时候,陈进从袖袋里拿出另外一封信,双手奉上,范鸿蒙接过信件,展开看了一眼,神色瞬间变得古怪,“……这是?” “学生自知办事不力,离开临州之时,便安排人伪造了这样一封信件,再借由天衍处的手交到皇上的手里,不出意外的话,这两天他就应该能够看到了。”陈进道。 原本的信件,乃是数月前,严风俞写给元嘉帝的,请求诛杀骆德庸,并告知陈进的存在的信件。 篡改后的信件中,关于骆德庸与陈进的部分没有变化,却着重夸大了另外一些东西——好比骆德庸的地宫,好比地宫出自何人之手,以及它的危险性到底有多高。 本朝自开朝以来,历代皇帝对江湖势力都十分忌惮,伪造的信件内容调整固然不大,却直戳皇帝的痛处——不知来历的术法高手为骆德庸所布置的地宫险些坑害了几十上百位武林高手的性命,这样一个危险的存在,元嘉帝岂能容忍? 而若要牵制江湖势力,势必少不了黑甲军的助力。 黑甲军的统帅韦阳乃是范鸿蒙的养子,考虑到这层关系,皇帝必然不会在这个阶段,轻易撼动范鸿蒙的首辅地位。 好一招围魏救赵! 短短须臾,范鸿蒙神色数变,少顷,他放下茶杯,朗声大笑,“哈哈哈哈……此事甚妙!老夫没走看走眼,你果然是个可堪大用之才!” 当天夜里,皇城养心殿内。 殿内灯火通明,严风俞一身黑衣,单膝跪在殿内,大太监刘喜小跑上前,递给元嘉帝一个红漆描金黑檀木小箱子,元嘉帝打开箱子,拿出几个账本、几封信件,挑着看了,看着看着,神色逐渐变得有些微妙。严风俞:…… 严风俞观察他的神情,察觉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等皇帝放下信,他便将自己这大半年以来,在临州城的所见所闻相关事宜,一五一十地禀告给他听后。 元嘉帝面无表情地听着,听到最后,他的眉头轻轻蹙起,锐利的目光定定地看着殿下单膝跪地的男人,好似在盘算着什么。 “你师父呢?”过了一会,皇帝忽然开口问道。 天衍处首领行踪成谜,不说皇帝,即使作为他的亲传弟子加上养子,严风俞也时常找不见他的人影。 此番从临州城回来,严风俞便存了离开天衍处的想法。考虑再三,他还是打算在面陈元嘉帝前,与他师父先通通气,省得他老人家从别人口中得到消息后,高兴的背过气去。 然而,到了老头府中,见到管家,却被告知,老头小半年前离开京城,此后便音信全无。若不是他老人家武功高强,世间难逢敌手,管家几乎疑心他死在了外面。严风俞哭笑不得,吩咐管家得到老头的消息,记得第一时间告诉他后,便先行离开了。 回过神,严风俞有一说一地回道:“师父他老人家闲散惯了,此番离开京城之时,臣还在远在临州办事呢。” “是吗?”元嘉帝道,“朕怎么听说他往南边去了?” 京城在北,临州在南,严风俞察觉皇帝似乎在暗示些什么,心中一凛,回道:“我大昭朝地大物博,人杰地灵,北人豁达豪爽,南人温文尔雅,相对应的,北方的山水与南方的亦有大不同,依微臣来看,师父他老人家应当是看惯了京中的景致,便到南边散心去了。” “原来如此,朕还当他思念爱徒,见你久不归来,便去寻你了。”元嘉帝淡淡道。 “他老人家去了临州却不去看臣?这可真是叫臣感到伤心了。”严风俞顺势答道。 元嘉帝哈哈一笑,“想必他知道你忙于公务,便不去打扰了。” “原来如此,多谢皇上指点,不然微臣师徒二人该有心结了。” “哈哈哈哈……也怪我多嘴一问,罢了,罢了,此番辛苦爱卿了,时间不早了,你先下回去休息吧。” “臣遵旨。”严风俞抱了抱拳,转身离开。 走出养心殿的大门,严风俞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悬着的一颗心却没能放下来——元嘉帝心思沉重,说话从来说三分留七分,叫人摸不着头脑——正当他思考元嘉帝此番问话到底有何用意之时,抬起头,看见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大殿门口。 男人的穿着与他一般无二——黑色武袍,暗红色腰带,腰带上挂一个碧绿的水波纹吊坠,只是头上比他多了一个遮面的斗笠——迎风挺立的模样却好像一座没有感情的石像。 第119章 严风俞认出此人正是自己的同僚,十四刃的另一刃姜金水,便道:“这不是姜护卫嘛?姜护卫这是打哪回来?” 姜金水闻言转头看他,斗笠的面纱迎风而动,“严护卫——”他声音沙哑,语速缓慢,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 “——听在下一句话,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不然小心掉了脑袋都不知道该找谁。” 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从二人的侧后方传过来,严风俞循声望过去,看见个与他二人作了同样打扮的男人,男人的个头较他二人要稍微矮小些,神情却颇为倨傲,令人想起斗鸡场里,刚刚战赢的小公鸡。 “我当是谁?原来是费护卫。小费啊,你不去照看恭桶,清理夜香,跑这儿干嘛来了?”严风俞看见他就乐了,下意识地调笑起来。 费驰面上一红,骂道:“姓严的,你下回骂人能不能有点新意,别老翻来覆去的就那么几句话!” 严风俞挖了挖耳朵,道:“甭管新的旧的,管用就行。” 费驰气到发抖,“看恭桶又怎么样?倒夜香又怎么样?好歹我是凭真本事爬上来的,你呢?你有什么本事,你看你除了那张脸,除了你师父,还剩下什么?哈哈,我等着你倒霉的时候!” 严风俞听见他提起师父,不由得想起方才殿里的谈话,眸光一凝,肃声道:“我师父怎么了?你说清楚!” 费驰哈哈一笑,“你要我说我就说?我偏不说,你能把我怎么样?” 严风俞的「惊鸿独步」乃是师父所授,使到极致时,几乎叫人看不清身影,费驰刚刚说完话,便觉眼见一黑,再次看清事物的时候,严风俞已经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提离地面。 周围的侍卫见状赶忙上前拉架,却被严风俞的戾气逼退在三丈开外的地方,不敢靠近。 “你说我能把你怎么样!”严风俞悠然笑道,掐住人的手臂却似千斤的钢铁一般,无法撼动。 费驰被他掐住喉咙,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嗬嗬气音,便抬手去刺他的双目,严风俞反应极快,迅速钳住他的手腕,向后一折,只听得咔嗒一声轻响,费驰手臂脱臼,一声大喊,横腿去踢严风俞的侧腰,严风俞曲肘去顶,手上一松,费驰挣脱开来,二人霎时斗作一团。 这二人互不顺眼,你刺我一句,我刺你一句乃是常事,却还从来没有动过手,何况还是在养心殿门口? 姜金水见状不好,赶忙上前拉架,这三人的拳脚功夫都很了得,一时分竟不出上下。 侍卫们面面相觑,一时都不只该如何是好,直到刘喜公公从殿里出来,传了费驰与姜金水进殿问话,这场架才不了了之。 “几位大人还是晚些时候再叙旧吧,费护卫、姜护卫,您们这边请,莫叫皇上等得着急了。”刘喜笑呵呵地道。 费驰冷哼一声,整了整衣襟,快步离开,严风俞凝望着他的背影,慢慢地陷入了沉思。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中秋节!!!***此外,更新时间调整为:每天中午十一点整更&隔日更 第67章 子夜(一) 水汽氤氲,祁云岚趴在木桶边缘发呆。 这天是九月初九,重阳节,距离严风俞离开临州城已经过了大半个月。 这些日子以来,祁云岚每日勤奋练剑,可惜,不知是他太过愚钝,亦或是他用功太迟启蒙太晚,总觉得练来练去都没什么成效。 季阳平劝他稍安勿躁,一边躺在廊下喝酒,一边絮絮叨叨:练武本就没有捷径,只有日积月累,勤加刻苦,方能见成效。天资聪颖又如何?骨骼清奇又如何?倘若不打好基础,不练好内功心法,所谓的剑招便如空中楼阁一般,虚无,漂浮,没有实际用处。正所谓厚积而薄发,只有基础牢固了,往后才能事半而功倍。所谓的基础既是内功心法,亦是强健的体格,敏捷的反应…… 祁云岚听得心浮气躁,好几次想要丢下剑干脆放弃:严风俞武功那么高,有他护着自己,还花那个功夫,吃那个苦作甚?可是,不知为何,他竟慢慢坚持了下来,按照季阳平的给的口诀,一招一式地练下来,虽没看见什么明显的成效,性子却也渐渐沉了下来。 季阳平所授的剑法乃是他结合平生所学与五行八卦变幻之术亲手所创,因为懒得取名字,所以干脆叫做“无名剑法”,修炼这套无名剑法时,需配合另一套内功心法一同练习。 渐渐地,祁云岚上午打坐,下午练剑,不知不觉,日子竟也过得飞快。 重阳节这天亦是个走亲访友、阖家团圆的好日子。 晚上的家宴上,众人围坐一桌,祁朝天、莫不为、冯管事等人坐在上首,祁云岚、祁云承、林宥赦等小辈则分坐于圆桌两侧。 祁云岚与林宥赦坐在一起,祁云承与祁云岚闹了点矛盾,便坐在二人对面。 看了一圈,没有看见祁云弘、沈郁与季阳平。 祁云岚知道沈郁去了药王谷还未归来,季阳平八成又去哪个犄角旮旯喝酒了,唯独祁云弘不知所踪,便道:“爹,大哥呢?怎么半个月没见他人影了?莫不是你不同意他的婚事,他就跟新大嫂私奔去了?” 祁朝天哑然失笑,其余人闻言立时笑作一团。莫不为摸着胡子淡淡笑道:“云岚活泼聪颖,性格跳脱,当真与小时候一般无二。” 第120章 冯管事佯怒嗔道:“这小子就是个机灵鬼!”向祁云岚道:“你大哥要是能讨到老婆,你爹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同意?” 祁朝天一面喝酒一面听他们说话,闻言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祁云承哈哈笑道:“你这话讲的我大哥好像讨不到老婆似的,哈哈哈……” 祁云岚跟着笑道:“他的确讨不到啊!那天你不是看见了吗?大哥剃头担子一头热,人家姑娘根本懒得理他呢!” 冯管事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你们知道什么叫做今时不同往日,什么叫做铁杵也能磨成针吗?” 言下之意,祁云弘精诚所至,他大嫂这块金石已被他打动了。 “啊?是吗?”祁云岚惊讶道,倘若当真如此,那可真是一桩大好事了! 冯管事但笑不语。 祁云承还惦记祁云岚跟林宥赦一块下地宫探险不带自己的事,闻言阴阳怪气道:“那可不是?大哥为人诚恳,性格憨厚,一步一个脚印,自然能够抱得美人归,哪比得上某些人,第一回见面就跟人家——” 眼见着他越说越不是地方了,祁朝天喝道:“老实吃饭!别胡说八道,云岚你也是,少多管闲事!” 二个人都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独独怕上头老子的管教,此刻挨了训,只得老老实实低下头暂时休战。 祁朝天看着气焰全无的两个臭小子,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角,片刻后恢复一派严正的家长模样,“你大哥他是替我办事去了,一时半会还回不来。” “办事?” “办什么事?” 兄弟二人异口同声,对视一眼,各自垂下目光,不再说话。 祁朝天点了点头,忽然叹了一口气,说起他的一位挚交好友来。 这位友人与祁朝天相交数年,感情深厚,如今罹患疾病,即将不久于人世,便给祁朝天写了一封信,希望祁朝天能去看看他,二人见上最后一面。 祁朝天倒是想去,却被日常琐事绊住了手脚,只好派祁云弘先行一步,去看看情况。 “如今事情已经解决,所以再过几日,爹也要出趟远门。”祁朝天向他二人解释道。 冯管事捏着胡子笑,暗暗思忖道:这家伙,逃命就逃命了,还探望好友,唉……不过也好,这样一来,至少不用担心这些嘴上没毛的小崽子泄露消息了。 祁云岚浑然不觉,一面低头吃鱼,一面思忖祁朝天这位友人的来历。 一想这人是什么人?怎么从没听他爹提过? 二想这人难道也是落下山庄的“余孽”吗?似乎蛮像的。 只不知道,祁朝天这次离开,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若是他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与严风俞离开,会不会叫他太过难过呢? 毕竟他才刚刚失去一位挚友啊,再失去一个儿子,他爹的身体会不会撑不住啊? 祁云岚兀地有些慌了,忽然想,倘若祁朝天能够带他一起前去探望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样一来,他既有机会瞻仰一下昔日前辈的尊容,也能在严风俞找来的时候,当面跟他爹道个别。 正这么想着,忽然听见祁朝天道:“——云承,云岚,你俩也跟我一起吧,说起来,爹的这位朋友,跟你俩也有一些机缘呢。” “机缘?什么机缘?”祁云岚眼睛一亮,桌子下面的腿欢快地晃起来,“太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木桶里的水汽蒸得他脑袋发晕,祁云岚扶着边缘慢慢站起来,水珠从他的皮肤上滚落,湿漉漉的青丝紧贴着白皙的皮肤,像是无暇美玉上的道道裂纹一般,祁云岚拿起旁边的布巾慢慢擦干身体,放下布巾,拿起搭在一旁的薄绸里衣,披在肩上,系好腰带,把头发从衣服里拿出来,走出屏风的时候,恰好看见小虎拿着一封信,推门进来。 “小爷,这儿有一封给你的信。”小虎道。 “信?”祁云岚披上外袍,往外面走,“什么信啊?” 小虎摇了摇头,“没有署名,就说给你的。”祁云岚:…… 祁云岚兀地心头一动,莫不是是严风俞写给他的信?严风俞回来临州了? 他的心脏砰砰跳得飞快,手忙脚乱地拆开信。 「今夜子时,城南红枫坡不见不散。 ——风哥。」 果然是严风俞回来了! 祁云岚放下信,扶着桌子坐下来,好一会,乱跳的心脏才慢慢平复下来,他看了看小虎,又看了看这间住了十几年的屋子,屋外的石桌与桃树……兀地有些犹豫。 他真的要为了严风俞,放弃家人,放弃这个住了十几年的家吗? 虽说他从骆德庸死前留下的书信中得知,祁朝天与他无血缘关系,不是他的亲生父亲,可是祁朝天毕竟养育了自己十几年,疼爱了自己十几年,还有沈叔、季叔和冯管事,还有小虎,若是他一走了之,小虎该怎么办?他为救祁云承而断了一只手,除了自己,除了这个家,还有谁能善待他? 祁云岚有些烦躁地走出屋子,夜风微凉,新月倒挂,祁云岚不知不觉来到祁朝天房外。 祁朝天还没睡,屋里点了一盏灯,灯火昏黄,两道男人的身影映在窗户纸上,一个高壮,一个瘦削,二人对坐饮茶,还没靠近,祁云岚远远听见其中一人的笑声,那人笑了一气,然后道:“探望好友,哈哈哈哈……亏你想得出来!” 第121章 祁云岚认得这道声音,是冯管事,「亏你想得出来」?这是何意? 祁云岚放轻了脚步,慢慢靠近,听见祁朝天叹了一口气,然后回道:“你不是早就猜到我的用意了吗?何必多此一问呢?” 冯管事话里带笑,揶揄了祁朝天几句后,语气慢慢严肃下来,他道:“眼下骆知府那头的事情已了,想必临州城的武林同道们都已经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先前你怕出乱子,这才延后了几天出发,如今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云弘那边也传了消息过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莫掌门他们三天后离开,我打算与他们一道。”祁朝天随口答道。 “与他们一道?”冯管事听起来有些疑虑,过得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点了点头,“也好,一起上路互相之间也能有个照应。在那之后呢?你有什么打算?” “那之后?哪之后?”祁朝天放下茶杯道。 “几十年的交情了,跟我你还装蒜,”冯管事嗔道:“自然是安顿好那两个小子之后了,难不成你想跟我一样守着那俩小子过一辈子?就不想去青城山见见陈大掌门?” 祁朝天苦笑一声,然后道:“即便我想去找,那也得人家答应啊,别没等我上了青城山就给人家乱剑赶下去了。” 冯管事哈哈大笑,“也是,依那家伙的性子,真干出这事来也算不得意外……” 二人的谈话还在继续,祁云岚却已经听不进去。 听他二人谈话的意思,祁朝天口中的「探访好友」似乎只是一个借口,实际的打算是将他和祁云承安顿在一个新的地方后,便自行离开。 祁云岚有些难以接受。虽说祁朝天不是他与祁云承的亲生父亲,可是十几年来的父子情分做不得假,祁朝天怎会舍得抛下他与祁云承,兀自去找旁的什么人? 可是转念一想,自己有了心爱之人,便想与他耳鬓厮磨,长相厮守在一块,难道祁朝天就不想? 祁朝天本名吕施,乃是当年人称金面修罗的落霞山庄四大护法之首。 他武功高强,行事风格沉稳老辣,却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是以旁人便以他的金色狮面面具与他的武器——修罗宝刀——来称呼他。 十六年前,落霞山庄覆灭,少庄主齐仲秋重伤不治,弥留之际,他将自己的两个儿子托付给吕施,吕施不辱使命,改名祁朝天后,与兄弟二人一起,落脚在临州城。 如今十几年的时光一晃而过,祁云岚与祁云承均已长大成人,倘若吕施还有什么未尽的心愿——想要去找的人,亦或是想要去做的事——祁云岚觉得是时候放他离开了。 发了一会呆,祁云岚慢慢下定了决心。 第68章 子夜(二) 他回到自己的院子,打算给祁朝天留下一封信,走到月门洞,看见一个人疾步向他走来,祁云岚停下脚步,向祁云承道:“你来做什么?” 祁云承看着他,眼神怪异,像是混合了气愤、不甘以及其他的什么情绪,祁云岚看不大懂,刚要发问,祁云承已经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祁云岚莫不其妙,回到自己屋里,给祁朝天、祁云承、沈郁、季阳平等人分别留了一封信,把这些信交给小虎,令小虎不得泄露他的行踪后,他便开始收拾东西。 小虎察觉出了什么,一声不吭地望着祁云岚。 “你不要害怕,”祁云岚一边收拾一边道:“我已经托了我爹还有冯管事,他们都会好好待你的,我也跟赦哥打了个招呼,你若是不想留下,也可以去清风门拜师学艺。” 回过头,小虎“哇”地哭出声来,祁云岚也有些舍不得他,咬了咬牙,到底还是硬下了心肠,再三交代小虎不准泄露他的行踪后,便带上收拾好东西,出了门。 严风俞约他子时见面,眼见着时辰已经不早,祁云岚恐怕严风俞久等,便挑了匹快马,快马加鞭地出了城。 这一头,祁云承原本想着,晚宴上自己有些口不择言,恐怕祁云岚真的恼了自己,便寻了个借口去看他,顺便向他求和。 没成想,到了祁云岚的屋里,他没看见祁云岚本人,却看到桌子上的一封信。 祁云承原本没打算看——他虽然有时候不太讲理,却也知道不能偷看别人信件的道理——可是那封信的信纸没有折叠,就那么摊开了,放在桌子上,内容也只有十几个字,眼睛一扫就看光了。 得知祁云岚要跟那个野男人私奔后,祁云承兀地心头火气,他在祁云岚的院子里转来转去,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直在想应该怎么办。 十几圈后,他终于下定决定。 姓严的小白脸不是好个东西,云岚跟他走肯定会吃亏。 下定决心后,他先是寻了一匹快马,赶去他二人的约定地点,驱马上坡之后,他便将马拴在那棵最大的红枫树下。 这夜月光暗淡,风里裹着寒意,出于一些不可明说的目的,祁云承只穿着薄绸轻纱——雪白的衣摆在夜风里轻轻摇曳,桃花扇儿轻轻摇着,倒是一派闲适恬淡的谪仙姿态。 这时候,忽有一阵夜风吹过来,祁云承终于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 搓掉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祁云承一面暗骂祁云岚薄情寡义,一面着急严风俞这厮怎么还不过来。 难不成想要冻死你二爷? 啊……这小白脸可真阴险! 第122章 这个时候,身后忽然传来枯枝断裂的声音,输人不输阵,祁云承换了个表情,淡淡地回过头,恰好看见一道黑影踩着树梢,稳稳落了地。 来人一身黑衣,身材颀长挺拔,月光下的面容分外冷峻,深邃的眼眸像是冬夜的一汪寒潭,叫人不敢靠近,却又禁不住凝望。 妈的,一个男人为什么长那么好看! 祁云承冷哼一声,移开目光,“严捕头,你可终于来了。” 严风俞脚步一顿,声音略显诧异,“怎么是你?” 祁云承轻轻一笑,风度翩翩,“自然是云岚后悔了,不想来了,这才差我来跟你说一声。” “他不想来了?”严风俞诧异道,忽地冷笑一声,“你觉得我会相信?” “信不信由你。”祁云承合起折扇,负手而立,笑道:“总之他就是不想来了,不仅今晚的会面取消了,你们的私逃计划也取消了,听我一句劝,你与云岚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如今他想开了,我劝你也别太执着。” “哈哈哈哈——”严风俞忽然放声大笑,音调越来越高,音色逐渐清亮,逐渐变成一道轻灵通透的女子声音。 祁云承:……啊啊啊啊……怎么回事?刚才不还是男人的声音吗?怎么忽然就变了? 尖锐的笑声回荡在郁郁葱葱的密林里,好像某种攻击性极强的凶悍鸟类,祁云承忽地有点慌张,寒毛根根竖起,事情不对劲!眼前的人不对劲!再也顾不得风度与气度,祁云承手忙脚乱地往山坡下逃去。 然而,“严风俞”岂会让他得逞?没等他跑出多远,“严风俞”神色一变,冷哼一声后,手中的短剑直取他的命门。 腾腾的杀气从背后袭来,祁云承冷汗直冒,条件反射地旋身回挡,短剑与精钢铸造的扇柄相互碰撞,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响声激起一阵鸟鸣—— “你不是那姓严的!你到底是谁?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一言不发出手伤人?”祁云承高声喊道。 “想杀就杀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严风俞”轻轻一笑,短剑在手腕间飞旋,忽地凌空一跃,一剑横劈,格开祁云承的退路,又欺身而上,向前送出一剑,此时,他体态轻盈,动作利落,已经不像个男子。 祁云承被他的剑气笼罩,左支右绌地疲于应对,神色数变后,祁云承咬了咬牙,兀地打开折扇,拇指捏住扇柄,找到一处微小的凸起,向下一按,随着“咔嗒”一声轻响,无数银白色的飞针雨点般朝着“严风俞”的方向射去! 飞针长约三寸,针身呈银白色,针尖却闪着蓝紫色的光芒,显然是淬了剧毒! “严风俞”没有料到他的折扇不仅可作武器,竟然还是个暗器!神色一僵,立刻纵身后跃,终是赶来毒针落地前,将将避开毒针的攻击范围。 放出飞针后,祁云承便看也不看地闪身逃窜。 在他的身后,密密麻麻的毒针一根接一根地插入地面,插入树干,所到之处,草木瞬间枯萎。 “严风俞”目光微凝,神色逐渐变得阴冷:原本他只打算随手杀了他,就想看见一只碍事的小虫子,随手捏死罢了,如今他才真正动了杀心,他不仅要杀了他,更要千刀万剐了他! 眯起眼睛,“严风俞”竖起耳朵捕捉林间的窸窣动静,忽地听见了什么,“严风俞”冷冷一笑,倏地向前窜去——二人一前一后地离开后,不远处的草丛中忽然传出一声低低的呜咽,像是垂死的小兽正在奋力地挣扎一般,倏地,草木窸窣响动,一个同样穿着薄绸轻纱的年轻男子冲出草丛,跌跌爬爬向那二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正是姗姗来迟的祁云岚。 一炷香前,祁云岚骑着马,又激动又不安地往山坡上赶来,即将赶到之时,忽然听见前方传来打斗声,他担心严风俞被人寻仇,亦担心严风俞的仇家发现他后,将他挟作人质,以他目前的身手,恐怕还无法跟严风俞的仇家相抗衡,他不想拖了严风俞的后退,便翻身下了马,将马拴好后,他又矮身躲进树丛,一面借着打斗声的遮掩,悄悄往前挪去,一面想着,若是严风俞占了上风,他就安生待着,看好戏;若是严风俞打不过对方,他就躲在暗处,放冷箭。 打定主意时,他已经摸到了那二人的近前处,透过草丛的缝隙,看见一黑一白两个缠斗的人影——黑的那个身材高大,体格强健,一看就是严风俞;至于白的那个……祁云岚眯了眯眼睛,怎么觉得这人有点像……祁云承? 祁云承怎么会在这里? 祁云岚想不通,也不能放任那二人打来打去,刚要上前拉架,忽地听见身后传来响动,还没来得及回头,一只温热的大手捂住了他的嘴。 “嘘——别动!”那人在他耳边小声道。 祁云岚惊讶地转过头,看见林宥赦蹲在他身后。 “赦哥?你怎么来了?”他扒开林宥赦的手,惊讶地问道。 “我去找你说话,没见到你人,却看见小虎坐在院子里哭——”林宥赦温声笑道。 “——原来是这样。”祁云岚闷闷道,不用林宥赦说,他就知道小虎肯定出卖他了。 “他没有出卖你。”林宥赦好像看穿他的心思,笑道:“是我骗他说你可能有危险,他才——” 说到这里,话音戛然而止,林宥赦定定地看着不远处正在缠斗的二人,忽地察觉出了什么,轻轻眯起眼睛,拇指轻推,剑刃出鞘半寸,在冰冷的月光下闪烁着森寒的光芒。 第123章 就在这时,祁云承一面撤退,一面打开折扇,放出毒针,严风俞慌忙闪身躲避,险些中招! 祁云岚再也待不住了,刚要起身怒斥祁云承下手没有轻重,他难道不知道那种针上的毒是没法解的吗? 却被林宥赦按住了肩膀。 林宥赦神情凝重,英俊的面庞上像是结了一层寒霜。 “不要过去,你不是他的对手。”林宥赦低声道。 祁云岚回头看他,愣了一下。 林宥赦性格温和,平日里见人总是三分笑,即使生气,至多也只是面无表情,祁云岚从未见过他如此冷肃的模样,箍住自己的臂膀更像是千钧的钢铁一般,无法撼动。 直到祁云承逃走,严风俞紧追出去,林宥赦才稍稍放松了禁锢,祁云岚终于挣脱出来,“怎么回事啊?赦哥,祁云承他是疯了吗?我风哥他——” “云岚,你听我说,”没等他说完,林宥赦便按住他的肩膀,语速飞快地道:“我们俩,不对,我们三个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你现在别问那么多了,先回去搬救兵,喊你爹、季叔、我师父……不管是谁,喊他们过来,告诉他们这里的情况,我会尽量多拖延一些时间。”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林宥赦态度强硬,压低了声音道:“云岚,听话,快去!” 说着,他便提着剑追了过去。 第69章 子夜(三) 祁云岚愣愣地站在原地,一阵夜风吹过来,他的脑袋清醒了些许。 方才他被祁云承气昏了头脑,亦被看见严风俞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才看不清真相,如今细细想来,严风俞的确是想杀祁云承的。 方才他二人过招之时,严风俞招招致命,每一剑都往祁云承的要害处刺去,祁云承虽然是个混不吝的,却也不是个滥杀之人,他与严风俞无冤无仇,若不是为了自保,他是不会使出那样的杀招。 在那之后,祁云承无意恋战,且战且退,严风俞却穷追不舍,赶尽杀绝……想到这里,祁云岚如坠冰窟,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严风俞……严风俞他为什么……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还是说,他本就是这样一个冷血无情、肆意杀戮之人?是自己……从未看清过他的真面目? 倒吸一口凉气,祁云岚踟躇片刻,终于下定决心:眼下最要紧的是救祁云承,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从袖袋摸出一个小瓶子,扒开瓶塞,放出三只红光闪烁的蝴蝶。 “回家去,去找爹和季叔。”祁云岚对那几只蝴蝶道,看着蝴蝶擦着树梢慢慢飞远,莹莹的红光逐渐隐没在黑暗里,祁云岚收起瓶子,拔出腰间的长剑,向着那三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林间草木茂密,即使是深秋,亦有不少飞来飞去的恼人蚊虫,树木腐烂的气息萦绕的身周,祁云岚顾不得许多,循着林宥赦的足迹飞快地往前跑去,到了一处,足迹忽然消失,祁云岚擦一把热汗,四下张望,仰头看见盘踞上树梢上的一个黑影。 “赦哥,是你吗?”祁云岚压低了声音向那黑影道。 “云岚?”林宥赦的声音从树梢上传下来,“你怎么——” “——我已经放赤火蝶回去报信了,赦哥,他们去哪了?”祁云岚走到树下。 林宥赦叹一口气,不再说话,过了一会,他从树上跳下来,对祁云岚道:“这边走。” 此处人迹罕至,长到腰际的杂草几乎令人寸步难行,星月暗淡,林宥赦一边辨别草木摧折的痕迹,一边快步走在前面,祁云岚紧缀在他身后,两个人屏气凝神地又走了一气,到了一处,前头豁然开朗,一轮新月倒挂于天际,断断续续的打斗声裹在呼啸的风声里,依依稀稀可以辨别,两个人对视一眼,立刻加快了脚步。 打斗声音越来越响亮,到了山坡的最高处,两个人藏身于树后,看见一黑一白两个人影仍在缠斗,白的那个已然受了重伤,星星点点的斑驳痕迹染红了衣裳,黑的那个显然也没能占到便宜,纵使占了上风,出招却再没有先前那样利落干净。 枝干虬结的老树盘踞在巨石之上,二人的身旁是深不见底的万丈高崖。 距离太远,祁云岚看不清严风俞的表情,不知道那双时常对自己微笑的眼眸此刻是不是充满凛冽的杀意,他的心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用力地揪住,几乎无法喘息,握了握拳,祁云岚刚要上前,大声喝止严风俞,林宥赦劈手点了他的穴道。 祁云岚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怒视着林宥赦,想要出声质问,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云岚,”林宥赦没有回避他的视线,目光温柔又坚定,“云承已经受伤了,赦哥不能再看着你去冒险,这个穴道会在半个时辰后自动解开,你乖乖待在这里,祁师叔他们应该很快就能赶来的。”按了按他的肩膀,林宥赦又道:“你不会有事的,云承也不会有事,你放心。”抽出手中长剑,不再理会祁云岚的怒目而视,纵身翻出树丛,二话不说地加入战斗。 “严风俞”显然没有察觉到林宥赦的靠近,陡然看见一个矫健的身影迅速靠近,他先是警惕地后退半步,待看清林宥赦的长相后,“严风俞”声音轻佻一笑,道:“哟……哪儿来的俊哥哥啊?长得这么好看,杀了还怪可惜的,听妹妹一句劝,如果你是碰巧路过这里,想要行侠仗义的话,还是少管闲事,趁早收手的好!” 第124章 这声音清澈又通透,完全就是个女人在说话! 林宥赦锁了锁眉,意识到自己没有猜错,眼前的人根本就不是严风俞! 易容之术他曾有幸见识过,也得到机缘研究一二,但是如此惟妙惟肖地模仿一个人,到了几乎以假乱真的地步的,他还是头一回见。 脑海里闪过一个猜想,林宥赦脱口而出道:“你是天衍处的人?” 听说过天衍处这个神秘组织的人虽然很多,但是知道组织名称的人却是少数,更别提,眼下二人只是刚刚打了个照面,竟然就被识破身份! “严风俞”神色一变,厉声道:“你是什么人!”忽又冷冷一笑,“管你是谁,既然识破本姑娘的身份,那就把小命留在这里吧!” 眸光一凝,“严风俞”矮身朝林宥赦袭来,他脚步轻盈,动作极快,一眨眼的功夫已经来到林宥赦的面前,剑光一闪,林宥赦就地一掠,横剑胸前,挡住他这一击,正待再使后招,忽地手上一轻,林宥赦抬眼去看,“严风俞”已经换了个方向,朝另一处刺去。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方才他竟是假意攻击自己,好叫祁云承放松警惕!林宥赦暗道一声不好,赶忙抢上前去。 另一头,由于林宥赦的突然加入,祁云承得到了片刻的喘息,原本,他见“严风俞”朝林宥赦袭去,便打算趁其不备,攻他后心处的空门,谁知他一剑刚刚刺出,那柄短剑竟又换了个方向,直直朝自己刺来,此时若不收手,恐怕就要撞上那柄剑了!祁云承神色一变,立刻曲起右腿,就地翻滚三圈,终于止住冲势,将将避开那柄短剑,心有余悸地喘一口气,祁云承将要起身,忽然耳畔过风,祁云承抬眼去看,却见一只大手已然朝他的胸口处击来。 “严风俞”眸光森寒,十成十的内力汇聚的右手掌心,直直朝祁云承的胸口拍去,祁云承将要起身,到底没来得及,左胸中掌,吐出一大口鲜血后,身体无力也被击得朝后滑去,此时,“严风俞”的眼中划过一道狡黠的光,没等祁云承意识到这道光意味着什么,一根粗壮的树干已经映入他的眼帘,祁云承暗道一声糟糕,看来冯管事说得没错,今天真的不宜出门,转念一想,还好他抢在云岚之前,看了那封信,不然倒霉的,就该是祁云岚那家伙了。 另一头,林宥赦目眦欲裂,大喊一声“云承”,飞身往前扑去,到底没来得及,揪住一小片衣襟后,眼见着祁云承的身体像是风中的一片落叶一般,缓缓坠入身后的万丈悬崖之中,很快与黑暗融为一体。 “严风俞”哈哈一笑,笑着笑着,喉咙里忽然涌出一口腥甜,神色一变,“严风俞”抬手去摸,月光银白,暗红色的液体溢满他的手心,血?我中毒了? 这家伙是在什么时候给我下的毒? 我竟然毫无察觉? 愤恨的目光直直射向悬崖那头已经消失的人影,又很快收回来,时间不多了,得尽快去找红绡姑姑配解药! “严风俞”刚要转身离开,忽然听见草丛那头传来响动,他转头一看,祁云岚正手持一柄长剑,直直向他刺来。 方才,祁云岚被林宥赦点了穴道,不动不说话地等了一刻多钟,纵然心中焦急,却也无可奈何,直至祁云承坠崖的那一幕刺激了他,那一刻,不知何故,竟有一股暖流凭空出现,缓缓地在他的丹田涌动,祁云岚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按照季阳平的吩咐,默念心决,令真气游走在全身,向心脉处汇聚,其后,那些真气便像是得了指引一般,齐齐向着唯一堵塞的地方冲去,不过一时半刻,穴道便被冲开,祁云岚浑身轻松,立刻朝着严风俞的方向冲去,往日里写完倾慕与崇拜的眼睛里,此刻亦只剩下无边的懊悔与愤恨。 “严风俞!我要杀你了!”祁云岚大喊道。 “严风俞”听他还喊自己严风俞,料他先前没有听到自己的本音,这样也好,“严风俞”暗暗一笑,本姑娘就再陪你演一场戏吧! 嗤笑一声,“严风俞”强撑着站直身体,一道低沉暗哑的男人声音从他的口中吐出来,“云岚?你怎么在这里?你都看到了?” “你说!”祁云岚停下脚步,不管不顾地纵使拿剑指着他,手腕却在克制不住地轻轻发抖,“我二哥他……他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杀他?!” 毒素正在蔓延,“严风俞”的手指到小臂已经失去直觉,然而此刻,他对祁云岚的恨意已经超过他对自己性命的在意程度,学着严风俞的模样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严风俞”强撑着意识道:“杀个人而已,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想杀就杀了,你不是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吗?怎么,难不成你还把我当成了什么善男信女?” “你——”祁云岚气到说不出来,一张小脸涨到通红,骂道:“狗风俞,屁护卫,算小爷我看错了你!”说着向前刺出一剑。 “严风俞”暗暗一笑,这可是你自找的,别怪本姑娘手上没轻重! 第70章 子夜(四) 竟然有这样的好事,“严风俞”暗暗一笑,心想这可是你自找的,别怪本姑娘下手没轻没重。 刚要提剑,手腕却软绵绵的使不出半分力气,“严风俞”这才想起自己身上所中的毒,暗道一声不好,继续纠缠下去,叫祁云岚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事小,倘若因此丧命,死在这个小东西的手里,那可真是马失前蹄,太不划算了,思及此,“严风俞”借势后退两步,打算伺机逃跑。 第125章 祁云岚却会错了意,追着骂道:“姓严的,你假惺惺的躲什么躲?不是想杀就杀吗?你来杀我啊!”说着向前挥出一剑,只是他到底还是狠不下心,这一剑不仅没有灌注内力,刺出的方向亦不是“严风俞”的要害。 可惜“严风俞”已是强弩之末,堪堪避过后,咬牙恨道:“不用我动手,过不多久,你们一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一个都活不了!”说完这话,“严风俞”再不恋战,假意进攻,又在祁云岚侧身躲避的时候,兀地向草木深处逃窜过去。 祁云岚大吼着向前追出,一面追,一面喊:“姓严的!胆小鬼!你跑什么跑!你给我站住!” 可惜此处的草木本就繁盛,夜间更是黑魆魆的辨不清究竟,严风俞身着黑衣,很快与夜色融为一体。 祁云岚茫然四顾,却再不见他踪迹,方才的一切无比真切,却又恍惚的好像一场梦,祁云岚脚下一软,颓然坐在地上。不追了。 追上他又能怎样? 难道自己还真能狠下心杀了他不成? 多日以来的期待落了空,收到信以后的种种计较像个笑话,往日的亲昵更像是蒙上了一层灰,祁云岚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严风俞自始至终都是跟他玩玩,他却一不小心当了真,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舍不得去杀他,一阵微凉的夜风吹过来,祁云岚清醒了一点,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脱掉身上的衣裳,用力撕成一个接一个的长条,搓在一起,变成长绳,拿着绳子,向崖边走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不能叫祁云承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不见了。* 几日后,祁宅内院内。 “二少爷没了!” “二少爷没了?” “怎么没的?” “还不是因为……那位嘛!” “那位?哪位啊?到底怎么回事?” “哎呀,听说小少爷招惹了一个不能惹的人物,现下两个人闹崩了,那个人气不过,就杀回来了,二少爷护着小少爷,这不……哎!” “哎!造孽啊!”……………… 小虎拎着食盒进入院门之时,便听见几个下人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谈论,小虎一听,立刻气不打一处来,这些人怎么回事?什么情况都没弄清楚,怎么就开始胡说八道?心里气不过,小虎立刻放下食盒,叉腰怒吼道:“干什么呢?干什么呢?不想干活的,趁早出府去!” 众人知道这小厮年纪虽小,却是跟三少爷关系最好的,不敢得罪他,立刻散去了。只是人虽然散去了,谣言却没散去,不久之后,家中上下所有人都知道了:三少爷害死了二少爷,现下正畏罪不敢出门呢。 这头,小虎提起食盒推开房门,看见他家小爷正被子坐在床边发呆。 几日的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令他的面色变得苍白,神情亦有些呆滞,小虎不知道他是不是听见了那些流言,心中焦急,看见他这副模样,心中又有些舍不得,吸了吸鼻子,小虎打开食盒,盛了一碗热腾腾的鸡丝葱花粥,送到他面前,低声道:“小爷……小爷……您……吃点东西吧,别没等二爷回来,您就把自己的身体饿垮了。” 祁云岚接过那碗粥,放在手心里捂着,听见“二爷”两个字,他的眼睛立刻亮起来,“祁云承?他怎么样?他有消息了吗?” 那日,祁朝天带着众人匆匆赶到,得知祁云承已经坠崖的消息,便立刻吩咐下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无论如何都要把人找出来,眼下,三天的时间倏忽而过,派出去的人却一个都还没有回来。 小虎轻轻摇头,想起了什么,忽又点了点头。 祁云岚一把握住他的衣袖,险些打翻那碗粥,“你摇头又点头是什么意思?到底有没有消息?” 小虎道:“小爷,你先把粥喝完,喝完我再跟你讲。” 祁云岚放下粥碗,强硬道:“不行,现在就讲!讲完再喝!到底什么情况!” 小虎拗不过他,只好道:“我也不清楚,刚才过来的时候……我好像看见冯管事正带着几个人往老爷的院子里走,那几个人我瞧着有些眼熟,好像就是去找二爷的人,不过——”具体什么情况现在还不清楚。 然而,不等他说完话,祁云岚已经一溜烟出去。 “哎,哎,哎,小爷!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啊!先吃饭啊!不吃饭怎么跑得动啊?哎,小爷!”小虎一面追,一面喊,追到院门口,祁云岚已经没了踪影。 他家小爷是成仙了吗?怎么不吃东西还跑那么快啊?小虎停下脚步,暗暗腹诽。 另一头,祁朝天坐在书房的案几后头,听见负责寻找祁云承的护院告诉他:经过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寻找,他们终于在崖底发现了可疑的血迹,以及几块染了血的衣裳碎片,至于二少爷的尸体,他们一时还未能发现,但是经过商议,他们一致认为,二少爷不是被人救了,就是被野兽叼走了。 护院猜测是前者,因为附近没有发现野兽的踪迹。 祁朝天听见这话,心中稍稍安心了些,点头道:“知道了,你们扩大范围,继续找吧。” 挥了挥手,令那护院先行退下,祁朝天兀自叹了一口气。 “云承那小子命大的很,当年那场大火都没能夺去他的小命,这回肯定也不会有事,你且放宽心等着吧。”冯管事在他身边坐下,提起茶壶,倒了一杯水,推到他面前,又道:“十几年前,南市的城隍庙里来了一位算命先生,你还记得吧?” 第126章 祁朝天一时没能想起来,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提起此事,疑惑地看着他。 冯管事摸着胡子笑,继续道:“还有东市的马三婆婆,我记得,她那时候见你生意做得好,模样呢……嘿嘿,生得也不错,就一门心思想给你找个媳妇,可惜你不乐意,她没办法,又舍得不放过你这么个金龟婿,就来找我拿了你的生辰八字,去给那位算命先生合八字。” 祁朝天想起来了,笑道:“这事你做得不厚道,明知道我跟凉玉……你还跟着瞎掺和。” 冯管事“哼”了一声,道:“当年你身负重伤,几乎丧命,他却抛下你,不管不问,回去当了什么破掌门人,若不是无名剑客及时赶到,那两个小崽子,连同你自己的性命都要不保,对他有怨气可不止我一个人。” 祁朝天叹道:“他师父师叔师伯,一门的老前辈都因那场变故而丧命,他是青城派的大弟子,他若是不回去主持大局,恐怕如今的江湖上已经没有青城派了。” 冯管事凉凉道:“青城派虽然依附于我落霞山庄,却也是人才济济,哪会少了谁就转不了?他不回去,还有他师弟、师妹,哼,我看他就是放不下掌门的位置。” 每回说起陈凉玉,几人都会辩上几句,祁朝天感到疲惫,揉着眉心道:“还有其他事没有?没有的话就放我去看看云岚吧,昨日我就听他的小厮说他念着云承,又惦记着那个姓严的,整天不吃不喝的,整个人都瘦了。” 冯管事听他提起祁云岚,神色不知为何,再次变得冷淡了一些,祁朝天没有察觉,兀自看着一处发呆,冯管事道:“也没旁的要紧事,就是想问问你的打算。” “打算?”祁朝天回过神,“什么打算?” “走亲访友。”冯管事意有所指道。 祁朝天恍然大悟,“嗐,你看看我,真是忙昏了头,你不提我倒还真忘了,哎,就这几天吧,你带云岚跟其他人一起先走,我留下来等等云承。” 冯管事锁了锁眉,像是对这个安排不太满意,却也没说什么,只道:“那可不行,到了地方,少不得要布下阵法,设下防卫,更别提其他杂七杂八的各项事务,我一个管事的,可指挥不了那两尊大神。” 祁朝天一想也是,除了他,只有沈郁能使唤得动季阳平,而除了他,没人使唤得了沈郁,这么一想,恐怕他还是得先回去,叹一口气,祁朝天道:“成吧,那便依你。” 话音刚落,外头由远及近地传来细细碎碎脚步声,祁朝天认出声音的主人正是祁云岚,心想他刚刚念叨着祁云岚,祁云岚就来找他了,他二人虽不是亲生父子,却也算得上心有灵犀了,笑了笑,朝冯管事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二人就暂时聊到这里。 冯管事却皱起了眉头,不知对祁朝天不满,还是对祁云岚不满,过得半晌,祁朝天再三催促,冯管事不得不起身拉开房门,果然看见祁云岚犹犹豫豫地站在不远处。 淡淡地瞥了祁云岚一眼后,冯管事抄着手径自离开。 祁云岚只当冯管事与家中的其他人一样,把他当做害了祁云承的罪魁,愧疚地低下头,等冯管事走远了,他才一步一挪地走进屋内,转身关上房门。 祁朝天上下打量他,笑道:“我儿似乎清减了不少,这几日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祁云岚原本以为祁朝天会像其他人一样,就算不揍他一顿,也得说他几句。听见这话,肩膀立刻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祁云岚嘶声道:“爹,你别这样,你别对我这么好,你罚我吧,这回是我做错了,我不该……不该……不听你的话……不该跟风……严风俞厮混在一起……爹你罚我吧……呜呜呜……” 祁朝天见不得他这副模样,把他从地上拉到椅子上坐着,叹道:”哎……我儿快别哭了,爹的脑仁给你哭得一阵一阵地疼。” 祁云岚给他逗笑了,抽抽噎噎地道:“对、对不起,爹你为了二哥的事情已经够心烦的了,我还来给你添乱,我要不、要不这就走吧。” “走什么走!”祁朝天喝道,给他倒了杯水,命令道:“喝了。” 祁云岚不敢不从,依言喝下了,祁朝天又唤来下人,给他准备了一些吃食,看着他慢慢吃下去,又安抚了他几句后,才打发他离开。 “那晚的事情爹已经听宥赦那孩子说过了。”离开之时,祁朝天拍着他的肩膀道:“事已至此,再追究谁对谁错没有意义,爹盼着你能懂事一点,有时间想东想西,顾忌其他人说些什么,不如帮着胡卫去找找你二哥。” 胡卫是家中护院的头头,这几日领了命令不眠不休地找祁云承,祁云岚闻言点了点头。 祁朝天又道:“对了,过几日咱们爷儿俩得出趟远门,恐怕要过很久才能回来,你回去之后就开始收拾东西吧。” 第71章 远行(一) 到了出发这日,祁云岚思索再三,还是将小虎带上了。晨光熹微,几匹骏马,两辆马车,沿着官道一路往南。 这天,一行人来到一座小镇,天色将黑,铅色的浓云一层一层地堆叠在一起,眼看着就要下雨,众人商议后,决定留在镇上过夜。 镇子不大,客栈却不难找,安顿好后,众人各自回屋休息。 祁云岚跟在祁朝天后头走上楼梯,快到楼梯尽头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第127章 “请问,阁下是临州来的祁先生吗?” 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 祁云岚回过头,看见个约莫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人,青年相貌斯文,穿一件灰扑扑的麻布衣衫,手上拿着一柄长剑,剑身用黑布裹着,似是为了掩盖身份。 这人看着也有些面熟。 祁云岚正陷入回忆,看见祁朝天朝那人拱了拱手,问道:“正是在下,请问阁下是?” 那人拱手还礼,“青城派掌门座下三弟子张文山给祁师叔请安,回禀祁师叔的话,弟子是奉了师父的命令专程在此等候您的。”语气十分兴奋,像是终于找到自己失散多年的老父亲。祁云岚:……青城派?陈凉玉? 祁云岚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祁朝天,祁朝天的面色亦有轻微的变化,过了一会,他好似已经平复了心情,问道:“是吗?不知贵派掌门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当。”张文山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双手送到祁朝天面前。 祁朝天抬手接过,看清楚信奉上的字迹后,他的手指不知为何,竟然微微有些颤抖,却不着急打开,将信收进袖袋里,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祁朝天清了清嗓子,恢复到一派从容镇定的模样,沉声道:“时间已经不早了,贤侄若是不嫌弃,就随我们一起,歇息一晚再启程吧。” “多谢祁师叔美意,只是弟子已经有了落脚的地方,就不打扰您了。”张文山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这天夜里,祁云岚心思重重,迷迷糊糊躺在床上,先是听见雨水打在窗户纸上,发出的噼里啪啦响动,紧接着,他的房门吱呀响了一声,好似被人推开,一个高大的人影坐到他的床边,那人先是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后道:“……爹有事……先离开几天……原地修整……等我……十日……等不到……先行离开……” 朦胧间,祁云岚只觉得那只大手特别厚实,特别温暖,不知不觉间,再次沉沉地睡过去。 第二日是个大晴天,天空被雨洗得格外湛蓝。祁云岚下楼用早饭,清风门的一行人已经吃完早饭陆陆续续散去,祁云岚入座,家中的护卫头领胡卫走到他身边,告诉他说:祁朝天临时有事,须得离开数日,离开之前,祁朝天吩咐众人原地修整,倘若十日后他还不回来,他们便可先行离开。 祁云岚想起昨晚的梦境,神思不属地点了点头,吃完早饭,回到自己屋里,祁云岚关上门,听见窗外传来的喧哗声。有人在打架? 祁云岚推开窗户,看见几个粗布麻衣打扮的粗壮汉子,围着一个身形佝偻的老者骂骂咧咧,好似在朝他讨要些什么东西。 老人湖绿色上衣,墨绿色下裳,头发和胡须也是绿色的,整个人绿油油的就像一根被风吹弯的老竹子,祁云岚瞧着新鲜,默不作声地又听了一会。 距离太远,那汉子又压低了声音,祁云岚只能模模糊糊地听见几个音节:傀儡丹,发疯,解药,打人什么的,那老头却抖抖索索的始终不发一言,少时,他见那几个粗壮汉子逐渐失去耐心,一开始只是骂骂咧咧,慢慢开始推推搡搡,那老者瘦瘦小小,弱不禁风,冷不丁便被那几人推倒在墙角,不再动弹。 祁云岚看不下去了,拿上手边的长剑,将要翻窗出去,想了想,谨慎起见,还是揣上了那只香囊。 “住手!你们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算什么英雄好汉!”落地后,祁云岚横剑当胸,大声喊道。 几个汉子见他衣着华贵,长相稚嫩,俨然一个不经世事的玉面小公子,嘿嘿笑道:“哪来的毛头小子,还没戒奶呢,就学人打抱不平了!嘿嘿,小子,今日撞到我威虎帮的手里算你运气好,爷爷数三声,你要是乖乖离开,爷爷就当这事没发生,否则,哼哼,爷爷叫你后悔生下来!” 祁云岚见这几人长相凶悍,手边却都没有趁手的武器,说话时音量虽然高,中气却都不足,便知道他们都是不会武功,或者武功低微的寻常莽夫,根本不足为惧,回道:“要打就打,少废话!哼,既然你们这么想喝奶,小爷这就送你回你妈的肚子里喝奶!”说着抽出手中的长剑,与他那几人战作一团,不多时,那几人便被他打得落花流水,落荒而逃。 收起手中的长剑,祁云岚畅快地呼出一口气,转身走向一侧的角落,向那绿胡子老头道:“喂,老头,你有事没有?需要小爷送你去看看大夫吗?” 老头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抬头看了他一眼,忽地嘿嘿一笑,“你这小娃娃,没什么行走江湖的经验,心肠倒是挺热乎。” 祁云岚蹙了蹙眉,心想小爷还真是头一趟出这么远的门,可你是怎么知道我没什么行走江湖的经验的?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忽地后颈一痛,祁云岚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的时候,祁云岚双手手脚均被麻绳缚住,面朝下趴在地上,他扭了扭脖子,看见一尊金漆的大佛,佛像上头的金漆已经剥落了许多,看起来有些破败,祁云岚向远处看过去,入目尽是荒芜——破烂的供桌,不知所踪的门板,长满杂草的门槛……他这是被人打晕了,丢在哪里的破庙里?祁云岚正这么想着,再一转头,那绿胡子老头正闭着眼睛坐在他身边。 “好啊,你这老头竟然是跟他们一伙的,小爷好心救你,你竟然帮着他们坑害小爷!”祁云岚想起方才的遭遇,张口骂道。 第128章 老头慢悠悠睁开眼睛,回道:“老夫求你救我了吗?哼,若不是你小子瞎搅和一通,就凭那几个莽汉,也想擒住老夫?” 祁云岚噎了一下,问道:“难道……你跟他们不是一伙的?” 老头道:“你自己没长眼睛?不会看吗?” 祁云岚手脚被缚,只得借着旁边的佛像底座,一点点地坐起身,转身看向那老头,这才发现,自打他清醒以来,这老头似乎自始至终保持一个坐姿,连手指头都没动过。 “你、你这是被他们点了穴道了?”祁云岚惊道。 老头没有回答,显然是默认了。 “他们人呢?我记得自称他们好像是威虎帮的。”祁云岚又道。 老头冷哼一声,回道:“就凭威虎帮那几个酒囊饭袋也想擒住老夫?” “咦?竟然不是他们?”祁云岚奇道,转念一想:“莫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被躲在旁边的人偷袭了?” “算你小子机灵,不错,偷袭我们的正是钟山四宵小。”老头嗤道。 “钟山四宵小?”祁云岚没听过这个名号,锁了锁眉,继续问道:“那他们人呢?该不会把我们绑了放在这里就不闻不问了吧?” 老头冷笑道:“老夫既然说他们是钟山四宵小,那他们自然跟个宵小之辈一样,趴在门外,撅着屁股偷听别人谈话。”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脚步声,不多时,三个持刀汉子簇拥着一个形容瘦削的小个子男人从门外转进来,小个子男人蓄着八字胡,一双老鼠眼睛滴溜溜地转,先是看看祁云岚,片刻后转向老头,抱拳道:“嘿嘿嘿,药老果真神机妙算,钟山四杰在这里先给您赔个不是。”他的态度固然恭敬,他身后的几个汉子形容却都冷漠,闻言象征性抬起双手,抱了抱拳。 祁云岚见他们这样惺惺作态,禁不住噗嗤乐出声。 那三个汉子神色一凝,喝道:“竟敢笑话我们钟山四杰,小子,你活腻了!” 祁云岚讥讽道:“人都给你抓来了还道歉,呸,真是猫哭耗子。” “哈哈哈……大哥,亏你还说什么先礼后兵,我看人家根本就不领你的情,等我杀了这小子,你看那老东西还敢不交代!”其中一人高声骂道,骂完了便要拔刀相向,刀锋一闪,眼见着祁云岚即将人头落地,小个子男人依旧凝视着老头,却见这老头丝毫不为所动,没柰何,刀锋落下的最后一刻,小个子男人喝止那人道:“三弟,不可莽撞!” 三人闻言啐了一声收刀入鞘,却还是气不过,冷不丁一脚揣在祁云岚的心窝,将他踹飞出去,骂道:“呸,小崽子,杀你脏了爷爷的刀,不给你吃点教训你还当我们钟山四杰好惹。” 老头瞥了角落里的祁云岚一眼,随后看向那几人,哈哈大笑道:“钟山四杰真是了不起,打不过老的,就拿小的撒气,哈哈哈,你们想要的东西就在老夫身上,喏,就在这个衣兜里,有胆子自己过来取。” 听见这话,小个子男人立刻看向老头胸前的衣兜,随后想起了什么,赔笑道:“药老全身带毒,普天之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您老还是不要难为我们,自己交出来吧,省得受罪,哎,刚才你也看到了,我这三弟脾气不好,要是他一个不小心,将你这小徒弟打死了,那可就不好了,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被他称为三弟的人道:“大哥,跟这老东西啰嗦说这么多做什么?要我说,既然东西在他身上,咱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他,还愁东西找不到?” 听见这话,小个子男人先是一愣,继而觉得他三弟话粗理却不粗,对付药老这样的老顽固讲道理大抵是没用的,想了想,小个子男人道:“唔,那就、那就杀了吧,做的干净点儿,别给旁人发现了,省得麻烦。” 第72章 远行(二) “谁说东西在他身上?”小个子男人刚刚说完话,角落里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钟山四杰转过头,看见方才被老三踹去角落里的锦衣少年现下正斜靠在墙边看着他们笑。 小个子男人愣了一下,问道:“这位小兄弟,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知道那东西在哪里?” 祁云岚喝道:“废话!小爷当然知道,你当那老头是傻的吗?那样的宝贝会随便带在身上?实话告诉你,他的怀里藏了机关,一碰就会射出毒雾,方才他那样讲就是为了骗你们过去搜他的身的。” 老头怒吼道:“小子,想要活命就赶紧住口!” 小个子男人看见老头勃然大怒,便知道祁云岚所言非虚,暗暗思忖道:既然东西不在老头子身上,杀了他还会触发毒雾机关,倒不如先不去管他,反正他已经被点了穴,闹不出什么幺蛾子。只是…… 小个子男人向祁云岚拱了拱手,问道:“小兄弟,你是怎么知道那东西在哪里的?你跟药老素不相识,他会随便告诉你?” 祁云岚冷哼一声,嗤道:“你脖子上头的那个东西只是个摆设吗?他不告诉我小爷就不会自己找吗?实话告诉你,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玉面飞龙严风俞就是在下。” 众所周知,玉面飞龙虽然叫做玉面飞龙,实际上却是玉面飞贼的雅称。按照江湖惯例,这些飞贼平日里除了干些偷鸡摸狗的事,也会干些窃香偷玉的活。 祁云岚觉得这个称呼十分适合严风俞。 第129章 钟山四杰见他身处劣势,说起话来竟是底气十足,俨然见过大世面的,心中已经相信了七八分,虽没听过“玉面飞龙”的名号,却也不想显得孤陋寡闻,便道:“原来是阁下啊,久仰久仰,不知阁下偷……拿了东西之后,藏到哪里去了呢?” 祁云岚见他们被自己唬住,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继续哄道:“当然是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你们要是识相的,就赶紧放了小爷,再好吃好喝的供上,兴许小爷一高兴,就把藏了那宝贝的地方告诉你们,哼,想要那宝贝的人可不止你们一家。” 小个子男人神色变了变。 方才,他听祁云岚介绍自己是玉面飞贼,便知道这小子看着稚嫩,实际上却不是循规蹈矩之辈,恐怕更是早将生死置之度外,若是以暴力胁迫之,恐怕会适得其反。 拱了拱手,笑道:“哎,误会,误会,都是误会,我们兄弟要是知道阁下就是玉面大侠,那还不早就把人放了,怎么还会动手呢?” 祁云岚冷笑道:“这样说来,倒还是小爷的不是,你这是在怪小爷没有早点报上名号?” 那小个子男人立刻回道:“哪里的话,老三,还不赶快过来给玉面大侠松绑!哎,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不过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嘛……” 祁云岚没想到事情会这样顺利,他看一眼不远处自己的长剑,准备等那老三给自己松了绑后就伺机逃走。 老三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小个子男人再三催促,他却只道:“大哥,这小子一看就是滑头,我不相信他说的话。” 小个子男人看了看祁云岚,又看了看他三弟,犹豫片刻,向祁云岚道:“别怪兄弟们多疑,大侠身上可有证明身份的东西?” 祁云岚暗暗叫苦,难不成现在偷鸡摸狗的还会在自己身上挂个牌子,写着“我是坏人”? 眼珠一转,祁云岚又道:“当然有。但是你们得先替我解绑我才能拿给你们看,怎么?难不成钟山四杰加起来还怕打不过我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贼?” 一直不说话的老四受了他的激将,骂道:“怕你?怕你不是好汉!大哥,我看这小子手细腿细的,一看就是个软柿子,十个加起来也不是我们兄弟四人的对手,怕他干啥?”说着就要上前给祁云岚松绑。 小个子男人眼珠一转,察觉出祁云岚的意图,朝老四递了个眼色,示意老四不要莽撞,再向祁云岚嘿嘿一笑,道:“玉面老弟不要怪罪,兄弟们这不是担心打架伤了和气嘛。哎,东西在哪儿呢?是在这里吗?”说着上前几步,蹲在地上,伸出手在祁云岚的身上摸来摸去,片刻后,他从祁云岚的身上搜出一个香囊,一堆瓶瓶罐罐,以及一堆没什么用的小玩意。 其他的东西倒没什么特别,只有一个瓶子,看起来有些不同——只见这瓶子通体漆黑,却有莹莹的红光从中透出。 小个子男人眼睛一亮,喃喃道:“难不成……难不成这就是……哈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玉面小弟,原来你在唬我,这东西明明就在你的身上!” 说着拔开瓶塞,倒转瓶身,没见到预料中的丹药,却看见几只泛着红光的蝴蝶一只接一只地从瓶子里头飞出来。 祁云岚看看那几只蝴蝶,又看看小个子男人,感觉事态不好,即将露馅,厚着头皮哄道:“喏,你、你现在知道我没哄你了吧,东西真不在我身上,赶紧过来给我解了绳子吧,迟了——” 话没说完,看见对面的钟山四杰像是见个鬼一样地大喊大叫起来,“赤霞蝶?沈郁霖不是已经死了吗?这世上怎么还会有赤霞蝶?” 小个子男人吼道:“赤霞蝶过处,寸草皆不生!兄弟们,这东西有毒,一沾就死,咱们快点跑!” 话音未落,四人已经抛下祁云岚二人,狼狈地跑出破庙。祁云岚:? 装赤火蝶的黑瓷瓶子被那小个子男人丢在地上,已经摔成了碎片。 几日蝴蝶没了归处,绕着祁云岚打转,祁云岚松一口气,抬头道:“别围着我了,你们快去,找胡卫,告诉我在这里,喊他快点过来。” 说着念起口诀,蝴蝶得了命令,盘桓一阵后,一只接一只地飞离破庙。 祁云岚担心那几人随时回来,侧身捡起地上的碎瓷片,打算自食其力,这时,一旁沉默了很久的老头忽然开了口,“沈郁霖是你什么人?” 严风俞转述骆德庸的信件内容时,曾经告诉祁云岚,沈郁曾是落霞山庄的四大护法之一,落霞山庄覆灭前,他的名字就叫做沈郁霖。 经此一役,祁云岚不得不对不认识的人多留一个心眼,闻言一面割绳子,一面装蒜道:“沈什么霖?那是什么人?没听过。” 老头看了他一会,瞧不过他是不是在扯谎,又问道:“你不认识沈郁霖?那你身上这些蝴蝶是从哪里来的?” “蝴蝶?”祁云岚道:“这蝴蝶有什么来历吗?我这几只是我爹买来给我防身用的。” “买的?”老头惊讶道。 “是啊。”祁云岚胡编乱造道:“我爹仇家特别多,他担心那些仇家打不过他,来找我的麻烦,就给我买了这些东西,叫我日日带在身上,遇到危险时就放出来喊人帮忙。” 老头将信将疑,继续道:“你的剑法呢?是谁教的?”适才祁云岚与威虎帮的打架时,他瞧着剑法路数似乎有些熟悉。 第130章 祁云岚道:“你这老头,问题怎么那么多?你管我剑法谁教的,没偷学你家的就成。” 说着割断手上和脚上的绳子,起身打算舒展一下血流不畅的胳膊和腿,胸口被踹的地方却在这时传来一阵接一阵的锐痛,祁云岚抬手摸了摸,怀疑好几根肋骨都被那家伙踹断了,他缓缓地呼出一口气,等待疼痛稍稍缓解后,走到老头身后,解了老头的穴道,又捡起自己的剑,准备离开的时候,听见前门方向传来的脚步声。 祁云岚暗道不好,恐怕那几个人知道上当了,就又折回来!想到这里,祁云岚顾不上胸口的疼痛,立刻推开后门,拉着那老头一路狂奔。 时值深秋时节,天空湛蓝,旷野里吹来一阵接一阵的寒风,一望无际的枯黄草木长到及膝。二人艰难地跑了一阵,身后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眼见着跑不掉了,祁云岚咬了咬牙,打算抽出长剑,与那几人鱼死网破,这时听那老头又道:“跑不动了吗?跑不动就停下来歇息歇息吧。”说着便停下脚步,席地而坐。祁云岚:…… 祁云岚奇道:“你……你就不怕他们追上来杀了你?还是说,你有什么秘密武器?” 老头奇道:“咦,你不是知道吗?老夫身上有个机关,一碰就喷出毒雾。” 祁云岚噎了一下,“当真?” 老头悠然道:“真不真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二人说话间,钟山四杰已经靠得极近,为首的还是小个子男人。方才他被那形似赤霞蝶的蝴蝶吓破了胆,细想下来才明白,之所以说“赤霞蝶过处,寸草皆不生”,是因为有赤霞蝶在的地方,方圆百米之内都无人能够生还,而他们还好好地活着,就说明那东西是个赝品。 回到破庙后,他见庙里没有二人的尸体,便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想他钟山四杰纵横江湖十余载,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栽过这样的跟头,更别提叫他们栽了大跟头的竟是个毛还没长齐的黄口小儿?这事要是传出去,叫他们兄弟四人以后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小个子男人越想越气,停下脚步,一挥手,再不与他二人废话,四个人一拥而上。 祁云岚不知那老头到底作何打算,以防万一,还是拔出了剑,这时,老头忽地一跃而起,喝道:“闭息!瞧好了!” 一挥衣袖,浓滚滚的绿色烟雾陡然腾起,冷风一吹,下风口的四人立时呼天抢地,奔走求饶,不多时就没了声息。 待浓烟散去,祁云岚走过去瞧了瞧,只见那几人脸部、脖颈、手背……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尽数溃烂,流出黄脓,泛起阵阵恶臭。 祁云岚有些受不了,捂着鼻子快速走远了,再次望向那老头时,眼光已经有些不同。 老头十分受用,笑道:“方才他们说你是我徒弟,我还不以为然,后来见你如此机灵,行事也算利索,老夫就想收你这么一个徒弟也不算吃亏,怎么样,小子,还不来给为师叩头?” 祁云岚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不好意思,没兴趣,况且,要说师父的话,我应该早就有师父了。”季阳平授他剑法,教他练功,若要排资论辈,季阳平当得了他一声师父。 老头不满道:“已经有师父了?什么人?莫不是教你剑法的那位?” 祁云岚察觉这老头在套他的话,打了个哈哈道:“是啊,我爹给我买蝴蝶防身的时候,顺道给我买了个师父。” 老头觉得这小子嘴里没一句实话,默不作声从怀中捏出一枚泛着绿光的药丸,打算喂他吃了再行逼供,还没来得及动手,远处再次传来的人声。 祁云岚听见声音,先是一凛,继而又是一喜,待看清来人后,祁云岚立刻挥手喊道:“赦哥,胡大哥,我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风哥下章出场。 第73章 入狱 角门两旁种了许多腊梅树,可惜气候还不够冷,梅树没有开花,只有光秃秃的枝干。 推开掩映的角门,迎面扑来一阵腐败的气息,像是腐烂的植物尸体混合着腐烂的动物尸体,淡淡的血腥味隐藏于其中,叫人几乎难以辨别。 角门后头是一条黑魆魆的甬道,昏昏黄黄的小油灯高高挂在两侧的墙壁上,甬道门口守着一老一少两个披坚执锐的士兵。 费驰神清气爽地提着个食盒敲开角门的时候,即使有了心理准备,也不免被那股气味熏得蹙了蹙眉。 开门的老士兵早已习惯里头的味道,看清来人后,拱手作了作揖,笑道:“啊呀,费护卫您又来探望严护卫啦!嘿嘿,劳烦您再出示一下您的通行御令。” 费驰蹙了蹙眉,显然有些不耐烦,然而这个地方还容不得他来撒野,于是捂着鼻子,从怀里掏出一个令牌丢到老士兵手里。 老士兵虽然年迈,眼睛却是亮得很,迎着光瞧了瞧那令牌,又在手里颠了颠,确认令牌没有问题后,双手递还给他,腆着脸笑道:“嘿嘿,劳烦费护卫您久等了,令牌没问题,您这就请进吧。” 费驰收起令牌,临走不忘抱怨一句:“你们这边忒麻烦了,我都来过那么多回了,你们怎么每回都这么查,这是看不起谁呢!” 老士兵赔笑道:“嘿嘿嘿嘿……您说得是啊,可是上头这么规定了,我们也没有办法啊。” 费驰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抬脚离开了。 第131章 费驰走后,另一边的小士兵不满地道:“师父,这家伙这么烦人,您为什么还每次都哄着他啊?” 老士兵嘿嘿一笑,“小家伙,师父今天再教你一个道理。你可知道什么叫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嘿嘿,越是这样的人啊,咱们越是开罪不起,惹不起又躲不掉该怎么办呢?” 小士兵好奇地睁大眼睛,老士兵嘿嘿笑道:“咱们就只能把他当菩萨一样供起来,然后盼着他早日升天,懂了吗?” 小士兵咯咯咯地笑起来,“懂了,谢谢师父指点。嗐,就是可怜那姓严的,刚进来时有模有样的一个人,现在都给他折磨得不能看了。” 老士兵觑他一眼,调笑道:“看见好看的就舍不得人家受伤了?嘿嘿,你小子也有春心萌动的一天啊!” 小士兵脸上一红,“……师父,您别瞎说,我就是看他可怜。” 沿着甬道往里走,每过一扇大铁门,都要查看一次令牌。里头的狱卒可不都像看门的老士兵那么好说话,作为这座特殊监牢的看守,这里的狱卒大都身负绝技,心高气傲,态度自然也就算不得和善。 费驰拧着眉毛,忍受着他们的盘问,心中不耐烦到了极点。 这些人算个什么东西,不过小小狱卒而已,也敢爬到他头上来耀武扬威,迟早有一天,费爷要让你们知道费爷的厉害! “费驰?”最后一道铁门门口站着一个身高八尺的壮汉。壮汉低下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费驰,问道:“说说看,今儿个又过来干什么来了?皇上给你令牌就是让你闲着没事,三天两头跑过来给我们添麻烦的?”语气吊儿郎当的,显然不把费驰放在眼里。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地方我不能来?”费驰冷着脸反唇相讥。 壮汉嘿嘿一笑,回头看一眼自己的同伴,几个狱卒的脸上具是相同的似笑非笑的不耐神情。 “你每回过来把人弄得半死不活的,不都得靠哥几个把人救回来?给我看看,这回又带了什么东西,太过的可不能再带进去了。”说着伸手向费驰的食盒。 费驰扬手避开他。 壮汉叉腰嗤笑道:“得,不看也成,不看啊,您就哪儿来,哪儿回,甭往前走了!” 费驰怒道:“我有皇上亲授的御令,你敢不放我进去!?” 壮汉笑道:“不乐意啊?不乐意您就试试向皇上去告我的御状呗。呵,我可记得皇上只叫我们看住那姓严的,可没叫我们弄死他。” 费驰瞪着壮汉,片刻后催动内力将食盒震碎,掉出噼里啪啦一地的鸡零狗碎,铁钳、匕首、弯钩……还有几只爬来爬去的蜈蚣和蝎子。 壮汉蹙了蹙眉,片刻后笑道:“唉哟,多谢费爷您的配合,您这就请吧!”转头向自己的同僚,“成了,放他进去吧,不然该给气哭了,哈哈哈哈,来几个人,把这些玩意儿收一收捡一检,我瞧瞧这是什么,嚯!没想到啊,这家伙长得人模狗样的,喜好还挺别致。”说着将一枚拇指长的细铁钩收进兜里。 到了监牢门口,狱卒打开牢门,放费驰进去后,收了些银钱,就自顾自离开了。 费驰一回生二回熟,半个多月以来,早把这座令人闻风丧胆的监狱当成了自己家,轻车熟路搬来一把椅子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一团稻草上的严风俞。 严风俞穿着昨日刚换的囚衣,身上的伤口大都被裹好,但因给他裹伤的人不太上心,草草包扎了事,所以许多伤口还在往外渗血,有些伤口已经化了脓,血水混着脓水一起,映在雪白的囚衣上。 他的头发乱糟糟的,手上、脚上具上了镣铐,背对着费驰躺在地上,俊美的五官潜藏在黑暗里,蜷缩着四肢好像已经失去了仅剩的一点生命力。 费驰心满意足地看着这样一副场景,因为方才的狱卒而心生的一点烦闷好似也跟着涤荡一空。 “严护卫,今天感觉怎么样啊?”费驰给自己削了一个梨子,一边吃,一边问道。 “劳烦费护卫时时惦记着,严某虽然不济,姑且还苟延残喘地活着。”严风俞一动不动地躺着,闻言沙哑着嗓子回道。 费驰哈哈一笑,“瞧你说的,难不成严护卫还在埋怨在下?要知道,请你喝酒也好,在你喝的酒里下药也好,甚至把你药晕了关在这里也好,那可都是皇上的命令、姜护卫的主意啊,在下只是运气不好,接了这个任务罢了。” 严风俞睁开眼睛,慢慢翻身坐起来,背靠着墙壁看着费驰,片刻的震惊后,漫不经心地扯了扯嘴角,“原来竟是如此,多次费护卫转告,这下严某即使死了,也不至于死得不明不白了。” 费驰最烦他这种处变不惊,任何时候都风轻云淡的模样,可惜趁手的工具都被那该死的狱卒收走了。费驰咬了咬牙,忽地想起一事,笑道:“严护卫说的哪里话,你要是死了,你在临州那个小相好可怎么办啊?”云岚? 费驰怎么会知道祁云岚? 严风俞神色变了变,“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费驰开心地笑起来。他就知道,只要说对了话,只言片语就能给人带来不亚于肉体折磨的伤害。那人收走了他的东西又怎样?就算只剩一张嘴,他照样能让严风俞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皇上要关你,姜护卫一反常态,不仅不给你说情,还帮着皇上给我出主意,严护卫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第132章 “难道不是因为我师父得罪了皇上?皇上这才迁怒于我?” 费驰哈哈大笑,“首领大半年前就离开京城了,皇上有火会等到现在才发?” 也不是不可能,皇上本就是十年磨一剑,忍辱负重的性子。只是听费驰这样讲,这中间似乎令有隐情? 严风俞锁了锁眉,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费驰笑得更开心了,丢了梨核,一边剔牙缝,一边道:“你与姜护卫向来交好,咱们可都羡慕得很,只是……姜护卫的脸是如何受伤的,他这些年来除了待在京中之时,其余时间都在忙些什么,严护卫你可曾了解过?” 「除了执行同一个任务之时,天衍处的杀手互不打听彼此的行踪,互不干扰彼此的任务。」乃是天衍处初立之时,就已写在明面上的规定。 虽然这些年来,杀手们因为好奇心、利益牵扯等诸多缘由,多多少少都在违反这一项规定。但是…… 一来,严风俞大都独立执行任务;二来,大部分时候,他都不是很在意自身以外的事物。 所以尽管这些年来,他屡次违反其他规定,诸如:不可收受任务对象所赠予的钱财;不可接触任务对象以外的人,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等等。但是他却从来没有违反过此项规定,所以自然而然的,他对姜金水的受伤原因,这些年来的行踪,任务详情等等情况一无所知,相应的,他也不会将自己的任务透露给姜金水。 “还请费护卫赐教。” “哈哈哈哈……赐教不敢当,十六年前,黑甲军灭了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一个门派,这件事情你总该知道吧?”落霞山庄…… 那年,黑甲军屠杀到一半,落霞山庄忽然起火,火势困住了逃生的江湖人士,也让黑甲军死伤惨重。 而姜金水常年斗笠掩面,就是因为脸上有烧伤…… 想到这里,严风俞的神色终于变了。 费驰开怀大笑,“严护卫果然聪明,这就想到了。不错!姜护卫就是那场劫难的幸存者,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他却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那时天衍处可还没有成立呢!嗐,也多亏他性情坚定,即使吃不上饭,也要练武报仇,这才有机会进入天衍处。这不,皇上听闻了他的遭遇,立刻给他派了一个任务。严护卫你再猜猜看,这是个什么样的任务?” 严风俞已经隐隐有了猜想,冷着一张俊脸,不发一言。 费驰自顾自地沾沾自喜道:“所有人都以为落霞山庄的人已经死干净了,韦统领清点尸体的时候,都把那一家人,连同刚刚出生的幼崽尸体找出来给先帝看了,可是先帝不知为何,认定了那一家人没死干净,有漏网之鱼。唉,咱们皇上虽然与先帝不合,可在这个问题上,两个人倒比亲兄弟还亲,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姜护卫进入天衍处之后就领了皇上的命令,四处追查那一家人的下落。唉,那一家人藏得也真是好,姜护卫几乎把整个中原武林翻遍了,也没找着那一家人的消息,嘿嘿,毕竟——” 说到这里,费驰转头看向严风俞,眼睛一眨也不眨,像是要把他的每个表情都看得清楚,一字一顿地说:“——谁能想到,这些个江湖草莽竟会跑去南边做生意,还一不小心成了地方首富呢,哈哈哈哈,你说这事好笑不好笑!哈哈哈哈……说起来,这事还是多亏了严护卫您哪,要不是您跟那少年搅和在一起,嘿嘿,姜护卫说不定已经翻到西域去了,哈哈哈哈……” 眼见着严风俞的表情愈发难看,被铁镣锁住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却不能伤他分毫,费驰心情舒畅地站起身,掸了掸自己的衣裳下摆,抄着手出去了。 走了两步又折回来,“还有一件事忘了跟你说,是什么来着?哦,对了,姜护卫已经领了命令,跟韦统领一起,点了五千精兵往南边去了——” 听见这话,严风俞猛地睁大眼睛,铁链也因为他的挣动而叮当作响。 费驰眉开眼笑:“——听闻你那小相好长得还挺好看,啧啧啧,真是可惜了……”抄着手,悠悠哉哉地走出去了。 第74章 远行(三) 到了第七日,祁云岚收到祁朝天的飞鸽传信。信上说,他在青城山还有要事需要处理,一时无法赶回来,让祁云岚等人先行出发。 祁云岚受伤卧床好几日,早有些待不住了。看完信便唤来胡卫等人,吩咐这就上路。 一行人沿着官道继续向南,走了十余日后,远远地听见风过树林的声音,水浪拍击礁石的声音,祁云岚掀开车帘,看见层层叠叠的松林尽头,一片茫茫的白水横列在不远处。 “此处是平江渡口,不远处的那条,便是梓江。”林宥赦骑在马上向他道:“你们去那里乘坐渡船,顺着江流一路往下,大约七八日后,就能到南平了。” 祁朝天在信中告诉祁云岚,他已写了信给沈郁与季阳平,不出意外的话,等他们一行人到达南平时,那二人已经等候在那里。 那日,林宥赦与胡卫等人赶到破庙后门之时,没等祁云岚向他们讲述自己的英勇事迹,绿胡子老头已经消失不见。祁云岚的肋骨被钟山四杰踢断了两根,此后便一直卧床休息。如今大半个月过去,虽然还不能行动自如,却也可以如常行动了。 说话间,一行人来到渡口。 祁云岚从马车上下来,看见白茫茫一片的江面上,几叶小舟如落叶一般,飘飘荡荡。渡口停靠着几条小船,胡卫等人前去租船,祁云岚看一眼渡口的反方向,指着一处向林宥赦道:“赦哥,那儿就是莫归山吗?” 第133章 林宥赦笑了笑,握住他的手腕,令他的食指稍稍偏移一个方向,然后道:“没错,那里就是莫归山,赦哥的师门。” 祁云岚感到有些不自在,放下手,有些歉疚地道:“要不是我那日忽然失踪,赦哥你早该跟莫掌门他们一块回去了。莫掌门身体不好,你又是莫掌门的大弟子,出来这么多天,门中肯定一堆事情等着你去处理。” 林宥赦淡淡瞟了他一眼,笑道:“赦哥难得有机会躲懒,云岚你这是赶我回去做事吗?” 祁云岚嘿嘿笑道:“我不赶你,你就不走了吗?赦哥你是不是又在逗我玩?” 林宥赦弯了弯眼睛,似真似假地回道:“你要是强留我,我也不是不能再多留几日。” 这话说得实在暧昧,放在以前,祁云岚即使无法回应,少不得要脸红一下,可惜眼下他刚被严风俞伤了心,又经历数次变故,心思早不在儿女情长上,闻言只讪讪笑了笑,等胡卫等人回来后,一行人与林宥赦告了别,便上了刚刚租借的小船。 几艘小船顺着江流一路往下。这日,船行到了石头岭下,白日里风平浪静的,到了下午忽然刮起大风,天黑风紧,白浪滔天,船家恐怕遇上危险,天还没黑就收了船,靠着滩涂歇下了。临睡前嘱咐众人不要下船闲逛,“这附近靠着几处山寨子,寨子里都是凶神恶煞的山匪,那些人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专爱挑过路的异乡人下手,你们要是不想惹麻烦,就待在船上不要下去。”船家肃着脸道。 两面都是密林,树木郁郁葱葱的,即使到了深秋,林间依旧是黑黢黢,看不清究竟,的确适合山匪藏身。 众人点了点头,各自回去船舱吃了些干粮后就睡下了。 入夜后,祁云岚躺在床上,半梦半醒间,迷迷糊糊听见呼喝声,兵刃相击声,睁开眼睛,呼喝声越来越响,刀剑相击声不绝于耳,祁云岚想起船家的叮嘱,放轻了动作爬下床,拿起搁在床边的长剑,推开门出去时,外头已经打成了一片。 “怎么回事?山匪打劫?”祁云岚抽出长剑,对守在他门口的胡卫道。 月黑风高,胡卫抱着长剑倚靠在舱门口,神色懒懒,闻言轻轻摇头,看起来一点不紧张的样子,不紧不慢地打了个哈欠,然后道:“不清楚啊,看起来有点儿像,小爷您继续睡吧,放心吧,就这几个虾兵蟹将,兄弟几个还能应付得过来。” 祁云岚看一眼不远处的战况,发现胡卫所言非虚,黑衣山匪们固然凶悍,却全然不是家中护院的对手,不多时,滩涂上已经倒了一地的山匪尸体,祁云岚跟着放松下来,“那就好,吓死我了,不过这些山匪也是倒霉,以为逮到肥羊,却没想到啃上了硬骨头。” 胡卫爱听这话,哈哈笑道:“我们不是硬骨头,我们是金刚骨头,哈哈哈哈,外面风大,风景也好,天高水阔的,小爷你要是不介意,留下来看看也行。” 江风萧索,呼啸而过,祁云岚没忍住打了个哆嗦,“太冷了,我还是回被窝吧,这儿就交给你们了。”收起剑,转身准备离开时,余光瞥见一只白森森的大手扒上了船沿。 祁云岚愣了一下,心想这些人山匪也不蠢嘛,还知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道理,只是你们运气实在太差,敢在小爷面前藏后手的,甭管藏几只,小爷统统给你们剁了。 屏住呼吸,祁云岚抽出长剑,轻手轻脚走上前,随后眼疾手快地刺出一剑,那只手反应不及,被祁云岚的长剑牢牢地钉在了船沿上,挣脱不开。 “哈哈哈哈……”祁云岚叉腰大笑,连日来的愤懑跟着涤荡一空,“抢劫抢到小爷头上算你们倒霉。” 笑声未绝,漆黑的夜空中忽然划过一声响亮的唿哨,像是夜枭凄厉的啼哭一般,下一刻,数不清的黑衣水鬼接二连三地从江面上冒出头来。祁云岚:…… 祁云岚咽一口吐沫,向胡卫道:“那什么,胡大哥,这下你们还能应付得过来吗?” 胡卫也愣了三愣,讪讪笑了笑,然后道:“这下……可真不好说了。” 这些黑衣水鬼不仅水性好,轻功也不差,悄无声息地从四面八方合围而来,除了胡卫与祁云岚,其他混战中的护院甚至都没有察觉。 “回来!保护小爷!”胡卫的一声怒吼唤回其余护院的注意力,十几个人立刻聚拢成一团,将祁云岚护在正中间。 就在这时,忽有几十上百支的利箭从四面八双急射而来! 护院们纵使武功高强,也抵挡不住如此绵密的箭雨,不多时便有人受伤倒地,祁云岚见状不好,大声喊道:“胡大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得好!” 胡卫看了看越来越多的敌人与越来越少的护院,喝道:“大伙儿,撤退!” 话音未落,一行人抛下小船,护着祁云岚向密林深处撤退。 祁云岚与胡卫走在前头,几个护院护着不会武功的下人与受了伤的护院走在中间,其余几人殿后。 出了密林,上了官道,一直追随众人的黑衣人好似终于没了踪迹,一行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又向南走了大半夜,一个看起来颇为荒凉的驿站出现在路边。 祁云岚见众人都又累又饿,受了伤的更是面色发白,仿佛命不久矣,便做主投宿暂歇一晚,其余事情,等天亮了再说。 敲开驿站的门,众人各自吃下一晚热乎乎的汤面后,才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第134章 祁云岚要了两间上房,其余人睡通铺。回屋前,祁云岚惦记黑衣人的身份,心中有些不安,便向胡卫道:“胡大哥,你觉得今晚那些都是什么人?” 胡卫与他一道上楼,想了想,道:“天儿太黑,胡大哥也没能看清他们的身法路数,但是有一点,胡大哥绝对不会看错,那就是,这些人绝对不是普通的山匪土匪。” 祁云岚摸着下巴回忆,“我也觉得不像,普通的山匪土匪没有他们那么好的轻功,而且我看了他们的兵器,都是统一的制式的,比起山匪土匪,我倒觉得这些人更像是哪个门派的弟子。”难道是祁朝天得罪了什么人才惹来的仇杀吗? “江湖门派的弟子?有可能,但要单凭统一制式的兵器这一点来说的话,胡大哥觉得他们更像朝廷的人。”胡卫思索着道。祁云岚:…… 祁云岚忽地想起祁云承遇害的那天晚上,严风俞离开之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不用我动手杀你,过不多久,你们一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一个都活不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朝廷已经发现了他们家的真实背景,这才派了天衍处的杀手前来截杀? 朝廷怎么会发现?明明祁朝天瞒了那么多年都没有人知道! 难道是……严风俞出卖了他们?! 想到这里,祁云岚心神遽震。 虽然不愿意去相信,可是更令他不愿相信的事情,已经发生在他眼前——严风俞杀了祁云承,然后当着他的面直认不讳。 上到二楼,二人走到祁云岚房门口,胡卫拍了拍祁云岚的肩膀,“小爷,时间不早了,您还是早点休息吧,这些事情明天再说。” 祁云岚点了点头,神思不属地回到房间。 洗漱完,躺在床上时,祁云岚再次想起严风俞。 就像这些天来的每一日一样。 他一会想起严风俞的好,想起严风俞抱着他躺在摘星楼的屋顶看星星,想起严风俞潜入摘星楼的厨房去偷糕点给他吃,可是一转身,严风俞就当着他的面,将祁云承打下了山崖。 叹一口气,祁云岚翻了个身,听见窗户“咔哒”响了一声,荒郊野外的夜间特别安静,所以那声咔嗒就显得特别突兀,祁云岚意识到了什么,刚要翻身而起去够自己的长剑,鼻尖已经嗅到一股淡淡的、似有若无的暖暖香气,手脚在这一刻变得绵软,意识也在远离自己的身体,睡意铺天盖地地侵袭而来,完全失去意识之前,祁云岚看见窗户被人推开,一个蒙了面的黑衣男子翻窗进来。 第75章 远行(四) 接连下了大半个月的雨,江面水位暴涨,眼见着就要泛滥成灾。渡口的船只日渐稀少,江上客栈人也不多。 这天,天还没黑,眼见着来往商客寥寥,更没什么人上门,掌柜的就打算早点关门,回去歇下。 下了门栓,转过身,掌柜的刚走两步,忽地听见身后传来敲门声,接着便是几声大喊:“有人吗?有人吗?投店的!” 来人嗓门极大,敲门声也极重,大门几乎都被他拍得掉下来,墙灰簌簌往下掉。 掌柜的经营客栈多年,早见惯了南来北往的各色行人,这状况,他一看就知道对方肯定是个身负武功的江湖人士。 不敢怠慢,小跑着过去开了门。 门扉吱呀一声响,几个身穿黑衣,手持大刀,斗笠掩面的高大男人簇拥着一个白白净净的贵气少年站在店门口的挡雨棚下头。 掌柜的见那几个男人一身煞气,其中一人一手按在少年肩头,少年拧着眉头,神色颇为不忿,看起来就像是被挟持的一般。可是再一看,男人们均是湿漉漉的一身雨水,靴帮子到裤脚都沾了不少泥点子,反观那少年,不仅没有缺胳膊少腿,浑身上下更清清爽爽的,不见一丝泥污。 掌柜的有点看不大懂,便当做没看到,拱了拱手,笑道:“客官里面请,里面请,请问各位,是吃饭哪还是住店?” 这时候,少年像是想要说话,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少年身后的男人黑着一张脸,警示性地瞪了少年一眼后,肃声道:“住宿。通铺就行。再来五碗牛肉面——” 少年不屈不挠,回瞪回去:“——唔唔唔唔!” 男人“呿”了一声,不耐烦道:“真麻烦!其中一碗不要放葱花,也不要香菜,面上快点,爷们都饿了。”说着掏出一些碎银子放在柜台上。 掌柜的抽了抽嘴角,被那男人横了一眼后,不敢再耽搁,小跑去了后厨。 祁云岚则被几个男人推搡着,在大堂角落里的一张方桌上坐下。 那日被迷魂香迷晕之后,祁云岚再次醒来时,就发现自己正被一个男人抗在肩上狂奔。 冷风刮在脸上像是小刀割肉一样疼,祁云岚却意识昏沉,提不起一点力气。索性跑也跑不了,祁云岚便干脆装晕,姑且看看这些人会把他带去哪里。 没成想,这些人不仅轻功好,体力也不差,扛着他狂奔了一天一夜都不用休息。 眼见着胡卫等人离他越来越远,祁云岚恐怕自己再不求救,就要被带去哪个山沟沟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埋了,当下便瞅准一个机会,向过路的人求救。谁知他刚喊了一句救命,就被那人点了哑穴,此后的十余日里,他就一直没有再开口说话的机会。 第135章 说起来,这些人也是奇怪得很,虽然从不与他攀谈,也不曾给过他什么好脸色,但在住宿吃饭上,却从来没有亏待过他。 ——宿在破庙时,最干净的稻草归他睡;宿在客栈时,最软和的被褥归他躺。 若不是知道这些人带着他一路往北走,祁云岚几乎疑心这些人是沈郁派来接他的。 除此之外,这些日子以来,他也一直在猜测这些人的身份。 虽然他们格外谨慎,不仅不用任何会暴露身份的刀剑和兵器,更从不在祁云岚面前交谈,但是通过他们的打扮和藏在袖套里的小型箭驽,祁云岚已经知道,这些人就是那天晚上在石头岭下偷袭他们的那拨人。 至于这些人为何只带走他,对其余人不屑一顾,祁云岚猜测,皇帝给的命令可能是活捉他,至于活捉他的目的是什么——是要拷问什么消息,还是用来胁迫什么人——祁云岚一时还猜测不到。 说起这些人的身份。 有一回,祁云岚睡熟了,迷迷糊糊听见几人密谈。其中一人忽然提及“主人”,说“主人”吩咐了他们,不可亏待了祁家的小公子。那一刻,不知为何,祁云岚突地想起地宫里碰见陈进的场景。当时陈进想要杀他,似乎也提及了什么“主人”,还说“虽然主人叫我不要伤你”一类的话。 这样看来,那位陈师爷似乎和这些人一样都是皇帝的人?可这背后似乎又有哪里说不太通。 可惜他对这些人了解得太少,翻来覆去都想不清楚究竟。 大堂里没什么人,祁云岚早就受够了硬邦邦的白面馒头和烧饼,面一上来,他就连汤带水地将那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吃得干干净净,撂下筷子时,听见外头传来敲门声。 祁云岚循声望过去,看见一个粗壮仆妇搀着一个盲眼男子步入客栈。 那仆妇倒没什么可看的:四肢粗短,面色蜡黄,神情跋扈,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 至于被她搀着的盲眼男子…… 祁云岚见他身材颀长,虽然只穿了一身素衣青衫,却是说不出的潇洒俊逸,眼睛上面覆了一个黑色布条,身后背了一把七弦琴……等等,七弦琴?祁云岚目光顿住了,一个相似的形象在他的脑海中若隐若现,然而,没等他抓住一星半点的痕迹,身边的男人忽然道:“公子吃完了吗?吃完了咱们这就回去歇下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祁云岚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虽然他一时想不起来那个男人的身份,但是倘若有一丝机会,他也不想被这些人抓回京城,成为祁朝天等人的负累。 这么想着,他低下头颅,一脸乖顺地随着那几个男人站起身,经过盲眼男子与那粗壮仆妇的身侧时,祁云岚趁那几人不注意,瞅准一个空当,一把抓住盲眼男子的衣袖,嗯嗯啊啊地开始求救。 “唔唔唔唔唔……”「救救我,他们是坏人!」 “嗯嗯嗯啊啊啊……”「我是祁云岚,我爹叫祁朝天,要是有人来找我,拜托你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 盲眼男子显然被他吓了一跳,然而,不等他开口说话,身边的粗壮仆妇已经破口大骂:“哪里来的野崽子?撞伤了我们家听音师傅你能赔得起吗你?还不赶快撒手!嗨呀,真是晦气,好不容易出趟门,先是遇到这个鬼天气,又是撞上你这么个东西!”说着来推搡祁云岚,推搡不开,继续骂道:“哎呀,你还敢不撒手,好大的胆子!” 祁云岚任凭她骂,只死死抓住盲眼男子的胳膊不撒手。 那几个男人终于反应过来,一指弹戳在祁云岚的麻筋上,祁云岚五指一松,便被那几个男人牢牢束缚住,推向身后。 男人收敛了神色,笑着向那盲眼男子和仆妇道歉道:“不好意思,我家公子脑子不太好,看见人就往上扑,冲撞了二位,真是让人过意不去。” 那仆妇却还是不依不饶,叉腰骂道:“知道他脑子不好,你们还不看好了他,这是我们听音师傅好说话,要是遇见不好说话的人,你看看人家不把你们骂个狗血淋头!” 男人继续拱手道歉,直到那仆妇骂够了,搀着听音师傅上楼去了,才推搡着祁云岚,走向一楼里间的大通铺。 这天夜里,祁云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倘若他没有记错的话,那盲眼男子,也就是听音师傅,似乎在那仆妇推搡他之时,不动声色地挠了挠他的手心。 这说明了什么? 听音师父认出了他吗? 若是如此,那可真是太好了,虽然他不指望手无缚鸡之力的琴师能从这些官差手中将他救走,但是倘若因此能够给胡卫多留下一个“记号”,那也不枉他豁出去这一回了。 想着想着,祁云岚眼皮越来越重,到了最后,终于支撑不住,打了个哈欠就沉沉睡过去了。 寂寂无声的夜里,红缨收起手上的药瓶,塞好瓶塞,拔掉鼻塞,然后向红綃道:“姑姑,好了,这些都是什么人啊?严护卫的小相好怎么会跟他们搅在一起?” 红綃看一眼昏睡过去的几个人:祁云岚睡在最里面,身侧躺了三个黑衣男人,还有一个男人抱着刀坐在门边。 摇了摇头,“方才进入客栈的时候,我就有留意观察他们。但是这些人好像非常警惕,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与身份有关的痕迹。” 红缨有些意外,连红绡都看不出身份的人,那得有多神秘啊?在那几人身上搜了搜,发现除了武器是统一配发的,的确看不出什么东西,而且,就算是统一配发的武器,上面也没有留下任何记号。的确无迹可循。 第136章 回过头,红缨又问:“那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杀了这些人,带着这小子一起走?” 红绡摇了摇头,“恐怕不行。这次的任务有点特殊,带着他不大方便。” 红缨想起了什么,回道:“的确特殊,连我们这些接了任务的人都不知道任务是什么。”语气不无讽刺之意。 红绡肃下脸来,沉声道:“你进天衍处的时间还不长,所以不知道,这种时候切忌多问多说,上面怎么说我们怎么做,知道了吗?” 红缨见她神色严正,不禁点了点头,“知道了,姑姑。那这小子怎么办?我们不管他,就……直接离开?” 红绡将那守门人踢到一旁,推开门道:“把那几个人杀了,剩下的就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红缨点了点头,抽出匕首,一眨眼割了三个人的喉咙,出门时,又顺手割了守门人的喉咙,擦干净匕首上的血迹,追上红绡的脚步,“姑姑,我们真不带他走吗?万一严护卫知道了怎么办?他会不会发火啊?” 红绡嗤笑道:“你管他做什么。他现在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还管得着这些个小相好?” 第76章 出狱 严风俞坐在墙角的阴影处,手指摩挲一块满是划痕的石砖。 这天是他被关进这座监狱的第三十二天,距离姜金水等人离开京城已经过了十二天。 从京城出发去临州,单人匹马十日的时间足够往返,带上几千兵马就会慢上许多。 严风俞寻思如果他现在就想办法逃出去,再寻一匹快马,未必不能赶在姜金水之前到达临州。 可是这里防守严密,他的一日三餐又都被下了药,内力几近于无,想要逃出这里,简直难于登天。 一前一后的脚步声从外面传过来,严风俞不用抬头去看,也知道来人肯定是费驰那货,毕竟这段时间除了那货,也没旁的人敢来“探望”自己。 锁链响动了一阵,紧接着牢门被打开,严风俞抬眼看过去,不出意外地看见费驰那张人憎鬼厌的脸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只是他那神色怎么瞧着有些不对劲? 仿佛……少了点憎恶与窃喜,又多了点畏惧和同情,比往常更恶心了怎么回事? 严风俞蹙了蹙眉,见他仍旧怔怔地站在牢房门口,既不往里走,也不开口说话,畏畏缩缩的模样,就跟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这时候,狱卒锁了外面的铁门,像往常一样跟费驰打了声招呼后,就径自离开了。 费驰却没有应声,也没有去搬那把他坐惯了的椅子,反而是等那狱卒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在走道尽头,偷偷摸摸地左右看了一会,然后蹲在地上,捡起一根稻草开始写字。严风俞:…… 没等他写完,严风俞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会,然后狐疑地开口问道:“你是……秦楚?红绡教你易容了?” 闻言,秦楚立刻抬眼瞪他,目光触及到那张污迹斑斑的俊脸时,复又瑟缩回去,接着有些着急地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最后将写好的几个字全部擦掉后,重新写道:「没!是我自己偷学的!跟姑姑没有关系!严护卫,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易容缩骨之术乃是天衍处黄雀儿的不传秘术,倘若红绡轻易将此秘术传授给天衍处以外的人,恐怕难以服众。 严风俞笑道:“知道了,我不说就是,你是怎么拿到费驰的令牌的?他人呢?被你杀了?” 秦楚:「没有。他……不知道从哪听说了我以前的事情,就……昨天晚上过来找我……我不是很想,就在他喝的酒里掺了一点料。」 严风俞哑然失笑,费驰这货平日里道貌岸然,素来看不起他们这些流连烟花之地的,怎么背地里竟然干起了强迫人的勾当? “哈哈哈……原来如此,然后呢?” 「他喝多了,跟我说了他……你的事情,正好姑姑前几天给我写了信,让我有机会就来看看你,我就趁机拿了他的通行令牌。」 严风俞笑道:“红绡让有机会就来看看我?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难道她忘了之前我要杀你的事情吗?” 听见这话,秦楚立刻涨红了脸,气冲冲地写了几句什么又全部擦掉,最后平复了心情,写道:「姑姑救了我的性命,自然是她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别说她要我过来看你,就是她要我立刻去死,我也会眼睛不眨一下。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那个家伙应该睡不了多久。」说着就要站起身离开。 严风俞看见秦楚时,脑海中便浮现出一个计划,只是这个计划还有赖于秦楚的帮忙,有求于人,不得不放下态度,软声道:“好了,好了,别生气了,风哥不该说你红绡姑姑的坏话,是风哥错了,你来都来了,不如再帮风哥一个忙吧。” 秦楚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什么忙?」 “劳烦你替风哥寻个药来,那药比较难找,市面上恐怕买不来,这样,你去一趟东三胡同,找一个姓郭的管家,那老头脸上有颗痣,很好认,你告诉他,就说是我让你去找他的就行。”「然后呢?」 “然后你把他配好的药拿进来送给我就行。”严风俞道:“我有点赶时间,三天内你能再想办法进来一趟吗?对了,你脸上的那张人皮面具,下回来的时候,也给我带一个来。” 第137章 秦楚有些犹豫,严风俞补充道:“放心吧,风哥都这样了,害不了人的。” 秦楚见他形容狼狈,说句话还要大喘气,信以为真地点了点头。 严风俞冲他笑了笑,“那就多谢你了。” 秦楚还是有点怕他,尤其当他那样笑的时候,好像下一刻就会暴起伤人似的,点了点头,快步出去了。* 回到自己的住处,将令牌放回原处,又等了好一会,费驰才悠悠醒转,秦楚低眉顺眼给他端了一杯水,费驰一边喝水,一边揉按太阳穴,放下水杯时忽然道:“过来,坐这儿,我问你个事儿,听他们说,姓严的那家伙也睡过你,有没有这回事?” 秦楚抬眼看他,不清楚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讷讷地点了点头。 费驰勾唇一笑,倾身捏着秦楚的下巴,笑道:“小鸭子,说说看,是费爷我弄得你比较爽,还是那姓严的弄得你比较爽?”秦楚:…… 他想:昨晚你还没来得及弄我就醉得晕过去了,这让我怎么比较? 抬手指了指费驰,示意「当然是你」,秦楚低下头,白嫩的小脸上浮现出一个招牌式的羞涩笑容。 费驰朗声大笑,“哈哈哈……我就说嘛,男人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还得活好才行,哈哈哈……昨天辛苦你了,来,拿着,别跟费爷客气。”说着掏出一锭亮闪闪的金元宝,塞进秦楚手心里。秦楚:…… 秦楚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干不说,还偷他的东西去看严风俞,实在受之有愧,但是见他那么坚持,怕拒收了伤他自尊,只好点了点头,收下了。* 那日之后,费驰寻思秦楚那小鸭子不仅长得好看,脾气好,还挺会服侍人的,就又抽空去找了他几回。可惜没过几天,元嘉帝那边就给他派了个任务,再回京城的时候,已经是七日后了。 因为惦记着秦楚那边的酒香,费驰从宫里出来后就急匆匆地赶去了他的住处。 到了地方,却被告知,他走后没几天,秦楚就离开京城了,那边管事的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费驰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忽地想起监狱里的严风俞,索性自己心里不舒服,就想去找找严风俞的不痛快。 说起来,自打那壮汉狱卒收缴了他的刑具之后,费驰就格外热衷于跟严风俞念叨一些临州那边的事情。 这天也不例外。 来到狱中后,费驰先是照例给自己搬了把椅子,然后翘着二郎腿,看着躺在地上的严风俞,笑呵呵道:“这几天有点忙,没能来探望严护卫,还希望严护卫不要见怪啊。” 严风俞没有理他,手指轻轻摩挲刻满划痕的一块石转,耳朵贴着地面,听着地底下传来的空洞回声。 费驰早就习惯他这副爱答不理的态度,自顾自地道:“前几天皇上收到姜护卫的快马传书,严护卫猜猜看,那信里头说了些什么?” 严风俞还是不说话。 费驰神情冷淡下来,眼睛里闪过一道寒光,片刻后哈哈一笑,“信上说,五千黑甲军不日即将抵达临州城,到时候,他们打算把临州城围个水泄不通,连只苍蝇蚊子都不让它飞出去,更别提人了,哈哈哈哈,可惜啊——”说到这里,费驰顿了一顿。 “——可惜什么?”严风俞听他话风不对,禁不住出声问道。 费驰得到回应,非常得意,“可惜姜护卫他们还没来得及动手,就又收到一条消息。” “什么消息?” “什么消息啊,你让我想想,哦,对了,那消息说,那一大家子早就知道皇上会派人去临州,所以一个月前就已经卷铺盖离开了——” “一个月前就已经离开了?”严风俞听得心里动了动,脑海中浮现离开临州的那日他在祁宅的所见所闻。 所以,早在那时候,祁朝天就已经预感到今日会发生的事了? 费驰见他语气有波动,不禁自得一笑,“哈哈哈……可不是吗?皇上看到那封信后发了好大一场火,厉声责问我们到底是谁走漏的消息,嗐,最后还是多亏了刘公公把人劝住,要不然我们恐怕都得掉脑袋。” “后来呢?” “后来啊,后来我就不知道了,唉,皇上虽然消了气,却也不想看到我们,没等我们解释,就把我们都赶出来了。” 严风俞听得着急,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意为之,正待发问,费驰已经欣赏够了他抓心挠肝的模样,起身打算离开了。 严风俞岂会让他就这么离开? 瞅准他转身的空当,严风俞翻身而起,一块半湿的布巾捂住他的口鼻,费驰惊愕难当,反应过来后,立刻奋力挣扎,可是出乎他的意料,严风俞力气奇大,全然不似吃了一个多月软筋散的人,勒住他的臂膀更是健壮无比,只像是镶了千钧的钢铁一般无法撼动,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辣气味钻进他的嘴巴和鼻子,费驰暗道不好,还想再呼救,手脚已经渐渐地失去力气……………… 再三确认费驰已经昏迷不醒后,严风俞脱了他的衣裳,与自己的囚衣互换。 把穿好囚衣的费驰拖到稻草上,令他面靠着墙壁,伪装成自己平时睡觉的模样。 撬开那块刻满划痕的石转,从一个不算太深的泥坑里,拿出一块人皮面具,两个沾了些许药粉碎屑的纸包与一枚拇指长的细铁钩——倘若那壮汉狱卒来到这里,他应当能够认出,严风俞手里的这根铁钩与他从费驰的食盒里拿到的铁钩殊无二致。懂行的人都知道,这铁钩除了能在人的身体上造成一个个肉眼不可见的小伤口之外,稍稍改造一下,还能撬开千家万户的门锁。 第138章 至于那两个纸包,其中一个装过解药,另一个装过毒药。 毒药的名字叫做千日醉,顾名思义,服用或者吸入后,能让中毒者千日不醒,看起来就像是喝醉了一样呼呼大睡。 至于解药,自然是解他身上软筋散的毒。 探头看了一眼铁门那侧,确认看守自己的狱卒仍是在外面聊天喝酒,没有察觉到自己这边的动静之后,严风俞用铁钩勾开自己手上和脚上的铁镣,把铁镣拷到费驰的手脚之上,用内力将那两个纸包搓成碎片,再把人皮面具罩在头上后,抄着手大摇大摆地走出牢门。 第77章 香囊 胡卫等人沿着祁云岚留下来的踪迹找到江上客栈已经是几日后的事情了。 彼时那四具尸体已被官府的官差带走,祁云岚也不知所踪。 因着这庄人命案,生意本就萧条的江上客栈人烟更加稀少。 胡卫等人进入客栈之时,就见几个无所事事的跑堂围在一起小声说话,大堂里零零散散地坐了几桌人。 胡卫看了一圈,没见着祁云岚的身影,也没见着劫持祁云岚的人,便向客栈掌柜的打听起来。 掌柜的正愁没地儿倒苦水,一听有人问起,立刻拉着胡卫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却始终说不到重点。胡卫听得挖了挖耳朵,耐心告罄即将打算离开之时,忽地听见掌柜的提及四个男人带着一个少年来投宿的事情。 胡卫眼睛一亮,一把拉住掌柜的,连声问道:“少年?什么少年?多大年纪?长什么模样?” 掌柜的被他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一面神神叨叨地拉着他往一旁走,一面道:“你们也在找他啊?嚯,那可真是巧了很了,官府的人也在找他呢!喏,我这儿正好有幅画像,您来瞧瞧,是不是您要找的人?”说着指向墙上贴着的一张官府通缉犯人的画像。胡卫:…… 画像里头的的确是祁云岚,毋庸置疑,只是,将这样一个白白净净的清秀少年形容成一个冷血无情、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是不是有点过分? 胡卫看着这张悬赏通告,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 掌柜的打量着他的表情,叹道:“看起来不像是吧,嗐,一开始我也不敢相信啊,谁能想到呢?四个壮汉啊,一夜之间,都被他割了脖子……”叹一口气,自顾自忙活去了。 等掌柜的走远了,身旁的护院凑到胡卫耳边小声道:“胡哥,您说,小爷会不会已经回去找我们了?” 胡卫点了点头,的确,祁云岚重获自由后的第一件事定然是来寻找自己与沈季一干人等,想了想,向身后的几人道:“走,我们先回去看看。”说着带着一群人打算原路返回,快到门口时,余光瞟见一个男人。 这男人二十出头的模样,一身黑色劲装,手握一柄长刀,身材颀长,相貌俊美,进了客栈就吸引不少人的目光,只是他眉眼肃杀,神情淡漠,周身萦绕着一股生人莫近的气场,招呼跑堂的要了酒菜后,就自顾自寻了个地方坐下。 这天的天色依旧是阴沉沉的,外头的小雨淅淅沥沥像是没完没了一样,男人的座位不靠窗,落座后,胡卫就看不清他的脸了。 但只刚刚那一眼,胡卫的心里就禁不住打了个突。因为,他认出这人是谁来了! 临州城衙门捕头严风俞! 那日,小爷长街纵马就是被这人救了,跟随沈大侠出去找人,他还搜过这人的家。 后来这人受了重伤,还来家中住了大半个月。 再后来便是重阳佳节那天晚上,小爷与他闹掰了,他便杀了二爷泄愤…… 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莫不是杀了二爷不够解气,千里迢迢寻过来打算连小爷也一并料理了? 想到这里,胡卫再不敢耽搁,翻身上马,带着一行人,冒着大雨,策马而去。* 那天早上,天还没亮,祁云岚被血腥味熏醒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从江上客栈出来以后,就揣着从那四个死人身上搜刮出来的若干银钱和一柄大刀,一路奔向最近的市集。 买了一匹快马并若干干粮后,祁云岚又牵着马向路人打听梅山山庄的消息。 梅山山庄是祁朝天那位友人的居所,亦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可惜一路问下来,就连消息最灵通的酒楼跑堂都没听说过这个地方,不得已,祁云岚只好向他打听南平的方向。 祁朝天在信上说,他已传书给沈郁与季阳平,不出意外的话,等祁云岚一行人抵达南平的时候,沈季二人已经等候在那里。 不过那已经是半个多月前的事情了。 虽说依沈郁与季阳平的行事风格,决计不会做原地枯等半个多月的事,但是眼下除了南平与梅山山庄,祁云岚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倘若当真到了南平他还找不到人又打听不到梅山山庄的消息,他恐怕只能原路折返,或者去青城山找他爹了。 南平的消息跑堂的倒是清楚得很,收了赏钱就麻利地给祁云岚指了路。祁云岚朝他道了谢,点了四个菜一个汤,囫囵吃完后就快马加鞭上了路。 顶着小雨疾行数日后,这天的傍晚时分,祁云岚终于碰见个有屋顶的歇脚地方。 彼时小雨初歇,湿湿冷冷的小风一阵接一阵地吹过来,祁云岚哈了一口气暖一暖被冻僵的手,拴好马后,推开废弃大宅的大门。 空荡荡的大屋子里零零散散的散落着不少类似床铺的稻草堆,草堆旁边一个个烧完了的炭火堆——显然时常有人借宿的。 第139章 关好大门,祁云岚挑了个地方坐下,生了堆火暖暖身子,又把怀中已经凉透的烧饼拿出来放在火上烤。 吃饱喝足后,困意涌上心头,祁云岚打了个哈欠就蜷缩在稻草上沉沉睡去了。 到了后半夜,隐隐约约的刀剑声、打杀声被风裹着,一阵接一阵地送进祁云岚的耳朵里。 经过这些日子的磋磨,祁云岚早就变得机警十分,听见声音后,打了个激灵立时醒转。 他想,外面的动静很可能只是普通的江湖仇杀,但也不排除追杀自己的人搅在其中的可能,担心被发现,亦不想卷入奇奇怪怪的纷争,祁云岚翻身而起,先是踩灭了火堆,继而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摊在地上的行李,最后推开后窗,翻窗出去,躲在窗户旁边的墙根处。 ——他的马还拴在大宅的大门口,此时不管从哪里离开都很容易泄露行踪。倘若当真是那些人追着自己的行踪跟过来,即使骑着马也跑不过他们,所以还不如先在这里躲一会,若是普通的江湖仇杀,那些人打完了自会离去,倘若真是跟着自己追来的人,祁云岚只能听天由命,祈祷那些人找不到自己。 想到这里,祁云岚心里松快了不少,他把随身携带的包袱放在地上做了个舒服的坐垫坐了上去。 向前伸出的屋檐为他遮去了不少风雨,迷迷瞪瞪地又坐了一会后,睡意再次涌上心头。 过了不知多久,一阵沁骨的凉风吹散他的睡意,祁云岚竖起耳朵,发现比起方才那会,现下的打斗声已经下去了不少,又过了一会,打斗声慢慢消失,四下恢复一片寂寂。 祁云岚心中好奇,想去前面看看情况,还没来得及起身,忽又听见一阵脚步声,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大宅的大门口。 祁云岚担心来者不善,紧张地咽了一口吐沫,下意识握紧手中的刀。 废弃大宅的大门口,严风俞一面擦掉刀刃上残留的鲜血,一面推开了废弃大宅的大门。 冷风裹着细雨迎面吹来,血腥味与炭火味夹杂其中,这夜没有星光,大宅里一片黑暗,严风俞知道祁云岚就躲在这片黑暗中的某一处,想到自己马上就能把人抱在怀里,严风俞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收刀入鞘,摸出一个火折子点燃后,严风俞逐渐看清大宅里的情形,却并没有看见意料之中的那个人。 祁云岚已经走了? 还是自己找错了地方? 严风俞皱了皱眉头,鼻尖再次捕捉到那股若有似无的炭火味,循着炭火气味飘来的方向望过去,目之所及,除了几堆乱糟糟的稻草和一些烧完了的火堆,似乎并没有其他什么东西……等等,稻草堆里似有还有旁的什么东西? 严风俞眼睛一亮,快步上前,弯腰捡起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香囊,想起了什么,严风俞将那香囊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淡淡的冷木香气,像是混合了各式香木制成的,仔细嗅来,好像还有虫草鹿茸、虎骨犀角、麝香熊胆等等物什……的确是祁云岚的香囊没错,严风俞心跳兀地快了一拍,可是……祁云岚人呢? 一墙之隔的另一边。 祁云岚抱着大刀,缩在墙根,心如鼓擂。他一面暗暗祈祷屋子里的人赶快离开,一面又盼着那人离开时不要发现自己。 这时候,祁云岚忽然发现屋子里已经很久没有传来声音了——脚步声、衣物摩擦声——统统都没有,难道那人已经离开了? 祁云岚的心中感到一阵欣喜,但是他仍旧不敢放松警惕,悄悄挪了一下身子,慢慢起身,眼睛贴到窗户的缝隙上,朝屋子里头看过去。 这一眼几乎令他灵魂升天! 只见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惦记的、反复琢磨却怎么也琢磨不透的人,现下正静静矗立在他身前一丈开外的地方,低着头,似是在打量他刚刚睡过觉的地方。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祁云岚暗暗叫苦,他刚才收拾的太着急,竟将随身携带的香囊落在了原地,现下那个香囊正背严风俞握在手心里,放在鼻子下面……光线太暗,祁云岚看不清他的表情,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要出去吗? 要出去找他吗? 可是出去后,我该跟他说些什么呢? 问他为什么要杀祁云承? 问他为什么会出现这里? 问他是不是跟那些黑衣人一样,不远千里地追过来,就是要把自己交给皇帝当人质吗? 祁云岚的脑子里乱糟糟的,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那边的严风俞又动了。 只见他小心翼翼万分珍重地将那个小小的香囊塞进自己前襟衣兜里,四下看了一圈后,就朝祁云岚的方向走过来。 【作者有话说】 为防止大家期待过高,他们在这里没能见面。 第78章 茶摊 祁云岚吓了一跳,慌忙回身缩回墙角的阴影里。 此处久无人居住,后院里早就长了一茬接一茬的杂草,如今秋风一吹,秋雨一落,枯枝落了一地,杂草均已变得枯黄颓败。 摇摇欲坠的木窗“吱呀”响了一声,严风俞站在窗前,看见密密麻麻的杂草根根伫立,似乎没有半点行人走过的痕迹……祁云岚竟没有躲在这里?严风俞默了默,不死心,又向墙根处看了看,可是黑黢黢的墙角里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锁了锁眉,严风俞料想祁云岚睡到半夜,迷迷糊糊间,听见门外的打斗声,情急之下,顾不上牵马,匆忙收拾了行李就独自一个人偷偷溜走了。 第140章 祁云岚武功一般,轻功也一般,没了代步的工具必然走不了多远,此时追出去,说不定还能再找到人。 想到这里,严风俞立刻转身,细雨冷风中,牵了祁云岚的马,上马继续往南边追去。* 担心严风俞去而复返,祁云岚大马猴一样,挂在廊檐下的房梁上挂了大半夜。 微弱的光线将废弃的大宅照亮时,祁云岚终于支撑不住,从房梁上掉了下来。 他拍掉身上的灰,翻过窗户,轻手轻脚地摸去前门,打算确认严风俞确实离开了,再推门出去。 大宅的正前方是一大片空地,长满了杂草和乱树。晨光熹微,透过大门上的缝隙,祁云岚看见不远处的树木阴影之中,横七竖八地陈列了许多黑色的阴影,像是大块的石头,亦或是人的尸体? 祁云岚愣了一下,昨天晚上过来的时候似乎并没有这些东西?又看了一会,发现周围并无活人的迹象,祁云岚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推开门,小心翼翼地朝着那些黑色阴影走过去,一看之下,祁云岚不出意外地发现这些黑色阴影果然都是人的尸体!细细查看后又发现,这些人统一穿着黑色夜行衣,散落在地上的刀剑没有明显的标记,右臂上戴着一个小小的箭弩……祁云岚:…… 祁云岚忽地想起昨天晚上听见的打斗声音,所以……这些人都是被严风俞杀掉的? 严风俞为什么要杀他们? 他跟这些人不是一伙的吗? 是……起内讧了吗? 祁云岚想不通,一面思索,一面走向拴马的木桩,打算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说。 这一看之下,祁云岚差点出离愤怒,只见一根光秃秃的木桩悄无声息地矗立在原地,周边除了杂草什么也不剩下,他的马呢?!他花了几十两银子在集市上挑挑拣拣大半天才买到的那匹高头骏马呢? 是被严风俞骑走了吗! 严风俞为什么要骑走他的马! 他是故意的吗! 想到这里,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与挫败感同时袭击了他,祁云岚一把丢掉手上的包袱,然后颓然蹲坐在地上,抱着膝盖看着眼前的草丛发呆。 附近没有城镇,就算有,他身上的银钱也已经使的差不多了,吃顿饭够,买匹马就不够了,冷风夹杂着小雨一阵一阵地往他的身上招呼,衣襟一层接一层地被濡湿,半晌,祁云岚忽地站起身,捡起掉在地上的包袱,转身往一个方向走去。 ——天无绝人之路,他已经这么倒霉了,绝对不会再倒霉了,几百里的路而已,没了马他还有自己的脚不是吗?走过去就是了。 刚走两步,耳畔忽然过风,下一刻,一道笑声伴着风声钻进他的耳朵里。 祁云岚心里一惊,猝然回过头,恰好看见沈郁闲闲淡淡地从高处落了地。 沈郁的青衫被小雨打湿,却一点都不显得颓唐落魄,清隽的五官被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细雨之中,更显谪仙姿态。 “你小子可让沈叔好找啊!”落地后,沈郁地轻飘飘地向他道,忽地“咦”了一声,笑道:“哎唷,看来沈叔白走一趟了,啧啧啧,你季叔的武功当真了不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家伙,也能被他调教的这么厉害,十几个高手竟然都拿不住。”说着打量起躺在地上的尸体来。 祁云岚却一点都没听进去他的调笑,自打看见眼前的人后,祁云岚就愣神了。 经过方才的起起落落落落落落……他的心弦已然绷得很紧,但在看见沈郁的那一刻,却又骤然放松,这一松一紧之间,祁云岚鼻子一酸,眼眶发紧,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反应过来后,他一把扑上前去,抱着沈郁就开始大喊大叫,好像要将连日来的委屈一股脑地诉说干净。 “沈叔!呜呜呜……我可终于找到你了!呜呜呜……” 沈郁揶揄人不成,反倒被人抱住,哭笑不得地拍了拍他的背,“好了,好了,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好意思哭鼻子,丢不丢人啊。” 祁云岚抱着他不撒手,“不丢人,不丢人,反正又没旁的人,你就让我哭一会吧,沈叔,你都不知道,我爹他好不负责任,只管自己谈情说爱,不管我的死活,呜呜呜……” 沈郁知道祁朝天此次离开是去青城山找陈凉玉,虽说是有正事要办,但是藏了多少私心可还真不好说,所以祁云岚这话也没有说错,拍了拍他的后背,又安慰了他几句后,胡卫带着其余人等姗姗来迟。 “哎哟,这都已经哭上啦!”看见扑在沈郁怀里的祁云岚时,胡卫哈哈大笑道。 祁云岚这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吸着鼻涕从沈郁怀里挣出来,“胡大哥,你们也来啦。” 胡卫道:“是啊,这不脚程没有沈大侠快,这才慢了一步嘛!嚯,几日不见,刮目相看啊!小爷你这本事当真了得啊,客栈里杀了四个不说,到了这里又杀了……哎唷……你让我数数……一、二、三……十一、十二、十三,十三个,啧啧啧,真是了不得!” “得了吧,你们就知道拿我开涮!”祁云岚被他讲的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道:“实话告诉你们吧,客栈里的人不是我杀的,这里也不是我杀的。” 听见这话,众人都禁不住愣了一愣。 胡卫奇道:“那他们是怎么回事?他们……内讧了?然后自相残杀?” 祁云岚想,内讧的确是内讧,不过不是这些人自己内讧。 第141章 摇了摇头,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讲给胡卫和沈郁等人听,说到江上客栈死掉的四个人时,祁云岚吸了吸鼻子,道:“那几个我就不知道怎么回事了,睡觉前他们还好好的,起来的时候他们已经那样了,我也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后,立刻卷着他们身上的钱财和武器,逃跑了。 胡卫闻言哈哈大笑,“小爷临危不乱,果然机智过人啊!” 祁云岚被他夸得脸上一热,沈郁却听得蹙了蹙眉,俄顷,沈郁正色道:“这件事情有点蹊跷,胡卫,你去通知其他人,就说云岚已经找到了,我们这就出发去约定的地点跟他们汇合。” 胡卫闻言收敛神情,抱拳道了声“是”,快步走开了。 沈郁目送他离开,转头看向祁云岚,神色稍稍缓和,“走,我们先上路吧,再跟我说说那天晚上客栈里发生的事。” 祁云岚点了点头,跟在沈郁身后向远处的旷野走去。 众人约定地点在平江去往南平的一个岔路口,路边支了个茶摊,茶摊不算大,恰好能够容纳他们一行的十几人。 大冷的天,一大碗热茶下了肚以后,祁云岚顿觉浑身舒服了不少。分派出去寻找自己的人已经陆陆续续地到齐了,祁云岚看了一圈,没有看见季阳平的身影,便向对面的沈郁问道:“季叔呢?他怎么没来?” 沈郁还在思考江上客栈忽然出现的听音师傅和他身边那位嚣张跋扈仆妇,闻言放下茶碗,淡淡笑道:“他啊?他应当一时半会还回不来,我们就不用等他了,他知道去哪里找我们。” “回不来?”祁云岚皱了皱眉,闷闷地道:“他去哪了啊?出发的时候就没见着他人影,怎么现在还看不见?好些天没见了,我还怪想他的。” “想他?”沈郁哈哈笑道:“你是想他教你剑法了吧!哈哈哈哈……不过这事也怨不着他,先前他是急着来找我,所以就没等你们,这回他被我气跑了,就没跟我一道。”祁云岚:…… 祁云岚被他噎了一下,不知道说些什么,默默地喝下了一口茶水。不知为何,淡而无味的茶水此刻到了嘴里竟让他品出了一丝苦涩,叹一口气,祁云岚转头看向窗外,目之所及,枯黄的草连着乌沉沉的天,细雨飘摇,祁云岚的心中忽然感觉空落落。 “你们啊,还是好好珍惜珍惜对方吧,年纪也不小了,别再整天闹来闹去的了。”祁云岚捧着茶碗,叹一口气,道。沈郁:…… 沈郁被他这口少年老成的气叹的无话可说,少时,沈郁放下茶碗,淡淡笑了笑,“知道了,把你送回去后,沈叔就去把你季叔哄回来,成吗?” 祁云岚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了。” 沈郁哭笑不得,放下茶碗,转向众人道:“休息得怎么样了?差不多我们就出发吧!” 第79章 山路 过了南平再走几日就能看见西峡山,梅山山庄就在这座山的半山腰上。 因着山中气候潮湿,常年云雾缭绕,所以鲜少有人知道山庄的存在。 说来也奇怪,自打遇见沈郁以后,那些追着咬着祁云岚,好像不捉到他就不死心的家伙们突然就不见了。 祁云岚想不通,便当这些人都是听过沈郁霖的大名的,也是知道赤霞蝶的厉害的,所以不敢再追过来。 这天下午,一行人在山脚下的镇子上用完午饭后,来到山脚下。越往上走越觉得周遭浮动的雾气愈发稠密,草木亦被掩阴这些层层叠叠的雾气之中,看不真切,间或有一两声鸟鸣,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影。 走着走着,便有一种身在迷离梦境,不知今夕是何年的错觉。 好在沈郁熟悉地形,有他在前面带路,方使众人不至于迷路。 祁云岚跟在沈郁后头,走着走着,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 倒不是说其他,而是这里的山路纵然崎岖陡峭,艰涩难行,可是一路走过来,祁云岚愈发觉得路两旁的草木,甚至脚底下的石头,它们的分布看似随意,实际都有迹可循。 ——令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临州家里的书房,以及骆德庸的地宫。 又走了一气,这种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到了一处,祁云岚忽然停下脚步,向一处望去。 “怎么了?小爷?”小虎跟在祁云岚身后停下脚步,擦着汗,喘着气问道。 “唔,说不好,就是觉得有点奇怪。”祁云岚思忖着回道。 小虎抓了抓头,循着祁云岚的目光望过去,却只看见隐隐绰绰的树和弥漫在树与树之间愈发浓稠的雾气,既没有张牙舞爪的野兽,也没有阴森可怖的鬼魅。 “奇怪吗?哪里奇怪?”小虎讷讷地问道。 前头的胡卫听见声音,向沈郁打了个眼色后,走回到祁云岚身边,笑道:“小爷,怎么了?看见什么了吗?” 祁云岚思索片刻,忽地笑起来,他道:“我知道了!沈叔他也是这个梅山山庄庄主的好朋友,对吧?”他知道祁朝天口中的朋友只是借口,却不知道所谓的「梅山山庄庄主」便是祁朝天本人。 胡卫愣了一下,随即哈哈一笑,“这么说倒也不错,只是……你是怎么猜到的?” 祁云岚自得一笑,“小爷自有小爷的办法,哈哈,罢了,罢了,告诉你也不是不行,你看看那边那条路,如果方才遇到岔路的时候,我们从那里走,而不是走这边,恐怕早就一命呜呼了。” 第142章 胡卫啧啧称奇,随后摇头叹气,“小爷果然是得了沈大侠真传啊,这就能看出来,嗐,昨天出发前我还跟沈大侠打赌呢!” “打赌?”祁云岚诧异道:“赌什么?” 胡卫苦涩一笑,“当然是赌小爷能不能看出这条山路上沈大侠布下的阵法啦。” “那你可输啦!”小虎笑嘻嘻地插嘴道,祁云岚跟着笑,眉梢眼角都是青涩的自得笑意。 胡卫叹气,无奈道:“可不是嘛,方才眼见着路程已经走了一大半,你们又一直不说话,我还以为我赢定了呢,嗐!” 主仆二人哈哈大笑。适时一行人来到一个平坦处,祁云岚回过头,看见除了身负内力的护院们,其余人皆是满头大汗,满口喘着粗气,略一思忖,便向众人道:“时间还早,大家先休息一下吧,胡卫,你去喊沈叔叔过来,让他也休息一会。” 胡卫点了点头,小跑着去了。 祁云岚寻了一块光洁的大石头坐了,拿出水壶喝干净最后一滴水时,忽然听见泉水淙淙,泠泠作响。 “小爷,我这还有水,你要不要?”小虎解下自己的水壶,递到祁云岚面前。 祁云岚摇了摇头,“你自己喝吧,我去去就来。”说着起身往声音的来处走去。 初冬的溪水寒气透骨,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清冽甘甜滋味,祁云岚在十步开外的地方发现这条溪水,蹲在水边,咕噜咕噜喝下几大口后,抹了抹嘴,又用水壶装满一整壶水,才起身打算离开,这时,拂面的微风从山林深处吹过来,祁云岚吸了吸鼻子,忽然嗅到一阵淡淡的血腥气。 此处人迹罕至,怎么会有血腥味? 祁云岚心中一凛,虽然十分好奇,但是谨慎起见,他还是默不作声地走回原处。沈郁鸠占鹊巢,正坐在他的大石头上休息,祁云岚走到他身边,赶在他开口打趣之前,凑到他耳边,小声耳语了几句。 沈郁神色一变,“你确定?” 祁云岚点了点头,“江上客栈醒来的那天早上我就闻到了那股味道,不会有错的,肯定有死人。” 沈郁眉头紧皱,俄顷,起身唤来胡卫,命胡卫等人立刻分散开寻找可疑痕迹,当然,为了确保自身的安全,他们不可以走得太远,且一定要在天黑之前赶回来。 眼见着日头已经偏了西,胡卫肃了肃神色,领了命就立刻去了。 “小爷!沈大侠!找到了!找到了!”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几个护院大喊大叫着跑回来。话音未落,几个人抬着一个老者来到沈祁二人面前。 老者的面色灰败,灰白的头发散落在额间,自前胸至下腹,浑身上下少说被扎了十几个窟窿,鲜血从这些窟窿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将他的灰布袍子染得通红。 小虎“哇”地一声哭出来,其余人见状亦是唏嘘不已,祁云岚惊愕难当。 “这、这是怎么回事?”祁云岚怒吼道:“冯管事!怎么会是冯管事?他不是留在临州等二哥的消息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与此同时,沈郁已经点了他的穴道为他止血,然后蹲下身开始查看他的伤势,过了一会,沈郁直起身体,向面色涨红的祁云岚道:“别慌,还没有断气。”说着执起那只枯黄的手腕,开始输送内力。 大半个时辰过后,沈郁的额头上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祁云岚焦急不已,一面给他擦汗,一面去看冯管事的情况。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天色已经黑透了,呜呜咽咽的风声伴着植物腐败的气息从山林深处吹过来,鬼魅一般,令人心悸。 这时候,沈郁收回手,修长的五指摩挲在冯管事的前胸处,忽地发力,一指戳向冯管事的上腹部,下一刻,冯管事猛地睁开眼睛,坐起身体,鹰爪一般的手指骤然擒住近在眼前的祁云岚的手腕。 “快!快!快去杀了小五!杀了小五,临州……他们来了,杀了小五,快杀了小五……”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弱,最后几近于无。 等到四周重回一片阒然之际,胡卫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收回手,朝众人摇了摇头。 萧索冷风中,祁云岚握紧拳头,“小五?他刚刚是说小五吗?小五也来这里了?” 沈郁摇了摇头,拧着眉毛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回去。”命人将冯管事将抬起来,一行人重新上了路。 祁朝天比他们早到两天,听见下人的禀报时,立刻穿好衣裳,兴冲冲地迎出来,看见躺在大厅正中央的老人时,祁朝天神色一变,高声道:“怎么回事!” 祁云弘已经先他一步赶过来,此刻正拉着祁云岚在一旁说话。 沈郁连续运功将近两个时辰,神色疲惫地摆了摆手,胡卫便抱了抱拳走上前,将这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祁朝天听。 祁朝天听罢沉吟半晌,然后挥退一屋子的下人,见祁云岚站在原地不动弹,便道:“云岚,你也下去。” 祁云岚不答应,“小五是我的小厮,血腥味是我最先闻到的,你凭什么叫我走,我不走。” 祁朝天拿他没办法,叹一口气道:“行吧,你想留就留下吧,胡卫,说说你们发现冯管事的情形。” 胡卫拱了拱手,回忆道:“我们是在那条溪水的上游发现冯管事的,发现他的时候他就趴在水边,一只手伸进水里,旁边还有一个水壶——” 第143章 “——水壶?”祁云弘想到了什么,克制不住地大吼道:“冯叔他肯定是喝水时被人偷袭的!” 祁云岚点了点头,觉得他大哥的猜测十分有道理,刚要说点什么,祁朝天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二人稍安勿躁,然后向胡卫道:“后来呢?” 胡卫道:“后来我命人将冯管事送去给小爷和沈大侠查看,又留个两个兄弟在原地查看。” “发现什么了吗?” 胡卫点头,“我们发现了这个。”将一把银白的匕首送到祁朝天面前。 祁朝天看了一眼,没看出所以然来,便叫众人传着都看一眼,胡卫继续道:“匕首旁边还有很多还没干的脚印——”这些日子缠缠绵绵地下了许多天的小雨,山路泥泞,留在山地里的脚印,自然没那么容易消失不见,“——兄弟们跟着脚印找出去,但是只走了一小截,脚印就消失不见了。” “消失不见了?”祁朝天皱着眉头。 “看来此人不光轻功不错,行事也非常警觉。”沈郁将他的猜测说出来,余光瞥见了什么,沈郁狐疑道:“云岚,你怎么了?” 祁云岚拿着那把匕首,脸色惨白,“的确是小五子的东西,”祁云岚声音颤抖地道,忽地大喊起来:“小虎!小虎!你给我进来!” 小虎正侯在门外,听见祁云岚的声音,赶忙跑进来,“哎,哎,我在呢,小爷,小爷,怎、怎么了吗?” “我送你的那把匕首呢?”祁云岚着急道:“就是你跟小五子说要跟赦哥学武功的时候,我送给你们防身的那把!” 小虎一脑门雾水,随即回道:“在、在呢!小爷您送给我的东西,我一直都随身携带着,您等、等我一会——”说着摊开还背在身上的包袱,手忙脚乱地从里面找出一把银白锃亮的匕首,双手送到祁云岚面前。 祁云岚拉开匕首,指着刀刃上刻着的那个篆体的“虎”字给众人看,又把胡卫在山林里找出来的那把匕首送到众人面前。 祁朝天握着那柄匕首,眉头拧成了麻花,先前看的时候没注意,这会儿再看,那把银亮的刀刃上分明刻了一个小小的“五”字。 “你先出去吧。”祁云岚把匕首还给小虎,然后颓然坐在椅子上。 “这两把匕首都是云岚找工匠特意定制的,做不了假,”祁云弘补充道:“所以杀人的真是小五子?” “可是小五子根本不会轻功啊,”祁云岚急道:“他七岁不到就被买进府了,总不会偷偷从哪学了什么武艺吧!” “的确不太可能。”胡卫思索着道:“除非……” “除非?除非什么?”祁云岚着急追问。 胡卫挠了挠头,“我也不太确定,不过,你们听说过易容之术吗?” 第80章 缠斗 易容之术。 改变自己的容貌,以使自己看起来与另外一个人一模一样的秘术。 这时候,好像忽然有一束光照进黑暗一片的记忆深处,祁云岚凝视着那道光,几乎就要将它与某种非常重要的东西联系在一起,可惜这道光来得快去得也快,没等祁云岚捕捉到一星半点有用的东西,随之漾起的涟漪已经消失在没有边际的黑暗里。 回过神,祁云岚看见祁朝天紧紧皱起眉头,片刻后沉声向胡卫道:“易容之术……的确,这样一来事情就能解释得通了,这样,你先带人下去排查一下,记得要悄悄进行,万万不可打草惊蛇,就查这些日子以来,形迹可疑的,说话、做事方式与先前不太一样的,发现这种情况的,不管是什么人,立刻报给我和小沈。” “是!”胡卫肃然颔首,抱了抱拳,转身出去了。 沉吟片刻,祁朝天抬起头,看见仍旧躺在地上的老人——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襟,灰白的头发乱糟糟的铺在地上,会袒护几个小崽子,会给他们讲笑话的嘴巴却已经永远地闭上了——慢慢地呼出一口气,祁朝天看向祁云弘,沉声道:“云弘,你……你冯叔的后事就交给你来安排吧。” 祁云弘已经有些哽咽,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后,拱手道:“孩儿……知道了。”* 几日后,南平城里的一间客栈里,红绡独自一人站在卧房之中,慢慢地解下蒙在眼睛上的纱布,这时候,临街的窗户忽地被打开,紧接着,一道黑影一闪而过,清风入户,灯火一阵摇晃,红绡放下纱布,鼻尖飘来淡淡的血腥气,不紧不慢将纱布叠好妥帖地放在桌子上,红绡笑道:“是谁这么倒霉,竟然撞到严护卫的刀口上?该不会是黑甲军吧?” 回过头,一盏昏黄的灯火下,黑衣墨发的俊美男人正抱臂倚靠着墙,唇边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笑,“不过几个鼠头蛇尾的小贼罢了,不值一提。”语气不屑,仿佛方才死在自己手上的当真是只是一些无名之辈,而不是一直跟在祁云岚身后武功高强的黑衣人。 “是吗?”红绡笑道:“那么严护卫深夜造访,又是所为何事呢?” “姑姑为什么来到南平,你我心里都有数,”严风俞见她明知故问,眼神冷淡下来,“姑姑何必多此一问呢?” “话是这么说。不过容我好奇多问一句,严护卫不是在京中坐牢吗,怎么跑到南平城来了?”红绡见他面露杀机,语气虽然还是淡淡的,桌子下的拳头却不自觉握紧了。 这是在提醒自己之所以能逃出那座监狱,全赖她给秦楚的那封信吗? 第144章 严风俞轻笑一声,收敛了萦绕在周身的杀气,慢慢地踱步到她面前的桌子上坐下,自顾自倒了一杯茶,然后一面喝,一面道:“姑姑不远千里将那小倌带回京城,又将他安置在您自己的小院中,想必这个人对姑姑您来说,应当是十分重要的。” 红绡听他提起秦楚,神色不由地变了变,“严护卫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在威胁姑姑?” “威胁自然不敢。”严风俞放下茶杯,翩然笑道:“只是严某觉得处里虽然有那么多人,杀手也好,黄雀儿也罢,能体谅严某的却只有姑姑,毕竟……姑姑您有在意的人,严某也有,可姑姑您在意的人现下正安安全全地待在京中,任何人都不能伤他分毫,而严某所在意的人正身处水深火热之中而不自知,倘若严某不能及时赶到——” “——哈!”红绡冷笑一声,清冷的眼珠死死地盯着严风俞,片刻后忽然一笑,“你们这些小崽子啊,姑姑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这么不让姑姑省心呢?嗐,告诉你也不是不行,只是姑姑还得向你讨一个保证。” “保证?什么保证?” “简单!虽然严护卫你不管不顾地离开了天衍处,但是姑姑我还想再处里待下去,所以姑姑需要你立下一个毒誓,即使是死,你也不能告诉其他人,你的消息是从我这里得到的。” “那是自然!”严风俞干脆答应,言罢便举起三根手指,准备立誓。 红绡却喝止了他,笑道:“急什么?姑姑话还没说完呢。” 严风俞锁了锁眉,然后道:“姑姑请继续。” 受制于人自然算不得愉悦,红绡看了他一眼,然后道:“第二个也不难,姑姑希望从此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严护卫你都不要再去找那个孩子的麻烦。” 严风俞知道她口中的「那孩子」指得便是秦楚,倘若能够顺利将祁云岚救出火坑,从此与他一道浪迹天涯,自由自在,他自然不会再去找那小倌的麻烦。 “那是自然!”严风俞道,说着干脆利落地立下毒誓。 红绡见他答应的这么干脆,不由地轻轻一笑,“真是没想到啊,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严护卫竟然也会有今天,祁家的那小孩是给你下了什么迷药了吗?” 严风俞没有理会她的揶揄,只淡淡笑着望着她,静静等她的答案。 红绡莞尔,眼睛望向虚空中的某一处,望了一会,然后道:“西峡山,你要找的人就在西峡山,至于具体位置,只能你自己去找了。” 西峡山虽大,能够藏人的地方却不多,严风俞心中一喜,抱拳道:“多谢姑姑成全,倘若姑姑以后有用得着严某的地方,严某必定万死不辞。” 红绡不屑道:“万死就不用了,姑姑最烦打打杀杀的了,下回跟姑姑说话时,注意点态度就行。” 严风俞哈哈一笑,“那是自然。”起身打算离开,红绡喊住了他:“对了,还有一件事忘了跟你讲,昨日得到的消息,韦将军与姜护卫的人马已经渡过梓江了。” 梓江渡口距南平不过百里,急行军半日可达,南平距西峡山更近,严风俞心中一凛,“多谢姑姑指点,严某心里有数了。”话音未落,径自翻窗出去了。 刚刚落地,一道雪亮的剑光一闪而过,下一刻,一股劲风自脑后袭来,严风俞神色一变,反应迅速地侧身躲闪,随后就地一掠,抽出腰间长刀,横刀格挡。 刀剑甫一相击,火花立时四溅,“铿铿”的金石之声不绝于耳。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剑法的路数也似乎在哪见过,只是比起上一回玩笑一般打闹似的交手,这一回对显然方是奔着自己的性命而来的——剑招虽无变化,剑意却澎湃无比——十几招过后,严风俞已然隐隐感觉有些吃力。 自知不是对方的对手,严风俞不再恋战,趁着对方攻击的间隙,一脚蹬向客栈的墙壁,借力跃上屋檐,稳稳立于屋檐上后,借着朦胧的月光,严风俞终于看清偷袭者的身形。 “季大侠!”严风俞一声怒吼,“季大侠为何一言不发,出手伤人!?” “你还好意思问!”季阳平吼道,随即再次刺出锐利无比的一剑。 “不清楚缘由自然要问清楚!”严风俞边打边退,两道漆黑颀长的身影在南平城漆黑的夜空中不断交错,“难道是严某哪里又得罪季大侠了吗?” “明知故问!”季阳平一脚踹在他胸口,将他踹飞出去,冷笑道:“严捕头贵人多忘事,季某就好心提醒你一下,九月初九,红枫坡!” “九月初九?”严风俞一手撑地,另一手横刀胸前,以备他忽然发难,闻言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辩解道:“九月初九我人在京中,如何分身来到临州?” “哼!有胆做,没胆认!亏得季某还曾敬你是条好汉!”季阳平大吼一声,随即剑锋一摆,再次以一个霸道无匹的姿态向严风俞袭来,严风俞自知不是盛怒之下季阳平的对手,只得一面自保,一面辩解道:“倘若当真是严某做的事,严某自然不会不认,只是九月初九那天晚上,严某人在京城,被一坛加了蒙汗药的酒药的人事不知,如何分身来到临州?” 季阳平道:“那么多人看见你将云承打下山崖,此后还想将云岚灭口,你竟然还有脸狡辩?” 严风俞闻言一怔,周身护体的真气也在这一刻尽数撤去,季阳平一剑刺向他胸膛,又在他离前胸半寸处停下,肃着一张清隽面庞,冷冷道:“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第145章 月光清冷,朦朦落于天际,严风俞长身而立,轻笑道:“没有。” “那就受死吧!”季阳平冷嗤一声,将剑向前送出,剑尖即将没入严风俞胸腔之际,严风俞仍是一动不动,季阳平疑心有诈,正在踟躇之际,忽听他又道:“季大侠可曾听说过易容之术?”* 是夜,两匹高头骏马驰骋在没有边际的黑夜里。季阳平一面注视着前路,一面回想严风俞方才告诉他的消息:五千黑甲军已在昨日晚间渡过梓江朝南平进发,有了天衍处的帮助,想必他们到达南平后不久就会继续向西峡山进发,算算时间,这些人恐怕早已抵达西峡山脚下,虽说山脚连同上山的所有道路都被沈郁设下了无比凶险的困杀阵法,但是五千人马就算平推上去,也能将山头移平,更别提那些阵法。 天亮的时候,二人抵达山脚下的小镇,却见家家门窗紧闭,平日里热热闹闹的小镇今日却是空荡荡的不见一人。 二人对视一眼,意识到最糟糕的情况已然发生,一拍马臀,马儿登时嘶鸣一声,疾驰出去。 第81章 小厮 山间雾气弥漫,远远地看过去,黑压压一片的黑甲军漫山遍野,嘶吼声响彻山林。 因着沈郁的困杀阵法本就凶险万分,较之于十六年前又有了很大程度的改进,不仅杀伤力大幅提升,阵法的变幻更是神鬼莫测,所以黑甲军想要上山,别无他法,只能采用人海战术,而上山的小路不仅崎岖难行,更有无数多条岔路,等他们探出真正的道路时,就算不死上好一匹人,也得费上好一些功夫。 可是不知为何,即便如此,季阳平依旧心下难安。 不远处的惨叫声惊飞了一群鸟雀,二人抛下马匹,徒步上山,遇见落单的黑甲军便就地格杀,然而对方人数太多,浑似密密麻麻的飞蚁一般,怎么杀也杀不干净,到了半山腰处,季阳平忽地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严风俞道:“他们这回来的首领是谁?” 严风俞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言下之意,擒贼先擒王,杀了韦阳与姜金水,黑甲军必然自乱阵脚。 “韦阳,还有一个黑纱掩面的男人。”严风俞有一说一地回答道。 ——姜金水固然与他交好,可如今二人立场不同,姜金水可以毫不犹豫地对他下手,他也可以毫不犹豫地取他的性命,这就是天衍处杀手的处事准则。 “黑纱掩面?”季阳平嗤笑一声,显然有些不屑,“什么娘们唧唧的玩意儿还黑纱掩面?长得很好看吗?” 严风俞正凝视着周围的山林,以备忽然窜出来的黑甲军士兵,闻言失笑道:“的确是个稀世难见的大美人,烦劳季大侠您杀他之前请务必掀开他的斗笠瞧上一眼。” 季阳平当了真,哈哈笑道:“那还是算了吧,省的叔叔到时候心软,下不了手。” 二人本就性情相投,如今解开了误会,更有了共患难的情谊,严风俞见他不以为意,忍不住提醒道:“我没跟他交过手,所以不清楚他的深浅,但是他杀手榜上的排名在我之上,季大侠你——” 山林中的嘶吼求饶声不绝于耳,季阳平恍若未闻,嘿然笑道:“——叔叔的排名也在你之上,一个没名没姓的杀手和一个有名无实的将军是吧,看你季叔叔手到擒来!”看一眼不远处的山林,将上山的道路告知于严风俞,又丢下句“回来叔叔找你喝酒”,转身窜进了山野深处。 与此同时,梅山山庄后院内。 四下一片静谧,间或有一两声鸟鸣伴着不知从而来的嘶吼声,院内种了几株腊梅,幽幽的香气漂浮在空气当中。 梅树旁边打了个一口水井,井口却被几块巨石封住,正中插着一柄雕刻着古朴花纹的巨大石剑。 昨天夜里,祁云岚刚刚睡下就被小虎摇醒,说祁朝天有急事正在召集众人。 急匆匆来到议事厅后,祁云岚就被分派了看守「石井」的任务。 “此处乃是整个阵法的阵眼所在,本来应该由我亲自看守——”亮堂堂的议事厅里,沈郁目光锐利,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闻言,其余人也都顺着沈郁的目光看过来,这些人目光沉着,沉沉地压下来,一时间,祁云岚只觉得自己的肩上像是扛了千钧的重担一般,沉沉地往下坠,空气中更像是崩着一根根细线一般,叫人不敢大口呼气,用力地点了点头,祁云岚替他把话说完,“——但是家里混进了内鬼,破解阵法的方法很有可能已经被内鬼偷偷送了出去,所以沈叔你要跟我爹一起守在外面,以备不时之需。”看一眼祁朝天与众人,祁云岚续道:“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爹,沈叔,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守好家里的!” 此言一出,厅内霎时安静下来,紧绷的气氛却在这一刻稍稍缓和,众人虽然没有说话,看向他的目光却已有些不同,有欣慰,亦有感叹与欣赏。 沈郁目光复杂,片刻后轻轻叹气,“云岚,你长大了。”祁云岚:…… 祁云岚被他说得不好意思,可惜情况紧急,由不得他再说什么煽情的话,坚定的目光在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祁朝天的脸上,祁云岚开口道:“爹,那我先走了,你们、你们一定要小心啊。” 祁朝天目光沉沉地望着他,闻言轻轻颔首。 祁云岚不敢再看,生怕多看一眼自己刚刚下定的决心就要动摇,撇开脸,问胡卫要了几个人后,带着人奔向后院。 第146章 此时,距离那些「寻仇的人」上门找事已经过了四五个时辰,日光熹微,四下一片寂寂,唯有寒风时不时送来的一两声高唳,像是鸟类的嘶鸣,亦像是人类的惨叫,祁云岚听得心悸,却不露怯,只定定地望着眼前的石剑。 细碎的脚步声从月门那头传过来,祁云岚听得心里一动,生怕下人给他带来什么不好的消息,转头望过去,两个护院拖着一个小厮走向院中,冷冷白白的日光下头,小厮浑身是血,脑袋无力地垂下去,仿佛已经没了气息,祁云岚皱起眉头,不明所以地向那两个护院道:“这是什么人?你们把他带过来做什么?” 护院将那已然去了半条小命的小厮丢在地上,啐了一口,语气不屑地拱手道:“回禀小爷,方才我们兄弟二人在院中巡逻之时,就见他鬼鬼祟祟、行迹可疑,一路跟随之下才发现他竟然狗胆包天,摸进沈大侠的卧房里,沈大侠的屋子那是一般下人可以进去的吗?属下这才拿下了他!” 因着家中进了会易容的内鬼一事,这几日的防卫愈加严密,祁云岚默了默,目光转向跪坐在地上的小厮,却见他体格瘦削,身形羸弱,不过十三四岁的半大少年模样,顶天了与小虎一般大,不禁动了恻隐之心,转念想起惨死的冯管事,祁云岚不得不重新硬起心肠,向那两个护院道:“你们审问他了?” 护院面不改色地抱了抱拳,“是!” “问出什么来了吗?”大难当头,祁云岚暂不打算追究他们严刑逼供的事情。 护院面露愧色,摇了摇头道:“回禀小爷,这人骨头实在是硬得很,我们兄弟二人使尽了浑身解数都没能从他嘴里问出丁点有用的东西,这才把人带到小爷面前,交给小爷发落。” 祁云岚愣了一下,护院们没办法,他就有办法了吗?往日里这样的事情都是祁朝天和沈郁在处理,至不济也有他大哥祁云弘帮忙管着,冯管事帮忙看着,可是眼下情势不由人,家中的事务只能倚靠他自己,想起不久之前自己在议事厅中放下的大话,祁云岚不得不硬着头皮点了点头,一面抄着手绕着小厮走了一圈,一面低下头细细打量他。 只见这小厮低着头颅跪在他的脚边,纤细瘦弱的身子无力地向着一边倾斜,仿佛一根弱不禁风的小树苗,粗布制成的褂子上布满了一道道软鞭抽打过身体的痕迹,这些痕迹深浅不一,浅的只划破粗布衣衫,深的已有斑斑血迹渗出。 又看了一会,祁云岚发现这小厮短腿大耳,皮肤黝黑,显然是干惯了粗活的,可是翻开他的手掌后,却见他掌心的皮肤干净而柔嫩,没有半点干过粗活的痕迹。 转过去,背上一道鞭痕格外深一些,撕破了衣衫,隐约露出皮肉,祁云岚蹙了蹙眉,扒拉开那一块布料,向里看了一眼,这一看之下,祁云岚终于确定,这人的确不对劲,想到了什么,祁云岚一把撕开那小厮的衣衫,露出脖颈与后背衔接的大片光裸皮肤。 小厮显然被他的动作惊到,阴鸷狠毒的目光一闪而过,很快转为惹人怜惜的瑟缩闪躲。 祁云岚不为所动,一手摸上那小厮的后颈,摩挲了一会,指腹触碰到一块不太明显的起伏,祁云岚愣神半刻,随后用力一抠,竟撕扯下一大块人皮面具来! 怔愣转为惊愕,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尖,祁云岚恍惚了一下,感觉这个味道似曾相识,一时却又没有头绪,想起这张人皮面具的来路——死人身上剥下来的——祁云岚嫌弃地将面具丢在地上,再转眼看向那小厮,准备问问他还有什么可以狡辩的,这一看之下,祁云岚又是一愣。 “你、你竟是个女子?”祁云岚惊愕道。 护院们也都吃了一惊,先前还没什么感觉,如今再看那一大片白皙光裸的皮肤,怎么看都让人觉得面红耳热,遐思无限,赶忙脱了外袍,罩在她身上,挡住那一片春色。 “小、小爷,这、这可怎么、怎么办啊?”护院看一眼匍匐在地的小厮,面上浮起可疑的红晕,磕磕巴巴地向祁云岚道。 祁云岚也不好意思再看,到底有些怜香惜玉,咳嗽一声,红着脸道:“那就……先关起来,等我爹回来再请他定夺吧。” 护院们点点头,走到小厮身边,打算将她拖下去,关回先前的柴房里。 这时候,突变发生! 只见方才还半死不活的「小厮」忽然起身,身形灵活地绕过众人,直奔祁云岚身后的石剑而去。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旁边的几个护院甚至还没来得及拔出手中的剑,小厮已经绕过祁云岚,离那石剑不过一丈之地,好在祁云岚离她够近,反应也够快,见状立刻抽出手中的长剑,一剑跟着刺出,凝着寒气的剑刃激起烈烈风声,小厮似有所查地偏了偏身子,却仍旧不管不顾地直向着石井而去,她的手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柄软剑,剑尖直指石剑的底端。 随着一声惊呼,祁云岚的剑刃已经没入小厮的身体,与此同时,小厮手中的软剑亦击中了石剑的底端,随着轰隆一声巨响,石剑轰然崩塌,碎裂成数块,小厮的口中也在这一刻溢出点点殷红,纤细的身子慢慢地软倒在地上。 祁云岚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惊愕难当,原本他只是想要阻止她破坏阵眼,无意伤她性命,然而她却不管不顾,一面直奔阵眼而去,一面为了躲避祁云岚的剑锋而偏了偏身子,这一偏之下,祁云岚的剑尖便避无可避地刺进她的身体,穿过她的心脏。 第147章 鲜血淌了一地,小厮的面色逐渐变得惨白,却一面喘着粗气,一面咯咯咯地笑起来,“真是……多谢你们了……要不是……你们……我还没那么快找到这个地方……哈哈哈哈……”又一大口血沫子从她口中溢出来,小厮的笑声越来越低,逐渐消失,快意恣睢的笑容却凝固在了那张年轻漂亮的脸蛋上。 这女的到底什么人?怎么这么疯? 祁云岚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转眼看向碎了一地的石块,祁云岚暗暗心焦,阵眼被毁,山下的阵法跟着失效,仅靠他爹和他沈叔,根本抵挡不了那么多敌人,这下子可怎么办? 第82章 对峙 冬雷一般连绵不绝的轰隆响动沿着山脊一路往下,激起如怒的松涛,惊飞了一大片鸟雀。 树枝猛颤,严风俞脚下一滑,扶着树干才勉强稳住身形,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看着渐暗的天色和远处的云霞,想这响动未免太大了些,持续的时间又这样长,恐怕是护山的阵法出了问题。 待响动稍稍停歇,严风俞提了速度,踩着树梢继续往前奔去。 到了浓雾尽头,白墙黑瓦的庄子逐渐映入眼帘,彼时黑甲军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早已停歇,振聋发聩的喊杀声亦没了踪影,鸟雀不鸣,四下一片静谧。 庄子的周围却已经躺了一大片的尸体,大部分是身穿黑色铠甲的士兵,间或出现几个澹青色衣裳的祁家护院。 严风俞的揣测成了真。 短短一刻钟不到,黑甲军已将这座山庄围了个水泄不通,手执长戟,身披玄色铠甲的士兵分守在山庄的各个出入口,严风俞恐怕打草惊蛇,藏身于密林之中,伺机而动。 不多时,一个黑甲军士兵吹着口哨朝着他的方向走过来,挑中了一棵小树,他就解了裤带开始放水,士兵人高马大,长得五大三粗,下面那活儿却瑟缩成一团,小的可怜,严风俞看得辣眼睛,没等那士兵办完事,他就干脆利落地一刀抹了对方的脖子,脱了对方的铠甲给自己换上,又尾随另一队黑甲军士兵进了山庄。 金乌西沉,渐渐聚起的火烧云为这片庄园鎏了一层血色的光晕。黑甲军士兵到了前院门口却不进去,原路折返后,以一个固定的路线来回巡视。 严风俞跟在他们后面,靠近前院的时候,听见院内传来金铁相击的铿锵声,响声连绵不绝,龙吟一般,被风卷着,无尽地回荡着空旷而幽寂的山谷之中,继续往前,几个熟悉的人影映入他的眼帘,严风俞猜测自己要找的人应当就在这前院之中,悄悄离了队,不动声色地掩进一个不引人注目的暗处。 院子的正中央,姜金水与祁朝天正在酣战,祁云岚却不见踪影。 姜金水素来少言寡语,他的身手一如他的个性,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每一招一式都直奔对方的命门而去,刁钻无比,也凌厉无比。祁朝天却丝毫不落下风,一柄大刀舞得虎虎生风,好几次擦着姜金水的脖颈劈过,险些要了他的小命。 严风俞从未看过祁朝天动手,此刻惊觉祁朝天,或者说吕施,不愧是昔日落霞山庄四大护法之首,不仅智谋过人,算无遗策,武功身手更在其余三人之上,对上天衍处一等一的高手,他竟游刃有余,丝毫不显吃力。 不,不仅是姜金水,此刻恐怕韦阳与姜金水联手,也无法与之匹敌,然而不知为何,韦大统领却只翘着二郎腿风轻云淡地坐在一旁不知从何而来的太师椅上,看向院中缠斗的二人时,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人打架,倒像是在看人唱戏,时不时还要叫个“好”。 严风俞虽不曾与他共事过,但也知道,作为黑甲军的统帅,韦阳绝对不是一个德不配位之辈,相反的,京中关于他的流言全部都是心狠手辣,老奸巨猾,心思之缜密,手段之果决绝对不亚于他的养父范首辅范大人。眼下他既然如此泰然自若,镇定从容地坐在人家的院子里看戏喝茶,必定是握住了对方的命门。 只不知道这命门到底是什么? 严风俞正在思忖,余光里出现了一队黑甲军士兵。 黑甲军士兵不是只在外围巡逻,不进入院中的吗? 严风俞蹙了蹙眉,不动声色地转过头,看见十几个披坚执锐的黑甲军士兵推着几十个手无寸铁的仆妇小厮走进了院中。 严风俞愣了一下,心中已然猜到韦阳的打算。 不出他所料,看见那些人以后,韦阳气定神闲的脸上立刻浮现一个志得意满的笑,他把吃剩的桔子交到站在一旁的贴身护卫的手上,掸了掸自己的衣裳下摆就站了起来。 “很精彩,很精彩,辛苦二位了,咱们就到这儿吧!”韦阳拍了拍巴掌,好像下一刻就要掏出银子给那二人打赏。 然而那二人好似已经打出了默契,对他的话完全不做理会。 想来也是,酣战中的人怎么因旁人的只言片语而停止打斗? 韦阳看得抽了抽嘴角,旁边的黑甲军士兵也像是在替他感到尴尬一般,低下了头不说话,院中的那二人却依旧斗得兴酐意满。 姜金水虽然落了下风,却愈战愈勇,他的斗笠已被祁朝天刀风劈裂,露出一张被火烧伤后的可怖面容,陈旧的伤疤一层堆着一层,几乎叫人分辨不清他原本的面容,他身上的伤口也愈来愈多,血痕叠着血痕,濡湿了他的衣衫,他却丝毫不理会韦统领的插科打诨,只一味肃着面容强攻上去。 第148章 祁朝天虽然是他的对手,但见他招式凌厉,纵然打不过自己,却丝毫不显心浮气躁,亦不见一丝一毫的瑟缩畏惧之意,脸上不禁浮现出欣赏的神情。 这厢的韦大统领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咬了咬牙,冷哼一声后,韦大统领朝一旁的黑甲军士兵递了个眼色。 黑甲军士兵领了命令,一言不发地从人群中捞出一个年迈的仆妇,二话不说,一刀捅穿了她的心脏,仆妇刚要开口哀嚎,已经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血溅了士兵一脸,士兵依旧没什么表情,擦干净脸上的血迹,动作利落地收入刀了鞘。 韦阳看一眼仍在酣斗的二人,撇了撇嘴,朝士兵道:“不要停,下一个。” 士兵再次领命,拉出一个须发半百的家丁,一刀砍掉了他的头颅,老头还没来得及求饶,脑袋已经掉在地上。 韦阳好似来了兴趣,拍着手道:“好,好,好,下一个!” 士兵肃着面容拉出一个年幼的小厮,一刀捅向他的腹部……如此变着方法杀了四个人后,祁朝天终于投鼠忌器,停下了攻势,姜金水不愿趁人之危,蹙着眉头忍痛,喘着粗气退回到韦阳身边。 韦阳这才满意地笑起来,“哈哈哈哈……早点这样不就好了吗,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吗,吕先生?” 他一开口就点破祁朝天的真实身份,祁朝天不知是因为震惊,还是因为其他,目光沉沉地望着他,一时竟没有开口说话。 从严风俞的角度来看,此刻的祁朝天就像一头即将暴怒的雄狮,他胳膊上的肌肉因为用力而微微隆起,眼神凌厉,浑身散发不怒自威的气势,叫人不敢小觑。 祁朝天身材高大,韦阳比他矮了一个头,隔了一段距离站在他面前,竟丝毫不落下风,脸上还挂着怡然自得的笑。 “你想谈什么?”过得半晌,祁朝天好似终于服输,开口问道。 “这样才对嘛。”韦阳哈哈一笑,“大统领我远道而来所为何事,吕先生你难道心里没数吗?” 祁朝天已经收敛了周身的气势,恢复到往日里一派镇定从容的模样,闻言淡淡笑了笑,然后道:“大统领不远千里来到这深山老林之中,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要找在下,可惜在下不过一介莽夫,所知甚少,实在不知道哪里能帮得上大统领的。” 韦大统领宦海沉浮多年,自认见过的官油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还是头一回见到死到临头还这样镇定的家伙,忍不住咂摸了一下嘴,笑了笑,韦阳不再跟他打官腔,索性直奔主题道:“嗐,正所谓明人不说暗话,大统领也不跟你兜圈子了,这样,你把那两个小崽子交给我,我就做主放掉你这一家子怎么样,是不是很划算?”话音刚落,副将凑到他耳边耳语几句,韦阳恍然,继续道:“哦,现在只剩一个了,没关系,没关系,一个也成,一个人也能换几十口人,大统领说话算话。” 祁朝天见他如此直接,此刻自己再装傻未免显得太过刻意,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不是在下不愿应允大统领,而是少庄主对我有再造之恩,老庄主更是将我视如己出,我若因为一己之私,而断送了他二人在这世上的唯一血脉,我吕施岂不成了猪狗不如之辈?”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韦阳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竟耐着性子与他辩论起来,“有道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已护了那两个小崽子十几年,算得上仁至义尽了,齐老庄主若是泉下有知,也定然不会怪罪于你的。” 严风俞听得好笑,齐老庄主的想法岂是他一个外人可以揣测的?退一万步讲,即使齐老庄主当真在天有灵,那他第一件要做的事情恐怕就是千刀万剐了杀他全家的韦统领与元嘉帝,而不是找祁朝天兴师问罪,这么想着,那边的二个人已经一来二往地分辨了好几句,场面一度陷入僵局,因为那二人俱是口才俱佳之辈,一时竟然也说服不了谁。 严风俞起初觉得有趣,听着听着逐渐察觉有些不对劲:祁朝天耐心与韦阳争辩,定然是存了拖延时间的心思——眼下他一个人对上几十上百名黑甲军,想要护住家中老小,必然难如登天,倘若拖得一时半刻,等沈郁修复了护山阵法,等季阳平等人赶回来,情况必然会好上很多。那么韦阳呢? 为什么他也不着急动手? 难道他就不担心护山阵法恢复,自己成了瓮中之鳖,想要杀人的反被人杀? 天光渐暗,人影也变得隐隐绰绰,这时候,一个黑甲军士兵快步走进院内,凑到韦阳的副将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副将眼睛一亮,大步走到大统领身侧,韦阳听着听着,一双细长的眼睛逐渐睁大,“此话当真?” 副将笑着拱了拱手,“千真万确!” 韦阳哈哈大笑,“好、好、好!真是个好消息啊!嗳,这么好的消息怎么能只说给我听呢?赶紧告诉大家,让大家也跟着高兴高兴!” 副将会意一笑,高声道:“无名剑客以一敌三,杀了孟护卫与梁护卫后,重伤不治,沈先生姗姗来迟,杀了谭护卫后,带着无名剑客的尸体逃下山去。”收声,退至韦阳身后。 韦阳拍了拍他的肩膀,眼角眉梢都是喜色,向祁朝天道:“方才你都听见了,无名剑客已死,沈郁霖已逃,你一个人独木难支,大统领我不是滥杀之人,不到万不得已,不愿伤你一家老小性命,怎么样,赶快把人交出来吧!” 第149章 这变故实在太过巨大,祁朝天一时无法接受,怔愣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 严风俞又何尝不是? 谭护卫本名谭承安,十余年来,一直霸着天衍处杀手榜的第一位,外家功夫无人能敌,内功也仅次于天衍处首领,是当之无愧的天衍处第一杀手。 其余二人虽不如他,却也是天衍处的一把好手。 怎么他们都来了此处! 还跟季阳平碰上了! 严风俞心头一震,同时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此地的危局已经无可挽回,他得尽快找到祁云岚,将他带走。 第83章 绝处 可是祁云岚到底去了哪里? 看祁朝天的样子,他似乎笃定了黑甲军找不到祁云岚。 事实情况也的确如此。倘若能够轻易找到人,韦大统领大约也不会再在此处跟他磨嘴皮子。 所以祁云岚到底去了哪里呢? 难不成……他已经离开了这个山庄? 严风俞想不明白,便打算先离开此处,出去找个还没死透的祁家护院抓来审问,刚要转身,院子的正中央忽然传来一声大喝,这声音浑厚而磅礴,像是雄狮的怒吼,又像是巨浪的拍击,直叫人听得心肝一颤。 严风俞蹙起长眉,抬起眼睛时,看见方才还老僧入定一般,一动不动的祁朝天此刻身形飘忽,疾速奔走,硕大的身躯犹如矫健的猎豹一般,眨眼功夫,挪到韦大统领的面前。 严风俞看得一愣。 祁朝天这是打算擒贼先擒王,握着韦阳的性命再跟其余人谈判吗? 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只是他的武功虽然高强,轻功纵然卓绝,那一声裹着内力的怒吼更是叫人听得心惊胆颤,然而韦大统领却也不是一个好相于之辈。 他久经沙场又宦海沉浮多年,得罪的人不计其数,想要杀他的人不计其数,被刺杀的次数更是不计其数,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见状他不慌不忙地后撤半步,灵蛇一般退至他的副将与贴身护卫身后,护卫们也只怔愣一瞬,反应过来后,立刻拔刀相向,尽忠职守的姜护卫更是已经自觉地提了刀上前,两刃相击,“铮”的一声,金铁交鸣之声无尽地在晚风中回荡,持刃的双方已经再次战成一团。 退至护卫身后的韦大统领显然已经动了大怒,喘一口气,他叉着腰怒吼道:“姓吕的,大统领我敬你是条汉子,这才百般忍让,你竟然敬酒不吃吃罚酒,想要拿捏大统领的性命!哼,识相的就赶紧给我交出那个小崽子,大统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方才说的话还统统算数!” 可是祁朝天把他的话当放屁,闻言不仅没有停手,出招越来越快,攻势越来越凌厉,眼见着姜金水节节败退,即将小命即将不保,韦阳磨了磨牙,继续喊道:“就算你不怕死,你一家老小呢?他们的性命可还握在我的手里!” 可是祁朝天既然敢突然向他发难,心中必然早已有了计较。 他知道韦阳其人从来两面三刀,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他若答应他的要求,将祁云岚送出去,下一刻,韦阳便会有恃无恐烧了这座山,屠了这个庄子,连一条狗都不会放过。 否则当年落霞山庄岂会落到那般下场? 大笑三声,祁朝天高声回道:“我家中可有贪生怕死之辈!” 他这话自然不是在对韦阳讲,于是韦大统领眨了眨眼,还在怔愣的时候,被挟持的人群中已经有人高声回应:“没有!老爷!我们都不怕,您千万不要告诉他们小爷在哪里!”这嗓音十分稚嫩,听起来像个稚气未脱的小孩儿再说话。 严风俞听得耳熟,转眼看过去,一个十二、三岁白白净净的半大少年站在人群的最前端。 严风俞认得这个少年。 年初之时,他被陈凉玉打伤,住在祁家养伤之时,就曽见过这个少年。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少年的名字似乎叫做小虎,是祁云岚的贴身小厮。 沉沉暮霭之下,少年神情肃穆,眉头紧紧皱着,嘴唇紧紧抿着,拳头紧紧握着,仿佛真的不畏生死,可是他话才刚说完,眼眶已经渐渐红了,瘦弱的肩膀一颤一颤的,好像一个面对恶犬,想要逃跑却挪不开脚的小小孩童一般。 严风俞看得好笑。 这个年纪的小孩听多了话本子上头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故事,就把自己也当成了故事里的主人公,真当自己能够刀枪不入,临危不惧,可惜话本归话本,真到了生死关头,他的心里当真能够一点都不害怕? 严风俞不太相信。 韦阳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笑了笑,韦大统领慢悠悠地踱到那少年面前,倾身勾起那少年的下巴,凑上去,“小孩儿,告诉叔叔,你叫什么名字啊?” 少年撅着嘴巴撇开脸,一副“要杀就杀,要剐就剐,甭跟小爷来这套”的大义凛然模样。 韦阳仿佛觉得好笑,他道:“嘿嘿,小孩儿,既然你这么想死,那么叔叔就成全你,你看看这把刀怎么样?” 少年不明所以,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又像是见了什么凶神恶煞一般,立刻垂下了眼睫不说话。 韦阳也不介意,招猫逗狗一般,自顾自道:“嗐,你一小屁孩,跟你说了你也不懂,这可是皇上御赐的金刀。”眼睛一眨,眸光里浸满毫不掩饰的恶意,“小子,你说,叔叔要是用它抹了你的脖子,到了地底下,见了父母长辈,你的脸上是不是也很有光啊?” 第150章 少年受惊,黑豆似的眼睛猛地睁大,身体也克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韦阳哈哈大笑,笑声未歇,忽地后撤一步,又向前递出一刀,刀尖即将抵上少年的脖颈之际,他又倏地收住了刀风。 雪亮的刀光一闪而过,少年被吓得闭上了眼睛,睫毛轻颤,一张粉白的小脸也在这一刻涨得通红。 韦大统领哈哈大笑,笑够了,复又走回到少年面前,低下头,恩威并施地道:“现在知道怕了吗?哈哈哈哈,知道怕就好,叔叔不喜欢不听话的孩子,我再问你一次,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止不住抽泣,“你、你要杀就杀,别那么多废话……呜呜呜……我、我一点都不怕……不怕你……呜呜呜……”胡乱擦一把眼泪,少年硬着头皮,梗起脖子昂起头与韦大统领对视,倔强的小公鸡一般,看起来又怂又可怜。 韦阳眯了眯眼睛,“当真不怕?”脸上还带着笑,眼神却已经渐渐冷了下去,“哈哈哈,当真是好样的!”站直了身体,目光一一扫过被挟制的众人,下一刻,他大手一挥,高呼一声,“都杀了,一个都不要留!” 严风俞:!!! 这变故来得实在太过突然,严风俞心里一惊,下意识握紧手中的长刀,拇指轻推,刀刃出鞘半寸。 寒光一闪而过,周边的黑甲军士兵似有所查,纷纷转头看过来,严风俞咬了咬牙,终是收刀入了鞘,生生压制住了这股冲动。 ——还没找到祁云岚,现在还不是露头的时候。 与此同时,那边的黑甲军士兵已经干净利落地领了命令,走到众人面前,二话不说,下了刀子。 几十个人不算多,不能抵挡的话,杀起来就比杀鸡还要快,个子矮的揪着头发抹脖子,个子高的一刀穿心而过,血流在地上,形成了一个个红色的粘稠水洼,慢慢地汇聚在一起,往低处淌去,不多时,士兵擦干净溅在脸上的血迹,走回韦阳面前,抱拳回禀道:“报告大统领,都杀干净了。” 大统领耷拉了眉眼,仿佛不忍心看,闻言掀了掀眼皮,目光在少年的脸上略作停留,继而摆了摆手,转身离去。 在他的身后,少年安安静静地躺倒在一地的血色之中,他脸上的泪痕还没被风吹干,鼻涕糊了一脸,嘴巴一开一合,好像吐出“小爷”两个字。 日暮四合,光影流转,绯色的云霞逐渐转为暗红,葡萄美酒一般撒满了整个院子。严风俞长眉蹙起又舒展开,转身走了两步忽又停下,咬了咬牙,终是抽出手中的长刀,肃着一张俊脸,一口气杀掉挡路的几个黑甲军士兵后,直奔人群正中央的韦阳而去。 与此同时,一条断臂在最后一丝天光中划过一道血色的弧线,落地有声,姜金水的身体则像一支断了尾羽的箭矢一般,失了控的往后撞去,撞到一株经年的老梅树后,猝然倒地,梅树的枝干光秃秃的,他的左臂也空空如也,仅剩的右臂因为受伤而无力动弹,咬着牙,喘着粗气,仰起一张不堪入目的脸凝视着祁朝天,眼睛里迸射出仇恨的光。 祁朝天也看着他,拧着眉头,仿佛不解,“你要杀我,你却只断你一臂,算得上仁至义尽了,你为什么还要那样看着我?难不成……我跟你有仇?” 姜金水已经成了一个废人,他却依旧声如洪钟,气力绵绵不绝,衣冠整洁,只胸口上一道划破血口子。 姜金水没有说话,冷哼一声,撇开眼,余光瞄见那道血口子时,他愣了一下。 这道伤口不算深也不算浅,是两个人刚刚交手时,他在几十个黑甲军士兵的掩护下,偷袭祁朝天得手时留下的。 可是不知为何,眼下几个时辰的时间已经过去了,这道伤口一直没有愈合,皮肉依旧外翻着,鲜血依旧往外淌着,血液的颜色也由一开始的鲜红色逐渐转为了暗红色,间或透出莹莹的绿光。 脑子里一闪而过一个绿胡子绿衣裳的老老头。 那是大军渡江前,他们在梓江边上遇到的一个怪人,老头被人围攻,向他索要什么“傀儡丹”,姜金水不以为意,韦大统领却来了兴趣……想起那之后发生的事情,姜金水伤痕遍布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个惊愕难言的表情,他猝然抬眸,难以置信的目光射向了那头的韦大统领。 第84章 绝处(二) 祁朝天浑然不觉,提了刀便加入了严风俞与韦大统领的战局。 作为天衍处十四利刃之一,严风俞已是当世罕见的绝顶高手,韦大统领的八个护卫一起上也只能跟他打个平手,二人联手后,更是如虎添翼,势不可挡,盏茶的功夫不到,二人已将韦大统领的贴身护卫诛杀过半。 世人都怕死,韦大统领也不例外。 形势急转直下,韦大统领终于面露惊恐,不得不使出杀手锏,一面往外退,一面高声喊道:“弓箭手!弓箭手在哪里?赶紧都给我出来!” 黑甲军不愧是大昭朝第一护卫军,韦大统领刚刚喊完话,四周的院墙与前后的屋顶上已经出现了几十上百个手持弓箭的黑甲军士兵,一声令下,百箭齐发,二人出师未捷,还不想被乱箭扎成刺猬,对视一眼,只得暂时放弃追逐,隐去了暗处。 最后一丝天光隐没于天际,月光似有若无的,轻纱薄雾一般笼罩了整座山庄。 夜风吹微,严风俞靠着墙根站着,大半张俊脸隐藏在黑暗之中,转过头,冰冷锋利的目光射出去。 第151章 在他身侧几步开外的地方,祁朝天同样靠着墙根站着,淡淡星光下,两个人相视一眼,严风俞目标明确,直奔主题道:“云岚在哪里?我要带他走!” 祁朝天目光复杂,刚要开口,又一阵震天裂地的轰隆响动自远及近地传递开来。 护山阵法已然失效。 再有震动那就只能是…… 严风俞面露惊色,韦大统领显然也没料到这一变故,刚刚恢复的镇定从容好像春日暖阳下的一层薄冰,顷刻崩裂开来。 “怎么回事!”韦大统领狂怒道:“沈郁霖不是已经走了吗!” 沈郁霖虽然已经走了,但是这座山庄内懂得修复阵法的可不止沈郁霖一个人。 想到了什么,严风俞的眼睛里闪过一道亮光。 云岚,原来你还在这里! 等着,等风哥去找你! 与此同时,地面还在剧烈地震颤,屋顶的瓦片重负簌簌落地,带的好几个手执弓箭的黑甲军士兵一起从屋顶上滑下来,狼狈地摔在地上。 此起彼伏的哀嚎声自山林中传递过来,尾音犹如鸟类的凄鸣,无尽地回荡在空旷的山谷中,暗夜寂静无声,这声音听起来分外渗人。 哈哈一笑,严风俞高声道:“护山阵法已经重新启动,不想死的趁现在赶紧下山去,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话虽这么讲,可不知是严风俞的错觉,还是其他,他觉得这次的响动似乎没有上次得大。 这是不是说明,护山阵法即使恢复,杀伤力也没有先前的大了? 韦大统领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朝军心已然有些动摇黑甲军吼道:“小小障眼法而已,还想蒙骗我黑甲大军?哼!北疆蛮人我们杀得,南疆巫人我们也杀得,小小山头而已,还想困住我黑甲大军!瓮中之鳖,还想做困兽之斗!” 再一声怒吼,“放箭!” 话音刚落,上百支箭矢自四面八方袭来,密密麻麻,不留死角,纵然有夜色的掩护,二人还是左支右绌地抵挡了好一会。 咬着牙,严风俞向祁朝天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云岚他到底在哪里?我要带他离开这里。” 一口气杀掉周围上百个弓箭手显然不实际,但是眼下他只想带着祁云岚离开这里,凭他的轻功,想要做到这一点,简直轻而易举。 祁朝天没有答话,不多时,响动消失,也即意味着,阵法重启完成。 韦阳显然更加急躁了,又一声令下,又一波箭矢来袭。 严风俞刚要再说点什么,黑暗中,祁朝天将手指送到唇边,发出三长两短的几声唿哨,响亮的唿哨划过长夜,犹如夜鹰的长鸣,也像是某种暗号。 严风俞蹙了蹙眉,忽地意识到了什么。 方才他上山之时,只见到山庄门口躺了不少尸体,这些尸体大多黑甲军,间或出现几个祁家护院。 那会他赶时间,没有仔细去看,如今细细想来,祁家护院怎么会只有那几个人? 所以,祁朝天必然藏了后手! 被韦阳与姜金水逼入绝境时,他没有使出亮出这招后手。 祁家小厮与仆妇悉数被杀时,他没有使出亮出这招后手。 上百个弓箭手鬼魅一样出现时,他还是没有使出亮出这招后手。 如今阵法重启,黑甲军失了援军,没了退路,成了名副其实的瓮中之鳖,他终于出手了! 一出手就致命,这人的城府何其之深? 惊叹间,唿哨声湮灭于无尽的黑暗之中,与此同时,山庄外的密林里,听见暗号的几十个黑衣短打分了两队,悄无声息地觑着空当跃上屋檐、攀上院墙。 恰逢一波攻击结束,黑甲军士兵低头填装箭矢,寒风瑟瑟,黑夜无声,一只只黑手悄无声息地抚上了他们的脖颈,短匕首在暗夜中闪过一道亮光,下一刻,鲜血喷溅,弓箭手们纷纷落了地。 形势再次急转直下,韦大统领却浑然不觉,他叉着腰看着院中的场景,再次大喝一声“放箭!” 只是这回,他的话音落了半晌,却没看见任何箭矢放出,与此同时,冷风穿过门洞,送来阵阵血腥气。 韦阳愣了一下,回过头,身边只剩下几名贴身护卫与几名士兵,不远处,几十条黑色人影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靠近,逐渐将他们包围。 厚重的云层被风吹开,银白的月光倏地洒下。黑衣短打们眼神冰冷,手中的匕首往下滴着血,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令人想起雪地里露出獠牙扑向猎物的狼群。 韦阳打了个寒噤,后退一步,后背上的寒毛根根竖起。 完蛋,大意了,今天恐怕要把小命丢在这里了。 这个想法划过他的脑海。 祁朝天从黑暗中走出来,朝为首的胡卫递了个眼色,胡卫面露不忿,却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祁朝天不是不想杀韦阳,而是不能杀韦阳,或者说,不能杀黑甲军的大统领。 眼下虽然侥幸赢得这一场,但若想要获得长久的平静,他们就需要握着黑甲军统帅去跟皇帝谈条件,胡卫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所以尽管十分不情愿,还是挥了挥手,大喝一声:“退!” 闻言,黑衣护院们齐齐后退半步,让出一条道儿来。 “韦大统领,我们谈谈吧。”祁朝天独自上前,对惊疑不定的韦大统领道。 韦阳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目光扫过祁朝天胸口的那道伤疤时,他的脸色忽然变了变。 第152章 “哼,有什么好谈的,今天是我韦某人技不如人,我无话可说,但要让我背叛皇上,背叛朝廷,那是决计不可能的。”韦阳高声道,说着把头一昂,一副「要杀要剐随你便」的英勇模样。 声线却隐隐有些发抖。 不知在惧怕什么。 祁朝天浑然不觉,闻言心中只觉诧异。他显然没有想到,韦大统领圆滑世故的外表下竟是一颗忠君不二的赤忱之心。 与当年的罗大将军一般无二。 大忠似奸,这样的人只能杀之,不能辱之。 祁朝天哈哈一笑,继而道了三声“好”,比起圆滑世故的小人,他更爱与这样的人打交道,刚要说点什么,「慷慨赴死,大义凛然」的韦大统领已经地退到他的贴身护卫与副将的身后,动作迅捷且灵活,仿佛演练过一万遍,几个人配合默契,护卫们护着他离开,士兵们则充当了人肉盾牌。 护院们猝不及防,竟给他捞到了空隙,暗暗骂了一句脏话,反应过来后,祁云弘立刻带人去追,严风俞隐在暗处,想起了什么,他悄无声息地尾随了过去。 一条条黑色的人影穿梭在郁郁葱葱的密林里,到了一处,严风俞踩在树梢上,看见祁云弘竖起右手,护院们便齐齐停下脚步,下一刻,几十只冷箭从暗处射出,似乎有人中箭,密林里传来几声闷哼。 祁云弘嗤笑一声,快意无比地道:“伤我家人时,你们可曾想过会有今天?哈哈哈哈……韦大统领,功亏一篑的滋味好受吗?实话告诉你,这片林子里到处都是这样的陷阱,毒蛇毒蜂数不胜数,你们是逃不掉的,还是赶快投降乖乖出来吧,说不定我爹大发慈悲,还能饶过你们的性命。” 韦阳落了颓势,气焰却还是嚣张得很,闻言哈哈笑道:“小子,比起追我,你还是回去看看你爹要紧,晚了说不定你们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了。” 与方才被围、被迫与祁朝天对峙那会相比,此刻他的气焰嚣张了十倍不止。 严风俞蹙了蹙眉,察觉出了什么,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眼前忽而闪过一道画面,严风俞暗道一声不好,再顾不得探听消息,慌忙抬脚往回赶去。 此刻的前院已经成了一片血色的炼狱,留守的护院已经悉数躺倒在地上,祁朝天双目赤红,浑身浴血,手执一柄大刀,一尊杀神一般一动不动地屹立在院子的正中央。 寒风簌簌,卷起一片染血的花瓣。胡卫尚未气绝,听见外头的动静时,他拼着最后一口气喊道:“云弘!你们赶紧走!不要过来!” 话音未落,祁朝天似有所查,微微偏头朝他望过来,胡卫与他共事多年,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这刀会劈向自己的脑袋,眼见着长刀向他袭来,他却避无可避,下一刻,他脖子一痛,脑袋就搬了家。 第85章 绝处(三) 严风俞定定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幕,心脏头一回因为恐惧而跳得这样快。 一轮残月之下,祁朝天已经发现了他的身影,拖了长刀,一步一步地向他走过来。 赤红的瞳孔,高大的身躯,凌冽的杀气……严风俞艰难地咽一口吐沫,惊愕难当地发现,自己在杀意滔天的祁朝天面前,就像只还未长成的狼崽子企图与成年的雄狮叫板一般,简直不值一提。 祁朝天提刀,一刀平劈却势如猛虎,排山倒海一般,惊得瓦楞叮当作响,严风俞挥刀格挡,两刃相击,金石回荡。 祁朝天攻势凌厉,中了毒之后,周身所萦绕的真气当中隐隐充斥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邪气,这股邪气使他出招速度更快,杀伤力更强,雷霆万钧一般,以一种摧枯拉朽之势朝严风俞袭来。 严风俞已然心生畏惧,求生欲使他不管不顾地催动了十二分的真气与之相抗,盏茶过后,真气屏障先是破出一个小口子,继而全线崩溃,霸道而凌冽的真气裹挟着丝丝缕缕的邪气犹如寒冬时节的牛毛大雪一般铺天盖地地侵袭而来,严风俞咬着牙,一时身坠冰窟,一时如被火烤,浑身经脉好似一寸一寸地被撕裂一般,痛不欲生,与此同时,这股熟悉又陌生的疼痛感也让他慢慢地镇定下来。 姜金水不是祁朝天的对手,他亦然,倘若祁朝天神智清醒,顾念往日的交情,下手时留有情面,自己恐怕还能与之切磋一二,可如今祁朝天中毒,神志不清,见人杀人,见鬼杀鬼,每一招都直奔杀人而去,继续打下去自己绝对没有活路,所以还不如先避其锋芒,再伺机折返。 打定注意后,严风俞刚要离开,外头再次传来脚步声。 祁朝天分了神,周身所释放出的强大威压亦有片刻的松懈,严风俞瞅准了时机,一刀格开他的攻势后,将自身所学的轻功催发到极致,转眼消失在祁朝天的眼前。***祁云弘带着一众护院折返时,还没进院,就嗅到了满院的血腥气,稍稍靠近,又看见了满院的护卫尸体与一个一闪而过的黑影。 ——祁朝天中了毒,功力虽然有所提升,五感却不如先前敏锐,是以,他虽然无法发现严风俞,祁云弘却一眼认出了来人。 想起了什么,祁云弘立刻大吼一声,上前助力。 “原来是你!”祁云弘怒吼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伤了云承不算,还要杀这么多人!” 严风俞百口莫辩,还没来得及提醒他不要靠近祁朝天,祁朝天的大刀没入他的身体。 第153章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过突然,祁云弘根本来不及反应,胸口传来刺痛,祁云弘动作一顿,刚刚提起的一口真气也在这一刻散了个干净,一声闷哼过后,祁云弘摔在地上,转过头,祁朝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刀尖还沾着他的血,祁云弘百思不解,艰难又迷茫地喊了声:“爹?” 祁朝天无动于衷,失去严风俞那样强有力的对手后,他将祁云弘视作下一个目标,木着一张脸朝祁云弘的方向走过去,祁云弘撑着身体慢慢向后挪去,眼眶里因为恐惧,也因为难以置信,而蓄满了泪水。 “爹……你怎么了!爹……我是云弘啊!爹,您不认得孩儿了吗?爹!”祁云弘声嘶力竭地喊道。 祁朝天依旧无动于衷。 高大的阴影一寸寸蔓延,逐渐笼罩了祁云弘全身,脚尖对上脚尖,祁朝天停下脚步,祁云弘满眼悲戚,祁朝天举起刀,祁云弘闭上眼睛,刀刃落下的前一刻,祁朝天忽然停下了动作。 有一道光照进来。起初微弱,越来越强,穿过一层层灰翳,照进记忆深处,光芒的尽头,一个衣衫褴褛瘦骨伶仃的小娃娃正警惕又慌张地看着他。 祁朝天看见年轻的自己从冯管事手中的纸袋子里拿出一个热乎乎的肉包子,递出肉包子的那一刻,小孩眼中的警惕与慌张消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惊讶与欣喜。仿佛从未见过这样好吃的东西一般,小孩一把接过肉包子,三两口吃完,随后张开油乎乎的小嘴,脆生生地喊了声“义父!” 冯管事哈哈一笑,祁朝天看见自己捏了捏他肉乎乎的小脸,纠正道:“不是义父,是爹爹!” 小孩呆愣片刻,顺从改口,一声响亮又清甜的“爹爹!”回荡在临州城刚刚置办的祁家大宅里。 “嗳!”祁朝天看见自己哈哈大笑,然后指着一旁仍在襁褓里的小娃娃道:“这两个是你弟弟,这个是云承,这个云岚,云弘,从今往后,你就是他们的大哥了!” 春风佛过,一片桃花落在水面。院门口,沈季二人一面拌着嘴,一面缓步走来,沈郁一袭青衫,神色平淡,望向季阳平时,眼睛里却有温暖而和煦的光,季阳平没有看他,箭步上前,一把抱起了刚刚吃完肉包子的小娃娃………… 记忆如潮水般一拥而上,又如潮水般悉数褪去,蒙在眼前的那一层灰翳却在潮水洗刷下,渐渐隐去,脑中重现清明,祁朝天看着祁云弘与自己正在落下的刀子,一时只觉得气血翻涌,头痛欲裂,刚刚褪去的嗜杀欲念也在这一刻逐渐升腾,仿佛即将出柙野兽一般,就要挣脱理智的牢笼。 咬破了舌尖勉力保持清醒,祁朝天梗着脖子,无比艰难地向祁云弘道:“弘儿……快……走……” 一句话几乎耗光他的理智,祁朝天咬着牙,转头看向严风俞,“……后院……云岚他在后……带他们……走!” 脖子上青筋暴起,祁朝天已经克制到极致,“……杀……了我……杀了我……快!” 看着眼前的情形,再愚钝的人也能猜到事情的真相了,祁云弘难以置信也不敢相信。 “爹。”他抬手握紧祁朝天的刀尖,喃喃道:“你怎么了?爹?我不走……爹……” 话没说完,祁朝天的瞳孔已经再次染上嗜杀的血色,狂吼一声,他倏地抽出刀刃,又用力劈下。 下一刻,祁云弘的耳畔掠过一道凉风,他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睛,严风俞已经眼疾手快地提着他的衣领,带着他躲去了暗处。 “你爹已经中了剧毒。” 严风俞来到此处只为祁云岚,其余事情他一概不想去管,可是不知为何,他竟还是留了下来,耐着性子,对哭到不能自制的祁云弘道:“你爹受伤已经超过三个时辰,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毒药已经深入骨髓,没得救了。” 祁云弘还是不敢相信,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严风俞见他平日里四平八稳老成持重的,遇到事情还不如祁云岚镇定,当下没了耐心,压着嗓子道:“云岚在哪里?带我去找他!我带你们离开!” “……云岚……云岚……”祁云弘仍是在哭,可在听见祁云岚名字的一瞬间,他的神情已然变得有些不同。 有人生性坚强,有人历经磨砺,祁云弘七岁以后就没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罪,他天资愚钝,学什么都比别人慢一步,他生性软弱,打架还要靠两个弟弟来帮他。 他没有云承机警,没有云岚应变,可要说有什么是旁的任何人都比过的,那就是他对家人的在乎。 就像溺水的人找到了救命的那块浮木,就像迷路的人看见了黑暗里的那束光,「祁云岚」这个名字与他而言就是那块浮木、就是那束光,能够给他畏畏缩缩的身体平白注入了十二分的勇气。 擦干净眼泪,祁云弘仍旧有些哽咽,却强自镇定地安排道:“我、我爹的书房里……有一条密道……密道连同后山的一个院子,云岚他现在应该就在那里。” 吸了吸鼻涕,他的神色已然镇定了许多,“入口在我爹的书案下方,搬开椅子就能看到。” 摸出一个玉簪子,交到严风俞的手上,“这个东西……劳烦你帮我交给云岚,让他替我转交给……他的未来的大嫂。” 一声轻叹,神色忽而变得决绝,眼神忽而变得坚定,像是站在悬崖边的人,即将凌空一跃。 第154章 手心的玉簪子还没捂热,严风俞晃了晃神,祁云弘已经瞅准了一个空当,箭步上前,一把将祁朝天抱住。 “快点动手!我坚持不了多久!”他拼尽全力,向严风俞喊道。 祁朝天已经杀光了院中的所有护院,陡然被人束缚,立刻暴躁不安地奋力挣动,他双目赤红,肌肉贲张,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狂吼…… 祁云弘贴在他身前,使尽了浑身解数,牢牢地束缚住他的双手与双脚…… 严风俞看着眼前的场景,清楚地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握紧了手中的刀,深吸一口气后,再不犹疑,提着刀,箭步上前…… 须臾过后,所有的一切尘埃落定。 残月倒挂,冷风佛面,严风俞收刀入鞘,在他的身后,两具身体缓缓倒下。 强压下遽烈跳动的心脏,严风俞闭了闭眼,听见风里传来一声轻笑。 第86章 将军 “姜护卫。”严风俞声音冷冷的,回过头,滴着血的刀尖指向姜金水的脖颈。 姜金水断了一条胳膊,仅剩的一条胳膊也被他自己的刀穿透了,定死在了他身后的桃树上,鲜血浸透了他的衣衫,即使隔着陈年的旧疤,也能看出他面色惨白,命不久矣。 面色不变,姜金水哑着嗓子道:“严护卫,我活不了多久了,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在我死之前,你能再听我讲个故事吗?” 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何况姜金水素来少言寡语,能让他憋不住一定要在死之前讲出来的,一定是对他来说非常要紧的事情,可惜严风俞已然力竭,对旁人的故事全然没有兴趣,闻言只是轻轻一笑,丢下一句“赶着找人,有事儿晚上托梦告诉我吧”,便转身离开。 “那年是元武三年,太祖刚刚登基不久,西北叛乱,罗将军领军出战,返程途中捡了一个小孩。”姜金水自顾自开始说了,“那小孩自小没爹没娘,猪狗一样把自己拉扯长大,从没见过罗大将军那样的人物,英武雍容,气度不凡,简直就像是神仙下凡一样。” 轻轻笑了笑,笑容扯动了眼角新结的痂,淌下了一丝血来,好像红色的眼泪。 “那小孩跟在罗将军身边长到十三岁,他一身的功夫是将军教的,为人处世的道理也是跟将军学的,将军教他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要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还教他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他把这些训诫牢牢记在心里,跟着将军四处征战,纵然辛苦,却甘之如饴。”罗将军?罗时平? 听到这里,严风俞脚步顿了顿,“古来名将遭人忌恨,罗将军他实在太出风头了,落得那样的下场,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好一个古来名将遭人忌恨!”姜金水哈哈一笑,“将军驰骋沙场二十余年,斩获敌首无数,落下一身的伤病,临了了,却落了个古来名将遭人忌恨的下场,哈哈哈哈,严护卫,你说这好笑不好笑?” 严风俞没有说话,姜金水自顾自地又笑了一会,笑着笑着,他就笑不出来了,声音里慢慢地染上了哭腔,他吸了吸鼻子。 “没过多久,太祖皇帝薨了,先帝即位,将军征战途中收到一道圣旨,令他即刻返回京中。将士们一早就听到京中传来的风声了,先帝重文臣轻武将,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对我们将军颇为忌惮,如今坐稳了位置,势必要对将军下手,那道旨令明为召回,实际上却是软禁,可是这些我们都知道的东西,将军怎么会不知道呢?”嗤笑一声,继续道:“可是当我们劝谏将军以自身为重的时候,你猜将军说了什么?” 「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冷风卷走了一声轻叹,严风俞回头看他,犹豫着该说些什么,就听他继续道:“严护卫你说,罗时平他是不是就是个大傻子?”不等严风俞回答,他又自顾自地笑起来,“哈哈哈……傻,太傻了,他念着太祖的那点儿知遇之恩,不愿背弃他的子孙,可是人家又是怎么看他的呢?哈哈哈,眼中钉肉中刺也不过如此!”长久的沉默。 “后来呢?”严风俞打破沉默。 “哪里还有什么后来?”姜金水语气淡淡的,“刑部的死牢,进去了就是九死无生,何况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高楼起时,他们巴结奉承,高楼塌时,他们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哈哈哈哈……谋逆,他们竟然说将军谋逆?你见过哪个谋逆的明知没有活路,却要以死明志的?可是先帝信了,哈哈哈,先帝竟然信了!我们都知道,将军已经活不成了,只想保下将军在这世上的唯一血脉……”血脉? 严风俞怔了一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罗时平阖家入狱,满门抄斩,怎么还留有血脉? “……那时案子还没查完,陈家还没被牵连上,我们几个便赶在禁卫军上门之前,把陈家小姐送去了落霞山庄,盼着齐老庄主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收留陈家小姐一些时日,等风头过去,我们再把人接走。”说到这里,姜金水顿了一顿,眼底深处那股浓到化不开的哀伤慢慢消散,逐渐流露出不屑与不忿,“齐老庄主不愧是声名显赫的武林盟主,真是好大的气派!” 「庙堂之事不管,民生之事不管。」 齐老庄主当选武林盟主时,曾立下这两不管的处世原则。 “他没理你们。”严风俞道。 第155章 姜金水见他一语点破,不由得面露诧异,点了点头,苦笑道:“他不仅避而不见,还让家仆将我们扫地出门,”一声轻叹,“回程途中,我们又遇到了流匪,陈家小姐……”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开始变得哽咽,“陈家小姐……连同将军未出世的孩儿……都……都……哈哈……都没了……都没了……”目光穿过严风俞,盯着虚空中的某一处,像是喃喃自语,也像是隔着时空在跟罗时平对话,“将军……都怪我们……怪我……怪我平日不用功才没能……没能救下……陈小姐……将军……将军……都怪我……怪我……小姜对不起您,对不起您的救命之恩……小姜对不起您……” 这就是他恶犬一样与落霞山庄死磕的原因吗? 四下寂寥,夜风卷起一地的花瓣儿,渐渐地,呜咽声与哭诉声一块低微下去,几不可闻,严风俞看向他,他的脑袋不知何时已经低垂下去,没了生机。 暗淡的星空亮起了点点繁星,严风俞握了握拳,终是上前几步,轻轻阖上了他的双眼,回过头,祁云岚正站在他身后的不远处,怔怔地望着某一处。 心脏漏跳一拍。 严风俞吞一口吐沫,刚要上前几步,忽而发现祁云岚的表情有些不对劲,他顺着祁云岚的目光望过去,只见淡淡的月光下,祁朝天单膝跪地,祁云弘伏在他的肩头,若不是胸口各有一个巨大的血窟窿,这二人看起来就像是低头絮语一般。 斯人已逝,劝说的话语多说无益,严风俞几步走上前,大手抚上祁云岚的面颊,声音因为激动而略微颤抖,“云岚,你——” 岂知他一句话还没说完,祁云岚就跟只受惊的猫儿一般,迅速地后撤几步,清冷月辉下,那双杏眸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警惕与戒备。 严风俞猜测他是误会了什么,便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讲给他听。 ——祁云弘束缚住祁朝天后,祁朝天蛮力挣扎,起初,严风俞只想断掉祁朝天手筋脚筋,让他失去行动能力,可是祁朝天即使被人束缚,动作依旧迅捷,打斗间,祁朝天一刀捅了祁云弘的心脏,眼见着祁朝天即将挣脱束缚,严风俞清楚自己倘若再不下狠手,下一个没命的人就是他自己,于是他再不犹疑,趁着祁朝天的刀还没拔出来之时,一刀结果了这位武林传奇前辈的性命。 “事情就是这样。”严风俞道,克制着没有走上前。 祁云岚定定地望着他,目光里带着审视的意味,看了一会,忽又撇开脸。 “我爹中毒了?”他道:“什么毒啊,怎么这么厉害?”说这话时,他一手攥着自己的衣袖,一手扶着墙,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声音却是轻到几不可闻。 严风俞想了想,摇头,“不清楚,风哥也没听说过。” “原来如此。”祁云岚笑了一下,那笑很淡,来得快,去得也快,于是敏锐如严风俞,也没察觉到,那笑里暗含的一点儿讽刺意味。 “云岚,”严风俞目光描摹这张他日思夜想的轮廓,白皙的面庞,单薄的身躯,因为用力而微微紧绷的下颌线条。 “你长高了,也瘦了,”严风俞道,一面说着,他一面走上前,到了祁云岚面前,他张开手臂,慢慢地将人拥入了自己的怀中,“嘘,不要怕,你还有风哥,风哥会保护你的。” 熟悉的体温侵袭过来,祁云岚却像是感到了一股彻骨的寒冷一般,不可控制地颤抖了一下,他咬紧了牙关,直到嘴巴里尝出了血腥味,才平复好心情,用力地吐出那几个字。 “嗯,风哥,你来了就好了。”***山庄分了前院与后院,两处通过一个地道相连接,等待情绪稍稍平静下来,两个人便将祁朝天等人运至后院的竹林内,悉数安葬。 旭日初升,祁云岚走到每个墓前,挨个叩头,只叩头,不说话,一百二十三个墓穴,一百二十三个墓碑,还没过半,祁云岚的额头已经沁出一层细密的血珠,严风俞拦不住他,只能放他去。 到了最后一个墓前,祁云岚扶着墓碑,慢慢跪下,他看着墓碑上自己亲手刻上去的字,眼眶渐渐红了。 “爹——”他哽咽道:“爹——” 像是有千言万语梗在心里,祁云岚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于是他弯下腰,一个接一个地开始叩头,直到地面出现一个浅浅的凹坑,泥沙上也沾了他的血迹,他还是没有停下的迹象。 “云岚,你——” 严风俞察觉祁云岚有点儿疯魔的前兆,于是再不犹疑,一记手刀切向他的后颈,等他软倒在地上,再把他抱去后院。****这处的院落里亦是种满了梅树,不像前院,这里没有横七竖八的尸体,也没有擦不干净的血迹。 严风俞挑了一间厢房,点上灯,将祁云岚放在床上。 打水擦脸,脱衣盖被,弯腰亲了亲他的嘴唇,严风俞推开门出去,看见角落里的梅树旁边立个一口石井,井口被几块巨石封住,旁边散落一地的碎石,正当中插着一柄宝剑。 严风俞瞧着这剑眼熟,走过去细细打量,看见剑身上铭了“风花”两个字。风花? 严风俞恍然,他淡淡笑了笑,抛下石井,提着水桶,转身朝另一口水井处走去。 洗了澡,严风俞合衣躺倒祁云岚身边,亲了亲他的额头,又亲了亲他的嘴唇,最后将他紧紧抱在怀里,软玉在怀,严风俞弹指熄灭了灯火,心中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圆满与充盈。 第156章 第87章 交手 第二日祁云岚就发起了高烧。 严风俞起初觉得怀里的人热得惊人,睁开眼睛便瞧见一张烧得通红的脸,晨光熹微,祁云岚面色潮红,额头沁满一层细密的汗珠,嘴唇却是干燥得起了皮,人事不省了,他的口中还是念念有词,一会儿喊爹,一会儿喊大哥,间或喊上一两声风哥,喊完风哥后,他就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咬着嘴唇开始掉眼泪。 严风俞不知道他喊自己时为什么那么委屈,只当他刚刚失去了至亲,心中哀恸,情难自已,看见他这副模样,心里又心疼得不行,他想要搂着人多哄一会,没奈何单单输送内力可以疗伤,却不能退烧,轻轻叹出一口气,严风俞亲了亲他的额头,又掖了掖他的被角,便抛下他,起床去买药。 彼时祁云岚的长剑仍旧插在石井的正中央,阵法的威力虽然下降了许多,对付个把落单的黑甲军士兵却是绰绰有余,于是严风俞路过山林时,便见不少黑甲军士兵因为畏惧而瑟缩成一团,不敢下山,也不敢往回走,全然没了昨天晚上屠戮一庄子手无缚鸡之力老弱妇孺时的威武姿态。 虽然这些人迟早性命不保——被阵法杀死的,或是饿死的——可惜严风俞急着下山,也懒得弄脏自己的刀,于是就随他们去了。 买了药折返时,日头已经渐渐升高,严风俞按着药铺掌柜的吩咐,煎了药端去卧房,还没靠近,祁云岚已经皱起了眉头。 “不要……好苦……我……不要。”祁云岚闭着眼睛喃喃自语道。 严风俞看得心疼又好笑,将药放在桌子上,掀开被子一角,将他搂紧怀里,再舀出一勺药,送到他嘴边,“乖,张嘴,喝了病才能好。” 祁云岚已经恢复了一些意识,闻言一面用力摇头,一面闭着眼睛往严风俞的怀里拱,烧到通红的小脸上写满了抗拒二字。 “好苦,我不要。”翻来覆去还是那几句话。 严风俞有些无奈,忽地想起自己受伤昏迷时,祁云岚喂自己喝药时的情形,他灵机一动,笑道:“小东西,这回换风哥来乐于助人。”祁云岚:…… 他迷迷糊糊地问道:“……什么?” 话还没说完,严风俞已经端起了药碗,仰头喝下一大口,又把他的脑袋从自己怀里挖出来,再捏住他的鼻子,顶开他的牙关,强行给他喂进去。 唇舌交缠,唾液交换,祁云岚奋力挣扎,却动弹不得分毫,严风俞一手捏着他的鼻子,一手按住他的脖子,见他宁死不愿配合,按着他的脖子便往下,钻进他的衣服里,开始给他挠痒痒。祁云岚:…… 祁云岚既要憋气,又要憋笑,一张脸涨得通红,半晌,他终于支撑不住,俏巧的喉结上下滚动一圈,苦涩的药汁悉数流进了他的喉咙。 如此依法炮制几遭,一碗药慢慢见了底,严风俞这才松开他,又低下头,舔干净粘在他唇角的药汁,然后笑道:“真乖!”祁云岚:…… 祁云岚快被他气死,奋力推开他,然后卷着被子,把自己卷成一条长长的毛毛虫,一骨碌滚去了床里面,“你好讨厌。”声音很凶,却没什么气力。***这日天气晴好,松涛万顷连着碧空无际,小院身处群山怀抱之中,却是难得的朝阳处,不冷不热的和煦温暖刚刚好。 祁云岚小病初愈,懒懒地躺在廊下的藤椅上晒太阳。 毛毯盖到他的下巴,一张白细嫩净的小脸儿露在外面,眼睫扑簌簌的倒下大片阴影,颊边泛出略显病态的红晕,眼尾也是红的,不知是刚哭过,还是打哈欠打的,蔫答答的模样就像只喝高了的猫。 可这猫一听见院里头的动静,就瞬间退散干净了那股慵懒劲儿。 严风俞推开石门从地道里出来的时候,祁云岚已经把自个儿的脑袋蒙进了毯子里,瘦弱的身子微微蜷缩着,好像已经睡熟了。 藤椅宽大,足够容纳两个人,严风俞见他睡得正香,便掀开毯子,躺在他身边,打算一起睡个午觉。还没躺好,祁云岚就跟被人捉住尾巴的兔子似的,身子一抖,睁开了眼睛。 祁云岚满脸戒备,严风俞只当他还惦记着前几日喂药的仇恨,偏偏手贱,伸手去捏他泛红的鼻尖,“怎么了?吓着你了?” 祁云岚还是懒懒的,垂下眼睫,没有答话。 严风俞也不在意,淡淡笑了笑,将他拢进怀里,闭上眼睛,“时间还早,再陪我睡会儿。” 过了一会,严风俞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而悠远,像是已经睡熟了,祁云岚偷偷睁开眼睛,看见严风俞的眼底泛着淡淡的乌青,下巴上一圈短短的胡茬。 落拓之余,更添一种动人心魄的倦怠缱绻之美。 放在以往,看见这样的严风俞,祁云岚早就情难自已的亲上去,可惜此时此刻,他没了那样的激情,也没了那样的心境,只看一眼,他便垂下了眼睫。 “风哥,你睡了吗?”想到了什么,祁云岚忽然道。 “唔……”严风俞鼻音浓重,声音惫懒,顿了一会,他继续道:“还没,怎么了?” “要是——”祁云岚声音有些颤抖,像是担心给人发现心底深处的秘密,吸一口气,继续道:“要是有人杀了你全家,你会怎么办?”说罢,他抬头看向严风俞,眼睛一眨不眨的,像是不愿放过他的每一个表情变化。 严风俞瞬间清醒。 第157章 他想,屠戮梅山山庄的是黑甲军,黑甲军虽然由韦阳统领,真正下命令的却是元嘉帝,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孩怎么跟坐拥天下,振臂一呼千军万马来呼应的大昭皇帝相对抗? 严风俞无父无母,于他而言,最接近父亲角色的便是他的师父,倘若有一天,有人想不开对那老头动了手,他会怎么办? 他会因为对方的势力太过庞大而放弃复仇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那就更别提祁云岚了。 当年的落霞山庄一战,他的亲生父母,阖家上下均被屠戮,半月前的梅山山庄一战,他养父义兄被杀,除此之外,还有陪他长大的小厮,看着他长大的管事,护他周全的护院……凡此种种,若不报仇,祁云岚如何自立于世? 何况,即使他愿意放下仇恨,与当年的祁朝天一样,选择避世以求自保,谁又能保证,梅山山庄的惨况不会再次重演呢? 想到这里,严风俞收了收胳膊,将祁云岚抱得更紧,等两个人的体温交汇在一处,严风俞吻了吻他的鬓角,声音严肃无比:“若敌人强大,则暂且蛰伏,等敌人势弱,再拼死一搏。”祁云岚:…… 祁云岚以为他会劝自己放下仇恨,随他仗剑江湖,逍遥四方,闻言不由一愣,“若敌人强大,则暂且蛰伏,等敌人势弱,再拼死一搏?” “不错。”严风俞点头,忽又轻轻一笑,放开他,看着他的眼睛道:“放心,不管怎样,风哥都陪你。” 听见这话,祁云岚的眼睫轻轻颤了颤,内心的一汪湖水也像是被搅乱了一般,不得平静,但是他很快垂下了眼睫,遮掩住了该有的,不该有的,所有的情绪。***那日过后,祁云岚的身体逐渐康复,面色以肉眼可以辨别的速度迅速红润起来,精气神也好了许多。 严风俞见他成日里打坐练剑,除此之外,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不由得有些担心,于是把前院祁朝天书房里翻出来的几个话本子丢给他。 院子里的积雪还没化干净,阳光照在上面泛起细碎的光。祁云岚擦掉一脑门儿的汗,猛地灌下几口凉茶后,捡起桌上话本子,看了一眼,他的脸色登时变了。《飞剑奇录》《燕中大侠》《苏门启示录》…… 祁云岚嘴角抽了抽,冷不丁一剑劈向严风俞,怒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严风俞见他就跟个一逗就炸毛的小猫似的,不由地哈哈一笑,一面躲闪,一面道:“你这小东西,风哥好心给你解闷,你怎么出手伤人呢?” “哪有人看自己写的东西解闷儿的?姓严的,我看你就是找事!”祁云岚继续怒吼道。 “姓严的?”严风俞手指钳了他的剑尖,令他前进不得分毫,似笑非笑道:“你喊谁呢?” 闹了一会,祁云岚的脸上已经不见方才的怒火,闻言笑嘻嘻地道:“谁应我喊谁?姓严的姓严的姓严的……”还没说完,他便趁严风俞不注意,弃了手上的长剑,又蓄了内力,一掌击向严风俞的面门。 他这一掌来势汹汹,若是被击中少不得要卧床几日,严风俞惊了一瞬,一面闪身回避,一面哭笑不得道:“你这小家伙,小小年纪,怎么如斯歹毒,竟然想谋害亲夫?” “什么亲夫……”祁云岚被他说得脸热,嘴硬道:“你又不是躲不过,不要胡说八道。”接连出了几掌,趁着严风俞躲闪之际,重新执了剑,朝着严风俞的胸口刺去。 严风俞起初只是与他打闹,如今见他有些与自己一较高下的意思,便也使上了几分真功夫。 祁云岚所使的剑法乃是季阳平亲手所授的《无名剑法》,配合季阳平所创的独家内功心法,若是能够完全使出,剑意将无比澎湃,剑势也将无比凌厉,可惜季阳平没教他几天就撂挑子不干了,祁云岚虽然熟练地记下了剑招,却不能完全体会,出招时便有些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意思。 严风俞与季阳平交过手,自然能够看出来,于是交手时,随意指点几句,也能叫祁云岚受益良多。 起初,严风俞只用三成内力,祁云岚在他手上却过不了三招,半月过后,三招变成了十招,渐渐地,十招变成二十招,三十招,到了除夕这天,严风俞仍是只用三分内力,二人交手近百招之后,祁云岚仍旧不落下风,体力却有些支撑不住,严风俞见他气息不稳,额头上也冒出了一层亮晶晶的汗珠,不由地有些心猿意马,于是用上了五分的内力,闪身上前,趁他不注意,屈指敲击他的关节,祁云岚只觉手腕一麻,还没来得及呼痛,剑刃已经脱了手,插在不远处的腊梅树上。 “你、你犯规。”祁云岚一面喘气,一面怒道。 严风俞此刻只想将他搂在怀里亲吻,哪里还顾得上其他许多,闻言一面道歉,一面哄道:“风哥错了,这回算风哥输,大过年的,我们不吵架,好不好?” 祁云岚没有理他,一面揉按自己发酸发麻的胳膊,一面拔了剑,冷哼一声,转身回屋去了。 第88章 饺子 这日恰逢除夕,一时四季到了头,严风俞提了三两牛肉,两壶老酒,一个纸包从石门后转出来。 此时日头已经偏了西,祁云岚刚刚洗完澡,一身清爽地坐在院子里吃桔子。 看见严风俞的身影之前,酒肉的香气已经争前恐后地挤进了他的鼻子,随后,他那不太争气的肚子,便格外不给面子叫了几声。祁云岚:…… 第158章 严风俞内力极高,百米之外的蚂蚱跳进草丛他都能够听得一清二楚,自然也将几步开外的祁云岚的窘况收入耳底。 “这就饿了吗?”严风俞笑起来,劈手丢出几件物事,“先垫垫肚子。” “什么东西?”祁云岚抬手接了,一看,一包松子糖,并几个三俗话本子。 这儿的松子糖虽然不如临州城的地道,这儿的三俗话本子却有一股特有的民俗味道,比如严风俞今天给他买的这几本:《张屠夫夜会李寡妇》《风流少爷霸爱三姨娘》《张铁匠和刘员外》…… 祁云岚正好闲得无聊,于是一面嗦着糖,一面饶有兴趣地翻开了其中一本。 这一看就看到了天色擦黑的时候,祁云岚仍旧意犹未尽,严风俞已经裹了一身的烟火气息,从灶房里走出来,手上还端了两个青瓷大碗。 香气缥缈,祁云岚的肚子再次不争气地叫了几下,他放下手上的书,一溜烟儿跑到严风俞身边。 “今天晚上吃什么好——”一句话没说完,他就像是不小心吞了一个苍蝇似的,脸色瞬间变得古怪。 “这是什么啊?猪肉面皮汤?”祁云岚叫道。严风俞:…… 从前过年,他要不在外面执行任务——蹲在别人家的屋顶上,等人家吃完了年夜饭,享受够了阖家团圆的气氛,再一刀要了人家的小命。要不陪他师父老人家喝酒——一老一少,相对无话,一喝就是一晚上。 吃饺子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别提亲手包饺子了。 他怎么能料到,那一个个白白胖胖的小玩意儿,竟然比皇宫内院的高手还难对付? 顶着一张黑脸,严风俞没好气道:“这是饺子,爱吃不吃,不吃拉倒。” “谁家的饺子长这样啊?”祁云岚已经渡过了最初的震惊期,他看着严风俞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不由得捧着肚子哈哈大笑,“你确定这是饺子,不是猪肉面皮汤?” 严风俞被他气笑了,“赶紧歇歇,别笑岔气了,过来,一起吃年夜饭。” 所幸还有几坛老酒并几样下酒菜,一顿饭吃得倒也不算太狼狈。 这酒是西峡镇本地酿的酒,名唤西峡红,酒气淡得几乎闻不到,尝起来也是甜丝丝的,一股山茶野果的清新香气。 于是祁云岚一不小心就多喝了一点,等到酒足饭饱,祁云岚已经醉得迷迷糊糊,他手软腿软地趴在桌子上,看着桌子上的灯火,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此刻他那一张白皙的小脸已经被那几坛子老酒烧得通红,小嘴儿沾了酒液,亮晶晶的轻轻撅着……委委屈屈的小模样,别提多招人了。 严风俞看得心头火起,下腹处也隐隐发起了热。 想起二人第一回见面时,这个小流氓借醉轻薄自己的事情,严风俞依样画葫芦,伸出手,在祁云岚眼前晃了晃,笑道:“小东西,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你是……”祁云岚看他一眼又移开,趴在桌上继续发愣,“……坏人。” “坏人?”严风俞瞧着有趣,不久前自己在他那儿还是个难得一见的好人呢,这会儿怎么成坏人了? “说说看,我怎么坏了?” “你特别坏,”祁云岚已经醉得七七八八,说话也是颠三倒四,没条理,“你……最坏……骗我,欺负我,你还……你还——”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外头忽然响起了噼里啪啦地爆竹声,山下镇子上的人开始放烟火了。烟火。年夜饭。 祁云岚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挣扎着从桌子上爬起来,着急忙慌地往外走去。 “过年了……”他道:“我得去找我爹……讨红包……” 他脚步不稳,走得却飞快,仿佛慢一点儿就要错过什么要紧事似的,推开门,凌冽的寒风迎面吹来,小院里几盏红灯笼迎风摇曳,祁云岚脚步一滞,脑子也清明起来,他道:“差点儿忘了,我爹……已经没了。” 他扶着廊柱,慢慢坐下,蔫答答的,像株被风吹折的小树。 这家伙……怎么这么招人疼? 严风俞轻轻叹气,蹲下身,抄起了他的膝弯,把他打横抱起来。 “对,你是没爹了,”严风俞边走边道:“但你还有风哥,风哥给你包红包,还给你做猪肉面皮汤。” 到了廊下的藤椅旁,严风俞放下祁云岚,两个人背靠着藤椅,并肩坐着,祁云岚腰上没力气,斜靠在严风俞的肩膀上。 “风哥,你看。”坐了一会,祁云岚忽然道,他软绵绵地举起一条胳膊,指着树梢上的几颗星:“最亮的那颗,是我爷爷,齐老庄主,虽然我从没见过他,但是认识的人都说他厉害,所以他最亮。他旁边的那颗……那颗是我爹,我亲爹,齐少庄主,他旁边的……是我亲妈,再旁边的是我另外一个爹,另外一个……刚刚……刚刚离开我的爹——” 吸了吸鼻子,不知为何,祁云岚的声音忽而有了一点笑意,他道:“你看,他们笑的多开心啊,一闪一闪的,哈哈,他们开心我就开心,今天过年,风哥,你说,他们是不是也在吃团圆饭啊?” 严风俞点头:“嗯,也吃猪肉面皮汤。” 祁云岚没理会他的打趣,兀自道:“我爹,我大哥,胡大哥,还有小虎……” “他们的饺子肯定比我们的好吃……” “我爹……我爹他其实也不太会包饺子,应该不会,我没见他包过……” 第159章 “我大哥……他好像会,冯管事教他的……” “小虎就只会捣乱,嘿嘿,有一年,我们俩偷偷把饺子馅儿里头的铜钱全都换成了小石子,哈哈,祁云承牙差点崩掉……”………… 今天的祁云岚格外啰嗦,严风俞怀疑他是不是打算把今后几十年的话一股脑说完,起初他还认真听着,时不时应和几句,到了后头,他也禁不住开始走神了。 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回京没有,严风俞想,听到自己叛逃的消息,也不知道那老头会作何反应? 是暴跳如雷,还是如释重负?都有可能。 毕竟那老头当初就不是很愿意让自己跟他一起加入天衍处。 至于这个地方,能待得了一时却待不了一世,安静归安静,可也太无趣了些,不说他自己,就是祁云岚恐怕也受不了。 毕竟,两个人都不是能耐得住寂寞的性子。…… 出神间,远处的鞭炮声逐渐停歇,四下重归一片阒然,时间不早了,严风俞估摸着祁云岚酒醒得差不多了,于是打算抱他回屋,还没来得及起身,他忽然听见祁云岚道:“风哥,你说,明年我们还一块儿过年吗?”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严风俞揽了揽他的肩膀,笑道:“当然,不仅明年,后年,大后年,往后的每一年,我们都一块过。” “真的吗?”祁云岚看他一眼,忽地咯咯咯地笑起来,跟个刚刚吃饱的老母鸡似的,声音却还是有点儿迷糊,“好惨啊我们……每年都要吃你的做的猪肉面皮汤,哈哈……”说着说着,他忽又叹一口气,“真好啊,每年都能一块过年……” 然后他就不说话了,身子一软,滑到严风俞的大腿上。 这是……睡着了? 起初祁云岚生病,他不好做些什么。后来祁云岚专心练剑,不肯跟他亲热,他也不好勉强。好容易今天过节,两个人兴致又都不错的样子,他还以为今天有机会开一开荤呢,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严风俞轻轻叹气,他弯下腰,打算把祁云岚抱到房里去,还没来得及起身,刚才还醉的五迷三道的小醉鬼,此刻已经轻车熟路解了他的裤腰带,把头埋进去。 潮湿,温热……没过多久,严风俞就喘了起来,他仰躺在藤椅上,看见树梢上挂着的几颗星——其中一颗是祁云岚的爷爷,爷爷的旁边是祁云岚的亲生父亲,再旁边是他的母亲,下面是他的养父和义兄…… 那些星星不停闪烁,就像是在他朝他……眨眼睛。 有些俏皮,还有些……诡异。严风俞:…… 他捏了捏祁云岚后颈上的软肉,道:“乖,你先……我们回屋再……” 祁云岚支支吾吾,“不行……等会儿……你还没……” 严风俞知道自己还没,但他已经快不行了,于是不等祁云岚反应,他便托起祁云岚的脑袋,弯腰一把把他扛到自己的肩膀上,拍拍他的屁股,笑道:“回屋,用这里,风哥更喜欢这儿。” 到了屋里,把那装醉的醉鬼丢到床上,盖好被子,严风俞洗完澡回来时,被子被蹬得乱七八糟,醉鬼却已经睡得迷迷糊糊的了。 “睡了?”严风俞已经不打算放过他了,一面说话,一面剥光了他的衣裳。 “没呢。”祁云岚兴致似乎也不错,“等你呢。” 严风俞“嗯”了一声,脱了自己的衣裳,躺到祁云岚身边,又向前送了送胯,“做噩梦了吗?刚才怎么苦着一张脸?” “没做梦啊。”祁云岚道,他背过身,向后挪了挪,贴进严风俞的怀里,“我都还没睡着呢。” “没有就好。”严风俞咬了咬他的耳朵,向前一送腰,很快地,两个人便一起喘了起来。 “不想做噩梦的话,今晚就别睡了吧。” 第89章 初一 隔天一大早,朦胧的日光透过纸糊的窗棱照进屋内,严风俞睁开眼睛时,身旁没有人,被褥也已经凉透了。 如果说,从前的祁云岚就像一块灵动的玉,一颦一笑总能让严风俞为之悸动,那么如今的祁云岚就像天边的一朵浮云,严风俞虽然时时与他待在一处,伸出手就能将他抱在怀里,可是不知为何,他的心里总是有些不得安宁。 匆忙穿好了衣裳出去,严风俞在后院里逛了一圈,日光熹微,小院里冷冷清清的,别说祁云岚,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严风俞心里咯噔一声响,赶忙推开了院门,去到竹林,看见祁云岚跪在祁朝天的墓碑前喃喃自语。 严风俞松了一口气。 他放轻了脚步走到祁云岚身后,跪在他身边,两个人一起给祁朝天烧纸钱。 “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叫我一声?”严风俞一面烧钱,一面朝祁云岚道。 祁云岚正发着呆,闻言他怔怔地看着眼前地火堆,不答反问地道:“风哥,你说,我现在跟我爹说话,他能听见吗?” “当然能听见。”严风俞把最后一叠纸钱丢进火堆里,笑了笑道:“不管白天,还是晚上,他都在天上看着你,只不过白天的时候天太亮,你看不见他罢了。” “是吗?”祁云岚眼神飘了一下,踟蹰片刻,继续道:“那是不是,不管我做什么事,他都能看到?” “那倒也不是。”严风俞没有察觉出他的异常,兀自笑道:“我俩办事儿的时候他肯定不会偷看。”那看了得长针眼,做了鬼也跑不掉。 第160章 逗完了闷子,严风俞收敛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态度,一派正经严肃地对着祁朝天的墓碑拜了几拜,“吕先生,您放心走吧,云岚有我,我会好好照顾他的。”俯下身,庄重又严肃地叩了几个头。 祁云岚看着他,眼神闪烁,等严风俞向他看过来时,他又垂下眼睫,对着祁朝天的墓碑道:“爹,从前您身不由己,只得守着我和二哥,现在您自由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您就不要再守着我们了,您去青城山吧,陈掌门恐怕还在等您,您去给他托个梦,再跟他说说话,叫他不要太难过,以后您也别回来了,就一直守在他身边吧,您不用担心我,我会好好的,哦,对了,劳烦您再给祁云承托个梦,叫他要是没死的话就赶紧回来找我,我很挂念他,就这些,没了。”祁云岚吸了吸鼻子,弯下身子,又拜了几拜。 严风俞看得好笑又心酸,末了,他见祁云岚有些怔仲,好似又回到了半个月多前那种不吃不喝、不思不想的状态,赶忙笑着道:“说完没有?说完了就赶紧起来吧,今儿个大年初一,风哥带你下山溜达溜达。” 祁云岚的反应慢半拍,过了好一会,他才点了点头,起身掸掉衣裳下摆上的灰尘,跟在严风俞身后下了山。 “等开了春,我们就离开此地吧。”下山的路上,严风俞朝祁云岚道:“出去游历游历。” “出去?”祁云岚回过神,“去哪里啊?” “去找我师父。”严风俞道,将自己回京之后遇见的事情讲给祁云岚听,凡此种种,说完后,他又道:“这回我擅自逃出地牢,不说姓费的那货,就是皇上,恐怕也不会轻饶了我……”与其成日里提心吊胆地提放着天衍处的追杀,不如亲自找上门去,“我师父他老人家虽然不太靠谱,但是他毕竟还是天衍处的首领,不看僧面看佛面,由他出面说情的话,那边应该会好说话得多。” 山道崎岖,林间草木阴翳,沿途间或出现一些凌乱散落的兵器和个把破损的盔甲。尸体倒是看见,八成被山林里饿了一整个冬天的野兽叼回去加餐了。祁云岚听得心不在焉,点点头道:“行,都听你的。” 严风俞被他这副漫不经心的小模样勾起了昨天晚上的回忆,笑道:“又瞎捉摸什么呢?嗯?昨天晚上没吃饱吗?” 祁云岚瞥他一眼,嗤道:“没想什么啊,怎么了?发呆都不给啊,事儿怎么那么多?” 严风俞哭笑不得,顿了顿,忽地一把抱起他,往小树林里奔去。 “啊——”祁云岚挣扎着叫起来,“你好烦人啊,你又要干什么啊?” 严风俞脚步不停,蔫坏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到了树林深处,严风俞放下他,把他压在一颗树上,不顾他的挣扎,开始撕扯他的衣裳,祁云岚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于是半推半就,不一会儿,两个人打响了新年的第一炮。***这天是大年初一,山上冷冷清清,山下却格外热闹,红灯笼,红对联,集市上摆满了摊子,吆喝声叫卖声,不绝于耳,熙熙攘攘的人群来来往往地穿梭其中。 祁云岚黑着一张脸走在严风俞身边。 他胸口那处的皮肤被树皮擦破了,随便一动,就被贴身的衣料摩擦得生疼。 心情自然愉悦不起来。 严风俞浑然不觉,他刚刚发泄完,一身舒爽,看见有趣儿的小玩意时,便跟祁云岚搭个话,得不到回应他也不在乎,反正这段日子以来,祁云岚一直对他爱答不理,他早就习惯了。 走了一会,祁云岚逐渐被周围萦绕的香气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羊肉汤、杏仁茶、醪糟汤圆、大馅儿饺子……祁云岚咽一口吐沫。 严风俞将他的反应收入眼底,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见他拿不定主意,便做主挑了一间早餐铺子。 两大碗羊肉汤并若干烙饼和油条上了桌后,二人呼哧呼哧地吃起来,吃到一半,外头忽然传来了马蹄声,祁云岚抬眼望过去,几个皮肤黝黑、风尘仆仆的健壮男人一言不发地推门而入。 老板赶忙迎上去招呼,“几位爷,想要来点儿什么吃的?” 那几人开始点菜,声如洪钟,中气十足。 二个人对视一眼,均察觉出这几人不是一般人——呼吸吐纳,一走一行,都像是身负武功的武林人士。 祁云岚蹙了蹙眉,刚要转头去瞧仔细,严风俞挑眉敲了敲他的碗沿,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祁云岚会意,低下头继续吃东西。 结了账,两个人从早餐铺子里出来,严风俞将他方才听到的消息讲给祁云岚听。 原来,去年年中北方大旱,南方大涝,朝廷赈灾不及时,致使许多黎民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到了年底,几场大雪一下,冻死的,饿死的,数不胜数。 绿林豪杰们看不过去,纷纷揭竿而起,向朝廷讨要说法,如今声势愈发浩大,那几人便是得了消息,打算前去声援的。 祁云岚听罢沉默了一会,踟躇道:“风哥,那你——” “——你也想去?”严风俞听出他言下之意,笑道:“成啊,回头等找到我师父,解决了那摊子烂事,咱们也去瞧瞧热闹。” 祁云岚皱着眉头,一时没有说话,严风俞觑他一眼,笑道:“怎么了?又瞎捉摸什么呢?” 祁云岚摇了摇头,噘着嘴道:“没什么啊,我就是在想,那些人真的好可怜啊。”说完这话后,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第161章 严风俞哈哈一笑,满不在乎道:“这样的人每年都有,回头你见多了就习惯了。”当年他随父母逃难,中途被丢下,若不是遇上他师父,估计也早饿死投胎了。 时值午后,大街上热闹非凡,杂耍的、投壶的,书画摊子、胭脂铺子,人来人往,嬉笑声,叫骂声……祁云岚行走于其中,神色却有些恍惚。 严风俞只当他过惯了锦衣玉食的少爷生活,见不得一点人间疾苦,骤然听闻这样的消息,一时难以消化,他也没什么哄人的耐心,于是称了半斤松子糖,塞他怀里,随口道:“心里难受就吃点东西,别东想西想的了。” 两个人逛到一间铁匠铺子门口,严风俞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对祁云岚道:“风哥进去取点东西,你就在这儿等着,风哥马上回来。”安排祁云岚在大门口坐下后,进了店里。 所谓的东西其实是两个面具。考虑到自己与祁云岚都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大摇大摆地行走江湖恐怕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上回下山时,严风俞便向铁匠铺子的老板订做了两个小玩意儿。 ——一大一小,刚好凑成一对。 取了面具,严风俞付了钱出来时,大街上依旧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可是坐在板凳上的人却不知所踪。 祁云岚这是……又去哪了? 严风俞心里咯噔一声响,连日来积聚的疑虑悉数冒了头,他赶忙追出去,可是大街上摩肩接踵,满满当当的都是人,严风俞没头苍蝇似的找了好半天,都没发现祁云岚的身影,他咬了咬牙,准备回山上看看时,祁云岚抱着两坛子西峡红从一间酒坊里走出来。 日头刚刚偏西,祁云岚低着头若有所思,走到严风俞跟前,他愣了愣神,抬起头,脸上立刻绽放出一个笑,“风哥,你已经忙好了?” 刚刚还恍恍惚惚的呢,这会儿已经……没事了? 严风俞愣了愣神,压着一腔怒火道:“怎么不打招呼就走了?你知不知道我——” 话没说完,祁云岚已经抱住他的腰,钻进他怀里,一面撒娇,一面道:“——我、我、我看你老也不出来,那边的酒又实在太香,我还以为离开一会儿不会有事的呢,对不起啊,风哥,你别生气了。”就昂起脖子,可怜巴巴地看向严风俞。严风俞:…… 严风俞噎了一下,他忽然发现自己真的很吃祁云岚的这一套,只要这家伙对自己示个弱,撒个娇,再大的怒火他也发不出来,咬了咬牙,严风俞捏了捏他的脸,色厉内荏地恐吓道:“再有下回饶不了你。” 祁云岚眨了眨眼,连连点头,“不会有下次了,我发誓,嘿嘿,风哥,你胆子好小啊,我都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会被人拐走不成?” 严风俞心说我不是怕你被人拐走,我是怕你自己出走。 然而,没等他想明白自己的这种担心从何而来,祁云岚已经踮起脚,凑到他耳边,用气声道:“风哥,今天晚上我们再喝点酒,然后弄一整晚,怎么样?”严风俞:…… 他低下头,祁云岚正笑嘻嘻地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嘴唇轻轻抿着,看起来天真又狡黠。 就跟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小狐狸精似的。 严风俞晃了晃神,依稀想起二人刚刚认识那会儿,祁云岚每回看见他时,似乎都是这样一副撩人而不自知的神态。 这种神态是在什么时候消失的呢? 严风俞正在出神,忽然听见祁云岚道:“行不行你倒是说句话啊,风哥?”扯着他的衣袖,轻轻晃了晃。 送上门的肉包子,哪有不吃的道理? 严风俞磨了磨牙,“走,现在就回去。”弯腰抄起祁云岚的膝弯,一蹬脚,窜上屋檐,朝半山腰奔去。 第90章 出走 从正午时分弄到日薄西山,二人仍旧意犹未尽。吃了点东西垫垫肚子,二人重新回到床上,没等严风俞说些什么,祁云岚已经脱了衣裳,跨到严风俞的腰上,慢慢地骑起来。 【省略一千字可以去微博看,大致内容是两个人doi,期间云岚给风哥下药,把他弄晕了/卑微】 完全失去意识之前,他听见祁云岚对他道:“若敌人强大,则暂且蛰伏;等敌人势弱,再拼死一搏。我说过,严风俞,你要是再敢骗我,我就强奸你,再杀了你。”***一滴汗自额角流下,祁云岚吸了吸鼻子,从严风俞身上下来。 屋子里燃了炭盆,温暖如春,祁云岚的神情却很冰冷,他抿着双唇,一言不发地走到桌边,拿起搁在桌子上的严风俞的斩水刀,把刀刃从刀鞘里抽出来,丢掉刀鞘,提着刀刃走回床边。 灯火昏黄,映着刀刃上的寸寸寒光,祁云岚握着那柄刀,由衷地感到一股名叫复仇的快感,但是与此同时,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也在他的心里冒了头,好在这种情绪非常轻、非常淡,很快消失不见,他低下头,看向严风俞——严风俞眼睛闭着,脑袋向一侧歪去,好似已经睡熟了,他鼻梁高挺,嘴唇单薄,下颌线条冷硬,就像一块生冷的硬铁,却被锻造成了花朵的模样,诱人轻易地对他放下戒心,然后在最为猝不及防的时候,被他一刀捅了心脏。 想起那个血色的夜晚,以及那之后所发生的一切,祁云岚的眼眶渐渐红了,呼吸也急促起来,他吸了吸鼻子,看向严风俞的左胸——那儿还残留着不久之前,自己吮吸出来的红印。 第162章 他闭了闭眼,双手握住刀柄,高高地举起来——他不是第一回杀人,这回却有些不稳,他心跳得越来越快,几乎有点疼了,他的手也有些发抖,几乎要用上全身的力气,才能拿稳手上的刀,他咬了咬牙,刀尖对着那个红印,闭上眼睛,双臂用力,猛地往下——灯火跳了一下,又跳了一下,祁云岚坐在地上。 他把脸埋进自己的膝盖里,双手抱着自己的脑袋,肩膀开始耸动,幅度越来越大,刻意压制过得呜咽声从他喉咙深处溢出来。 炭盆里的炭火噼啪作响,不知过了多久,祁云岚吸了吸鼻子,从地上爬起来,衣裳凌乱地散了一地,他抬起手,擦掉脸上的水迹,然后几乎是有些负气的、蛮横的捡起地上的衣服,穿到自己的身上。 他开始收拾包袱。 吃的、穿的、用的,藏在床底里的一小包银钱,放在床头的长剑,以及严风俞刚刚拿回来的面具。 他把面具扣在脸上,推开门出去,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在他的身后,寒风入户,吹熄了桌上的灯火,也卷走了炭盆里的温度,月光铺天盖地洒进来,不留一丝空隙地挤占了这间屋子的每一个可以挤占的角落。 严风俞躺在床上,神态安详,他没有穿衣服,健美的雄躯被月光映成了好看的银白色,就像是撒了一层甜美的糖霜,诱着人去舔舐,他的胸膛一起一伏,呼吸悠远而绵长,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 ——卷二·完—— 【作者有话说】 省略部分见作者微博,@dusty_g,仅粉丝可见的/卑微 第91章 七年 时光荏苒,光阴飞逝,又是一年的暮春时节。 入夜后,清漓江上灯火通明,薄雾拢着青纱,游船画舫往来其中,琴音缥缈,笑语缱绻,几杯黄汤下了肚,便叫人有种如临仙境,不问今夕何夕的奇特感觉。 一艘不起眼的小船晃晃悠悠地穿梭于其中,严风俞斜靠在船头。 这船实在太小了,只能容纳他一个人,他长腿伸着,一手抱着酒坛子,一手搁在船沿上,船上就再没多余的空间了。 他已经醉得八九不离十了,长刀与斗笠被他随意地搁置在脚边,除此之外,还有十几个没开封的酒坛子。 江风微寒,送来几分料峭的花香,不知过了多久,咿咿呀呀的弹唱声渐渐停歇,交谈声、说笑声、吆喝声也统统都不见了。 四下一片静谧。 船身轻轻颤了颤,江面多了几丝涟漪,严风俞打了个盹儿,悠悠醒转,他睁开眼睛,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江面上只剩下他这一艘孤零零的小船。 一轮圆月落进了江水里,四周空茫茫一片。 船头立了一个黑影。身形颀长,青衫随风而动,那黑影背对着月光站着,看不清模样,微低着头,盯着严风俞看。 这目光太过专注,甚至会让人觉得不适,好在严风俞并不在意。 早年间,在他还是个玉树临风的青年才俊时,他就已经习惯这样的目光,如今他虽早已不复当年的倜傥模样,多年来积攒下来的习惯却一时还没能改变。 此刻他骤然被人打搅了睡意,除了觉得烦躁,还是觉得烦躁,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感受。他抬起手,打了个哈欠,然后胳膊支撑着船板,慢吞吞地坐起身,最后拖长了腔调,朝来人道:“一个人一百两,不讲价。” 来人轻笑出声,“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铁面阎罗,要价竟然这么便宜?”铁面阎罗? 这还是第一回有人当着他的面喊他的诨名。 严风俞一口酒没喝完,差点喷出来,这名字到底谁取的,实在太……了。 说起来,最初他只是闲得无聊,看见几个看不顺眼的人就随手杀了,再然后,不知怎的,就有人找上门了。 当然,每个找上门的苦主都有一腔悲愤向他倾诉。 要么是夫妻离了心,兄弟阋了墙,要么是蒙冤受了辱,无处伸张……起初严风俞不知道这些人是从哪里打听到他的行踪,他也不在乎,到后来,听得多了——当然,更多还是因为他一个人浪荡江湖实在有些无聊——于是他开始寻思,与其闲着,不如找点事做,再后来,一来二回的,他就成了江湖上人人忌惮的第一杀手「铁面阎罗」。 之所以会被叫做「铁面阎罗」,严风俞寻思,恐怕还是因为,那会儿他身上的官司还没了结,走到哪儿都带着那张铁皮面具,杀人的时候他的手段又太过凌厉,便给人留下了这一类的映像。 今晚的这人显然是从哪儿打探到他的行踪,这才星夜赶来找他「帮忙」的。 严风俞盘腿坐着,留出足够的空间给他的「潜在客户」。 “一般人一百两,”严风俞朝他的「潜在客户」道。他的声音有点沙哑,像是沙子磨砺过的毛糙纸面,不难听,但也算不上悦耳,他清了清嗓子,这回好听了不少,继续道:“会点儿功夫的,三百两,功夫厉害点儿的,能在江湖上叫得上名号的,五百两,达官显贵一千两,其他的嘛,就看本阎罗的心情。”说完这话,他淡淡笑了笑,之后他就像是感到口渴,又像是习惯性的动作,拎起旁边的酒坛子,灌下一大口。红绡看着他。 有一说一,严风俞现在模样实在有些一言难尽,他的胡须长到前胸,乱糟糟的,跟几个月没洗的头发搅和在一起,他的靴底满是泥污,衣裳也没好到哪儿去,破破烂烂的,即使隔着老远的距离,也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浓到化不开的酒臭。 第163章 看着他现在这副模样,想起他七年前的模样,红绡禁不住叹息。 她想,怨不得现今天衍处的杀手黄雀儿们都说这位「前十四利刃之一」已经是头拔了牙的老虎,再也不足为惧了呢。 任谁看见他这副模样,都很难把他跟当年的锋芒毕露的年轻利刃联系到一起。 更别说忌惮他了。 但是红绡不这么看。 她觉得,与其说现在的严风俞是头没了牙的老虎,不如说他是头眯着眼睛假寐的雄狮。 ——当他闭着眼睛时,你会觉得他只是一只温顺的大猫,可以随意玩弄。 ——可是等他睁开眼睛,你还是能够体会到那种令人心悸的彻骨寒意。 红绡不清楚他是遇见了什么事儿,才会自甘堕落到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大约与他那位不幸罹难的小相好有点儿关系——但是她知道,想要安安稳稳地活着,还是不要去招惹他得好。 续够了闲话,红绡提起自己的衣裳下摆,隔了点距离,在他的对面坐下。 “杀人就不必了,”红绡一本正经地道,清冽爽朗的男子声音从她的口中发出来:“在下刻意从京城赶来,其实是希望公子能帮在下找到一个人。” “找人?”严风俞放下酒坛子,想到了什么,他眯起了眼睛,短暂的沉默后,他对红绡道:“铁面阎罗只负责杀人,要找人那可就是另外一种收费了。” “哦?”红绡道,有些意外,她还以为严风俞会直接拒绝自己呢,毕竟如他所说,「铁面阎罗」是个杀手,而专业的杀手大抵不负责找人这项业务的,她来了兴趣,笑道:“怎么收费的?说说看。” “我替你找一个人,找到人后,你再替我杀一个人。”严风俞懒懒道,斜睨了红绡一眼,唇边漾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杀人?”红绡着实好奇,“铁面公子想要杀谁杀不了,怎么还需要在下帮忙动手?” 严风俞放下酒坛子,再看一眼对方,然后他就笑了,笑得他颊边的胡须都跟着抖起来,“那当然是因为,这个由你来杀,才最有意思。” “由我来杀才最有意思?”红绡问的真心实意,“此话怎讲?” 严风俞没有直接回答,过了一会,他扯了扯嘴角,然后道:“七年前,临州城最大的倌馆里,有一个出了名的头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的名字好像叫秦楚——” 听到这里,红绡忽而笑了,她摇了摇头,然后抬起手,揪住自己的头发,用力一扯,扯下一个人皮面具,露出一张宛若二八少女的清丽皎绝的脸。 “严护卫的功夫真是越来越了得了,竟然这就被你识破了。”红绡叹道,她一个寻人开心的,反被人寻了开心。 严风俞笑了笑,比起被人夸赞后,待了些炫耀意味的笑,他的笑更像是听见别人说了个笑话,虽然不觉得好笑,但还是礼貌地笑了笑的那种笑。 那笑转瞬即逝。 短暂的沉默过后,严风俞喝完酒坛子里的最后一口酒,放下酒坛子时,他忽然朝红绡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回应该是最后一次了吧?” “不错,”红绡立刻颔首,回道:“七年期限已到,办完这件事儿,天衍处再无严护卫,江湖只剩一个铁面阎罗。” 说到这里,红绡笑了笑,“姑姑提前跟你道声恭喜了。”恭喜?的确值得恭喜。 严风俞看她一眼,无声地勾了勾嘴角。 【作者有话说】 这回一万字以内让他们俩碰面,我发四!!! ps: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一周四更,分别是周一、三、四、六的上午十一点整。 pps:意外的情况包括但不限于:作者睡不醒,起不来,以及忽然到来的榜单任务。/卑微3ps:不知道大家手上有没有那种,多余的,长得像五角星的,可以自己吃,也可以投喂人的海洋生物?(疯狂暗示) 第92章 铁面 七年前,听闻临州城那一巨大变故后,为了尽快离开天衍处的地牢,严风俞套用了费驰的身份,骗过了狱卒的查验。 常言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躲得了和尚躲不过庙。 事发后,元嘉帝不出意外地发了好大一通火,又因为找不着严风俞,他只能把火发泄到其他不相关的人身上。 比如可怜的费护卫。他被严风俞药晕后,足足睡了七天七夜,醒来后还没来得及找皇上哭诉,就被告知,自己已经被天衍处十四刃除名了。 除了他,地牢里的看守也无一幸免,打得打、罚得罚,还有几个直接被贬走。 至于严风俞,元嘉帝原本的旨意是派人将他就地格杀了,以儆效尤。 没奈何天衍处的老首领格外护短。 没等元嘉帝的旨意走出京城,老头儿已经赶了回来。 据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刘喜的干儿子的重孙家的看门张大爷说,那天晚上,老头儿还没进宫呢,哭声已经传进了宫门,说他把严风俞当亲儿子养大的,不能白发人送黑发人,说他只有严风俞一个徒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根独苗苗就这么折了……元嘉帝被他哭得脑壳疼,不得己,勉强同意留下严风俞一条小命。 当然不是无条件的。 条件就是,老头得给当时只有六岁的小太子当师父,除了负责教习太子武功,还得顺道儿护卫太子的人身安全。 第164章 ——你不是说你只有一个徒弟嘛?这下好了,没了大徒弟你还有小徒弟,哪天大徒弟再触了天颜,不幸殒命,还有小徒弟给你送终。 ——除此之外,这项举措也等于变相把人绑死在了天衍处,一辈子给天家当牛做马,直到老死。 可是听见这话,老头不知为何,竟然毫无犹豫,二话不说地应下了。 不过,这还只是第一个条件。 除此之外,虽说严风俞可以离开天衍处,自由行动,可是倘若朝廷有需要,他还是得无条件地立刻响应。 ——好在这个条件不是无限期的,期限是七年。 如今,七年的时光一晃而过,眼见着牢牢束缚住自己的那道枷锁即将消逝,不知为何,严风俞的心里却没有半分重获自由的适意感觉。 他不太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也不想去深究,于是夜以继日地继续饮酒,然后在那种飘飘燃又熏熏然的醉梦中获得片刻的安宁。 此刻料峭的江风吹动了他的须发,他的眼睛盯着江面上的某一点,不知在想什么,或者什么都没想,于是显得有点儿空洞。 回过神,他又开了一坛酒,猛地灌下一大口,扯了扯嘴角道:“别说那些虚的了,要找谁,有什么线索,你直接讲吧。” 红绡闻言轻轻一笑,“那姑姑就不跟你兜圈子了,你的小师弟,也就是当朝太子,半个月前,失踪了。” “失踪?”听见这话,严风俞的目光终于有了焦点,他转过头,看向红绡,想到了什么,他忽然笑起来,“那小崽子被我师父骂跑了吗?哈哈哈……跑了也好,那小子就不是一块练武的材料。” 太子是不是一块练武的材料,红绡不予置评,她耐心地等了一会,等到严风俞笑完,她又道:“人是半个月前走失的,禁卫军那边儿忙活了半个多月,连个人影都没找见,皇上这才想起天衍处来。” 天衍处乃是一柄利刃,除非涉及到重大的机密事件,轻易不会启用。 往常小太子贪玩偷跑出宫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但是走失这么久,动用了禁卫军都找不着人,还是第一回。 严风俞理解地点了点头,续道:“找人我不在行,姑姑你直接说吧,你们得到什么消息了?需要我做什么。” “严护卫果然还是跟以前一样快人快语。”红绡笑道:“实话跟你说吧,太子殿下的行踪这回隐藏得的确足够隐秘,姑姑费了不少功夫,却也只得到一些捕风捉影的消息,你知道的,这样的消息多了,需要的人手自然也多,否则姑姑也不会找上你。” 严风俞理解地点了点头,示意红绡继续往下讲。 红绡:“就在昨天晚上,姑姑又收到一条消息,说有人在青城山看见了疑似太子的人影。” “青城山?”听到这里,严风俞古井无波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太子怎么会出现在青城山?” “不错。”红绡看他一眼,知道他与自己想到了一处,直言道:“青城派守卫严密,七年前的那场变故之后,他们又与朝廷结了恶,如今我们若是直接找上门去,恐怕不仅要不到人,还会害了太子的性命。” “陈凉玉出了名的睚眦必报,要是给他知道了太子藏身在青城山的消息,恐怕没等我们上门,太子已经被他活剐了。”严风俞补充道,微微颔首,他继续道:“我会先去那边探探消息,尽量把人直接带回来,但要是带不回来——” “带不回来我们再从长计议。”红绡淡淡笑了笑。 二人商议完正事,又闲话了几句后,红绡便起身打算离开。 她掸了掸衣裳下摆,踏上船头后,忽然想到了什么,她转过身,朝严风俞道:“对了,严护卫,说起你这新得的诨名,姑姑忽然想起一个人。”一个人? 铁面阎罗能让她想到什么人? 严风俞刚刚准备往后躺,听见这话,复又慢慢地爬坐起来,“什么人?” “铁面大侠。” “什么?”严风俞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什么铁面大侠?” 红绡静静看了他一会,像在猜测他到底是真不知道这号人物,还是假不知道,过了一会,红绡忽然笑了,她道:“这几年江湖上小有名气的一个家伙,据说这位大侠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带着一张铁皮制成的面具,从来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也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顿了顿,红绡似真似假地续道:“姑姑还以为那是你假扮的呢。” “什么?”严风俞差点笑出来,“姑姑您看我像是闲得没事,跑去行侠仗义的人吗?” “那倒也是。”红绡也笑起来,“我跟秦楚那孩子说起这事儿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他觉得这人跟你半毛钱关系也没有,非要把这人跟你扯上点儿关系的话,他更倾向于这人跟你有仇。” “跟我有仇?这话怎么讲?”严风俞来了兴趣。 “那孩子的原话是,你让我想想,‘姓严的收钱杀人,为非作歹,那位大侠路见不平,行侠仗义,这样一看,这人明显就是在跟姓严的作对嘛。’” “哈哈哈哈……”严风俞终于克制不住地笑出来,他道:“姑姑你别说,那小孩分析得还挺有道理,我要是不是我自己,我都快信了。” 第93章 玉佩 江面上烟波浩渺,好像蒙了一层轻纱般的薄雾,严风俞独自坐在小船上。 第165章 他发了一会呆,然后转过头,有些茫然地看向四周。 只见空茫茫的一轮江月下,一片黑魆魆的水、黑魆魆的山和黑魆魆的树。除此之外,四下一片寂寂。严风俞扶额。 ——也不知道自己睡觉的时候,红绡把他弄到了什么地方。 他想起自己上船的地点:清漓江上游的沧州城,顺着江流往下是苍山,再往下是……严风俞想了一下,脑袋开始一阵接一阵地发疼,按照往常的经验,这是喝多了该睡觉的意思,于是他把那些乱糟糟的思绪统统赶出自己的脑海,长腿一伸,重新躺回到船板上。 ——甭管自己现在在哪里,也甭管小太子现在在哪里,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眼下还是睡觉最要紧。 他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阖上了眼皮。 三日后,小船在滩涂上搁浅,严风俞弃船上了岸。 这几日他除了喝酒,滴水未尽,如今腹中空空,当务之急便是找个地方饱餐一顿。 他敲开一家农户的大门,掏出一叠银票,问农夫要了几道粗茶点心,狼吞虎咽地吃完东西后,开始打听周边的消息。 如今世道不太平,南边和北边忙着打仗,流民四起,朝廷无暇顾及,附近的山头陆陆续续聚集了不少占山为王的山大王。 起初农户见他衣衫褴褛,身形高大,又形容狰狞,便当他是哪里来的强盗头子,刚要磕头求饶,又见他掏出了那叠银票。 农户抠抠搜搜地过了那么多年,哪里见过这么多的银票?一时眼睛都看直了,赶忙收下钱,给他拿了些吃的,倒了些喝的,听见他的问话后,忙不迭告诉这位「其貌不扬」的大财主,说这里是临水县城下头的一个小村子。临水? 临州城下头的一个小县城? 严风俞咽下口中的吃食,哭笑不得地想:自己漂到哪儿不好,怎么竟然漂来了临州城? 他按捺下心中的百般滋味,暗暗摇了摇头,问农户要了点吃的带在身上,便转身出了门。***青城山距离此处不算远,满打满算不过百余里。 晨雾稀薄,轻烟一般笼罩了整座山林,天边透出第一线晨光时,严风俞大气不喘地赶到半山腰处。 天色还没透亮,远处时而传来几声鸟类的啁啾鸣啭,晨风微凉,吹得人心头敞亮,严风俞提了一个酒葫芦,百无聊赖地坐在一个树杈上。他一条腿曲折,一条腿高高地垂下,漫不经心的目光射向百米之外的山门处。 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是一扇威严耸立的巨大山门,山门之下,则是黑压压的一大片人。 这些人或高或矮,或胖或瘦,均手执长剑,神色戒备地看着前方。 而在他们的对面,则是成百上千的黑甲军士兵,这些人身穿黑色铠甲,手执黑色长戟,呈半圆形分布,将整坐山门围了个水泄不通,至于为首的人……严风俞定睛一瞧,倏地乐了。 这不是老熟人费驰费护卫嘛? 七年前,这人受自己的拖累,被元嘉帝责骂一顿不说,还被逐出了天衍处。 在那之后,严风俞就再没听说过这人的消息。 今天是个什么好日子,怎么竟叫他碰见了那么多老熟人?严风俞暗暗咋舌,又想,老熟人怎么也来这儿了?难不成他也来这儿找小太子?不太像啊…… 毕竟谁都知道,七年前,青城派的掌门人陈凉玉不知何故,忽然下令血洗了青城派,短短三日,他便亲手杀了包括他的大徒弟霍人杰在内的十几个青城派门人,还将他们的尸体高高悬挂在山下的城门楼上,暴尸七日七夜。 外面的人不了解内情,他们都当陈凉玉练功走火入魔,失了心智,可是青城派的人都知道,天衍处的人也知道,那些被杀的人,不是旁人,正是临州城舞烟阁里,被红绡“错手”杀掉后,为了掩盖事实,安插进去的黄雀儿。 在那之后,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两方都明白,青城派算是彻底跟朝廷决裂了。 眼下北边有蛮人,南边有流匪,青城派在那之后便再没有什么大动作,朝廷便也懒得分神料理他们,两方便暂时保持了这种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但是这种能够持续多久,南北战事平定后,朝廷是不是还会容忍青城派,以及与之类似的,不太安分的江湖门派存在于世,双方心理也都有数。 所以,只要费护卫没有精神错乱,那么他如此大张旗鼓的来到此处,必定不是为了找小太子。 所以他是来做什么的? 严风俞想了一会,忽然扯起嘴角笑了笑。 他区区一介走江湖讨命的杀手,操心这些大事做什么?闲得慌吗? 举起手中的酒葫芦,他昂起脖子,喝光里头的残酒,把酒葫芦丢去一旁,严风俞转了转脖子,继续往山上赶去。 ——甭管姓费的来这儿干什么的,眼下青城派的众弟子都被他吸引了注意力,他们门派内部的防卫必定大不如前,此时他不行动,更待何时? 一刻钟后。青城派执事殿内。 严风俞翻出几大本门派弟子与仆役下人的花名册,找到半个月内新入门的弟子与仆役的名单和他们的住所,暗暗记下这些名字和住所后,他将名册放回原处,抬脚往这些人的住所赶去。 翻过院墙,严风俞刚要推开一扇略显陈旧的厢房木门,耳边忽然传来一个逐渐清晰的脚步声。 第166章 这脚步声略显沉重,不像是练武之人,说明来人要么是没有武功的仆役下人,要么是内功薄弱的新入门弟子,严风俞想了一下,收回手,提气跃上横梁,准备等人离开了,再继续查找。 ——以他如今的武功造诣,对付个把仆役下人自然不在话下,可是眼下他还没有找到人,不宜打草惊蛇,否则惊动了陈凉玉那疯子就麻烦了。 他想起几年前临州城外茶馆内的那回交手。 那时他被季阳平所伤,虽然缓过一口气来,却完全无力与鼎盛时期的陈凉玉对抗,若不是祁云岚及时出现,救他一条小命,现在他的坟头草恐怕已经有七岁小娃娃那么高了。 想到这里,严风俞的唇边现出一抹苦笑,他摇了摇头,将那些蒙昧的,总在他不留神的时候,悄悄冒头的思绪统统封印回心底深处,屏气凝神,朝声音的来处望去。 一个颀长的人影映入了他的眼帘。 此人身材单薄,体格纤弱,藏青色的袍子晃晃荡荡地挂在他的身上,像是随时都会掉下来,碧青色的缎纹腰带掐出一把细腰,一只色泽上乘的青色玉佩悬挂其上,玉佩下头悬着流苏,随他行动的动作轻轻晃动。严风俞:…… 严风俞一时竟然看呆了。 因为,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那个玉佩应该就是青城派的掌门令! 【作者有话说】加更。 一万字有点悬,一万二应该能见面/狗头保命 第94章 赌约 来人竟然是……陈凉玉? 可是,陈凉玉怎么会没有内力? 难不成,他练功走火入魔,亦或是与人恶斗,受了重伤? 可是,这样重大的消息,红绡为什么没有提前告知于他? 难不成,就连红绡都不知道?…… 一时间,无数个疑问争前恐后地钻进他的脑海,几乎叫他理不清思绪,短暂的愣怔过后,严风俞很快收敛心神,他皱起眉头,再次抬眼去看时,来人已经靠得极近——没了廊柱的遮掩,一张苍白得好似一张脆纸的清隽面容一览无遗地暴露在他的眼前。 来人确是陈凉玉无疑。 想起七年前的那次交手,严风俞冷冷一笑,不动声色地抽出手中的长刀,刚要从高处跃下,一声清脆的“师父”从长廊的尽头传过来。 怎么又有人来? 严风俞蹙了蹙眉,朝声音的来处望去,一个身形高大的青年男人映入他的眼帘。 这人约莫二十出头的,身上穿了一身中规中矩的青城派弟子服,腰间却别了一柄颇为别致的桃花描金折扇。 这扇子?似乎有些眼熟。 严风俞想了一会儿,隐约记起什么,却又不太清晰。 他蹙了蹙眉,低下头,继续打量。 青年相貌清秀,墨发被玉冠束起,一身普普通通的弟子服被他穿出了世家贵公子的倜傥气质,明明年纪不大,眉宇间却凝聚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凶煞戾气,好似某种凶恶的野兽,一个不高兴就会咬断人的喉咙。 此刻他沉着一张俊脸,上挑的桃花眼里流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嗔怪和不满。 “师父,”青年放慢了脚步,走在陈凉玉的身侧,语气颇为不忿地向他道:“您怎么回事啊?怎么又不在房里待着?天气这么冷,您这是又要去哪里啊?”严风俞:…… 这是徒弟训师父,还是师父训徒弟? 陈凉玉停下脚步,刚要端起师父的架子,一件厚实无比的狐毛大氅已经劈头盖脸地罩在了他的身上。 狐毛柔软无比,甫一上身,便为他隔绝了料峭的寒气,暖意悄然蔓延,淡淡的沉水香袅袅地笼罩周身,叫人身心平静。 于是那些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训斥话语便像是落入了温水的碎冰一块,很快消融于无形。 陈凉玉舒服地眯了眯眼,由着小徒弟为他穿好大氅,整理好衣裳下摆,又由着小徒弟为他戴好兜帽,将他整个人包裹成一个颀长的粽子,才道:“屋子里有些闷,为师打算去前面看看。” 这话不知哪里触着了小徒弟的霉头,只见他得寸进尺,跐着鼻子就上脸,眉头一拧,怒道:“几百个黑甲军士兵而已,张文山他们还能应付不了吗?哎呀,师父,您就别操心了,现在天气还凉,早上风又冷,您还是回屋待着吧,省得回头犯了病又要折腾我。”说到这里,不知他联想到了什么,脸颊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 陈凉玉没有察觉出他的异常,闻言只当他没大没小,刚要呵斥,又听他期期艾艾地道:“师父……我不是说师父您折腾我不好,师父您要是想折腾,您就尽管折腾,徒弟绝无二话……”咳嗽一声,续道:“我这不是担心您的身体嘛,您可是我们派的顶梁柱,您的身体一日不养好,我们师兄弟可就一日不得心安。”陈凉玉:…… 好话歹话都给他说尽了,陈凉玉简直拿这小徒弟一点办法都没有,斜睨他一眼,陈凉玉暗暗摇头,最后只色厉内荏地嗤了一句:“……没大没小。” 小徒弟嘿嘿嘿地笑,三分颜色开起了染坊,“那还不是因为师父您疼我嘛。” 竟然怪到我身上来了? 陈凉玉差点给他气笑了,叹道:“哎,为师当年怎么就想不开,捡了你这么个孽障回来,罢了,罢了,既然你也来了,就随为师一道去前面看看吧,虽说姓韦的……”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清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忧伤,一丝不甘,以及一丝切齿的狠毒,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表情重归于淡然,“虽说黑甲军每况日下,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师兄应付他们恐怕还是有些吃力,不去看着,为师不放心。” 第167章 小徒弟好似看出了他的异常,又好似什么都没发现,点了点头,道:“好吧,好吧,去看看也行,不过我们事先可说好了,师父,您站在后面看看就行了,要是一冲动就冲到前面去我可不答应。”陈凉玉:…… 真不知道谁是谁师父。 他叹一口气,“为师心里有数。” 小徒弟:“嘿嘿嘿,师父真听话!” 陈凉玉:“……” 过了一会,他道:“真是……没大没小。” 说话间,二人渐行渐远,等二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里,严风俞努力克制不停抽搐的嘴角,放轻了动作从横梁上跳下来。 这……江湖人都说陈凉玉护短,原来竟是这般护的。 他耐心地等了一会,然后悄悄跟了上去。 此刻的山门处。藏青色弟子服与黑色盔甲围成的圈子里,一青一黑两个身影你来我往的缠斗已经进行了小半个时辰有余,刀剑无眼,眼见着自家师弟渐渐落了下风,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张文山心中万分焦急却不敢外露,他咬了咬牙,握了握长剑,终于忍不住,稍稍转头,朝一旁的弟子使了个眼色。 那弟子会了意,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众人的视线,拔腿往山下奔去。 日头逐渐攀升,热度也慢慢地升腾起来,一刻钟过后,圈子的正中央,黑衣男人的脸上闪过一抹几不可查的厉色,随后他一剑劈出,不等对方反应,又紧接着拍出一掌,剑意凛然,掌风霸道,藏青色弟子服已然力竭,此刻躲闪不及,肩膀中剑,后背中掌,狂喷一大口鲜血后,猝然倒地。 “师弟!” “师弟,你怎么样?” “师弟,你还好吗?”…… 不等张文山吩咐,几名藏青色弟子服已经一股脑地冲了出去,他们把人扶起来,喂药的喂药,诊脉的诊脉,好一番折腾后,将人从场上抬下来,经过张文山身边时,那人稍稍恢复了一些意识了,扭头看向张文山,面露愧色,欲言又止,“师兄,我——” 张文山知道他要说些什么,抬手制止了他,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好养伤,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想,接下来的事情交给师兄就好。” 弟子虚弱地点了点头。 张文山目送他离开,转过头时,脸色已经彻底阴沉下来。 老实说,他的心里有些没底。 他已经派人去求援,但是会否有人愿意施以援手,援兵什么时候到,眼下都是一个未知数。 他拧起眉头,看向对面,姓费的男人正拍着黑衣男人的肩膀,高声说笑,仿佛志在必得。 他想起这人出来乍到时,猖狂到极致的嘴脸。 ——交出贵派的剑法秘籍,否则屠门、烧山,一条狗都不留。 他想起两方的赌约。 ——比武,三局两胜,若青城派胜了,对方无条件退兵,可若青城派输了,就得将自家的剑法秘籍交给对方,并且承诺从此以后,任凭朝廷调遣,再无二话。 青城剑法乃是青城派的立身之本,凝聚了数十代掌门人的心血,怎么可以轻易交给他人? 张文山的心里自然一万个不情愿。 可是对方人多势众,自家的师父又身受重伤,武功几乎尽失,倘若真的动起手来……张文山不敢再想下去。 “第三场换在下上场,不知阁下是否愿意赐教一二?” 既然身处绝境,索性破釜沉舟,张文山一挥手中的长剑,足尖蹬地,倏然跃上场去,稍稍立定后,他抬眼看向对面春风满面,一副小人得志嘴脸的男人,朝对方拱了拱手,道。 费驰面露诧色,显然没有想到张文山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生竟然敢公然向他挑战! 谁给他的胆子? 难道他没有听说自己吗? 自己可是当年鼎鼎有名的天衍处十四刃之一! 冷笑一声,费驰从他的手下手中接过兵器,嗤道:“小子,既然你不想活,你费爷爷今天就来成全你!” 【作者有话说】 快了,快了,下章应该就能碰面了。 第95章 鬼面 出乎费驰的预料,张文山长得平平无奇,举止平平无奇,谈吐做事也都平平无奇,武功却比前头几个上场的都要强上不少。 百余回合后,二人仍然没有分出胜负,费驰逐渐焦躁起来,他一面应付张文山迎面劈来的,千变万化又攻势凌厉的剑招,一面想,他不能输,他若是输在这个后生的手里,不仅会让同行的人看了笑话,更会让元嘉帝对他大为恼火。 元嘉帝的火气,他承受过一次,万万不想再承受第二次。 他不是严风俞,没有豁出老脸也要将他护在身后的好师父。 他不敢再轻敌,使出十二分的解数,将内力催到极致,朝张文山逼去。 到底是前十四刃之一,虽然被除名了,实力仍在。 小半个时辰过后,费驰渐渐逐渐上风,他暗暗一笑,瞅准一个时机,剑尖一挑,直接穿透张文山的右臂,鲜血喷涌而出,浸湿了衣衫,张文山吃痛,长剑险些落地,他咬紧牙关,斜里踢出一脚,正中费驰肩头,费驰没留意,被他踢得斜飞出去,张文山则趁此机会,迅速后撤,谁知费驰反应极快,没等张文山落地,费驰已经追了过来,眼见着那柄闪着寒芒的剑尖即将没入张文山的眉心,一阵笛音自山林深处传了过来。 第168章 笛音清脆响亮,伴着微凉的山风无尽地回荡在清幽的山谷之中。鸟雀不鸣。 费驰听得内力一滞,他腿下一软,竟险些摔了个狗吃屎。 张文山也吃了一惊,但是他的内力没有受阻,他瞅准一个时机,忍着剧痛一跃而起,一脚踢出,正中费驰的心窝,费驰被他踢得飞了出去,狂喷一大口鲜血后,堪堪落地,他刚要挣扎着站起来,雪亮的剑尖已经停在他喉咙前半寸之处。 费驰难以置信,怒目圆睁。 张文山吐掉口中的血沫,喘着粗气,“你输了,”他朝费驰道:“愿赌服输,现在就带着你的人离开此处。”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好半晌之后,青城派的弟子们才反应过来,他们口中喊着三师兄,大声欢呼。 张文山松了一口气,他扯了扯嘴角,收回长剑,刚要转身离开,却听费驰冷冷一笑,道:“我要是不走,你能拿我怎么样?” “你——”张文山猝然转头,难以置信道:“堂堂黑甲军统帅竟然食言而肥?” “谁说我是黑甲军统帅了?”费驰吊儿郎当的,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哈哈哈哈……小子,你记好了,爷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费,驰,天衍处十四刃,至于你们家的秘籍,呵呵,你要是愿意双手奉上,咱们还好商好量,你要是不愿——” “——哈哈哈哈,好一个天衍处十四刃,他要是不愿意,你打算怎样办?屠山吗?”没等张文山开口,一道略显沧桑的声音自山林深处传来。 费驰愣了一下,陡然想起方才害自己功亏一篑的那道笛音,他转过头,转头朝声音的来处望去,“是谁躲在那里装神弄鬼?给爷爷出来!” “哈哈哈哈,装神弄鬼可比不得人心里有鬼!”话音未落,一个老头并一个青年踩着树梢,身姿轻盈地从山林那头走飞来。 老头穿了一身湖绿色的衣衫,头发是绿的,胡子是绿的,就连面色都隐隐有些发绿,他两颊凹陷下去,颧骨突出,周身干枯得只剩一把骨头,眼神却犀利无比,全然没有一个风烛残年老人的模样。 青年身姿挺拔,一袭猎猎白衣,衬得一尊玉树一般,风姿绰约,虽然戴着鬼面面具,叫人分辨不清面容,周身所散发的凛然气势,却也叫人不敢小觑。 青年先落地,老者错他半步,紧跟在他身后,随后是十几个身穿绿色衣衫,头戴鬼面面具的人。 张文山看着这一行人,心中隐隐感到不安。 这些人是什么人? 是师弟搬来的救兵吗? 可是……师弟人呢? 他肃了肃面容,打算上前询问,一旁的费驰却先他一步,开了口,冷笑一声,费驰道:“看来你们是打定了主意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哈哈哈哈……这样也好!省得爷爷再在这里跟你们浪费口舌。”说着一挥手,黑甲军领命,黑色的浪潮一般,铺天盖地,席卷而上。 绿胡子老头见状嘿嘿一笑,他不慌不忙地转过头,看向身边的白衣青年,仿佛在确认什么。 白衣青年微微颔首,老头便从袖里抽出一支碧绿色的短笛,他将笛子举到唇边,不一会,一首曲调悠扬,节奏却略显诡谲的笛音便从那只短笛里缓缓流出。 与此同时,二人身后的鬼面人们也开始有所行动。 起初他们动得很慢,一步一挪地往前走,低着头,四肢僵硬,动作呆板,看起来不像个人,倒像个被丝线牵动的木偶。 但是很快地,他们便灵活起来,片刻之后,只见那一道道绿色的身影好像刚刚离开弓箭的箭矢一样,飞快地在穿梭在黑甲军的队列中,所到之处,黑甲军士兵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被余光里一掠而过的绿色残影捏碎了心脏。 黑甲军盔甲乃是由精钢炼制而成,坚硬无比,寻常刀剑根本奈何不得他们分毫。 是以,虽然别人看不清楚,费驰却看得格外真切。 他看见黑甲军的护身铠甲碰上那些鬼面人奇长无比的手指时,就像是碎冰块碰上了沸水一般,顷刻间消融,于是那只青筋凸起的大手便长驱直入,瞬间穿透了黑甲军士兵的心脏。 这些人来路不对! 费驰终于察觉出不寻常,他转头看向四周,站立的黑甲军越来越少,倒地的尸体越来越多,鬼面人所到之处,黑甲军就像是孱弱的婴孩一般,毫无招架之力。 被剜去了心脏的,被摘掉了头颅的……他的目光在这些人的面孔上一一扫过,惊惶,恐惧,死不瞑目,地狱的场景也不外如是! 费驰心中一凛,后背上的寒毛根根竖起,他收回目光,转而看向不远处长身玉立的白衣青年,透过面具,他甚至能够看出这人眼中所流露出的情绪——有些无趣。 黑甲军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即使他们有上千人,他们也完全不是这十几个人的对手! 一时间,费护卫心跳到飞起,仿佛要跳出嗓子眼,手脚因为恐惧而开始发僵、发麻,就快握不住手中的刀,咽一口吐沫,费驰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一挥手,大喝一声“撤退!”便率先往山下跃去。 严风俞尾随陈凉玉师徒二人走到山门前时,所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笛音停歇,黑甲军四下逃散,鬼面人收手,悉数回到老者与那青年的身后。 若不是他们的衣衫上染了血,手指上留了黑甲军血肉的残渣,那模样,竟与他们来时丝毫没有差别。 第169章 张文山心中亦无比惶然,他看出那二人中,老者以青年为尊,于是咽一口吐沫,强自按捺下砰砰跳动的心脏,上前两步,拱了拱手,向那青年道:“多谢阁下出手相助,敢问阁下高姓大名?”虽然刻意压制了,他的声音还是隐隐有些发抖。 青年不答,老头斜睨他一眼,嗤道:“我们的名号跟你一个小辈还说不着,你师父呢?叫他出来见我。” 这老头好大的口气,竟然开口就要见人家的一派之掌!可是陈凉玉身受重伤,武功几乎全废,这二人又正邪难分,敌我不明……严风俞抱着胳膊看好戏,好奇张文山会怎么回答。 “望前辈赎罪。”张文山清了清嗓子,肃声道:“家师正在闭关,门中一应事务都是晚辈在处理,前辈若是有什么吩咐,可以尽管跟晚辈讲,前辈于我派有恩,若是能办到的,晚辈一定万死不辞。”闭关? 是了,这几年来,江湖传闻陈凉玉一直在闭关练功。 严风俞勾了勾唇,转头看向那老者,果见那老者已然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闭关?哼!三年前老夫上门之时,他就在闭关,怎的如今还在闭关?以老夫之见,莫不是你们这帮不孝徒孙联手害了你们师父,才编出这些谎话来欺骗世人!罢了,既然他不愿出来见我,那么老夫进去见他也是一样的!” 说罢,他便眯缝起那双鹰隼一样锐利的双眼,手指举到唇边,一声响亮的唿哨过后,两个鬼面人闻音而动,直奔张文山而去—— 【作者有话说】 啊,我好拖沓,两万字,两万字一定让他们见面,呜呜呜呜呜…… 第96章 鬼面(二) 刚遇猛虎,又遭饿狼,张文山知道这老者不是一个好相于之辈,却没想到这人竟然招呼不打,就向自己出手! 他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后,赶忙举起手中的长剑,挥剑格挡——他知道这些鬼面人的手有些蹊跷,有可能淬了剧毒,也有可能在指缝中藏了某种极细小的兵器,寻常兵器与之相对抗,就像是对上了超高温的熔炉一般,顷刻间就会消融于无形。 他想起黑甲军的几个高手与鬼面人打斗的场景——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些人的兵器上似乎有真气在流转——于是他运转周身的真气,悉数灌注于右臂,又沿着右臂的经络涌向他手中的长剑……下一刻,金石响动,鬼面人手掌所到之处,张文山的长剑立时碎裂成两半。张文山:…… 他的右臂被费驰所伤,真气运转凝滞,那些鬼面人又来得太快,他根本来不及格挡。 他咬了咬牙,疾速后撤。 鬼面人却不依不饶,追上前来,气势万钧的一掌击在他的肩膀,这一掌来得实在太快,张文山根本来不及躲闪,他与费驰缠斗时就已经受了内伤,此刻再受一掌,再也承受不住,吐出一大口鲜血,再也站不起来。 张文山气若游丝地倒在地上,全身上下多处伤口,陈凉玉的脸色阴沉了下来,指关节也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与这绿胡子老头素昧平生,白衣青年也是从来没有见过面的。 他不知道这一行人为何而来,但是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些人绝对来者不善。 早年间,他说话做事全凭心情,得罪过不少武林同道,倘若这些人来这儿是来寻仇的,他大可以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他们,要杀要剐,随他们的高兴,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反正他早将生死看淡,活着于他自身而言,早就寡淡如白水,没有丝毫滋味。 可如果这些人是冲着青城派来的,他看一眼倒在地上的三徒弟,又看一眼眉头紧皱,目露凶光的小徒弟,看向其余正在与鬼面人鏖战的其余门下弟子时,陈凉玉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冷冽的笑容。 他刚要上前,一旁的小徒弟似有所查,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这举止实在太过唐突,陈凉玉蹙了蹙眉,转头看他。 小徒弟却固执的不愿松开,眉头皱着,嘴唇紧抿着,朝陈凉玉摇了摇头。 陈凉玉见他眼里的煞气已经消失殆尽,萦绕于周身好像要将那一行人生吞活剥的气势也已经尽数收敛回去,只余下满满的哀切与恳求。 心里有些不忍。 他知道小徒弟在担心的他的安危,希望他能够顾全大局,暂且忍耐下来,可要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门下的弟子身受重伤却弃之不顾,他做不到。 拍了拍小徒弟的肩膀以示安抚,陈凉玉朝他扯了扯嘴角,转头看向前方时,他的眼神再次阴沉了下来,他上前几步,刚要开口,一旁观战至今的白衣青年忽然抬起了手。 这是一个暂停的姿势。 绿胡子老头看他一眼,微微颔首,下一刻,又一声响亮的呼哨划过天际,哨声未落,方才还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鬼面人已经像是套上了枷锁的恶犬一般,悉数收手,回到那二人的身后。严风俞:…… 笛音,唿哨,闻声而动的鬼面人……严风俞察觉出了什么,他眯了眯眼睛。 老头的目光扫过全场,呵呵笑了笑,仿佛对自己一手造成的惨况非常满意,欣赏够了,他点点头,抄着手,踱到倒在地上的张文山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道:“小子,老夫三个月之后再来拜访,到时候你师父要是还是避而不见,呵呵,那就别怪老夫手下不留情面了。”说罢,他哈哈一笑,转身离去,白衣公子与鬼面人紧随其后。 第170章 这一行人轻功造诣极高,转瞬消失在众人眼前。 严风俞目送他们离开,转眼看向倒了一地的青城派弟子时,他情不自禁地勾起了嘴角,而在看见脸色阴沉到极致,仿佛要将那一行人生吞活剥了的陈凉玉时,严风俞差点克制不住地笑出来。 他叹一口气,摇了摇头,心想:索性陈凉玉一时半会也好不了,这儿的烂摊子收起起来恐怕还需要一点时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反正他已经等了那么久,再等几天也无所谓,于是趁着众人不注意,朝着那一行人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林间薄雾弥漫,严风俞想起几年前,在他还老老实实待在天衍处,勤勤恳恳地忙着杀人的时候,他的师父曾跟他提到过一种南疆秘术。 据说,这种秘术可以将活人炼制成傀儡,随意驱使。 据说,这种傀儡极难炼制,炼制好的却无思无想,无知无觉,刀枪不入。 他想起方才所看到的场景:疑似吃草太多把自己吃到冒绿光的绿胡子老头,带了鬼面面具、装得仙风道骨,其实说不定长得奇丑无比的白衣青年,以及那些行动飘忽,人形兵器一般武功高强深不可测的鬼面人……再想起老头的短笛和唿哨,以及闻那群声而动的鬼面人,萦绕在心头的诡异感觉逐渐实质化起来。 严风俞蹙了蹙眉。 他说不上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比起没头苍蝇一样,到处去找那个毛都没长齐寻找的小屁孩,跟踪这一行人,看看他们打算干什么,显然有趣味得多。 严风俞已经很久没有碰见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了。 至于那毛头还没长齐,就敢到处乱跑的小太子的死活,严风俞扯了扯嘴角,反正那小子机灵得很,皇宫内院都给他逃出来了,估计再等几天也不会有问题。 即使有问题,哈哈,关他何事。 此时的半山腰,下山的必经之路上,路旁的草丛里忽然传来一阵窸窣动静,下一刻,一声不大不小的“阿嚏”从草丛中传来。 祁云岚就趴在那堆草丛的不远处,听见声音,他皱着眉头朝声音的来处望过去。 许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声音的制造者,一个半大少年瘪着一张嘴,委屈巴巴地朝他看过来。 祁云岚有些头疼,不等那少年辩解什么,他便抬起手,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少年捂着嘴巴,点了点头,二人继续盯着道路前方。 大半年前,祁云岚夜宿在一件破庙的时候,听见路过的人闲聊,得知近些日子以来,大大小小不少门派都出现了门下弟子忽然失踪的事件。 据说这些失踪的人里,既有男人有女人,有老者有幼童,有武功高强的,也有内力全无的,叫追查的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又说这些人的少部分人会在失踪后的三个月内陆陆续续地主动回来,其余的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了消息。 至于那些主动回来的人,他们虽然四肢健全,却都无一例外的失去了神智。 好一点儿的,六亲不认,五谷不分,每天浑浑噩噩的只会到处晃悠,或者盯着一个地方发呆,完全无法与人交流,自然也没法将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说出来。 差一点儿的,就厉害了。 祁云岚以铁面大侠的身份拜访一个小门派时,有幸见过其中一个。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见面!!! 这回是真的,真的是真的!!! 第97章 鬼面(三) 那是一个阴郁的午后,祁云岚说明自己的来意后,领路的弟子便将他带到了一间厢房门口。 还没靠近,祁云岚就听见一声声,好似野兽嘶吼一般的狂吼声,推开门,入目便是一双赤红的眼眸。 暗淡的天光从窗户的缝隙里漏进来,屋子里的人早已面目全非——他五官狰狞,全身青筋暴起,一看见祁云岚,便好似嗜杀的困兽一般,一次一次地,徒劳无功地往门口的方向扑来,铁链因他的挣动而激烈地响动,屋顶扑簌簌地往下掉着灰。 祁云岚只看一眼,不知为何,心脏便突突突地跳起来,他不敢再看,慌忙地转过身,在领路弟子略显狐疑的目光的注视下,步履匆忙地沿着原路返回回去。 那天晚上,祁云岚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祁朝天出事的那天晚上,严风俞对他说过的话。 场景重现,照例是洒了一地的赤色晚霞,照例是倒了满院的尸体,不同的是,这回他相信了严风俞的说辞,二人没有温存太久,便一道检查了祁朝天的尸体。 梦里的他好像抽离了平日里的自己,变得格外冷静。 他看见自己站在一旁,几乎有些木讷地,看着严风俞蹲下身,掀开祁朝天的眼皮,向自己展示那双异于常人的,红得刺目的瞳孔;看着严风俞扒开祁朝天的衣服,露出那副虽然结实,却布满了道道可怖痕迹的胸膛;他甚至看见了那道流着黑色血液的伤口…… 他被那道伤口惊得清醒过来。 醒来后,他发了很久的呆。 他尽力不去想严风俞,不去想,如果祁朝天的死只是一场误会的话,自己的行为给严风俞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他不能想严风俞。 想起来就会喘不上气。 他用七年的时间给自己织了一层厚厚的茧,再把那颗冒着热气的跳动的心放进去,藏起来,但是黑暗好像会让人变得脆弱,变得多愁善感,沉溺于过去,不愿抽离,他在黑暗里坐了很久,久到腿脚发麻,久到那个空荡荡的客栈房间被逐渐亮起的天光慢慢填满,他才慢慢地找回平日里的自己,重归于平静。 第171章 他退了房,开始追查这件事。 遇见少年是三天前的事。 那天晚上的月色很淡,绿胡子老头一行人夜宿在荒郊野外的一个废弃大宅内,祁云岚尾随他们来到荒宅外头,还没来得及查探情况,就见一个猫着腰的瘦小身影,扛着一个人形物体朝他的方向狂奔过来。 月色朦胧,四下一片静谧,少年虽然放轻了动作,宅子里的人还是听见了动静,很快便有人追了出来。 祁云岚跟踪绿胡子老头数月有余,还是第一回看见他带着傀儡们一起行动,那会儿,他虽然想要救人,但是私心里,他更在意老头此次行动的目的。 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他已经知道,这些傀儡没有自我意识,却个个战斗力惊人,所以能够动用到这么多傀儡的,必然不是一件小事,于是他按兵不动,打算等那少年离开了,再伺机潜进去查探情况。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眼见着少年扛着一个人形物体,直奔着他藏身的方向而来,自己再不出手,就要被吱哇乱叫的少年踩着肩膀踏过去,祁云岚叹一口气,抽出手中的剑。 祁云岚本就聪慧过人,于武学一道的领悟能力更非普通人能比,从前他过惯了闲散日子,懒得下苦功折腾自己,这才半吊子功夫地招摇过市。 骆德庸地宫一役后,他下定决定与严风俞一起闯荡江湖,于是腆着脸向季阳平求教,开始系统地练习季阳平的无名剑法与他独创的内家功法。 梅山山庄一役后,他又得了严风俞的点拨,领悟更加透彻。 沈郁的轻功,季阳平的剑法,祁朝天的拳脚功夫,严风俞有意的点拨……七年的时间,足够他将这些东西融会贯通,琢磨出专属于他自己的独家功法,而独立行走江湖的经验,拦路的牛鬼蛇神,与他而言,更是一块上好的磨刀石,如今的他,于剑法一道,可以说是渐臻佳境,同时对付十几个傀儡,他还有些吃力,但是想要自保,却也是足够的。 月色朦胧,四下黑影幢幢,祁云岚却看得分外真切,他看出少年扛着的「人影」已经不再是「人」,于是果断要求少年抛下人影,二人一面打一面退,最后借着月色的掩盖,顺利逃离。 “那是小英子。”找到地方落脚后,少年喘着粗气,对祁云岚道。 祁云岚救他本就是无心之举,对他的故事没有半点兴趣,于是自顾自地坐在一旁擦拭自己的剑。 少年好像没有察觉到他的冷淡,或者正想找个人倒苦水,于是不管不顾地,一股脑将自己与那一行人的恩怨讲给祁云岚听。 他说他叫……成运,半个月前从家里偷跑出来,小英子是他的……咳……小厮,也是他从小长到大的玩伴。 前段时间,两个人夜宿在一间客栈时,睡到半夜,忽然听见一阵不寻常的动静,他立马想起这段时间以来自己听见的江湖传闻,心里蠢蠢欲动,于是不顾小英子的阻拦,执意出去查探情况,再后来,他就看见了两个带着鬼面面具的高大男人。 “小英子被他们掳走了?” 祁云岚一个人惯了,格外不喜过于聒噪的人,起初他不愿搭理这个小孩,打算歇一歇脚,就先行离开,等他开始唠叨个不停,祁云岚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行为,他想直接走人。 但在听见小厮这个词,听见小英子和成运的相处点滴时,祁云岚愣住了。 他想起了小虎。 于是情不自禁地开口问道。 成运听见他的问话,用力地点了点头,再开口时,不知为何,声音忽而变得哽咽。 祁云岚转头望过去,成运已经无声地抽泣起来。 成运年纪不大,看起来顶多十三、四岁的样子,跟这个年纪的所有小孩一样,他个子不高,身量略显单薄,此刻他抱着腿,把脸埋在膝盖里,无声抽泣的模样令祁云岚无端想起曾经的自己。 成运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兀自一面吸鼻涕,一面将那晚的情形讲给祁云岚听,讲到自己眼睁睁地看着小英子被那些人打晕带走,却不敢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来的时候,成运终于克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 经过七年的时光洗涤,祁云岚自以为早就心如磐石,刀枪不入,此刻他看着成运,听着他的哭诉,禁不住皱起眉头来。 他想起了那个血色的夜晚。 想起那天晚上,自己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修复好阵法,赶到前院时,看见的情形。 他一眼看到了小虎。 他看见银白色的月光扑簌簌地投落在小虎那张白生生的小脸,还看见他单薄的身躯倒在一地的血泊里。 小虎的血好多,几乎将周围的地方全部淌满,那一刻,祁云岚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人用力的揪紧,再猛地一把摔在地上,踩成烂泥,尖锐的疼痛几乎在那一瞬间便袭遍了他的全身,他艰涩地转过头,一步一挪地往前走,这才看见了祁朝天,看见祁云弘,看见胡卫,看见其他护院……以及站在院子的正中央,一脸冷漠的严风俞…… 一阵山风佛面而过,山雾愈发稀薄,山林间传来窸窣响动,祁云岚收敛了心神,也忽略心脏处传来的逐渐麻木的疼痛,屏气凝神,细细聆听,少时,他察觉出了什么,眯缝起眼睛,朝成运比了个手势,成运点了点头,小狼崽子似的,眼神亢奋起来。 不多时,一行绿色的人影逐渐映入了二人的眼帘,这些人的行动实在太快,衣袂翻飞间,祁云岚只来得及看见一道道绿色的残影在余光里一掠而过,那些人已经消失在他的眼前。 第172章 祁云岚跟踪这些人月余,知道这些人警惕心极高,不可靠得太近,于是原地等了一会,打算等那一行人走远了,再跟上去。 这个时候,不知为何,成运的脸色忽地变了变,祁云岚暗道不好,还来没得及示意成运稍安勿躁,成运已经大喊着冲了出去。***严风俞跟着那一群人离开的痕迹,找到半山腰的时候,远远地听见打斗声,他有些好奇,悄悄靠近后,看见十几个鬼面人与一个青年人鏖战在一起。 青年人显然不是鬼面人的对手,打斗间,他的胳膊、小腿、肩膀等多处都被鬼面人锋利的指甲刺破,殷红的鲜血很快浸湿他的衣衫,青年几乎成了一个血人儿,但是很快地,严风俞却又发现,青年身上的伤口虽然看起来骇人,却都不致命,鬼面人似乎只是想熬光他的力气,再活捉他。 捉回去干什么? 炼制新的傀儡吗? 还是说,青年人跟这一行人有其他的恩怨纠葛? 严风俞来了兴趣,为了不泄露自己的身份,他扣上了随身携带的鬼面面具,然后冲进人群,赶在那一群人反应过来之前,将已经强弩之末的青年人带走。 【作者有话说】 四舍五入等于见面了是吧?是吧?快说是! 色厉内荏的作者唰地一声抽出了手中的长剑。 第98章 鬼面(四) 祁云岚再次醒来的时候,身上没有一处是不痛的。 他尝试挪动手指,没有成功,他皱了皱眉头,刚要睁开眼睛,脑海中忽然浮现自己晕倒之前的场景——成运那小孩自不量力,大喊一声冲出去之后,很快被那一行人发现行迹。 鬼面人没怎么费工夫就制住了他,绿胡子老者似乎无意伤他性命,喂他吃了一颗淡绿色的药丸后,就一掌劈晕了他。 自己对付个把鬼面人绰绰有余,同时应付十六个就有些吃力了,就在他穷途末路,以为二人必死无疑的时候,一道黑色的人影忽然从远处飘来,停在他身侧。 荒郊野外忽然冒出来一个人,虽然有可能是路见不平,出手相助的侠客,但也可能是老者雇来的藏身于暗处的杀手,思及此,祁云岚不敢掉以轻心,他下意识就要举剑去刺,谁知那人轻笑一声,抬掌劈向他的后颈。 那人武功高强,出手快如闪电,那一掌看似平平无奇,实则糅杂了数种高深的内家功法,外家拳脚以及轻功路数,别说强弩之末的自己,就是放在平时,自己想要躲过去,恐怕也是玄之又玄。 于是下一刻,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此刻灯火摇曳,四下一片静谧,安安静静的屋子里,仿佛只剩下祁云岚一个人。 祁云岚的目光在这间疑似客栈卧房的房间里转悠一圈,没有看见一片绿色,他敛了敛目,基本确定自己是被那黑衣人打晕了带来此处了。 这样看来,那人似乎与绿胡子老者没有干系?难道真是过路的人行侠仗义?若是如此,他为什么要在救了自己之后,又点了自己的穴道,让自己咸鱼一样,动弹不得地躺在床上任人宰割呢? 祁云岚想不通,不得不再次堤防起来。 回过神,他继续转头眼珠,打量屋内的场景,目光转到一处时,忽地一滞。 只见房间的另一头,灯火照不到的地方,似乎藏了一个暗色的人影。 这个人的身材分外高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仿佛石化了的雕塑一般,已经屹立了几百年那么久。 严风俞的确站了很久。 此时距离他山道截人已经过去了三日两夜。 山道上截人的时候,他是闲得无聊,想要给自己平淡无奇毫无起伏的生活找点乐子。 截到人后,他才发现,他可真是会给自己找乐子。 起初,他抱着人,躲着鬼面人的袭击,一路往山下狂奔的时候,只觉得怀中的身体分外熟悉,可要说哪里熟悉,他一时也说不上来。 ——祁云岚戴了铁灰色的铁皮面具,身量较七年前长开了许多,单薄的胸膛变得厚实,圆润的线条变得冷硬,皮肤黑了一些,个子高了不少,跟七年前的那个纤细少年全然不似一人,于是他虽然觉得熟悉,却也没有放在心上。 等到他狂奔近百里,将那一行人远远甩在身后,又将人安顿好的时候,他才开始好奇这个人的身份。 他看着这人脸上的铁灰色面具,兀地想起红绡跟他说过的铁面大侠,于是二话不说,兴致冲冲地一把掀开了面具。 那一刻,晴天霹雳不足以形容他心中的感受。 那会儿正是午后,属于春日的分外和煦的阳光穿过窗棱的缝隙照进屋内,暖融融地落在人的身上,严风俞却如坠冰窟,五脏六腑都被冻成皱巴巴的一团。 他静静地站在床边,定定地望着那张陷在被褥里的脸——那张七年以来,无时无刻不在乘虚而入的脸。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想再看到这张脸。 更不想再跟这张脸的主人有任何接触。 于是反应过来之后,他立刻就要转身离开,离开之前,他把那面面具搁在桌子上,因为手脚少见地有些慌乱,所以收回手的时候险些打翻桌上的茶盏,他转过身,刚要离开,余光瞥见床上的人皱起了眉头,喉咙里溢出一声呻吟。 他愣了一下,忽地想起祁云岚身受重伤,若不医治及时,恐怕会流血而亡。严风俞:…… 第173章 他摇了摇头,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后,高声唤来小二,叫来最近医馆里的大夫。 ——就看在他离开的那日明明可以轻而易举地要了自己性命,却没有下手的份上吧,严风俞告诉自己。 裹好伤后,祁云岚足足睡了三天两夜,严风俞知道自己随时可以离开,但是不知为何,他还是留了下来。 祁云岚醒了,他睁着一双溜圆的眼睛,目光戒备地打量这间屋子。 屋子的角落里,严风俞也在打量他。 他发现祁云岚的五官虽然张开了,瞳仁却还是漆黑的,眼睛也还是大而圆的,湿漉漉的长睫与七年前一般无二,仿佛能够一眼看进人的心里,让人再也没有办法移开目光。 他看着祁云岚,的确很难移开目光。 他知道祁云岚大体不会认出自己,就像自己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他一样。 一别七年,祁云岚变化了许多,自己亦然。 此刻的自己不仅戴了掩面的面具,邋邋遢遢的模样大约与祁云岚记忆中的自己也是大相径庭的。 至于换一个声音,对自己而言,更是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回过神,他调整心情,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自然,“怎么样?好点儿了吗?” 看见角落里人影的那一刹那,祁云岚的眼底闪过一瞬间的茫然,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觉袭击了他,待他看清来人的模样后,这种熟悉的感觉却又很快消失不见,他晃了晃神,很快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想起自己的遭遇,于是稍显戒备地朝严风俞道:“方才是你打晕我的?” 严风俞没有立刻回答,他扯着嘴角轻轻笑一笑,然后搬了一张椅子坐到祁云岚床边,翘起二郎腿,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严格来说是三天前我救了你。”三天前? 祁云岚愣了一下,自己已经睡了三天? “阁下的确救了我,只是——”他的声音沉下来,清冷的面容上浮现出淡淡的愠怒,“阁下救了我,又点了我的穴道,拿走我的剑,这是什么道理?” 严风俞回得理所应当,“不点你穴道,你跑了怎么办?不拿走你的剑,你想动手杀我怎么办?少侠武功高强,在下不得不堤防一二,还请少侠体谅。” 他口中说着体谅,可在祁云岚看来,他的语气吊儿郎当,态度漫不经心,仿佛把自己当做三岁孩童一般戏弄。祁云岚:…… 他眯起了眼睛,好像一只被人激怒的兔子,下一刻就要跳起来咬断人的喉咙。 严风俞看得好笑,他扯了扯嘴角,想起了什么,他又笑不出来了,他放下翘起的二郎腿,忽然没了戏弄人的心情,于是沉默了一会后,他沉下嗓音,肃着面容对祁云岚道:“言归正传,说说看,你跟那一行人什么关系?” 祁云岚不答反问,“你跟那一行人什么关系?”严风俞:…… 严风俞看着他那张写满戒备的脸,心中苦涩,脸上却哈哈一笑。 老话说得没有错,时间果然可以改变一切。 它可以轻而易举地磨光一个人的棱角,也可以不费吹飞之力的为一个人筑上铜墙铁壁一般的心防。 如果说曾经的祁云岚就像一块剔透无瑕的美玉,让自己不舍得移开,哪怕片刻的目光,那么时移世易,世事变幻,如今的他还是自己记挂了七年,放在心尖上,怎么也舍不得剜掉的人吗? 严风俞有些恍惚。 他低下头,细细打量眼前的青年:眉眼是相似的,低垂的长睫也是相似的,那下头的目光却已经变了味道,唇瓣是相似的,紧抿的弧度却已经变了味道……严风俞晃了晃神,忽然对绿胡子老头,对鬼面人,对白衣青年,连带着对他的小师弟都没了兴趣。 “好奇而已,不答也行。”严风俞站起身,语气淡淡的,他抬手解了祁云岚的穴道,然后转身便要离开。 【作者有话说】 走是不可能走的。 第99章 鬼面(五) 他的态度转变得太过突然,没有丝毫预兆,祁云岚微微讶异,刚要说些什么,一阵遽烈疼痛陡然袭击了他。 铺天盖地疼痛沿着他的四肢百骸一股脑蹿向他的大脑,祁云岚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抬眼看向严风俞,咬着牙道:“你、你封了我的穴道,是为了——” 然而,不等他说完,严风俞已经背过了身。 “你的伤我已经找人给你裹好了,”他背着手对祁云岚道,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这几日你不要乱动,也不要妄动真气,安心歇着,想必再过几日就没什么大碍了。”说罢,他抬脚就要离开。 祁云岚已经意识到自己怪错了人,怎么会就这样让他离开? 他不知从哪挤出的力气,一把攥住了严风俞的衣裳下摆,一字一顿地道:“是我小人之心了……多谢……多谢大侠的救命之恩。” 严风俞被他扯得脚步一顿,他轻轻扯了扯嘴角,目露讥讽,道:“谢什么,不用谢,反正咱们俩素昧平生,往后大概也再不会见面了——”说罢他再次抬脚打算离开。 可是他想走,祁云岚却怎么也不肯松手。 严风俞蹙了蹙眉,转过头,暖融融的灯光下,祁云岚已经疼出了一身的冷汗,那对浓密的长睫被汗水打湿,湿漉漉地往下投下大片阴影,衬得那双黑瞳愈发清亮,他咬着牙,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忽然道:“老者是……是药王谷谷主……穆衡——”几个字像是耗光了他的力气,他喘一口粗气,继续道:“鬼面人……都是普通门派的弟子,穆衡将他们抓回药王谷……把他们炼成傀儡,供他驱使,至于那白衣……公子,我也是第一回……看见他,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第174章 “——你,”严风俞看着他,目光忽而变得深邃,嗓子不知为何,开始变得干涩,“你不必对我……我已经——” 祁云岚没有察觉他的异样,也无力察觉他的异样,疼痛像是贪食的毒蚁一般,毫不留情地侵蚀了他全身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条经脉,他忍着蚀骨的疼痛,一字一顿地把自己大半年以来的调查结果悉数讲给严风俞听。 “够了……” 然而,只是听了个开头,严风俞就开口打断了他,他的语气仍是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真的毫不在意,他握了握拳,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声线不知为何,忽而有些颤抖,“你先休息,这些事情……”顿了顿,他深吸一口气,这回平静了许多,“这些事情不重要,不说也行。” 话音未落,祁云岚的嘴唇已经没了血色,他的发丝被汗水浸湿,汗珠顺着额角往下淌,眼神近乎空茫,仿佛即将失去焦点,可是他的手,却还是牢牢抓住严风俞的衣摆不放。 严风俞的心情有些复杂,他蹲下身,想要去掰开祁云岚的手,却又听他气若游丝地道:“跟……跟我一起……一起的那个少年人呢……他……还好吗?” “少、少年人?”严风俞清了清嗓子,声音沙哑得不可思议,“什么少年人?”他蹲在祁云岚身边,近距离地看着那张脸。 “跟我在一起的……”祁云岚半阖着眼睛,声音轻得像是一阵风,纵使严风俞耳力过人,也不得不进一步地靠近他,耳朵凑到他唇边,才能听清只言片语,“……十三四岁……没什……功夫……你……看……他……”话没说完,他就没了声息。他被疼得昏了过去。 严风俞手撑着床沿,目光近距离描摹那张脸,半晌,他微微用力,站起身,衣摆就从祁云岚的手里滑了出来。 他看着那只无力垂下的手,心脏忽地抽痛了一下。 此时,他还没有意识到祁云岚口中的少年人就是禁卫军与天衍处遍寻不得的小太子,他只当那小孩是祁云岚素昧平生,萍水相逢,或着一时心软,随手捡到的普普通通的小孩儿。 他的目光黏连在祁云岚的脸上,心也牵挂在祁云岚的身上。 他想起解了穴道以后,祁云岚看向自己的目光——感激与歉疚夹杂。 他想起在那之后,祁云岚对自己说的话——几乎是将他这大半年以来所调查出来的东西悉数脱出。 他想起祁云岚迷离之际还在惦记的事情——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孩…… 祁云岚没有变。 即使见证过那样惨烈的过往,即使经过过这么多年的催磨,他还是临州城长林街头的祁小公子。他给自己筑了一层厚厚的壳,好让自己看起来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抵御一切外来的伤害。 但是剥开那层壳,严风俞还是看见了自己一直记挂的,赤诚无比的、坦率无比的青涩少年人。 那是他承诺去守护,却不小心弄丢了的少年人。 他不知道七年前祁云岚为何要用那样的方式与他告别,他无数次地说服自己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不管是感情,还是误会,它们都已都不再重要。 但是此刻,他站在这间寻常无比的客栈里,站在这张平平无奇的木床边,目之所及,他忽然无比悲哀地发现,即使隔了那么长的时间,隔了那么多的过往,即使筑了那么久的心防,自己竟然还是轻而易举地栽在了这个人的身上,而那些不再重要的过往,也变成了一根扎在心脏上的,必须拔除的刺。***祁云岚再次醒来的时候,身上的伤口已经重新被裹了一遍——渗血的纱布被换掉,被汗液浸湿的贴身小衣也换了一套干净的……屋子里却已经没了黑衣男人的踪影。 祁云岚心中疑惑,面上却不显,他朝送药的小二打听黑衣男人的踪迹,得知男人早已离去后,心中疑惑更甚。 转念一想,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大约也不会在救了人,被人误会之后,还执意留下来照顾这人的饮食起居。 想到这里,祁云岚稍稍释然。 他唤来客栈小二,朝他道了谢,并且表示自己不喜陌生人近身,不需要别人帮忙沐浴更衣后,就准备打发小二离开。 小二的表情不知为何,在那一刻变得微妙,欲言又止,两侧面颊也泛起可疑的薄红。祁云岚:…… 祁云岚蹙了蹙眉,脑子转了一圈后,很快想通关键——小二年纪小,面皮薄,不好意思讨要赏钱。 他没再多说话,从衣兜里掏出一锭碎银子,丢到小二手里,又吩咐小二没事不要再来打扰之后,这事儿就算揭过了。 莫名其妙地领了赏钱,小二的心中自然欢喜,他虽然有点害怕祁云岚,觉得这位少侠虽然长得好看——那副面相,叫人只看一眼便心生亲近之意——可是他待人的态度却也未免太过冷淡疏离了些,但是想起拿在手中的,沉甸甸的赏钱,想起黑衣大衣离开之前留下的恩威并施的吩咐,他还是忍着不安和畏惧,每日按时按点地给祁云岚送来热乎的吃食和熬好的药。 这厢祁云岚的身体经过一段时间的自行调理,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内力也回复到受伤之前的七八成。他已经不记得自己迷离之际跟严风俞说过的话了,惦记着生死未卜的成运,祁云岚迫不及待地退了房,往药王谷的方向赶去。 【作者有话说】 第175章 风哥即将披上他的小马甲,嘿嘿嘿…… 第100章 鬼面(六) 这日,祁云岚找到落脚的地方的时候,天色刚刚擦黑,落日的余晖还未燃尽,红彤彤地烧着了半边天空。 这是地处南来北往经商要道上的一个小镇,祁云岚从前也来过这里,印像中,这个地方总是热热闹闹,熙熙攘攘的,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吆喝声此起彼伏,长街上汇聚了来自全国各地的珍馐美馔,稀奇的零碎物件儿也是应有尽有。 祁云岚喜欢这股热闹劲儿,却又不太能够融入进这股热闹劲儿,于是每回经过这里,他最爱做的就是找一间热闹的食肆,要一碗热腾腾的热汤面,吃完了,再不动声色地离开。 这日不知为何,天还没黑透,大街上已经没了人影,晚风卷起一地的碎纸屑,仿佛卷走热闹的残骸,红灯笼晃晃荡荡,灯笼下头的店铺大门早就关了张,偶尔路过零星的一两个行人,也是神色戒备,脚步匆忙。 祁云岚察觉出一点不寻常,他按捺下心中的疑虑,敲响一间客栈的大门。 这个客栈位于长街的最热闹处,往日里总是人来客往,络绎不绝,店里的小二也是分外机灵,笑脸相迎,可是不知为何,这天晚上,祁云岚敲了半天的门,都不见人过来应。 祁云岚的心中疑惑更甚,他刚要离开,再去试试下一家,面前的木门忽然吱呀一声响,露出一条极其狭窄的缝隙,缝隙那头是客栈小二略显惶恐的脸。 “不、不好意思,小店今日客已满,客官去别处看看吧。”小二赶在祁云岚开口之前,磕磕巴巴地道。 “客满了?”祁云岚一点都不信,他低下头,带着审视的目光定定地看向小二。 小二眼神闪躲,不敢跟他对视。 ——一副心中有鬼的模样。 祁云岚眯了眯眼,倏地上前一步,目光掠过小二的头顶,直直看向店里的摆设。 ——只见空荡荡的客栈大堂里,桌椅板凳摆放的整整齐齐,大堂里却不见半个人影,夕阳斜斜的照进屋内,那些摆放整齐的桌椅板凳上好像早已落了灰。 祁云岚清楚小二在撒谎,却不知道小二为什么撒谎,他刚要发问,余光里忽然闪过一道黑影。 这黑影闪得极快,磕了鸡血的黑猫似的,轻巧灵便地从对面的屋顶上一掠而过,等到祁云岚转头看过去时,那道黑影早已消失不见。 祁云岚蹙了蹙眉,疑心自己太过紧张以至于看花了眼,他转回头,打算向小二求证,小二的目光正定定地看着他身后的某一处,脸上的惊恐神情还未消散干净。 祁云岚心里咯噔一声响,立刻意识到方才的黑影并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小二已经二话不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接下来任凭祁云岚再怎么敲门,都不见人来应门。 从街头走到街尾,祁云岚接连敲响好几间客栈的大门,却再没看见半个人影,这个时候,一间还未关张的食肆映入了他的眼帘。 食肆门口悬挂了两盏暗红色的小灯笼,在初夏微凉的晚风里显得有些违和,食肆的门开着,棉布帘子里透出些许微弱的暖光。 祁云岚吃了半个月的干粮就凉水,迫切需要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也迫切地需要找个活人来问问这里的情况,于是二话不说掀开棉布帘子进去。 没见着店家,倒见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 年轻男人背对着店门口站在小店的正中央,风尘仆仆的模样,像是刚进来不久,小店店面不大,摆两张桌子就有些嫌挤,男人往那一站,小店就被占的满满当当。 祁云岚没有犹豫,直接朝男人走过去,“你好,请问——” 祁云岚刚刚开口,年轻男人像是听见了他的脚步声,转身朝门口的方向看过来。 四目相接,祁云岚忽地福至心灵,他脚步一滞,脱口而出道:“——是你!” 看见祁云岚时,男人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仍旧是不咸不淡的,看不出情绪。 他相貌英俊,神态懒散,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的,像是见惯了人世冷暖,什么都看穿了,什么不在乎,但在听见祁云岚说的话时,那张脸上的闲散立刻消散于无形,淡淡的错愕浮现出来。的确,他的打扮已经与十几日前全然不同——破烂不堪的黑布衣裳换成了素净的月白色锦袍,铁皮面具摘掉了,露出一张干净清朗的好面容,可是对视的那一瞬间,祁云岚不知为何,还是感受到了那种久违的熟悉感觉。 这种感觉十分少见,除了上回见到黑衣男人时出现过一次外,七年来几乎从未出现过,所以祁云岚十分确定,眼前的男人就是半个月前在山道上救了自己,又被自己误会的人。绝对错不了。 想起上回的不欢而散,祁云岚立刻收敛了诧异神色,他朝男人拱了拱手,喊了声“大侠”,郑重地开始道歉。 严风俞早已不在意这些,他摆了摆手,打断祁云岚的发言。 他不知道祁云岚是怎么认出自己的,但是既然已经被认了出来,再藏着掖着未免显得小家子气,于是哈哈一笑道:“云岚真是好眼光,竟然这就给你认了出来!大侠不敢当,愚兄虚长你几岁,姓俞,单名一个风字,云岚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直接喊我风哥。”祁云岚:…… 听见这话,祁云岚不出意外地怔愣在当场。 第176章 起初,他惊讶于男人一语道破他的姓名,但是很快地,他的注意力就被“风哥”两个字吸引了过去,表情出现一瞬间的凝固。 严风俞看着他,眼底恶劣的情绪一闪而过,尤嫌不够似的,他扯了扯嘴角,明知故问地继续道:“云岚这是怎么了?你要是介意的话——” 话没说完,祁云岚已经回过神,他摇了摇头,表情变得有些复杂,过了一会,他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最后,他轻叹一口气,对严风俞道:“……我、我还是喊你俞大哥吧。” “也行。”听见这个回答,严风俞既感到意外,又觉得意料之中,他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二人找了一张桌子坐下,祁云岚这才想起自己来意,他看一眼店里的摆设,估摸着这里能吃的东西有哪些,然后问严风俞想要吃些什么。 严风俞想都没想,一口气报了五荤三素八个不重样的菜名。 祁云岚噎了一下,心想,甭管这里能吃的有哪些,你想吃的那些肯定没有,但在看见严风俞满眼的笑意时,祁云岚立刻意识到这人在信口胡诌捉弄自己。 这种陌生而熟悉的感觉…… 祁云岚心里动一动,他没敢往深里想,转头看向店里的一个角落,朝着一团黑影道:“老板,劳烦来两大碗牛肉面。”无人应答。 祁云岚刚要起身,严风俞按住他的手臂,拍了拍,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即他扯了扯嘴角,没等祁云岚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一枚铁灰色的飞镖已经朝着墙壁的角落飞过去。 一声杀猪般的惨叫随即传来。 祁云岚蹙了蹙眉,抬眼看向严风俞,目光中带了审视和不认同,却发现严风俞还是老神在在的低头饮茶,仿佛这声惨叫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祁云岚愣了一下,再看向角落里的阴影时,就见一个人影跌跌爬爬地从阴影里跑出来,这人高高壮壮,全身上下连根头发丝都没受伤害,却好似丢了半条命似的,一看见坐在桌边的二人,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二人连连磕头,口中还在高呼:“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啊……”祁云岚:…… 祁云岚看着涕泪横流的店铺老板,既觉得严风俞戏弄人的方式有些过分,也觉得严风俞解决问题的手段实在高效,两厢叠加,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最后只沉下嗓音,对店铺老板道:“这里没人想要你的小命,但你要是连两碗牛肉面都煮不出来,那就不好说了。” 听见这句明晃晃的危险,老板再无二话,连滚带爬地跑去煮面了。 【作者有话说】 风哥披上马甲跟云岚一起组团打怪啦!!! 第101章 鬼面(七) 几年不见,当年那个遇见了危险只会吱哇乱叫着往他身上扑的青涩少年,一转眼,竟然也学会吓唬人了。 严风俞端起茶杯,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店里没什么客人,两碗热腾腾的牛肉面很快端上桌。 严风俞没理会战战兢兢站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店老板,兀自拿起筷子,呼哧呼哧地吃起来。 面条的口味倒有些出于他的预料,面条劲道弹牙,汤底淳厚浓香,配菜清新爽口,几大块牛肉炖得烂熟的牛肉一入口,整个人好像都跟着热气蒸腾到了半空中。 严风俞眯了眯眼睛,笑着看向店老板,比了个大拇指。 店老板擦汗,哈腰点头。 祁云岚没理会那二人的互动。 事实上,自打牛肉面上桌,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他不吃葱花不吃香菜的习惯一直没有改变,方才要菜的时候他忘了嘱咐老板,这会儿只能一面挨个把剁碎的葱花从碗里挑出来,一面接上上次不告而别时的话题,把自己大半年以来追查到的关于穆衡一行人的消息悉数告诉严风俞。 他告诉严风俞,大半年前,因着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得知了各大江湖门派弟子离奇失踪的消息,他把那些人失踪后的情状分门别类地讲给严风俞听:凭空消失的,失了神智的,看见活物就攻击的……不一而足。 严风俞听罢收敛了笑意。 这些事情他也有所耳闻。 更甚者,因为背靠着天衍处,他得到这条消息的时间比起祁云岚还要早上不少。 只不过,那时候他并没有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别人失踪跟他有什么关系?他有酒有肉,自在逍遥,有清风相伴,有明月相陪,哪有时间懒得掺和江湖上那些个乌烟瘴气的糟心事? 可如今看来,自己竟错过了那么多的好戏。 他在心里叹一口气,然后告诉祁云岚,说,失踪事件不是半年前才发现的,大约从五、六年前开始,已经断断续续的有人消失开始不见,只不过,起初失踪的人比较少,不见的也都是普普普通的平头老百姓——男女老少,各式各样的人都有——虽然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恐慌,但是大体上没有引起什么波澜。 到了后头,大约两、三年前开始,失踪的对象才慢慢地从杂七杂八的,没有丝毫相同点的人,过渡到了练过武功的,有点底子的,身强体健的年轻男子。而这些人,大多是各个门派比较底层的弟子。 “五、六年前?”祁云岚闻言目露惊讶,连挑葱花都忘了。 他倒不是在怀疑严风俞的身份,虽然追查这件事,查了这么久,他还是第一回听说那么久前就有人受害的消息。 第177章 只是得知了六年前就有人被害的消息,他不由自主地再次想起了祁朝天,心中那杆天平也更加偏向了【严风俞的说辞为真,祁朝天死前的确中毒不治】的那边。 虽然想了很多,祁云岚只出神了一小会,回过神后,他抬眼看向严风俞,然后顺着严风俞给的信息推测道:“五、六年前,穆谷主不知通过什么途径,得到了将人炼制成傀儡的方法,但是他不清楚什么样的人适合炼傀儡,什么样的人不适合,所以他什么样的人都抓……” “——没错,六年前,甚至更早。”严风俞闻言轻轻颔首。 虽然他是六年前得到的消息,但不代表穆衡就是六年前才开始动手的,更早一些时候的受害者可能连进入他们眼帘的机会都没有。 祁云岚也意识到了这点,眉头皱得更紧,继续道:“但是经过几年的试验,他发现,年轻力壮,身负武功的男子炼出来的效果最好,最好操控,或者战斗力最强。” “没错。”严风俞补充,心中惊讶于祁云岚的敏锐。 祁云岚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察觉对面人的情绪波动,继续道:“所以从那以后,他开始有针对性的挑选……炼制傀儡的材料。” 对他们来说那些无故失踪的,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但对于穆谷主来说,那些人只是炼制傀儡的材料,而已。 而现在,成运那小孩也可能成为了材料之一。 想到这里,祁云岚有些食不知味。 “怎么了?”严风俞见他起初只是拧眉思索,这会儿神色间隐隐有了失落的感觉,不由得出声问道。 祁云岚苦笑了一声,也不隐瞒,将成运的情况讲给严风俞听,言罢,他对严风俞道:“俞大哥,我们能在这里碰面实在是有缘,但是明天一早,恐怕我就得告辞了,成运那小孩被穆衡抓走,于情于理我都得到药王谷走一趟。” 严风俞闻言微怔,随即轻轻一笑,道:“这么巧?俞大哥也正打算去药王谷探探情况,云岚你要是不介意的话,俞大哥倒是想跟你再同行一段时间。” 他的反应不似作伪,祁云岚闻言不由地心中一喜,面上却不显,他朝严风俞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说起药王谷,祁云岚忽地想起一事,他对严风俞道:“穆谷主应当不是这件事背后的唯一黑手。” 严风俞微怔,随即福至心灵,“戴面具的白衣男子?” “不错。”祁云岚点了点头。 “他也是药王谷的人?”严风俞继续问道。 两个人都不清楚白衣公子的身份,但在看过白衣公子本人后,比起师徒两人合作炼制傀儡的猜测,严风俞更加倾向于,穆衡炼制出了杀人如麻且可以随心操控的傀儡,出于敛财的目的,他将这些傀儡兜售给白衣公子——毕竟江湖人所共知,药王谷看似清幽如寂,不食人间烟火,实则代代相传的嗜财如命——而白衣男子出于某些目的恰好需要这些傀儡,于是两个人一拍即合。 祁云岚却摇了摇头,否定了严风俞的猜测。 他想起半年前,自己刚刚开始追查这件事的时候,遇见的黑衣人,以及,七年前,从临州出发去梅山山庄的半路上,遇见的黑衣人。 七年前,一群武功高强的黑衣人在梓江途径石头岭的半道上偷袭了他们一行人,之后又趁着他们夜宿荒郊野外的驿站时,偷偷将他掳走,若不是他运气好,被人所救——虽然他至今都不知道救自己的是什么人——现在什么情况还未可知。 半年前,他受了天元派的委托,保护一名天元派的弟子时,同样遇到了这样一帮人。 那弟子是个刚刚入门没多久的弟子,年纪不大,武功又一般,但是根基非常不错。 经过几个月的观察,他与天元派的众人都发现,这样的弟子最是容易被劫持的那一类。 于是经过商议,天元派派出一个弟子当诱饵,祁云岚则与天元派的其余众人埋伏在暗处,一面保护那弟子,一面查探情况。 那是一个星光黯淡的夜晚,距离他们暗中尾随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之久。 那天晚上,祁云岚穿了一身夜行衣,埋伏在客栈后院的树丛内,几乎跟夜色融汇一体,到了后半夜,四下愈发寂静,客栈里却开始传来窸窣动静。 这些响动惊动了埋伏在暗处的众人,也让祁云岚兴奋起来,他一面想着“你们这些孙子可终于来了,不枉爷爷等了你们这么久”,一面不动声色地凑上前去,刚好看见两个黑衣人扛着一个黑色的包袱跳窗出来,那扇窗户正对着天元派弟子入住的房间,祁云岚知道鱼儿已经上钩,他在心里暗暗一笑,抬脚追了上去。 黑衣人轻功不错,轻易甩开了天元派众人的追踪,却跑不过沈郁的轻云流风步。 他们的武功也不错,对付七年前的祁云岚绰绰有余,对付现在的他就有些吃力了。 夜色深沉,打斗间,那二人很快落了下风,就在祁云岚一个飞踢,将其中一人踢翻在地,打算去抢另一人肩上的包袱时,倒在地上的人忽然从袖中射出一支短箭。 彼时,那人距离祁云岚不算远,短箭的速度又极快,祁云岚没有防备,将将避开要害后,被那支短箭射中了右侧肩膀。 【作者有话说】 存稿告急,迫切需要海星来续命(疯狂暗示) 第178章 第102章 玉面飞龙(一) 严风俞听着听着,眉峰渐渐聚起,末了,他低声呢喃了一句:“原来如此。” “俞大哥……认得那帮人?”祁云岚话没说完,话音一顿。严风俞摇头。 七年前,他借用费驰的身份,逃出天衍处的地牢,一路找到江上客栈的时候,曾在客栈的墙上看见过一张通缉告示。 告示的内容说得是,四个住店的客人半夜被杀,而杀害他们的人,则是个眉清目秀,相貌好看的少年人。 告示上的画像画得颇为传神,于是严风俞没费多大功夫,就认出被通缉的正是祁云岚。 谨慎起见,他还是向客栈掌柜的打听了前一晚事情发生的经过。 掌柜的憋了一肚子的精彩故事,正愁没人说道说道,见有人打听,喜上眉梢,也没什么死人破财运的避讳(反正那会儿他家生意本来就惨淡),一股脑将前一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事无巨细地讲给严风俞听。 严风俞听了半天听不到重点,不耐烦了,刚要告辞走人,忽听那掌柜的捻须长叹一口气,目光望向极遥远处,白茫茫江面上的某一点,格外马后炮地道:“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严风俞:…… 他道:“……哪里不对劲?” 掌柜的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末了,续道:“你说说看,一个普通人家的小孩能有那么大的胆子嘛?别说小孩了,就那几个人往那一站,我都腿软,可人家呢?嘿嘿,你猜不到吧,人家竟然还惦记着叫我煮面条的时候不要放葱花呢,哈哈哈,真是奇哉怪哉!也难怪他一下手就能杀掉那么多人!放在我……啧啧啧……哎哎哎,客官你怎么走了啊?我还没说完呢……” 严风俞虽然不知道不吃葱花跟杀人有什么关系,但是他知道,宁死不吃葱花,掌柜口中的少年必定祁云岚无疑。 可是祁云岚三脚猫的功夫哪里是四个武功高手的对手? 他的心中装了一肚子的疑惑,准备先找到祁云岚再向他问清楚,可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等他想起来问的时候,祁云岚早用一包蒙汗药,跟他划清了界线。 从江上客栈离开以后,严风俞开始四处打探祁云岚的消息。 那会儿南边儿到处都在下雨,湿湿冷冷的小雨淅淅沥沥地飘了小半个月,赤火蝶派不上用场,等到严风俞多番打听,终于在一座破庙外发现祁云岚的坐骑时,就看见一帮形迹可疑的黑衣人聚拢在破庙大门口的不远处。 先动手的是对方。 那时候,他心里记挂着祁云岚,一点功夫都不想耽搁,对方却不知为何,招呼不打,二话不说地将他团团围住。 那时候,他虽然不清楚对方的身份,更加没有想到对方跟江上客栈劫持祁云岚的是一帮人,但是既然有人想不开,向他挑衅,他可万万没有不满足对方送死的愿望,不还手的道理。 就算他愿意,他手里的刀也不愿意。 况且他莫名其妙坐了那么久的牢,还弄丢了自己想要护着的人,早憋了一肚子气没地儿撒。 事后,他看着倒了一地的尸体,心中还替那些人感到惋惜,可如今细细想来,那些人死得并不冤枉。 “略有耳闻,”严风俞回过神,声音平淡地对祁云岚道,与此同时,一道寒光自他的眼底一闪而过。 祁云岚似有所查,抬头看向严风俞,严风俞却已经收敛了所有的情绪,俊美的面容上只余真假莫辩的浅淡笑意。 “后来呢?你又遇见他们了?”他对祁云岚道。 祁云岚闻言微怔,点了点头,压下心中的疑惑,娓娓道来半年前的遭遇。 讲到忽然射出的短箭时,严风俞吃面的手一顿,脸上浮现片刻的惊讶,“的确蹊跷,”他对祁云岚道,“只不过,那样的短箭虽然少见,却也算不上稀罕。”顿了顿,继续道:“那支箭还在不在?你有做过比对吗?跟七年前的一模一样吗?” 祁云岚很想说有,只可惜,他摇了摇头,目露遗憾。 那时候他心中虽然有所怀疑,但是人命关天,既然他已经许诺了护那人周全,就一定会信守承诺,只可惜等到他把人救出来,再折回去的时候,箭已经找不到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支箭擦着我的肩膀射到我身后,离开之前,我刻意回头看了一眼,确定那支箭稳稳地插在树干上后,我才抬脚去追人,但是等我回来的时候,树上的箭孔还在,箭却已经不见了。” “短箭虽然不罕见,但是刻意遮掩的话,就不太对劲了。”严风俞道,语毕,他就低下头,若有所思。 祁云岚看了他一会,先前的疑惑也在这一刻慢慢浮上心头。 虽然他已经将严风俞引为知己好友,不该再对严风俞有所怀疑,但也正因为他看重面前的男人,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友谊,才更加不愿意让任何疑虑与误解渗透进二人中间,于是他经过慎重的思考,开口问道:“俞大哥,你对这些人也有所了解?”严风俞:……他愣了一下。 他还以为自己成功地把祁云岚从这个话题上绕过去了呢。 没想到物是人非,祁云岚早不是当年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年人,也早不那么容易糊弄了。 想了一下,严风俞点了点头,半真半假地道:“接触过几次,之后也找人打听过他们,可惜……”完全没有收获。 第179章 这话倒不是假话。 除了七年前明晃晃地劫持祁云岚之外,这些人似乎从未在任何地方留下过任何踪迹。 所以,就算是天衍处黄雀儿的头头,红绡也只是听人说过这些人而已,更多的情况,她就不知道了。 但也正因为没有收获,所以严风俞更加确定,这些人不是朝廷的人,也不是明面上的,各大江湖势力的人,否则以红绡的手段,早把这些人的来历连同他们十八辈祖宗埋在哪里都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了,哪里还用等到今天? “我只知道这些人都是训练有素的死士,行事极为隐蔽,”严风俞想了一会,斟酌着道:“一般来说,他们经手的事,基本没有留下任何活口……”除了祁云岚。 祁云岚听出他的话外之音,心中疑惑,面上却不显,二人低下头,神思不属地开始吃面。 “然后呢?就没了?”静默的空气里,一道陌生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响起。 【作者有话说】 大家中午好。 第103章 玉面飞龙(二) 二人循声望过去,店老板正睁着一对圆溜溜的星星眼,搓着一双肥嘟嘟的苍蝇手,满脸期待地望着他俩。祁云岚:……严风俞:…… 二人对视一眼,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严风俞莞尔一笑,看向店老板,似笑非笑道:“欲知后事,请听下回分解。”店老板:…… 店老板苍蝇手一顿,神情瞬间僵硬。 起初,他见这二人身姿挺拔,气度不凡,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又想起这段时间以来,镇子上发生的事情,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心中惶恐不已。 到了后来,他静静地站在一旁,听着二位客人闲聊,慢慢地,竟然咂摸出一些听书的滋味来。 天知道他有多久没去茶楼里听说书了。 心里实在是痒痒得不行。 偏偏这二人不仅长得好看,声音好听,讲故事的时候,更是条理清晰,你来我往的,此起彼伏,一个故事讲得高潮迭起,精彩纷呈。 可谁知,他正听得入迷,那二人竟忽然停了下来,这怎么能行? 于是话赶话的,他就情不自禁地说了句:“然后呢?就没了?” 此刻乍然对上二位“说书人”的目光,店老板这才想起自身的处境来,他膝盖发软,脸发白,冷汗不打招呼,蹭地一声冒了出来。 严风俞的气场实在太强,任何人给他这样盯着,恐怕都不会好受,更何况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店老板? 祁云岚有点同情店老板,他抬起手,拍了拍严风俞放在桌子上的胳膊,示意他稍稍收敛些,省得把人吓坏了。 祁云岚没有碰到严风俞的手,也没有碰到他裸露在外面的任何皮肤,但是那点微不足道的重量,一下之后又是一下,却像是某种致迷致幻的毒药一般,让凶名在外的杀人阎罗有片刻的失神。 他下意识就要把手缩回来,好在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克制住了那股冲动,才没让祁云岚察觉出什么异样来,可是放在桌子上的手指,却像是有了自己的想法,不由自主地蜷缩了一下。 祁云岚的确没有察觉出严风俞的异样,他还惦记着安慰人,弯起眼角,托着下巴看向店老板,语气和善地道:“我们俩,尤其是他——”他指了指严风俞,启唇一笑,“——虽然看着吓人,但是你尽管可以放心,我们都不是什么坏人,今天到你店里来呢,除了吃面,只想找你打听打听这镇子上发生的事情,你不用害怕。” 顿了一会,他放下托腮的手,笑着又补充一句,“除非你是坏人。”店老板:…… 他并没有觉得自己有被安慰到。 讲道理,二个人一道走江湖,遇见这种需要打听消息的情况时,不都是一个负责唱白脸,一个负责唱红脸的吗? 怎么到了他这里,竟然一个比一个黑? 店老板咳嗽一声,没人给他打气,他就倔强地自己给自己打气,“二位吃好了没?要是吃好了,您看看,这时候也不早了,我老婆孩子还等在家里……” 这是赶人走的意思了。 可是好不容易才逮到的大活人,两个人怎么会轻易放他走? 二人对视一眼,严风俞神色不变,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却是微不可查地轻搓了一下。 祁云岚见状微怔,心中惊讶于自己竟然没怎么费力,就轻易看出了对面男人的用意,明明两个人认识的时间还不超过一个时辰,面上却不显,他低下头,端起自己的茶杯,小口小口地开始喝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一刻钟后,逼仄狭小的食肆内,两个客人仍是坐着,店老板仍是站着,只是客人的表情看起来平平淡淡,甚至还隐隐有些闲适自在,老板却如丧考妣,一张枯瘦的脸拉的老长,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桌子上放了一沓银票,厚厚的一沓,看起来少说几千两,店老板看一眼那沓银票,脸色更难看了,拉着哭腔道:“二位爷,二位爷,小店出门左转就有个客栈,您们要是嫌小,那……再往前走个几百米,咱们全镇最大最豪华的客栈就在那里,您们……实在犯不着跟小的过不去,这些钱,我也实在……实在不敢要啊……” 严风俞不说话,表情淡淡地看着店老板,态度似乎十分坚定。 他不说话,店老板也不说话,场面一度陷入僵局,这时候,祁云岚放下了茶杯。 第180章 茶杯与桌面碰撞所发出的响动打破了屋子里的寂静,严风俞闻声,深邃的眼眸里划过一道微不可查的笑意,店老板的心里却是咯噔一声响。 他想,不好,前头那位一言不合撒银票,撒到自己冷汗直冒,这位又要做什么?自己今天是不是出门撞小鬼,怎么碰到这二位瘟神? 祁云岚不知道自己在店老板的心里已经成了神,还是不太受欢迎的那种。 他要是知道了,估计会哭笑不得,毕竟,他只是看情况不好,所以站出来打圆场罢了。 “客栈什么情况你也知道?要是能去住客栈,我们还在这儿跟你费话什么?不过——”说到这里,祁云岚顿了一下。 “——不过什么?”店老板一听有转换余地,赶忙追问,严风俞闻言也放下茶杯,朝祁云岚看过去,然后他就看见祁云岚的眼睛亮了亮,像个计谋得逞的小鹦鹉似的,笑嘻嘻地对店老板道:“我们之所以要在这儿逗留那么多天,原因想必你也知道,你们这里的情况实在是太奇怪了,我们实在是忍不住好奇心啊……” 话说到这个份上,店老板还有什么不了解的,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过了一会,他看一眼祁云岚,迟疑地点了点头。 说实话,这段时间以来,来来往往经过小镇,打听情况的人委实不少。 这些人中不乏许多,一眼看去,就是个正气凛然的江湖侠客的。 但是,不是店老板不想告诉他们,而是,店老板实在是不敢告诉他们。 一方面,他担心对方武功不济,狼入虎口,解决不了问题不说,还葬送了自身。 另一方面,他也清楚,“那些人”盘根错节,根基深厚,万一解决不好,拔出萝卜带出泥,等到侠客们功成身退,拍拍屁股走人了,他们这些住在镇子上走不掉的人,可就要倒大霉了。 可是眼下……店老板再抬起头,目光从两个人男人的身上一扫而过。 强烈的直觉告诉他,这两个人不简单,尤其是自始至终都一副温和笑脸的那位,武功深不可测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那种处变不惊,不慌不忙地把人(指店老板自己)当猴耍的态度。 这种态度让店老板不可控制地产生一种直觉——这二人未必是好人,但一定是可以解决问题的人。 所以,若是把镇子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二位瘟神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同情心一泛滥,真的能帮到忙也不一定。 当然,他也是真的怕了这二位,谁叫自己与他们相处了一个时辰不到,就被对方一唱一和的差点吓尿了好几回,要是真留他们在自己店里住上几宿,店老板担心自己会大幅折寿。 ——从八九十岁,缩短到五十岁(店老板今年四十九岁)。 所以为了自己的寿数,也为了小镇上的众人,店老板决定赌一把。 他定了定神,看向两尊瘟神,缓缓开口道:“二位可曾听说过一位江湖人物?”江湖人物? 二人对视了一眼,均是一脸的不解。 “哪位江湖人物?”祁云岚道。 这时天色已经黑透了,门外的长街上空无一人,微凉的夜风卷起门口的棉布帘子,店老板草木皆兵,神叨叨地看一眼门外,咽一口吐沫,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道:“玉面飞龙,严风俞。”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 第104章 玉面飞龙(三) 此言一出,满室寂静。 店老板有点懵,他下意识看向祁云岚。 祁云岚这才反应过来。 离开梅山山庄后,他一面追查当年谋反案的真相,一面四处打听祁云承的消息。 他知道自己身份特殊——落霞山庄少庄主之子,亦是当年那桩谋反案的幸存者,也可能是唯一的幸存者——他不怕死,但他不想死得没有价值,他要给冤死的人报仇——落霞山庄全庄上上下下几百口人,梅山山庄几十号人——在此之前,他还不能死。 所以,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他开始以面具示人,同时杜撰出了玉面飞龙严风俞的身份。 众所周知,玉面飞龙乃是玉面飞贼的雅称,一般来说,这一类的飞贼除了日常的偷鸡摸狗之外,还爱干些偷香窃玉的活计。 之所以杜撰出这个身份,他的想法其实也很简单:其一,飞贼、采花贼……这一类的人往往为江湖人所不齿,同时,虽然他顶着这个称号,但他并没有真正作恶,所以用这个身份行走江湖,可以为他避免不少不必要的麻烦。 其二,严风俞害他家破人亡,他却对他下不了手,所以,如果能在保全自己的同时,给对方带去一些小麻烦,对他来说,也算是聊以慰藉。 他也的确从中获得了不少慰藉。 甚至好几次,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象严风俞得知这个新称号后,气得面红耳赤,恨不能对自己千刀万剐,却又拿自己没辙的模样时,险些乐出了声。 可是,随着年纪的增长,阅历的堆积,再去回看往事时,他才发现,这样的算计不仅十分无聊,甚至有百害而无一利。 首先,以严风俞的个性,他在得知自己的这些小动作时,恐怕不仅不会气急败坏,甚至还会觉得舍不得对他下手,只能到处造谣的自己,无比可笑。 其次,随着剑法的日益精进,玉面飞龙在江湖上的名声也越来越响,于是麻烦接踵而来。 第181章 ——一些人好奇他的剑法,不远千里,前来向他挑战,另一些人则是单纯的沽名钓誉之辈,企图通过诛杀他——一个声名狼藉的采花贼——来提升他们的江湖地位。而在这个时候,祁云岚的另一重身份,铁面大侠的名号也在江湖上声名鹊起,经过慎重的思虑,祁云岚决定顺水推舟,放弃玉面飞龙这一身份。 不过,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祁云岚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晚上,在自己难得的、刚刚结交到一位谈得来的朋友时,再次听见这个称号。 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略有耳闻,这件事跟他有什么关系?”反应过来以后,祁云岚清了清嗓子,克制地不去看严风俞,勉力镇定地对店老板道。 严风俞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目光中疑惑夹杂着审视,然后,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几年前,有那么一段时间,不管是红绡、他师父,还是天衍处的其余人,他们看见他时,几乎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不,那不仅仅是欲言又止,严格来说,那应该是想说什么不敢说,想笑又不敢笑,一副憋到内伤又隐隐有点恨铁不成钢的复杂模样。 再联系到祁云岚明显心虚的表情,敏锐如他,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玉面飞龙。严风俞。 严风俞恨恨咬了咬牙,想:祁云岚,你可真是……好样的。 可是,转念一想,打不过他就给他下药,下了药还不解气,就编造谣言中伤他,想来,这的确是七年前那个机灵古怪的臭小子能干出来的事。 ——虽然他至今都不清楚,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他了。 严风俞有点想笑,苦笑,他暗暗摇了摇头,决定暂且按下此事,以后有机会一起算总账。 想到这里,他抬头看向店老板,深呼吸一口气,缓解内心的郁结后,言归正传地道:“这位玉面飞龙……他干什么了?” 店老板没有察觉出二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在诉说前事的过程中找到了一点茶楼说书的氛围,闻言一脸高深莫测,不答反问道:“离咱们这儿几十里,有个虎背芒山,二位可知道?” 二人都对这个地名有印象,闻言点了点头。 “这个虎背芒山呢,有个黑虎大王,黑虎大王身高九尺,生得腰大膀圆,五大三粗,有他坐镇,十几年来,寨子里的牛鬼蛇神虽然一直蠢蠢欲动,却也都相安无事,直到两年前,黑虎大王忽然病逝——” “——病逝?”祁云岚道,心里有点怀疑。 店老板嘿嘿一笑,给了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继续道:“这黑虎大王一死,虎背芒山少了坐镇的人,不出意外地乱成了一锅粥,什么红狐狸大王,绿孔雀大王,白乌鸦大王,黑熊大王……统统都冒了出来——” “——这跟玉面飞龙有什么关系?”半天讲不到重点,祁云岚有点没耐心了。 严风俞看他一眼,心中冷飕飕的刮过一阵风,面上却仍是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抬起手,拍了拍祁云岚放在桌子上的手背,感受到一股温热的、一如昨夕的柔软触感,然后沉着嗓音道:“急什么,马上就要说到了。” 店老板闻言连连点头,枯瘦的面皮跟着微微涨红,整个人都好像因为这场意外到来的说书现场而精神抖擞起来,“这本来嘛,是没什么关系的,谁叫他投奔了红狐狸呢?” “他投奔了……谁?”祁云岚话本子写了好多年,头一回被事情走向之曲折震惊到,愣神间,他几乎疑心自己听岔了话。 什么叫作茧自缚? 什么叫恶人还需恶人磨? 严风俞淡淡瞥了他一眼,神色莫辨。 店老板见状嘿嘿一笑,他声音洪亮,嘴皮子又利索,严风俞看着他,疑心给他一块醒木,他能立刻摆开说书摊子来,只在犄角旮旯的地方开一间小小的食肆,委实屈了他的才。 “少侠您别着急啊,您听我慢慢跟您说道说道,”店老板吐沫横飞,“这个玉面飞龙有什么不同于常人的嗜好,您二位都应该有所了解吧?” 严风俞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不同于常人的嗜好,也不想知道自己有什么不同于常人的嗜好,他低着头,老神在在地小口喝茶,仿佛对店老板的故事全然不感兴趣。 祁云岚却已入戏,闻言点头如捣蒜,“知道知道,偷鸡摸狗,偷香窃玉。”严风俞:……祁云岚:…… 严风俞缓慢地转过头,看向祁云岚。 祁云岚被他盯得不自在,“俞大哥,你怎么……这样看着我?”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一脸莫名其妙。 严风俞眼神复杂,“没什么。”看向店老板,“你继续。”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 第105章 玉面飞龙(四) 店老板沉醉说书不可自拔,闻言灌下一大口凉茶,长长吁出一口气后,继续道:“这个玉面飞龙虽然有些摆不上台面的嗜好,可人家好歹是江湖上叫得上名号的人物啊,多少人请他请不到?红狐狸得了他的相助,自然是如虎添翼,锦上添花,更加不会亏待于他,他要往东,红狐狸大王便让他往东,他要往南,红狐狸大王不会逼他往北……” 话说到这个份上,两个人还有什么不理解的? 玉面飞龙贪恋美色,又荤素不忌,红狐狸为了笼络他,便想尽办法,弄来美貌的女子,俊俏的男子,供他享用。 第182章 虎背芒山上没什么人烟,除了几位大王盘踞的山寨子,就剩寥寥几户散落在山坳间的农家村户,乡野间村妇与村夫大多粗鄙不堪,入不了玉面飞龙的眼,红狐狸大王便把主意打到了山下的小镇上,于是镇子上人人自危,不仅入夜后没人敢再出门,面生的,尤其是持刀持剑的外来人来到小镇是更加惹人忌惮。 只是……祁云岚看了店老板一眼——五短的身材,枯黄的面皮,外加几根老鼠胡须——这副尊容,祁云岚不知道他有什么可一惊一乍的。 当然,他没把自己的刻薄想法说出口,吐沫横飞的老板也没察觉出他正在腹诽自己。 “……话说这个玉面飞龙到了红狐狸大王帐下之后,活得那叫一个逍遥自在,自在逍遥啊!”店老板道,目露向往,话题也开始奔向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的方向,“什么叫蛟龙入海?什么叫倦鸟归林?你们想想,十几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一字儿排开,随他享用,那画面……啧啧啧……”严风俞:…… 他按了按眉心,站起身。 他有点,心累。 他不想知道自己在红狐狸大王的帐下过得有多逍遥,也不想知道自己一晚上……带着多少个美人攀上了快活的最高峰。 他只想知道,到底是谁在借着祁云岚凭空造出来的、他的身份在招摇撞骗! 他看向祁云岚,神色平淡中透了一丝不耐。 祁云岚看得一愣,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严风俞轻轻扯起一侧嘴角,露出一个浅淡的笑,“走吧,云岚,咱们会会这个玉面飞龙去。”祁云岚:…… 他为什么忽然觉得有点儿冷? “……好,我也正想去谈谈情况。”祁云岚道,跟在严风俞身后出了门。***沧州一带多山,也多山匪。 本朝开朝之初,朝廷曾耗费不少财力物力对齐进行打压,可惜每每损兵折将,收效却甚微。 等到了元武末年,太祖皇帝听取了朝臣的建议,不再派兵镇压,反而一心治理民生,不仅大刀阔斧进行了各项有利于民生发展的措施,更是免除了多项税赋,随之而来的,便是曾经的阿鼻地狱,重新焕发出了新的生机,从南到北,一眼望去,千里沃土,万里平原。 至于沧州一带的山匪,溟州一带的流寇,他们中大多数曾经也是良民,不过是为生计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如今有了吃有了喝,谁还愿意去跟朝廷作对?嫌命长吗? 随着大批山匪纷纷还良,各大山寨子也都逐渐凋敝。 到了后来,一部分山寨不用朝廷来剿就自行灭亡了,能存活下来的,大多根基深厚,也更懂得生存之道——乱世里,他们烧杀抢掠,以求生存;治世里,他们便退却了山匪的本色,个个遵纪守法,俨然正统的江湖门派。 就差一个好听的名字了。 虎背芒山上的黑虎寨子就是其中之一。 现如今,南北战事频发,朝廷到处按头征兵,苛捐杂税席卷重来,加上连年的大小灾荒,黎民流离失所,朝不保夕,于是自然而然的,大大小小的山寨子如雨后的春笋一般,层出不穷。 朝廷无暇他顾,更是剿无可剿,只能听之任之。 赶往虎背芒山的路上,严风俞对祁云岚道。 二人在幢幢的树影里,飞快地穿梭,祁云岚一面赶路,一面沉吟,片刻后他对严风俞道:“人多固然有利于自保,但是人多了也容易生乱,早年前我经过此处的时候,也曾听闻过黑虎大王与官兵对抗的消息,不过那时候的传闻里,似乎并没有红狐狸、绿孔雀等人的身影,如今黑虎大王死得蹊跷,这些人又都风头正盛,恐怕即使没有这个玉面飞龙,山上也会乱。” 山上乱了,山下的黎明百姓自然会被牵连,这件事情处理起来,恐怕没有那么简单,祁云岚隐隐有些担忧。 严风俞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点了点头。 不过,他的想法与祁云岚不同。 山上乱不乱,镇子里的人会不会被牵连,他并不关心,他只好奇,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老鼠嫌命长,竟然想不开,冒用他的名字招摇撞骗? “据说,红狐、白鸦、绿红雀、黑熊,这四位乃是黑虎大王这些年新培养的几位护法,传闻这几人个个武功高强,本事非凡,只可惜,有本事的人有的毛病,他们一样都不差,心高气傲,谁也不服气谁。”严风俞道,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祁云岚闻言眉头皱得更紧。 老实说,山上怎样乱他并不关心,山下人的死活,原则上来说,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可是不知为何,每每想起路过镇子时,他所感受到的那种热闹氛围——那种,不管外面怎样乱,这儿仿佛遗世独立,仿佛始终热闹,始终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始终安宁平和的氛围……他的心里,总会滋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情愫。 这种情愫令他想起幼年时的临州城,祁家大宅,想起梅山山庄,想起护着他的一干护卫,想起私下里爱嚼主人家舌根子的仆役,还有许许多多的其他人。 想到这里,他便由衷地感受到一股拉丝般牵扯的情绪。 那些已经逝去的东西,他留不住,那么这些尚存的东西呢?他是不是要尽力挽回一些? 虽然这些人,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虽然这些事情,跟他的复仇大业,完全不沾边。 第183章 “黑虎已经死了两年,那四位却都还安好,”祁云岚回过神,言归正传道:“所以现在的情况只能是,要么那四位打够了,不想再打了——” 严风俞轻笑,显然不以为意。 祁云岚也意识到这个猜测过于天真了,他扯起嘴角笑了笑,继续道:“——的确,这种情况不太可能,那就只能是第二种了,这四位打了很久,分不出胜负,于是各退一步,各自选了一个山头,领了各自的人,占山称王去了。” 这个分析倒是靠谱得很,严风俞点了点头。 只是,他们现在想要去找红狐狸大王,可那四位分家之后,必然不会待在原来的山寨里,而眼下茫茫黑夜,无边无际,这座山头更是山寨林立,远远望去,一片星火通明,根本分辨不清哪一片才是红狐狸的底盘。 祁云岚正要发问,严风俞已经停下脚步,祁云岚抬眼望去,不远处,一面黑底红纹的旗帜迎风招展,旗杆高约三丈,悬了火红的狐狸头,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夜已深,四下一片阒然,山寨子里除了来往巡逻的匪兵,看不到半个人影,两个人跳下树梢,悄悄潜进去。 第106章 玉面飞龙(五) 压着步子找了没多久,一阵喧哗声从树丛深处的一个屋子里传出来,二个人对视一眼,朝声音的来处纵去。 祁云岚在前,严风俞在后,到了窗边,祁云岚凑上去,看清屋子里的情形后,他退回严风俞的身边,压低了声音对他道:“还在吃饭。” 严风俞也看见了,他点了点头。 那头,酒过三巡,饭桌上只余剩菜残羹,酒坛子满地滚,酒水撒了一地。 几个仆役服侍在侧,屋子的正中央,十几个男人或坐或躺地倒了一地。 这些人大多生得粗壮,衣襟不修边幅地大敞着,嗓门也大,生怕人听不清楚似的,扯着嗓子高声拼酒。 与之相对的,则是角落里,一位不管是吃饭,还是喝酒,都格外斯文有礼的红衣男人。 男人皮肤很白,眼眸狭长,眉宇间自带了一股阴柔气息,火红的衣裳更是衬得他面若桃花,肤若凝脂。 只是,与这热情如火的红衣不同,极浓烈的色彩之下是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极冷冽气息,叫人不敢轻易靠近。他自顾自地喝着酒,吃着菜,于是就连喧哗声、吆喝声也都隔绝了似的,周围的人或事,与他没有丝毫干系。 这人实在是矛盾得很。 若是喜爱清静,就不该来这虎背芒山,当什么劳什子的山匪;若是喜爱热闹,为何又独坐小桌,与这片吵闹格格不入? 祁云岚蹙了蹙眉,转头看向严风俞,“俞大哥,你说,这位红狐狸大王,还是玉面飞龙?” 看皮相,这人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称得上一句玉面,而身着红衣这一点,却也能跟红狐狸大王挨着边。 严风俞也有些拿不准,他摇了摇头,对祁云岚道:“别着急,再看一会。” 祁云岚点了点头,他看了严风俞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扭头凑回窗户边。 这时候,一个络腮胡男人扶着桌子站起身。 男人身材高大,体格健硕,身形却有些不稳,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端起自己的酒杯,大着舌头举起酒杯道:“这杯……敬……敬大哥,也……敬咱们兄弟,预祝咱们明日……旗开得胜……杀得绿孔雀那畜生……片甲不留!” 他面色潮红,扶着桌子仍是摇摇晃晃,显然已然醉了有七八分,可是祁云岚看得分明,那杯酒虽然被晃得只剩半杯,可是杯口的方向,分明对准了红衣男子的方向。 “红狐狸大王。”祁云岚发现了什么,小声对严风俞道。 严风俞没有看他,审慎的目光一一扫过屋子里的众人,闻言,他微微颔首,示意自己与祁云岚想到了一处。 只可惜,红狐狸大王不是他们此行的目的,玉面飞龙才是。 祁云岚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继续往下看去。 “……绿、绿孔雀算什么?咱们兄弟……嗝……明天就去拔了他的毛,哈哈哈哈……”不等红衣男子发话,便立刻有人应和道。 “没毛的孔雀,哈哈哈哈……没毛……”有人想起了什么似的,哈哈哈地笑起来,笑个没玩。 “等他没了毛……嗝……看他还……嘚、嘚瑟不嘚瑟……”又有人道,语气颇为不忿。 “就、就是……咱们先拔了绿孔雀的毛,再去拔白乌鸦的毛,拔了白乌鸦的毛,再去剃黑熊的毛,让他们……他们都、都没了毛,看他们怎么还、还怎么耀武扬威……嗝……哈哈哈哈……嗝……”说这话的人个子不高,却是一脸的精明相。…… 这么多人,到底哪个才是玉面飞龙? 二人正在沉思,一片嘈杂里,一个男人默不作声地站起身。 他端着酒杯,挤开东倒西歪却格外亢奋的众人,无视那片寒冰划出的区域,凑到了红狐狸的身边。 这还是这场酒席进行到现在,第一个凑到红狐狸身边的人。 祁云岚见状微睁,抬眼望去,只见男人皮肤黝黑,身材劲痩,相貌姑且算得上英俊——虽与眼前的红狐狸有如云泥之别,与天衍处的那位严护卫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可要跟这一屋子的山匪相比,他也算得上眉清目秀了,只是……祁云岚细细望去,总觉得男人望向红狐狸大王时,眼神有些过于热火了,就像某种毒蛇的蛇信子一样,令人莫名感到不适。 第184章 红狐狸却好似全然没有察觉,兀自端起酒杯,送到唇边,一饮而尽。 男人的眼神更加炽热,细长的眼睛死死盯着红狐狸,仿佛下一刻就能喷出火来。 祁云岚见状,心里咯噔一声响。 这眼神,这长相,不出意外的话,此人应当就是玉面飞龙无疑。 男人面颊微红,看起来有些微醺,他等红狐狸喝完,便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红狐狸倒了一杯,然后他端起自己的酒杯,轻轻碰了碰红狐狸的。 红狐狸却没有理他,眼神都没有分他一个,兀自吃着自己碗里的菜,喝着自己杯里的酒,仿佛身边坐得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空气。 男人起初笑得热情,英俊的面孔上挂着一副无比谄媚的笑,就像一只费力去讨好主人的恶犬。 可是他眼神之中的贪婪却是毫不掩饰,看向红狐狸时,他就像是某种某种饥肠辘辘的冷血动物在看自己的猎物,下一刻就会将之吞吃入腹。 然而,等到红狐狸泰然自若地坐在原处,既不因他的讨好而动容,也不因他赤裸的目光而动怒时,他脸上的笑开始有点挂不住。 他的眼底闪过一道寒芒,很快消失不见,他放下自己的酒杯,挑战红狐狸的底线似的,往红狐狸的身边凑,还没靠近,外头忽然传来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紧接着,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小匪兵气喘吁吁地从外头跑进来。 这一连串的响东惊动了一屋子的人,祁云岚抬眼望去时,小匪兵已经神情焦灼地跪在了地上,他先是朝着红狐狸所在的方向行了个歪歪扭扭的“大礼”,然后直起身,磕磕巴巴地道:“不、不好了,大王,黑熊大王来了!” 此言一出,刚刚安静下来的屋子再次吵闹起来。 “黑熊?他来干什么?”不等红狐狸发话,络腮胡子腾地一声站了起来,其余人也跟着连声追问。 小匪兵刚上山没两天,头一回见到这么多“大哥”,他哆嗦得更厉害了,颤颤巍巍地道:“小、小的也不知道啊,黑熊大王他、他是一个人来的,说是要找……找我们大王……算账!”算账? 他们与黑熊素来井水不犯河水,这是要算哪门子的账? 听见这话,屋子里的众人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似的,霎时安静下来,但是很快地,他们便再次吵闹起来。 有人呵斥黑熊,说他不把红狐狸大王放在眼里,竟然单枪匹马闯入山寨! 有人开始商议,要不要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让黑熊有来无回? 有人切入点清奇,训斥小兵,说这虎背芒山上只有一个大王,下回直呼黑熊大名即可,莫要长了他人志气,灭了自己威风。 还有人开始琢磨黑熊深夜造访的目的,是绿孔雀派来的奸细,还是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吵吵嚷嚷间,一道清冽如冬日清泉的声音忽然响起。 这声音又清又冷,金芒穿透晨间的薄雾一般,轻易穿透一屋子的嘈杂,一下子砸到了众人的耳膜上,令人为止心颤。 众人再次安静下来,不约而同朝声音的来处,屋子的角落望过去。 “你说……他要找我干什么?呵,算账?”红狐狸闻言一声轻笑,他唇角扬起,狭长的眼角微微弯起,便有千般风情,万般滋味从中荡出,霎时间,陋室之中,积雪消融,花开满室。 这世上竟然会有这样好看的人,比天衍处的那位严护卫还好看! 祁云岚一时竟然看呆了。 不,严格来说,严风俞的俊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一般的挺拔之姿,带着刀锋一般锐利的弧度,这人的美则是冰肌玉骨,浑然天成的万种风情,轻易令人为止心颤! 祁云岚暗暗咋舌,正待说些什么,一旁的严风俞似有所查,转头向他看过来,看清祁云岚的表情后,严风俞眯起了眼睛。 第107章 玉面飞龙(六) 屋内,红狐狸展颜一笑,然后他道:“行吧,我倒要看看他找我算的哪门子账。” 说罢,他便在众人或激愤,或更加激愤的目光中,不慌不忙地拿起了自己的筷子,一口接一口,吃光自己碗里的食物,再端起自己的杯子,不疾不徐地喝光了自己杯子里的残酒,然后他胳膊撑着膝盖,站起身,压着步子跟在小匪兵的身后,踱步出了门。祁云岚:…… 红狐狸一走,屋子里的众人立刻跟上,没多久,满满当当的屋子再次空了下来,只余一个黑皮男人。 热气褪去,空余一屋子的狼藉,仆役们上前,开始收拾残局,黑皮男人却挥了挥手,挥退一屋子的下人后,他又站起身,走到红狐狸的座位上,盘腿坐下。 祁云岚蹙了蹙眉,正在忖度男人此举是不是有什么深意,就见他拿起了红狐狸的杯子,送到嘴边,舔了舔…… 祁云岚:……呕。 他没掩饰自己的情绪,一言难尽的复杂表情悉数落进了严风俞的眼睛里,起初,严风俞还因他盯着红狐狸多看了一会,而感到气愤,这会儿他已经在心里笑疯了。 不过也正好,他正想找个机会单独会会这位玉面飞龙——有祁云岚在场,许多话他不方便说,许多有意思的事情他也不方便做,见状,他一本正经地冲祁云岚笑了笑,然后道:“这个黑熊的来头恐怕不简单,你去前头看看情况吧,这儿有我盯着就行。”祁云岚:…… 第185章 祁云岚闻言,心情复杂起来。 小匪兵口中的黑熊大王,他的确是有些在意的,也很好奇黑熊跟红狐狸有什么恩怨,想着若是能趁机将这二人,甚至绿孔雀,白乌鸦的势力一举瓦解,那简直再好不过。 ——固然还会有新的山寨兴起,但是段时间内,他们应当还骚扰不到山下小镇上的居民。 至于玉面飞龙其人,怎么说呢,从一见面开始,这人周身所散发的淫邪气息就令祁云岚感到十分不快,甚至有那么几个瞬间,祁云岚恨不能回到七年前,锤死那个灵光一闪,自作聪明,杜撰出玉面飞龙这个身份的自己。 可惜事已至此,懊悔无用。 至于严风俞,祁云岚已经快被他感动哭了。 他想,俞大哥可真是一个好人啊,他一眼看穿自己的小心思,却看破却不说破,不仅给自己留够了面子,甚至还挖空了心思,给自己找好了借口。 这样打着灯笼都难找的绝顶好人,竟然给他遇上了,简直是三生有幸! 他一点都不担心严风俞的安危。 毕竟,他很清楚,不管是江湖阅历,还是武功内力,俞大哥都远胜于自己,同时应对十几个鬼面人,俞大哥可能会感到吃力,但要对付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假飞贼,俞大哥一人就绰绰有余。 想到这里,祁云岚咬了咬牙,决心不辜负严风俞的一番好意。 他看向严风俞,眼神深邃,饱含深意,“那就……有劳俞大哥你了。” 其余的,一切尽在不言中。 祁云岚飞走了。 严风俞:???*** “什么!” 溟州城,范家大宅内,一声厉喝划破夜的宁静,随后便是茶杯落地,一声脆响,下人们侍奉在屋外,大气不敢出。 屋内,范鸿蒙瞪圆了眼睛看向对面的白衣男人。 陈进已经掏出了怀中的帕巾,细细擦拭前首辅大人因为震怒而不小心被茶水沾湿的手指,然后他招来等候在外面的丫鬟,一番清理后,斟上新的。 没多久,丫鬟退出去,袅袅的茶香蒸腾开来,也稍稍安抚了范鸿蒙额头上突突直跳的青筋,他的呼吸慢慢平复,一双鹰目却仍是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白衣男人。 “你方才说,你想要什么?”半晌,范鸿蒙咬着后槽牙,对白衣男人道。 “京城的布防图,以及,皇城的布防图。”白衣男人道,声音平缓,却透着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 他的脸上戴了一张鬼面面具,遮去了真容,但是听声音,看举止,他应当是颇为镇静的,不骄、不躁,不恐、不慌,丝毫没有因前任首辅的震怒,而产生丝毫的波动。 范鸿蒙宦海沉浮几十年,早就练就了一身不怒自威的强大气场,平常人,不管是陈进一流的弱质书生,还是韦阳一流的杀伐之人,他们见到他时,尤其在他生气时,都是一副大气不敢出的瑟缩模样。 可是眼前的男人,看模样不过二十出头,三十顶天,他竟然能在他震怒之下保持镇定,声音平缓,姿态放松,不仅仅是游刃有余,反而有种能够与之分庭抗争的强大气场。 这样的人实在少见。 范鸿蒙有些讶异,开始好好打量眼前的这个年轻男人。 年轻男人谈吐不凡,举止大方,显然不是寻常的江湖草莽。 可他旁边的老者却举止粗鄙,穿着怪异。 ——绿胡子,绿头发,绿衣裳,好像一棵成了精的老树妖怪。 老者旁边的四个鬼面人,更是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气息。 范鸿蒙阅人无数,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更加无法判断这些人的来历。 他想起傍晚那会儿发生的事。 那会儿,这些人凭空出现在他家大门口,要求与他见上一面。 那时候,他正在与陈进对弈,不想被扫了兴致,于是安排管事的去打发人离开。 其实,不说他正在与人对弈,就是他无所事事,作为本朝的开朝元老,辅佐了三位皇帝的前任首辅,也不是寻常人想见就能见到的。 管事的不出预料,很快回来,只是他回来的时候,步履显得有些匆忙,脸色更是隐隐有些发白。 范鸿蒙察觉出一点儿不寻常,出声询问,这才得知,自家大宅已经被几百个士兵团团围住了。 寻常人哪里请得动本地的城防兵? 范鸿蒙这才意识到,来人身份恐怕不一般。 甚至可能,与那位姓黄名信的黄将军有些干系。 说起这位黄将军,范鸿蒙也曾与他有过几面之缘,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罗时平将军还声名鼎赫,受人爱戴。 谋反案发爆发后,罗将军的旧部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作为他的副将,黄信将军自然也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 范鸿蒙是这么以为的,直到他辞官归乡。 那时候,溟州城还是大梁的国土,跟着元嘉帝,姓梁。 大半年后,城里爆发了一场瘟疫,几千名普通百姓因之殒命。 天灾人祸,时而有之,照理说,这样的事情不算少见,所以也不会有太严重的后果。 毕竟,前几年一场大雪冻死几万人的时候,事情都被消无声息地遮掩过去了。 ——那之后虽然爆发了好几场小规模的起义,但都无一例外地被镇压了下去。 第186章 可是那段时间,不知为何,范鸿蒙总是睡不安稳觉,醒着的时候,眼皮也总是突突突地跳。 实在坐不住的时候,他写了封信,托人给元嘉帝递去,可是这些书信每每石沉大海,收不到回音。 直到城防军哗变。 ——那之后,即使他想送信,也已经送不出去了。 他不知道黄信是如何躲过当年那样天罗地网一般的搜捕的,也不知道他这些年都躲在何处,更不知道他是如何悄无声息地打入城防军内部的……他只知道,哗变发生后,城防军一改往日的拖沓懒散面貌,不仅第一时间把控住城防,更以一个意想不到的速度管控了城内外的消息流通渠道,此后,他们先夺城中驻将的军权,再将原来的知府大人拖出府邸,当众杀了头,最后入驻知府府邸,一气呵成。 等到城中百姓一觉睡醒的时候,溟州城已经变了天,改姓了黄。 第108章 玉面飞龙(七) 范鸿蒙阅人无数,清楚知道黄信不是个野心勃勃,挟势弄权之人。 他不知道黄将军此举的目的,但他知道,溟州城,这个边疆小城,不会是黄信的最终目标。 此后的事情发展也的确证实了他的想法。 短短四年内,溟州、滇州等南部五洲相继陷落,将近半数的大梁国土改了姓。 而现在,面前的年轻男人带了几百精兵,强行敲开自家的大门,开始向他索要京城的布防图……范鸿蒙心中震惊不已,也开始怀疑自己看人的眼光。 莫非黄信真的在觊觎那把椅子? 如果是这样的话…… 如果当真如此,范鸿蒙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少侠有所不知,虽然老夫也曾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布防图这样机要的文件,不说老夫无心去瞧,即便老夫想要去看,那也是万万看不到的。”冷静下来后,范鸿蒙看一眼对面的白衣男人,沉下声音道。 谁知白衣男人竟然轻轻一笑,淡淡道:“这一点我自然知道。” 事实上,事关京城与皇城的安危,布防图这样的机密要件,除了皇帝本人,与其余的有关人等,几乎没有人能够接触到。 况且,众所周知,早几年前开始,元嘉帝已经疑心范首辅有二心,更加不会让他接触到这一类的机要文件。 “只是……”白衣男人道,若有所指,“虽然大人接触不到,可是大人身边的人可以接触到啊,而且,”顿了一下,男人四平八稳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点起伏,续道:“如果我得到的消息没有偏差的话,这个人现下就在这座宅子里。”范鸿蒙:…… 范鸿蒙闻言,脸色变了几变。 白衣男人说得没有错,作为前任黑甲军的统帅,韦阳的手里的确握有京城各地驻兵与布防图纸,而世人眼中早已命丧黄泉的韦大统领,现下的确就藏身在他的这座大宅之中。 可这样机密的消息,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不仅是外人,就连这家中的管事,服侍了他多年的老仆都不知道,偏院的厢房里,一躺就是好几年,不言不语,吃喝拉撒都要人照顾的,就是大名鼎鼎的韦大统领。 所以,消息是怎么泄露出去了? 七年前,风头正盛的韦大统领领着一众黑甲军士兵,浩浩汤汤地前往了西峡山,几个月后,他铩羽而归,身边只剩一个亲信,二人均是遍体鳞伤,韦阳更是身负重伤,命悬一线。 作为本朝的三朝元老,范鸿蒙是看着元嘉帝长大的,他清楚地知道,那种情况下,韦阳若是进宫面圣,恐怕不仅得不得皇帝的怜惜,还会因皇帝的震怒而丧命。 于是斟酌再三后,范鸿蒙将人偷偷藏在了自己府中,同时安排亲信带着韦阳的信物进宫面圣,告知后者,韦大统已经领命丧西峡山,黑甲军也因此而全军覆没。 元嘉帝不出意外地发了好大一场火,亲信也因此被斩首在午门之下。 少了韦大统领的帮持,范鸿蒙在朝中的境况也日渐艰难,元嘉帝有恃无恐,每每有意无意地针对他。有了皇帝的授意,范鸿蒙的政敌们如跳梁小丑一般,纷纷冒出头来,每天的早朝便成了范首辅的弹劾大会。 不过,那个时候,他们的手里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只能做口舌之争,但是范鸿蒙心里门清,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等到握到他的把柄时,他离死也就不远了。 于是痛定思痛,范鸿蒙决定短尾求生,毅然决然辞了官后,他便带着唯一还愿意跟随他的,也是他最为欣赏的门人——陈进,与昏睡日久的韦阳,回了溟州老家。陈进? 范鸿蒙想到了什么,心里咯噔一声,他转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直直射向垂手静立在一旁的青衣书生。 陈进却在看向白衣男人。 只见白衣男人放下茶杯,微微颔首,陈进那张素来四平八稳的脸上,便立即出现了一丝裂缝,然后他抬起脚,果断又迫不及待地走到了白衣男人的身后。这发展…… 绿衣老者嘿嘿一笑,他拍着巴掌道:“哈哈哈哈,我说……公子啊,你可真是,你们可真是……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这回老夫可真是没有白跑……哈哈哈……好戏……真是一场好戏……” 老者兀自笑个不停的时候,范鸿蒙已经目眦欲裂,气到几乎说不出话来。 第187章 好半晌,他喘过一口气来,重重地搁下茶杯后,连道了三声“好”,“果然!”他道:“哈哈哈哈,常言道,少年出英雄,老夫算是见识了,哈哈,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我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好样的!你们可真是好样的!”愿赌服输,他自认技不如人,这番夸奖虽然出自怒意,却也含了几分真情实意。 陈进聪慧过人,心机更是深厚,在他身边待了近十年,滴水不留,能够让这样的人甘心诚服的,必不是一般人物。 他看向白衣男人,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的,眼神却已经全然不同。 “晚辈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望范大人见谅。”白衣男人缓缓道来,声音温润,如温水浸泡冻僵的手足,叫人听他说话,便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舒适与惬意,“不过,眼下既然话已经说开了,咱们再虚与委蛇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范大人,你觉得呢?” 范鸿蒙没有说话,白衣男人也不在意,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三下后,续道:“范大人,咱们来谈谈条件吧。” 范鸿蒙闻言摇了摇头,他道:“这位小友,不是老夫不应允你,只是你也知道,我儿已经昏睡多年,看了多少名医大夫都不管用,眼下别说布防图纸了,就是吃饭喝水,他都需要人照顾,恐怕我们父子有心无力啊。” 话虽这么说,范鸿蒙的心里却很清楚,白衣男人此番前来必然做足了准备——否则事情谈不拢就算了,还因此泄露了陈进隐藏多年的身份,岂不是得不偿失? 只是,他有些好奇,这些人打算怎么让一个将死之人开口? 果不其然,他的话刚说出口,白衣男人就收起了放在桌子上的手指,面具下的眼睛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这是一个志在必得的表情,而在他身边,绿衣老者也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范大人可曾听说过,药王谷?” 第109章 黑熊(一) 祁云岚找到严风俞的时候,后者正抱着胳膊,倚靠着墙角,眼望着天。 一墙之隔就是玉面飞龙的住处,祁云岚不敢掉以轻心,放轻了脚步掠过去,说道:“俞大哥,我可终于找到你了,你这边怎么——” 话没说完,屋子里便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声响。 祁云岚被吓了一跳,还没说出口的话也被堵在了嗓子眼。 严风俞见他面露窘迫,不由一声轻笑,点了点头,向他道:“——没错,就是你听到的这样。” 一刻钟前,严风俞目送祁云岚离开后,就打算等这玉面飞龙一落单,便出手。 没成想,祁云岚刚离开不久,就有一个仆役推门进来,唤走了玉面飞龙。 二人神色平淡,脚步却颇为匆忙,看起来就像是有要事要忙。 严风俞略一思忖,决定暂且按捺下性子,藏匿了身形尾随上去。 没成想,玉面飞龙的要事就是……回屋办事。 饶是严风俞见多识广,也被他这色中饿虎的模样惊得有些无言。 此刻屋内被翻红浪,声震寰宇,屋外的二人却是相顾无言,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沉默片刻,祁云岚想起自己方才尾随红狐狸时,看见的事情,他刚要开口,将那些事情讲给严风俞听,就见严风瞥了他一眼,眉眼含笑,道:“云岚想看吗?想看的话,风……俞大哥给你在窗户上开条缝。” 俞大哥这是在问他想不想……看人办事? 祁云岚愣了一下,没想到俞大哥看起来那么正经的一个人,竟然也会开这种玩笑。 不过,看别人也就算了,看玉面飞龙,祁云岚担心自己弄不好,会得针眼。 他赶忙摇了摇头,又见严风俞已经抬起手,似是要去推那窗框,便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急道:“俞大哥,你别,待会还有人来。” “有人来?”严风俞听见这话,不由得收敛起了玩闹的心思,“谁来?红狐狸?” “嗯,还有黑熊。” 这话倒让严风俞有些意外,“黑熊?他来干什么?” 祁云岚略一思忖,将方才看见的事情讲给严风俞听。片刻后。 “黑熊说玉面飞龙是他的……故人?”严风俞的眉头轻轻蹙着,声音隐隐有些诧异。 “是。”祁云岚点头。 严格来说,黑熊认得的,是天衍处的那位杀手严风俞,且跟后者交情不浅。 据黑熊所说,几个月以前,他收到手下的汇报,说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玉面飞龙要来虎背芒山投靠红狐狸大王。 玉面飞龙的名号,黑熊大王自然是听说过的,也想当然地,把这名号背后所代表的人当做了自己的故人。 毕竟,玉面飞龙的名号虽然摆不上台面,他那位放浪形骸的故人却是个最不看重名声,只凭心性做事的。 于是在听闻了这一消息后,黑熊大王立刻高兴了起来,且兴致冲冲地琢磨起,找个机会前去拜会的事,可惜那会儿,他正与白乌鸦大王打得不可开交,实在无心他顾。 而现如今,白乌鸦已经被他收拾的服服帖帖,寨子里新收过来的兄弟也都被他一一安顿好,黑熊终于得了空,于是再等不及,火急火燎地赶来红狐狸处。 严风俞听了祁云岚的形容,心中冒出一个猜想,却又不好确定,他想了一会,试探地对祁云岚道:“这个黑熊大王,你瞧着……眼熟吗?” 第188章 他不说还好,一说祁云岚也觉得有些奇怪。 “是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俞大哥,你是怎么知道的?”祁云岚不解道。 严风俞自然知道。 毕竟,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骆德庸的地宫里,祁云岚与那位黑熊大王还曾有过同袍之缘。 不过这话,严风俞是万万不能告诉他的。 严风俞摇了摇头,刚要说些什么,前头忽然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越来越高的喧哗声,二个人对视一眼,悄悄转过去。 星光黯淡,几支火把的照映下,红狐狸与黑熊并肩走在前头,步履匆匆,脚步带起一阵风,二人的身后则跟着十好几个,二人刚刚才见过的红狐狸的下属。 到了房门口,红狐狸站立不动,络腮胡上前,抬起手,像是打算敲门,手还没碰到门板,黑熊已经一脚踹开了门——这变故倒让祁云岚有些意外。 不知自己离开后,黑熊又跟红狐狸聊了些什么,难道这二人也已经察觉,此处的玉面飞龙不是本人了吗? 蹙了蹙眉,祁云岚再次抬眼望去时,屋子里的情形已经一览无遗地展示在所有人的眼前。祁云岚:…… 一瞬间脸臊得通红,祁云岚怔怔地看着那方,一时竟忘了要转头避开。 这时候,他的耳边传来一道低哑浑厚男声,那声音里还含着笑,对他道:“乖,闭上眼睛,不然要长针眼了。” 也不知是被那画面冲击的,还是被身边人似无那若有的低哑声音给撩拨的,祁云岚的大脑竟有片刻的空白,刚刚涌到嘴边的话就像是落进了水里的小雪花,再找不见,磕磕巴巴了一会,终于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那……你方才还说,要给我开条缝……” 他也知道自己这话说得有些没道理,就像幼时蛮不讲理地跟他爹,他沈叔撒娇似的,于是越到后头,声音越低,慢慢的,几不可闻。 严风俞离他那样近,自然听得清晰,也被他那久违的,有些绵软的语调弄得久久回不了神。 “方才俞大哥是跟你开玩笑的,”回过神后,严风俞放轻了声音,对他道:“你若是真好奇,俞大哥也可以形容给你看。” 说着,不等祁云岚说些什么,他便形容起来,“——中间那个黑皮的呢,就是咱们的玉面飞龙严风俞,严大侠,站在他后头的,是个体格颇为壮硕的高大男子,长得呢……也就一般般吧,肯定没有你俞大哥好看,”一声轻笑,续道:“至于躺在他身下的那个——” 热气吹到耳朵里,耳朵也被烧着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快别说了。”祁云岚赶忙打断他。 他也不是听不得这些——类似的话本子他看得比谁都不少,只是,此情此境下,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此时的屋子里,短暂的怔愣过后,不管是玉面飞龙,还是屋门口的众人,都已经从震惊中平复过来。 玉面飞龙打发人将那裹了薄衫的一男一女送出去,就自顾自穿好衣裳,他的目光一一扫过门口的众人,最后落在红狐狸大王的身上,他舔了舔嘴唇,笑嘻嘻地对红狐狸道:“大哥,你带这么多人过来是什么意思?若是想要看现场,”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面容愈发淫邪,声音也染上了令人不适的暧昧味道,“下回可要早点跟属下说,属下也好要早做准备啊。” 他眼神赤裸,一寸寸地扫过红狐狸的身体,像是想要将眼前的红衣男子扒光似的,毫不掩饰。 红狐狸却像是早就见惯了似的,神色平淡,一如往昔,他抬脚,像是打算进屋,鼻尖嗅到了什么,生生止住了脚步,他看向玉面飞龙,眼底的鄙夷一掠而过。 “这儿没人对你胯下那二两肉感兴趣,”红狐狸开了口,声音还是清清冷冷的,“穿好衣裳出来,黑熊大王有话要问你。” 听见这话,玉面飞龙的脸不由得黑了一瞬,很快恢复正常。 “黑熊?有话要问我?”他道,看了红狐狸一眼,目光流连,很快转开,转向在场的唯一一个陌生男人——相貌有些憨厚,身材却颇为壮硕的黑熊大王,拱了拱手,笑道:“不知黑熊大王找在下,有何贵——” 话没说完,一柄不知从何而来的软剑,斜里向黑熊刺出。 这一剑来势极快,去向也极准,直直刺向黑熊大王的咽喉要害部位。 黑熊的反应也不慢,他像是早就料到玉面飞龙会对他出手一样,见状飞速地闪身躲避——碍于手里没有趁手的武器,他只能躲闪,无法还击。 其余人却已经被这来势汹汹的一剑惊得怔愣在原地,万万没有想到,黑熊所言竟然非虚,他们好吃好喝予取予求地供着的这位,竟然是个冒牌货! 一时间,谁都忘了要出手,而玉面飞龙需要的,似乎也正是这片刻的间隙,他一剑刺出,没有得手,却不气馁,反而扬唇一笑,收起剑后,飞速闪身,往黑魆魆的树丛中掠去。 第110章 黑熊(二) 只见一道黑影一闪而过,方才还衣衫不整,淫笑不止的黑皮男人已经在转瞬之间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络腮胡最先反应过来,他大喝一声“不好”,就要抢上前去,红狐狸却在这时伸出手,拦住了他。 络腮胡不解,喊了声“大哥”,着急地问道:“大哥,难道我们就这么把人放走了?” 第189章 红狐狸自然不会这样就把人放走。 开玩笑,要是什么人都能在他这里进出随意,来去自如,他堂堂一寨之主,还如何树立威信,还如何服众? 眯缝起那对狭长的凤眸,红狐狸那张清风霁月一般的白净面庞上浮现出一个冷冷的笑,紧接着,他袍袖一挥,便有四根飞针接连射出。 这飞针既细又长,每一根都带着暗紫色的光芒,见血封喉一般,直奔玉面飞龙后心的命门而去,寒芒没入黑暗,转瞬即逝,下一刻,便有一声吃痛的闷哼声打黑暗中传出来。 “大哥可真是无情啊,”闷哼声过后,是一道低沉到有些阴寒的男人声音,那声音道:“这些日子以来,属下每每对大哥示好,大哥却都冷眼相对,现如今,大哥竟然还对属下下这样的毒手,真是叫人心寒哪!” “呵——”红狐狸闻言轻嗤一声,冷道:“情义是给自家兄弟的,你个烂屁股烂鸟的东西,你配吗?” 说罢,他便翻身一跃,一片红叶一般,轻飘飘地往声音的来处纵去,下一刻,只听见一声尖锐无比的金石争鸣声,二人已然缠斗在一起。 黑皮男人虽是借了玉面飞龙的称号,才能在这一处那样的得到优待和无限度的容忍,可他的武功却不是虚的。 至于红狐狸,他看似瘦弱,一阵风就能吹跑似的,让人禁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凭着格外出众的长相,博得了已故黑虎大王的欢心,才得以在这虎狼环伺的虎背芒山上立足。 但是,见识过他身手的人(比如络腮胡等人),尤其是在他手下吃过亏的人(比如黑熊),绝对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只见他出招的速度奇快无比,每一招都干脆利落,目标明确,直奔着对方的性命而去。 这样的二个人打起架来,寻常的人自然插不进手,于是络腮胡等人只能干巴巴地站在原地,干着急。 “俞大哥,你说,”祁云岚见那二人一时分不出胜负,其余人插不进去手,能插进去手的人——黑熊似乎也没有插手的意思,于是压低了声音,对严风俞道:“那些被掳走的人现在被关在哪里?” 严风俞正凝望着黑熊大王的背影出神,闻言有片刻的怔愣,很快反应过来。 他想,的确,在祁云岚看来,他们此行的目的便是解救山下镇子上被红狐狸掳走的人。 而眼下,这个山寨子里上上下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玉面飞龙与红狐狸的打斗吸引了过去,的确是个难得的救人机会。只是…… 他转头,再看一眼黑熊大王的方向,眼神显得有些犹疑不定。 他垂眸,短暂的思忖过后,偏头对祁云岚道:“云岚,你相信风……俞大哥吗?” 祁云岚微怔,不清楚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他想,俞大哥救了自己的性命不说,被自己误会后,却还是心无芥蒂地与自己交好,足见他心胸开阔,是个光明磊落的人。 这样的人,他哪里还会有不相信的道理? “俞大哥的为人,云岚自然是不会怀疑的。”祁云岚道,言之凿凿,目光坚定,一双清亮的眼珠一眨不眨地望着严风俞,刚刚领回家的狗崽子似的,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信任与依赖。 严风俞看着他,心中涌现出很多回忆,随即迸发出更多炽热的情感,这些情感在他的心头烧着了一把火,燎原似的,烘得他,心脏发紧,嗓子发干,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圈,几乎就要抬手去揉祁云岚的脑袋,去摸他的脸,那触感是不是一如往昔?薄绸一般柔韧,令人爱不释手……好歹忍住了。 他在心中嘲笑自己:竟然这样轻易就动摇了!实在是太没出息了。 他想起自己隐藏身份,接近祁云岚的理由——好奇当初二人闹掰的原因是一方面,更多的,却是因为闲来无事,想要给自己枯燥无味的生活找点调剂。 并没有与祁云岚鸳梦重温,重修旧好的打算。 “既然相信俞大哥的为人,那就劳烦云岚你在这里等一会,救人的事情交给俞大哥,俞大哥去去就回。”说他,他轻轻笑了笑,既像是因为祁云岚无条件的信任而感到开心,也像是夹杂了一点其他的什么滋味,祁云岚琢磨不清,便不再去琢磨。 他不清楚严风俞为什么要让他等在原地,也不清楚他准备怎么救人,但是听见这句话,不知为何,他的心里就十分笃定,俞大哥一定能把人救出来! 而他之所以不愿把详情告诉自己,必然是有不得不隐瞒的理由。 点了点头,祁云岚也对他笑了笑,道:“知道了,那我就先盯着这里,以防不测,至于救人的事,俞大哥,你要是遇到什么麻烦,一定不要勉强,安全第一。” 说着话时,他神色关切,不似作伪,严风俞看着他,心中再次泛起暖意,是很快地,这股暖意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几不可查的苦涩滋味。 “知道了,云岚不用担心,这儿的虾米蟹将们,还伤不到你俞大哥。” 严风俞不愿追究这股苦涩滋味的来历,言罢,他便从轻巧一跃,直奔黑熊而去。 他落地时的动作极轻,速度却又极快,饶是祁云岚自认轻功卓绝难逢敌手,也被他大猫似的灵巧身形给惊艳了一瞬,片刻后,只见一道残影一掠而过,严风俞已经悄无声息地跃到黑熊的身后,只消一伸手,便可取黑熊的性命。 第190章 这家伙怎么回事,怎么离开天衍处才几年,就松懈成这副模样? 严风俞一面这样想,一面抬起手,作势击向他的肩膀。 黑熊若是知道严风俞的想法,恐怕会大呼冤枉。 二人的实力虽然悬殊,若放在平时,严风俞却也是没那么容易得手。 只是这会儿功夫,黑熊忙着观看红狐狸与人缠斗,一面担心红狐狸落了下风,一面又好奇这位假玉面飞龙的来历,才放松了戒备。 一股陌生而熟悉的气息自他的背后侵袭而来,一时间,黑熊只觉得后背发凉,浑身的寒毛根根竖起,差点被这股霸道而凛冽激得他原地跳起来。 好在他身经百战,战斗的本能尚在,反应过来后,黑熊下意识反手去擒对方的手腕,同时移步错开,大喝一声,“哪里来的宵小?竟然偷袭你黑熊爷爷!” 这反应,倒还不算慢。 严风俞“啧”了一声,淡道:“真要杀你,早死八百遍了。” 说罢,他便后撤三步,拉开距离,再瞅准一个时机,抛出一枚飞镖,随即,他便转身离开。 他这一套动作做得极快,行云流水一般,黑熊转过身时,只来得及看见一道颀长的身影迅速地远离自己,下一刻,便有一个黑漆漆的东西直奔自己面门而来。 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接,东西拿到手里时才发觉有些不对劲。 他定睛去瞧,待看清飞镖上头镌刻着的纹路后,黑熊心神遽震,赶忙抬眼去看,可偷袭自己的人哪里还有半个身影? 立即把飞镖收进怀里,黑熊再顾不得许多,将自身的内力催发到极致,抬脚往那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第111章 黑熊(三) 一轮弯钩倒挂于天际,点点星火点缀在墨蓝色的天幕之上,天幕之下,郁郁葱葱的密林之中,一条蜿蜒的溪水倒映着万千星火,玉做的腰带似的,曲曲折折地从中穿过。 一袭月白色衣衫的颀长身影静静站立在溪水边。 他的冷峻的面容被溪水照亮了,粼粼的,像是闪着光,让人挪不开眼。 他的眉眼是极深邃的,鼻梁高挺,眼睛凹下去,不笑的时候,眼神就像刀片似的,轻易剜下人的一块肉。 可大部分时候,他的神情都是颇为闲适的,跟只睡不醒的大猫似的,除了睡觉,对其他事情都不感兴趣……这些东西糅杂在一起,真叫除了初生的牛犊与胆子最大的人以外,其余的人根本不敢靠近他三步以内。 ——远远地看,赏心悦目;靠近?那是万万不能的。 严风俞把自己随身携带的,刻了水波纹的飞镖丢给黑熊,便抬脚密林深处赶来,他在溪水边等了一会儿,身后便响起窸窸窣窣的响动。 他转头望过去,身形高大体格壮硕的黑熊大王已经气喘吁吁地落了地,此刻正眯缝起一双杀机四伏的眼,定定地望着他,勃勃的杀气如吹毛断发的锐利刀片一般,自他周身蔓延开来。 “你是什么人?从哪拿到的这枚飞镖?引我过来有什么目的?”黑熊沉下嗓音,发出源自灵魂深处的三声拷问。 “几年不见,”严风俞轻轻笑了笑,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这就不认得了?” 黑熊,或者说地宫一役后,便销声匿迹七年之久的前天衍处杀手,田明,见状不由得心下一凛。 ——天衍处登记在册的杀手私自逃离不是一桩小罪。 不过,这些年来,有意无意的,关于严风俞的事迹他也听过不少。 他知道,比起自己,对方也差不了多少,早已是半脱离天衍处的状态,否则听闻对方投靠红狐狸后,他为何会那样高兴? 而今日,对方费尽心机,深夜将他引来此处,恐怕也不是为了要拿他问罪。 至于是为了什么事情,田明心中已经有数。 “主子!”想到自己阴差阳错,刚刚办完的那件大事,田明单膝跪地,喜不自胜,“回禀主子,冒充你的那家伙已经被我识破,现下正想办法逃命呢!至于红狐狸,您别看那家伙长得娘们唧唧,跟个绣花枕头似的,武功可一点儿都不差,等他把那家伙拿下了,我就让他昭告天下,还您一个公道!” 严风俞喊他过来可不是为了讨什么公道,他挖了挖耳朵,笑笑,对田明道:“别说我了,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还当了甚么……黑熊大王?” 严风俞记很清楚,当年,田明追在陈进身后离开地宫后,便一去不返,再没了音信。 因赶上西峡山那事,红绡一时分身乏术,到了后来,几个悉心培养的心腹又都折损在了西峡山上,黄雀儿因此元气大伤,再想派人去找,终归事倍功半。 果不其然,几个月后,红绡得到消息,却也只说田明遭了一众高手的围攻,受了重伤,生死不明。 更多的,就再没有了。 而天衍处的杀手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身死命殒,那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儿。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了了。 谁曾想,所有人都以为已经死了的人,竟然一直待在这座山头上,还混成了甚么黑熊大王。 真是叫人感到意外。 当然,严风俞把他喊来,也不是为了向他取经——怎么从一个已死之人混成一座山头的山大王? 之所以把他喊来,还是因为当年的那个假书生,陈进。 第191章 虽说严风俞不是个好管闲事之人,甚至大多数时候,他都对旁人的事情提不起半分兴趣,不过,这个陈进着实是个例外。 盖因这人的来历实在是蹊跷得很——他就像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似的,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 在临州,他用了一个假落榜书生的身份,哄了骆德庸造了个地宫,把大半个江湖门派的高手坑进去,关几个月,再放出来。 ——好像什么都没做,又好像偷偷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而在那之后,江湖上便再没了陈进这号人的踪迹。 他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可是严风俞总觉得,这七年以来,风平浪静的江湖就像一汪静谧如夜的湖水,底下的暗流涌动却都是不为人所知的,而等到哪天,这股暗流涌到了明处,恐怕要叫所有人大吃一惊的。 听见严风俞的问话,田明的脸上不知为何,竟浮现出了悲戚之情,良久,他叹一口气,对严风俞道:“当年,我追着那个假书生离开地宫后,才发现,那人竟然也是有武功的——” 陈进练过武功? 这个消息倒也算不得意外。 严风俞点了点头,“然后呢?” “我跟他交了手,发现他不是我的对手,就一路追着他打,打到后头才发现,嗐,人家把我当猴耍呢!” 起初,田明觉得陈进之所以一边打,一边退,就是不愿跟自己正面交锋,是担心打不过自己,丢了性命。 从临州城追到临州城郊,再从临州城郊追到沧州城郊,追到沧州城……田明越追越勇,越打越起劲,眼看着人就要直奔京城而去了,田明这才发现不对劲。 那天晚上,刚出沧州城,他就被从天而降的十几个高手团团围住,双方打了个昏天黑地,打到最后,对方折损一小半,自己却已力竭,再打下去,自己必定讨不到好,于是田明咬了咬牙,迅速往回逃去。 而对方不知为何,也没追上来。 路过虎背芒山的时候,田明失血过多,眼前发黑,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幸而已故的黑虎大王下山路过,将他带回医治,这才捡回了一条小命。 严风俞看出他提到黑虎大王的时候,脸上悲戚的神情便又浓重了几分,知道这人对他来说应当有非同一般的意义,恐怕也是因着这层关系,田明即使伤愈了,即使知道私自逃离天衍处的下场,也没弃虎背芒山,弃黑虎大王而去。 而眼下,黑虎大王身死,死因蹊跷,他用心经营多年的山寨子又被自己信任的人瓜分成了好几份,内讧不止,流的都是自家兄弟的血,黑虎大王如果泉下有知,恐怕难免会悲伤。 不过,这些事情,与他严风俞没有半毛钱关系,他只想知道,“哪里来的高手?什么来历?” 听见这话,田明不由得一愣,悲戚的神情也收敛了几分,他想了想,道:“应当是朝廷的人。” 这话倒让严风俞有些意外,“朝廷的人?他们穿官服了?还是用了什么兵器?” “这倒没有。”田明道,眉头深锁。 他虽然已经离开了天衍处,可还在天衍处的时候,他也接触过不少人,甚至与其中的一部分人有过合作。 那天晚上,星光和月光都暗淡得很,天上像是蒙了一层黑布,什么都不看不清楚,那些人来得很快,分了两拨,一波护着陈进离开,另一波与他缠斗。 所有人都蒙了面,穿着黑衣,分辨不清真容,可是不知为何,田明总觉得那些人是认识自己的。 他们似乎……对自己的武功路数十分熟悉,几乎每次,都能赶在自己出招之前,封去自己的退路,让自己打得十分憋屈。 月光穿过云层,投下一大片光,四下忽而亮堂起来。田明想到了什么,眼睛睁得溜圆,“黑甲军!”他大喊,“那些人是黑甲军!” 第112章 黑熊(四)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严风俞不再耽搁,抬脚往回赶去。 离开之前,他想起祁云岚的嘱托,吩咐田明,尽快找到被红狐狸抓来的男男女女,早日将他们放下山去。 听见这话,田明的目光不知为何,忽而变得犹疑不定,像是想说什么又不敢说一样,片刻后,他终是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而这会儿功夫,严风俞满脑子都是刚刚得到的消息,所以丝毫没察觉出他的异样。 陈进是范鸿蒙的人。 这个结论既让他感到意外,仔细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 回忆起那日动手的细节,田明从一些细枝末节中推测出,那些人应当就是驻扎在京城的黑甲军士兵。 为首的人还曾与他打过照面。 ——一面之缘,若不细想,还想不起来。 京城之外的不论,京城之中的黑甲军向来只听一人的命令,那就是已故的韦阳,韦大统领。 而能够让韦大统领动用黑甲军出来抢人的,除了他自己,恐怕也只有他的养父,前任的首辅大人,范鸿蒙了。 眼下韦阳已死,唯一的怀疑目标便落到了范鸿蒙的头上。 不过,这些都是二人的推测,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根据。 可若是顺着这条线往下想,似乎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前些年,太子尚年幼,范鸿蒙历经三朝起伏,在朝中的影响没有随着年纪的增长而慢慢减弱,反而与日俱增。 第192章 这不得不让元嘉帝感到忌惮。 人所共知,早年间的杀伐征战让元嘉帝坐稳了皇位,也让他伤了身体的根基,此后,虽一直用各种药吊着,身体却还是一天不如一天。 到了近些年,更是如此。 这种情况下,他不免会去担心,自己在位时,范鸿蒙尚能克制野心,恪守臣本,若他一旦去了,小太子又尚未长成,到那个时候,范鸿蒙还会本本分分地做他的首辅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而即使自己能够等到小太子长大的那一天,范鸿蒙这颗毒瘤若是不即使拔出,恐怕也会成为日后太子掌权路上的巨大阻碍。 为了师出有名,元嘉帝立刻派人四下搜集范鸿蒙的罪证,再安排信得过的大臣,拿着这些罪证,当朝弹劾范鸿蒙。 可范首辅是什么人? 老狐狸历经三朝起伏始终屹立不倒,这样的人,他怎会没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第一时间得到元嘉帝要对付自己的消息后,范鸿蒙立刻派人前往各处,消灭所谓的罪证,以期让元嘉帝的人无功而返。 他也的确成功了。 除了被派去临州城的严风俞,其余的探子几乎都一无所获,而严风俞搜集到的东西,虽然的确够范首辅喝一壶的,却也动摇不了他的根本。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陈进也算得上功成身退。 顺利回到首辅府邸后,陈进便老老实实地做回了他的门客。 首辅府邸守卫森严,最要防的,就是天衍处的探子,所以,即使红绡等人知道陈进的存在,有意去查,恐怕也查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严风俞将这些猜想在自己的脑子里过了一遍,觉得事情的确能够说得通,相关的佐证也的确都能够串联起来。 可是不知为何,隐隐地,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漏掉了某种关键的东西。 某种暂时蛰伏在水面下,一旦浮上来,就会让人大吃一惊的东西。***先严风俞一步回到山寨子后,田明直奔玉面飞龙的住处而去。 到了地方,他没见着人,只见着一地的血迹,与提着水桶,冲涮血迹的仆役。 那血迹还很新鲜,浓烈的嫣红透着一股不详的预兆,田明心里霎时咯噔一声响,赶忙抓住一个仆役,连声询问,这才得知,红狐狸等人已经回到议事堂去了。 于是立刻转过去。 议事堂里灯火通明,当中设一个太师椅,椅子上铺一张极大极平整的雪白狐裘,红衣黑发的男人低垂着眼眸端坐其上,他的衣裳褪下一半,露出一侧白皙圆润,肌肉紧实的臂膀,肩膀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血不拉滋的洞,此刻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血。 一个医师模样的人敛着眉目站在他旁边,低着头用清水为他冲洗伤口。 大堂两侧延设座椅若干,十几个身形高大魁梧有力的大汉或坐或站地挤满了厅堂,个个脸红脖子粗的,仿佛涨满了气的皮球,却都不约而同地紧闭着嘴唇,一言不发。 沾了清水的干净布巾甫一触碰到伤口,便带来一股烈焰灼烧一般的刺痛感觉,红狐狸牙关紧咬,神色不变,额头却已经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察觉到一个逐渐靠近的气息声,红狐狸辨认出来人的身份,冷着一张莹白如玉的俊脸,淡淡瞥向大门的方向。 不多时,田明推门而出,迎接他的,是十几道如刀如钩,如尖刺如狼牙,直要将他扎个洞穿的锐利眼神。 田明不明就里,看向厅堂正中央的红狐狸,待看见红狐狸肩膀上的血洞后,田明怔愣一瞬,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是:谁那么大的本事,竟然能把红狐狸打成这样,真是……了不得。 “好哇!”田明尚未回神,坐在红狐狸下首的络腮胡已经怒气冲冲地站起身,三两步冲到他面前,急赤白脸的,指着他的鼻子,高声骂道:“好你个黑熊大王!得亏我家大哥把你当兄弟,客客气气地迎你进了门,你倒好!派了那么个东西藏在我家寨子里,还用那样下三滥的招式偷袭我家大哥,你说,你到底安的什么心?你是不是吃了白乌鸦不嫌饱,惦记上我们这儿的一亩三分地来了?哼!还是说,黑虎大王他其实也是被你害死的?” 他这一番指责毫无来由,却又来势汹汹,说出口的话似是而非,没有实际的证据,却又叫人无从分辨,一时间,田明只觉得自己身边围了黑压压一大群的马蜂,嗡嗡嗡地围着他瞎叫唤,直叫得他心浮气躁,脑仁一阵一阵地抽着疼。 至于对方后来还说了些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平日里就是个笨嘴拙舌,能动手绝不动口的,当下就要勃然大怒,而在强压下内力的暴躁后,骤然听见对方提到黑虎大王的名字,甚至疑心自己害了黑虎大王后,田明的怒火便如绝了堤的滔滔江水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胡说八道!”田明一张脸霎时涨到通红,高声喝道:“黑虎大哥救了性命,把我当自家兄弟照看,又将我扶植到如今的位置上,我田明岂是恩将仇报,狼心狗肺之人!” 他身材魁梧,个头高大,虽长得憨厚,见人三分笑,可他怒目圆睁的模样却着实有些唬人的意味。络腮胡见他肌肉紧绷,青筋凸起,浑似一头蓄势待发的黑熊一般,一巴掌就能把自己拍个稀巴烂,不由得心生怯意。 一转念,这儿是自家地盘,自家大哥坐在上头,自家兄弟站在身侧,自己又是占理的一方,自己有什么可怕的? 第193章 黑熊虽生得魁梧,武功也不弱,可是眼下,他孤身一人,手边又没有趁手的兵器,真要打起来,自己十几个人一哄而上,未必不能将他拿下。 思及此,络腮胡顿时有了底气,他冷哼一声,高声道:“我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黑虎大王死前最后一个见的就是你,若不是你动了什么手脚,好好的,他怎么会暴病而亡?” “至于那个玉面飞龙,你来之前,他也一直好好的待在寨子里,你一来,他就跟我大哥动了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里头有鬼,你把我们兄弟都当瞎子吗?” 【作者有话说】 好了好了,山寨之行很快就要结束了,下一个目的地,剑指药王谷! 咱们的小太子等候已久,也该出场了,嘻嘻~ 第113章 银针 田明总算听明白了,敢情红狐狸伤成这样,竟是冒充他家主子的那个西贝货干的! 可就算是这样,这间事情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虽说是自己说破了那个西贝货的身份,也是在自己来到寨子后,那个西贝货才忽然对红狐狸发难,而在自己离开后,西贝货不再隐藏实力,也不再演些令人作呕的怜香惜玉戏码,一举将红狐狸打伤……可是,天地良心,这件事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僵持间,两方互不退让,田明虽只身一人,却强撑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络腮胡等人也不遑多让,个个膀肥腰圆,怒目圆睁,只等一动手,就要给自家大哥讨回公道。 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犹如一根绷紧了的琴弦,随时都会断裂成两半。 红狐狸端坐在堂中央,冷着一张浓艳至极的脸,淡淡看着正下方的黑熊。 ——黑熊的神色变幻不定,时而惊诧,时而暴怒,一张圆脸也因这一瞬间的情绪变幻而涨得通红。 红狐狸看着他,被疼痛与怒火冲昏的脑袋也在这一复现清明。 乌长的眉梢微微上挑,红狐狸薄唇轻启,刚要说些什么,外头再次传来脚步声。 这脚步声轻盈而飘忽,吐纳呼吸亦是悠长而和缓的不同于常人,一听就是个内家高手,而放眼整个山寨子,内家功夫能有如此造诣的,除了自己与黑熊,别无他人,想起方才自己被玉面飞龙所伤后,身形鬼魅如一般,自暗夜中凭空出现的年轻男子,红狐狸心头一动,抬眼望去。 黑衣长剑,身长修美,虽被一个丑巴巴的铁皮面具遮去了真容,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却是乌溜溜的好看,顶好的黑水晶一般,清澈明亮,没有一丝瑕疵,而他眼底所蕴含的气势却是丝绸裹着的利刃一般,温润中透出锋利。 红狐狸心头一凛,单凭这一眼,他就能断定,这人的武功造诣绝不下自己之下! 有这样的武功造诣,对付区区一个假玉面飞龙自然不在话下。 “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红狐狸道:“那假货呢?” “你这话说的——”不等祁云岚开口,田明就冷哼一声,嗤道:“你自己技不如人把人放跑了,还好意思怪别人!”他虽是替祁云岚讲话,实则也是在替自己出气。 红狐狸听出他言外之意,瞥他一眼,冷道:“我跟你说话了吗?你急什么,屎拉裤子里了?” 田明本就笨嘴拙舌,一下子被他堵得说不出话,哼哼哧哧半天,没挤出半句有用的话。 红狐狸不再理会他,轻嗤一声,转向祁云岚,目光里藏了灼人的钩子,不耐道:“说话啊,人呢?” 他的声音依旧是清清冷冷的好听,说出口的话却有点叫人难以招架,寻常人听见这话,恐怕要立刻跳脚,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祁云岚却全不在意,甚至隐隐觉得有趣,直言道:“没追上,给他跑了。” “跑了?”红狐狸蹙起眉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狐疑和不解。 自己会受伤,全是因为轻敌。 方才刚刚动手的时候,自己就用毒针毒伤了玉面飞龙,自己的毒针毒性猛烈,见血封喉,万万没有中了毒还能生龙活虎的道理。 偏偏玉面飞龙其人用心险恶且心机深厚。 早在自己对他动手之前,他就已经从自己这里偷走解药,提前吃下,却在自己与他对战的时候,装出一副力有不逮强弩之末的样子。 这才唬得自己掉以轻心,被他逃掉。 可是不出意外的话,自己跟那个假玉面飞龙对战的时候,眼前这个年轻男人应当已经躲在暗处,把那个假玉面飞龙的武功路数全都看清楚。 这种情况下,竟然还能让人跑掉? 这人怎么回事? 外强中干的废物点心吗? 难道自己真看走了眼? 红狐狸想不通,满心都是问号,不问出来就睡不着觉,“你轻功那么好,武功更不话下,怎么会让他跑掉?” 他的说话方式,这种直来直往,直戳人肺管子的说话方式,竟让祁云岚感到莫名的熟悉,细想起来没有头绪,却不由自主地放松了精神。 耸肩,摊手,祁云岚嘿嘿一笑,道:“你说呢?天那么黑,你们这儿的路又七拐八绕的,跟丢了人,好奇怪吗?” 又道:“不过我断了他一条胳膊,就在你们寨子往南十余里的地方,你要是不相信,可以派人去查看,不过得早点去,晚了恐怕就给什么东西给叼走了。” “此话当真?”红狐狸闻言面色霎时由阴转晴,浓艳至极的眼波微一流转,便有千种风情,万种媚态从中流出。 第194章 祁云岚素来爱看美人,见状愈发地对他心生好感。 “查看就算了,血不拉滋的,恶心死了,既然你这样说了,那我就信你一回,谅你也没那个胆子骗我。”冷哼一声,红狐狸往后一靠,躺进宽大的太师椅里,长长的眼尾惬意地眯起来,“说说吧,你是什么人,来我这儿有什么目的?” 他问得直接,祁云岚答得也不隐晦,直接把自己路过山下小镇时的见闻讲给他听。 红狐狸听罢,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白一阵,五颜六色的调色盘一般,末了,他挥挥手,不耐道:“罢了罢了,我原本还以为那个烂屁股烂鸟的黑脸怪多有用呢,这才千方百计地哄着他,不过,现在他既然人都走了,我留着那些人,除了平白浪费粮食,没什么用,放就放了吧。”说着雷厉风行,二话不说唤来络腮胡子,如此这般吩咐一番后,对祁云岚道:“好啦,我们扯平啦,你走罢,我就不送了。” 明明人是他抓来的,恶是他作的,怎么放人竟成了还给祁云岚的人情债? 祁云岚简直哭笑不得,可是临州城的祁三公子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况且,祁云岚的确有事还想请教这位山大王。 “不着急,再问一个问题我就走。”祁云岚道,神色一敛,正经起来,摸出一块绸帕,展开来,几根长约三寸,闪着暗紫色寒芒的牛毛细针躺在里面,“这些东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夜风吹微,不见明月繁星当空的夜里,严风俞盘腿坐在一颗老树的枝丫上。 不知过了多久,议事堂里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走出来,最先出来的是田明,之后是络腮胡、小个子等人,仆役进进出出,祁云岚却迟迟不见人影。 严风俞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大半个时辰已是他的极限,耐心告罄了,他再顾不得许多,抬脚跃上房顶,三两下拨弄开瓦片,扒拉开一条缝,往下一看,祁云岚正抱着一个硕大的酒坛子,亲亲热热地与红狐狸坐在一处。 红狐狸的伤口已经包扎好,露在外面的胳膊白的晃眼。 祁云岚醉醺醺地趴在桌子上,面具之外的耳朵尖,也红得叫人恼火。 于是没怎么多想,严风俞猛地一个蓄力,运劲于掌中,磅礴浩渺的真气一刹那蔓延开来,下一刻,只听得轰隆隆几声巨响,砖石与木屑齐飞,瓦砾并灰尘狂舞,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祁云岚的俞大哥,则纤尘不染,一袭月白衣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最洁白的冰晶雪片一般,轻灵自在,轻飘飘从高处落下。 “云岚,你怎么喝上酒了?真是叫为兄的好等。” 他声音温润好听,姿态蹁跹好看,宛若一尊从天而降的神祇一般,可那一双眼眸却是乌沉沉的,封印了万年的恶妖几欲破印而出一般,直叫人不寒而栗。 可惜屋子里除了他,只剩两个醉到站在屋顶上撒尿也不害臊的醉鬼。 无人欣赏,亦无人忌惮。 祁云岚醉眼迷离,仰头傻笑,月光穿洞而入,烛火摇曳一阵,灭了,祁云岚神思恍惚,一瞬间竟看痴了。 白衣蹁跹,纤尘不染,而那双最好看的眼眸,那把最醉人的嗓音,却一如往昔……熏熏然又飘飘然之际,无数的情爱与无数的恨愁都被七年的些微时光温柔地敲碎,万千碎片,霎时涤荡,而内心深处最本真的渴望,最柔软的所在,却鼓噪着叫嚣起来……一刹那,微微的酸楚自心尖蔓延开来,眼眶湿了,鼻尖红了,祁云岚笑不出来了,他声音很低,近乎呢喃。 “风哥……你怎么会来?”他道。 “风哥……我好想你啊。”他又道。 【作者有话说】 毒榜杀我啊啊啊啊啊 第114章 药王谷(一) 药王谷虽然叫做药王谷,却是身处南疆偏远之地一座云雾缭绕的岛屿之上,小岛不算大,岛上却有奇花异草无数,更有得天独厚的珍宝奇兽若干,实是习医修毒之人心驰神往的一大宝地。 而现如今,整座岛已被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雾瘴隔绝在世外,毒瘴无色无味,蔓延数十里,缥缥缈缈地漂浮在水面之上,直叫寻常人根本不敢靠近。 二人离开虎背芒山后,沿着官道一路南行,出了沧州继续往南,便是南疆与中原的交界之地——滇州。 早在两年前,滇州已落入叛军之手。 三年前,叛军先以雷霆之势占据溟州,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生生在大梁朝南部最富庶之地上咬下一大块肉来。 此后迅速扩张。以溟州为中心,风卷残云一般,生吞下南部六州,在大梁朝军队的脸上,打了一记鲜明的耳光。 而就在所有人凝神戒备,蓄势待发之时,这只发了疯一般的恶犬却又忽然安静下来,牢牢盘踞在这一部六州之地上,仿佛已然燃尽了灯油,隐隐有熄火之势,又仿佛在等待什么,暂时蛰伏,隐而待发。 这日,二人通过层层盘查,进了这座南疆城邦之中,所到之处,但见风土人情已跟中原大有不同,各类特色饮食与各种殊异服饰叫人目不暇接。 一番打听下,二人找到城里最大的酒楼,挑了个最好的位置临窗而坐,点了菜,菜还没上,严风俞看见了什么,突地站起身,对祁云岚道:“云岚,你且在这里等一会儿, 俞大哥去去就回。” 祁云岚闻言微怔,严风俞看一眼窗外,笑着解释道:“药王谷外设有毒瘴,我们俩要是赤手空拳跑过去,恐怕还没靠近呢,就要毒发身亡了,好在俞大哥在这儿有个旧识,做得就是这一行买卖,宜早不宜迟,俞大哥这就去会会他,看看他那有没有现成的避毒药丸。” 第195章 他笑得自然而然,解释的话也说得也一清二楚,祁云岚看着他,一时却有些回不过神来。 那夜醉酒后的经历没能在他的脑海里留下半点痕迹,细沙上的刻字一般,一阵浪打过来,什么也不剩下。 他知道的,只有自己醒来时,与俞大哥躺在一张榻上的情形——二人同盖一条被子,头顶着头,脚抵着脚,姿态亲密宛若新婚头一夜的恩爱眷侣。 时隔七年,祁云岚头一回与人同塌而眠,还是个认识没两天的英俊男人,受惊程度不亚于青天白日闪过一道霹雳,半夜睡觉发现自己尿床,反应过来之后,他立马推开眼前的男人,炸了毛的猫儿一般,大叫一声,从床上跳下来。 而与此同时,严风俞的神情也从笑眼缱绻到眉头轻锁,再到似笑非笑的一声轻嗤。 二人默不作声地起床穿衣,吃饭梳头,一切与往常似乎并无差别,可在那之后,祁云岚总觉得,严风俞对他态度开始变得有些不同,变得有些微妙,似有若无,若即若离,让他心里直打鼓,却又无从开口询问。 至于像今天这样,二人如常地对视,对话,嘱咐,微笑,还是这些天来的头一回。 祁云岚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欣慰。 “好。”他对严风俞点了点头,道:“那俞大哥,你要快去快回。” 严风俞轻轻一笑,不再言语,翻窗而出,几个鹘纵后,消失在祁云岚的视野里。***药王岛上碧波幽谷,四季如春,谷内更是花木侬华,风景如画,远远望去,层层叠叠的藤萝掩阴之下,十来间竹舍俨然林立。 这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阿二照例半阖着一双睡意惺忪的眼,打着哈欠,往药方走去。 手脚麻利地抓药、熬药。 阿二年纪不大,今年刚满十二岁,来到谷中却已有十余年之久。 阿二是谷主的第二个弟子,上头一个师兄阿大,下头一个师弟阿三。 用师父的话来说,师兄阿大资质一般,却是最为刻苦的一个,勤勤恳恳的好似一头上紧了发条,不知疲倦,只知埋首耕地的老黄牛,因着这个原因,也因着他话不多,人却老实的原因,师父便把谷里的几十亩药田交由他照看。 至于师弟阿三,他虽也是个话不多的,却是个出了名的药痴,平日里除了吃喝拉撒,这位师弟不是赖在师父的药房里,就是跟师兄阿大一起,蹲在那些一眼看不到头的药田里。 于是照顾药人这样吃累不讨好的活儿就落到了阿二的头上。 阿二天资不错,人也机灵,三个师兄弟里,年纪最小的是他,师父最喜欢的也是他,师兄疼他,小药童们巴结他,唯独师弟……师弟对谁都爱答不理的,所以可以忽略不计。 于是难免地,阿二平日里行事就有些恃宠而骄,眼高于顶的意思。 谷里除了师弟阿三,阿二最看不惯的要数谷主的师弟,也就是那位其貌不扬,行事不着四六的师叔,薛安了。 据谷里的老人们说,当年薛师叔因为阿二师父的师父,也就是阿二的师祖,把谷主的位置传给了阿二的师父,他便一气之下,离开了药王谷。 可是没过几年,这人不知是在外面欠了钱,还是犯了事,竟又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回来了。 老人们说起这事时,每每笑逐颜开。 说是那会儿,师父不在谷中,谷里只有一个串门来的沈先生和几个年纪不大的小药童。 药童们刚来没几天,认不得他,于是任凭这小老头磨破了嘴皮子,小药童就是不肯放他进来。 再后来,还是沈先生出面讲清,小童才勉为其难,收留了他一些日子,直到穆衡回来。 不过,那都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那会儿阿二还很小,不记事,而自阿二记事起,这位师叔就已经住在谷中了,好像已经住了一万年,生了根的癞头树似的,赶也赶不走。 药煎好的时候,外头的天光已经大亮了,阿二揉了揉肩膀,端着药出门,迎面碰上扛着锄头去药田的师兄阿大,和垂着脑袋跟在师兄后头口中念念有词的师弟阿三。 他没理师弟,径自跟师兄打了声招呼,就端着托盘往前走去。 路过师叔房门口,阿二悄摸往里看一眼,果不其然,他那屁股生疮都懒得翻身挠一挠的师叔现下正被子蒙头,呼呼大睡。 阿二撇了撇嘴,嘀嘀咕咕地走到一间竹舍门口,推开门,放下托盘,看向屋里的几张矮榻,矮榻上躺着的人。 ——神情恍惚,脸色泛绿,像是喝醉了酒,也像是吃错了药的药人。 第115章 药王谷(二) 这些药人来到谷中已经有些时日了,师父把他们带回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能吃能喝,就是不会说话,也不会动,人不人鬼不鬼的,还真叫阿二有些害怕。 不过,师父临走之前把这些人托付给了他,吩咐他每天按时喂药,按时施针,所以即使阿二老大不情愿,他也得应承下。 “你今天可要乖乖的啊,不要再跟我闹,唔……你跟我闹也没有用,我师兄的药田里种了好多药,我师父的药房里还收了好多药,就算你把我手上的这碗药打翻了,外头还有一百碗,一千碗等着你……你知道叭——”阿二碎碎念,对其中一张床榻上的一个少年道。 少年是这些人里头,唯一一个神智还算清醒的——虽然大部分时候都跟其他人一样,迷迷糊糊地躺着,但是极偶尔地,他还是会清醒过来一会儿。 第196章 少年年纪不大,顶天了跟阿二一般年岁,长得倒是挺好看,比阿二见过的任何人都好看,一张小脸生得嫩生生的泛着绿光,翡翠雕得娃娃似的,叫人忍不住地想要去掐上一把,咬上一口。 可他的眼神却是凶恶得很,冒着火,泛着光,好像刚刚放出笼子的小兽,要在阿二的身上活生生地咬下一块肉来。 阿二嘴上说着恐吓的话,心里却着实有些怵他,于是端起药碗后,阿二想了想,还是从离他最远的那个人开始喂起,一面暗暗祈祷,等轮到那小子的时候,那小子最好已经跟往常一样,失去神智,迷糊了过去。 可惜天不遂人愿,只剩最后一碗药的时候,少年仍是精神奕奕,好像下一刻就能从榻上一跃而起,一脚把阿二踢翻,阿二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终是咬了咬牙,一步三挪,向少年走去。 “你老实点儿啊,不然回头给师父知道了,我麻烦,你也受罪,对、对不对?” 薛安穿好衣裳,推开门出来的时候,刚要伸个懒腰,打个哈欠,就听见“啊——”地一声脆生生的惨叫,随后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薛安循声望过去,就见自己的一个小师侄正着急忙慌地从一个屋子里跑出来。 这小子是他师弟的第二个徒弟,名唤阿二,自小养在谷中,被他师父宠坏了,年纪不大,脾气却不小,平日里看人总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薛安难得看见他这副狼狈模样,于是丝毫不掩饰自己幸灾乐祸的心情,远远地揶揄道:“哟,阿二先生今天这是怎么啦?青天白日的撞鬼啦?” 谁知他一句话没说完,阿二已经一股脑朝他这边跑过来,又一脑门撞在他身上,他被撞得一个趔趄,阿二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薛安愣了一下,定睛一瞧,这才发现,阿二嘴唇发白,脸上冒汗,白玉似的小手上满是淋漓的鲜血,捂也捂不住。 薛安知道那间屋子里头装的,都是他师弟辛辛苦苦、不眠不休,亲手炼制出来的药人。 因着一些原因,他从没打听过这些药人的情况,更加没有亲眼看过这些家伙,所以他还是头一回知道,这些已经被制成了药人的人竟还能留有意识。 招手唤来一个药童,吩咐药童带着阿二去裹伤,薛安踟躇半晌,终是推开竹舍的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昏暗无比,四周的窗棱都被黑布蒙上,一股淡淡的药香弥漫其中,闻久了,倒让人有种身坠云山雾霭,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 薛安知道这些药人所喝的药里大约有蹊跷,不敢大意,赶忙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子,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神智才重现清明。 他看见一个打翻的药碗,灰褐色的药汁顺着白皙少年稚嫩的面庞往下淌,浸湿了床单,零星的药渣洒在床单上,掉在地上,落了几个脚印。 薛安想了想,掏出一个干净的帕子,裹了些药渣收进怀里,转身打算离开。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忽而传来“咔哒”一声轻响,紧接着便是一阵凉风,薛安心中一凛,暗道一声不好。 早年行走江湖之时,薛安也曾练过几手自保的功夫,反应过来之后,他下意识反手抓向来人,准备趁着来人躲闪之迹,趁机逃跑,不料来人速度太快,出手果决,他这一招猛虎掏心尚未使出,来人已经举着一柄闪着银光的寒刃抵上他的脖颈。 薛安平生第一爱财,第二惜命,见状不好,赶忙咧嘴一笑,跪地求饶道:“大侠,大侠饶命,大侠饶命,谷主现下不在谷中,你、你要是想求药救人,恐怕还是过几日再来比较好。” 祁云岚与严风俞三日前来到谷中,走出雾霭毒瘴后,又遇困杀迷阵。 二人早就料到谷外有毒瘴,早有准备,吃了避毒的药丸后,便一面泛舟湖上,欣赏着南国夏季的大好风光与无限美景,一面轻轻松松地上了岸,却没想到,药王谷区区一个小山凹,几十人不到的弹丸之地上,防守竟然这样严密——杀人于无形的毒瘴之后竟然还设有杀机无限的迷阵。 二人小心翼翼地在这迷宫之中走了大半日之后,终于发现一些蹊跷——这迷宫竟跟七年前临州城外密林之中的困杀阵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严风俞意识到了什么,心里咯噔一声响,脱出而出道:“云岚,这阵法——” 话到一半,严风俞想到了什么,生生收住了话头,只道:“——这阵法真是玄妙无比,一步走错,立即死无全尸,也不知是什么样的高人所设,实在叫人叹为观止!” 而彼时彼刻,祁云岚正沉浸在他自己的思绪之中,不可自拔。 早在迈入阵法的一瞬间,一种若有似无的熟悉感觉便像是即将破土而出的嫩芽一般,疯狂搔刮着他的内心,祁云岚的心潮逐渐起伏,神智逐渐涣散,忘了周遭的环境,忘了身边的人,只一味循着记忆里的路线往前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而越往前走,那种呼之欲出的熟悉感觉便愈发清晰,愈发令人悸动,到了最后,祁云岚心跳到飞快,几乎无法呼吸。 直到听见严风俞的话。 “的、的确是个高人。”祁云岚闻言,哑声回道。 他的喉头已然有些哽咽,一面调整内息,强自按捺下起伏不已澎湃不止的心头悸动,一面回想沈郁离开前的那段时间教授给他的一点一滴,又过了半日,二人终于顺利走出迷宫。 第197章 药王谷地方不大,藏人的地方却不少,为了打探成运的所在地,二人在谷中潜伏足有二日之久。 所以眼下,祁云岚清楚知道,十多日前,穆衡匆匆回到谷中,留下几个刚刚捉来的药人后,又匆匆离开,不知所去,亦不知归期。 而眼前这个软脚虾一样皱巴巴,怂兮兮,在谷中颇不为人所待见的小老头,却是上一代药王的大弟子,亦是穆衡的师兄,薛安。 也知道,薛安其貌不扬,江湖名声亦不如穆衡显赫,医术却不在穆衡之下。 成运进入谷中已有十余日之久,神智虽然还没有完全消逝,中毒却已不浅,若不想办法拔除他体内的余毒,恐怕随着时间的推移,毒素逐渐侵入脑髓,他最后还是会变成一个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对穆衡唯命是从的药人。 所以他与严风俞原本的打算是,救了成运之后,再去寻薛安,想办法将二人一起带出药王谷。 而眼下这种情况真是犹如天助,于是祁云岚二话不说,一直戳了薛安的哑穴,又干脆利落地封了他的行动后,便收了剑,往最里面的一张榻上走去。 “小东西,别装了,是我,我来救你了。”祁云岚对躺在榻上,睁着眼睛装瞎的绿净少年道。 少年闻言,迷迷蒙蒙,全然没有焦点的眼神霎时恢复清明,下一刻,鼻子一酸,眼眶一红,豆大的泪珠自他的眼角簌簌滑落,“师、师父?呜呜呜……我不是在做梦吧,师父你真的来啦,呜呜呜……” 第116章 药王谷(三) 祁云岚肩上抗着一个小的,手里提着一个老的,一步一挪,无比艰难地从竹舍里走出来的时候,严风俞已经抱着胳膊,等候在竹舍门口了。 他表情如常,照例是平平淡淡的,叫人看不出心思,脸色却有些僵硬,忍耐着什么一般,将薛安从祁云岚手里接过去的时候,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俞大哥,你怎么了?你受伤了吗?”祁云岚看出他的异样,赶忙问道。 严风俞却摇了摇头,只道:“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祁云岚便不再多问,二人沿着原路折返,走出迷宫后,登上来时的小舟,小舟被二人的内力所催动,行得又快又稳,沿途大好风光,二人无心欣赏,上了岸,又走了小半日后,二人到了落脚的客栈。 天色刚擦黑,祁云岚要了三间客房,吩咐小二把吃食送到房间后,众人便各自回屋休息。 成运大部分时候能够保持神智清明,行动却颇有不便,祁云岚便将他与自己安排在一处,除此之外,薛安与严风俞各占一间房。 他们倒不担心薛安会逃跑。 去药王谷的路上,严风俞已将他所探听到的,关于药王谷历代谷主,以及他们门下弟子的相关消息一一掰扯开来,讲给祁云岚听。 他道:“医圣辛平子医毒双精,收的两个徒弟却是各有千秋,脾气与秉性都大相径庭,大徒弟薛安精研医术,据说,只要是还没断气的,甭管蛇虫鼠蚁,猫狗畜生,他都能给救回来,小徒弟穆衡则钻研毒术,越毒越偏门的,他越爱,而这师徒三人,无一例外,都跟穷死鬼投胎的似的,钻到钱眼里去了。” 祁云岚闻言笑道:“照俞大哥你这样讲,等我们抓了薛安,倒也不必时时看管着他,只要诊金给得足,这人必定不会逃跑。” 严风俞笑眼微弯,道:“正是这个道理,云岚真是聪明过人。” 祁云岚被他夸得脸上一热,转头看向平静无波的水面,不再言语。 回来的路上,祁云岚想起这茬,二话不说解了薛安的穴道,又拿出一百两银票,交到他手上。 “这是预付的诊金,你若是能救了我这小徒弟,另有一千两诊金奉上。” 说这话,祁云岚倒也不是在诓他薛安。 虽然祁朝天已死,硕大的一个祁家随之陨落,可作为临州城的前首富,落霞山庄四大护法之首,祁朝天思虑深远,早在事发之前,已为云弘、云承、云岚三兄弟安排好了出路。 而眼下,云弘身死,云承不知所踪,祁云岚便成了这笔巨额遗产的唯一继承人。 所以,区区一千两于他而言,就好比沧海一粟,九牛一毛,简直不值一提。 可对于历经世事沧桑,四处碰壁,最后只得腆着一张老脸,回去药王谷仰人鼻息的薛安而言,一千两白银就无疑是一笔巨款了。 于是听见祁云岚话的那一瞬间,薛安拧巴着的一张老脸霎时舒展开来,逢了春老树一般,灰蒙蒙的眼睛里迸射出两道精光,山羊胡子都因激动而颤抖起来,“哎呀,少侠你可真是客气啊,俗话说医者父母心嘛,老夫看着这小孩受苦也是不忍心得很哪,怎么会见死不救呢?哈哈哈哈……”一面这样说着,薛安一面将那一百两银票整整齐齐地叠好,塞入了怀中。 “笃笃笃”地三声敲门响之后,屋内传来一声低哑浑厚的“请进”,祁云岚推门进去,说道:“俞大哥,你是不是受伤了?我这儿正好有一些上好的金创药,你看看你能不能——” 话没说完,祁云岚就见严风俞正赤裸着精壮的上半身,坐在房间里裹伤。 淡淡的药香拂面而来,屋子里的小油灯不算亮,昏昏黄黄的,把严风俞笼罩在那一方略显昏暗的油光里。他肩膀宽阔,臂膀结实,裸露在外面的身体线条更是无一处不流畅,无一处不精悍。 第198章 祁云岚看着他,脑海中陡地浮现出二人抵足而眠,又相拥着醒来的画面,一时血气上涌,头脑发热,还没说完的话便似卡在嗓子眼里的鱼骨头似的,不上不下地难受。 严风俞头有些晕,见状勉力笑道:“云岚你来得正好,俞大哥正好要找你帮忙。”语速也比平时慢了不少。 祁云岚没有察觉,闻言只道:“帮忙?帮什么忙?” 后知后觉地闻到药香之中裹挟着的那一缕淡淡的血腥气息,祁云岚心中微动,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严风俞身边,这才看见,严风俞的肩膀上竟有三道深可见骨的硕大伤口! 这些伤口无一例外,均呈长条状,好似被某种不知名的野兽蛮力撕扯开来的一般,每一道都狰狞无比,骇人无比,虽然已经不怎么流血了,外翻的皮肉却仍是红肿着,肿得老高,露出里面白色的筋膜。 祁云岚心里揪了一下,忙道:“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那谷中竟然有这样的高手?俞大哥你怎么不早说啊?” 严风俞勾了勾嘴角,缓道:“穆谷主早有准备,他人虽走了,留下的几只看门狗儿却是凶悍无匹,俞大哥没留意,被那几只大狗挠了几爪子,嘶……倒也没什么大碍,只是这后边儿的几道伤口,俞大哥自己够不着,还得劳烦云岚你给帮个忙上个药。” 祁云岚知道严风俞口中的“大狗”指的便是穆衡炼制的那些鬼面人,见状赶忙找来小二,打了清水洗手,又从严风俞手里接过药瓶,抬眼看向严风俞的伤口时,虽然竭力克制了,祁云岚仍旧目露不忍,“俞大哥,你……忍着点,我尽量轻点儿,不弄疼你。”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严风俞觉得有些受用,勉力笑了笑,道:“俞大哥皮糙肉厚的,又不是玉瓷做的小娃娃,云岚你且放宽心,不用太在意。” 祁云岚便点了点头,细长的手指沾了一点药膏,细细涂抹在那些狰狞的伤口上头。 少时,祁云岚“咦”了一声,奇道:“这药——” “嗯?”严风俞愣了一下,微微侧头,余光扫见祁云岚浓长的眼睫与挺翘的鼻尖,神思恍惚了一下,问道:“怎么了?这药是俞大哥受了伤之后,顺手从穆谷主的药房里拿出来的,有什么问题吗?” “倒也不是有问题,只是这药的气味和功效……”都叫祁云岚觉得似曾相识。 而此时,严风俞也闻到了那股似曾相识的味道,心中同样疑惑不解。 七年前,严风俞受了季阳平一剑后,又被陈凉玉打伤,性命垂危之际,青城派大弟子霍人杰丢给祁云岚一瓶药。后来,沈郁告诉祁云岚,说那药名唤通犀地龙散,治疗外伤有奇效,彼时,也是多亏了那瓶药,严风俞才能保住一条命。 可是那通犀地龙散不是只在皇宫内院之中流通,从不外传的吗? 怎么这药王谷里也有? 二人各自藏了几千斤重的心思,无法向对方诉说,便没再就这个话题聊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灯火跳了一下,噼嘙一声脆声,夏时闷热,祁云岚的额上慢慢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亮晶晶地一下闪烁,滴在严风俞的背脊上,又顺着他利落流畅的背部线条,一路下滑进了层层叠叠的衣衫里,消失不见。 严风俞身体僵硬了一下,条件反射,反手擒住祁云岚的手腕。 祁云岚被他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下意识想要把手往回抽,碍着严风俞的伤势,没敢用力,“俞大哥,你怎么——” 严风俞手心滚烫,面颊泛红,一双眼睛却是深邃无比,幽暗的海底一般,看不到底。 “俞大哥,你……怎么了?”祁云岚蓦地有些慌张。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了!!!还是一周四更(尽量) 第117章 药王谷(四) 严风俞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握住祁云岚的手是条件反射,可握住了,他才发现自己有多想念这触感。 他猜测自己应当是发烧了,否则脑子怎么会不太清楚? 他的眼睛也有些模糊,看人看物都不太清楚,一盏小油灯变成了两盏小油灯,一团暖黄色的光晕幻化成了两团,祁云岚的身影便是蒙在那层光晕里,一会儿近,一会儿远的,严风俞情不自禁地抬起手,轻轻抚上那面颊,他的心里有许多话想要讲,踟躇了半晌,最后却只道:“云岚你……你可曾喜欢过什么人?”指尖一寸寸划过,流连上好的玉石一般,缓缓摩挲,“男人?女人?嗯?有过吗?” 严风俞常年握兵器,手心是有些粗粝的,却又带着一股灼人心肺的燥热,祁云岚有些怔忡,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许多画面:从年少恣意的纵马疾驰,到桃花伴着酒香的一夜荒唐;从圆月星空下的一生相许,到寒风彻骨的一夜心寒……而现如今,细细想来,似乎梅山山庄痛彻心扉的大落与大悲过后,隐藏自己真实心意与严风俞平淡厮守的每一天,似乎这样的日子能够无限期地绵延下去的每一个错觉,才是最叫他难以释怀的。 想起严风俞昏迷之前的那个迷惑中杂夹着痛楚的眼神,祁云岚的心脏不由自主地抽痛了一下,他垂下眼睫,这才发现,二个人不知何时,已经靠得极近——小油灯一阵摇曳,四下静谧如死,仿佛这世间只剩下他二人,呼吸是情人的爱抚,轻轻抚过彼此的面颊,极尽温柔,无比缱绻,可是,严风俞的眼神却是贪婪的,带着攫取意味的,毫无情意可言,他就像一只饿极了的野兽,紧紧攥住祁云岚的手腕,以一个不容抗拒的,绝对侵略的姿态,一点一点地,把他拉向自己。 第199章 似乎只差毫厘,两片嘴唇就要触碰在一起,严风俞的呼吸急促起来,粗重起来,后背上刚刚愈合的伤口似乎也在这一刻崩裂开来,疼痛蔓延,蚀骨吞髓,严风俞却顾不上这些,他眼里面盛着的,心里叫嚣着的,全是眼前的这个人:祁云岚,祁云岚……想要靠近他,想要亲吻他,想要一刻不停地占有他,想要让他为自己哭,想要让他为自己笑,不想再跟他玩什么变装游戏,只想告诉他:自己惦记了他七年,从来也没敢想起,从来也没敢忘记…… “云岚,我——”严风俞摩挲那两片薄唇,力道越来越重,然后他垂下眼睫,慢慢凑过去。 祁云岚却在这一刻清醒过来,兀地后撤一步,有些张惶似的,急道:“俞大哥,你……你好好休息,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成运,成运他还在等我回去。”说罢,不等严风俞说些什么,祁云岚已经转过身,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时间已经不早了,成运已经睡着了,发出均匀且绵长的呼吸声,间或念叨一两个祁云岚从没听过的名字。 是他的父母兄长吗?还是喜爱的小厮或者幼年的玩伴? 祁云岚漫无目的地想。 月光的银辉静谧地洒下,落在窗棱上,也落在祁云岚的床上,祁云岚翻了个身,闭上眼睛,他想让自己快点睡着,却发现有点困难。 他的皮肤已经有记忆了。手腕像还是被人握着的,一点点力道,用力呼吸的时候,自己的呼吸也成了对方的。 他的脑海里浮现严风俞的眼神。有点贪婪,也有一点带着痛楚的温柔夹杂在里面。 祁云岚穿了衣裳,推开门出去,夜风微微凉,祁云岚盘腿坐在一课树上,随身携带的长剑被他轻轻抽出,铮地一声响,像是在呼唤什么人,也像是在应和着什么,他闭上眼睛,指尖轻轻擦过剑身,抚摸到剑身上的「风花」两个字。 风花剑与斩水刀。 这两柄绝世器刃,都出自彼时的当世第一炼器大师单旬羊之手,而单旬羊则与吕施、沈郁与季阳平一样,都是落霞山庄的四位护法之一。 落霞山庄被一把火烧光的时候,武功高强的吕施、沈郁与季阳平都逃出来了,顺带还救了他和祁云承,单旬羊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于是这一刀一剑便也成了那位高人的遗世之作。 一阵风吹来,月光也被吹走了,祁云岚猛地睁开眼睛,紧接着一剑刺出,寒刃映着月光,蒙了一层霜一般,沁出丝缕寒气。 祁云岚默念剑诀,一起一落,动作干净利落,一出一收,已有大家风范,绿叶被剑意扫过,卷起漫天叶花,祁云岚就在这花与叶的正当中,仿佛已与手中的剑融为一体,剑光凝成一线,祁云岚的身影也愈发模糊,到最后,只剩残影…… 倘若季阳平在此,定会忍不住叫上一声好,而即便苛刻如沈郁,见状也要颔首微笑,祁朝天恐怕会训斥他半夜不好好睡觉,但是一转身,这人恐怕就要去向冯管事炫耀,至于严风俞…… 想到严风俞,祁云岚的心跳兀地漏跳一拍,真气凝滞不转,刚刚刺出的一剑便是尚未转老,已见颓势,祁云岚不敢再想,屏气凝神,继续练剑,直到天边现出第一线天光。 鸟雀嘁嘁喳喳地叫起来,祁云岚收剑入了鞘,带着一身热汗回到卧房,成运仍在熟睡,稚嫩的小脸绿光闪耀,祁云岚笑了笑,洗了澡,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出来时,成运已经醒来。 小孩像是有点起床气,也像是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离开药王谷,闷不做声地躺了一会后,精神头上来了,开始嚷嚷着肚子饿。 “师父,你说,小英子他现在在哪里啊?唉,我好想他啊……刚才那个小二实在是太不会伺候人,我嘴巴被他烫了好几次……” 小二送来的早饭是热粥,咸菜和肉包子,祁云岚不想伺候这小祖宗,便让小二代劳。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 “我不是你师父,也没收过什么徒弟,你别乱叫。” “那我可不管,”成运仍是笑嘻嘻地,“反正师父你已经传授我功夫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可不能赖账。” 祁云岚耐着性子跟他讲道理,“我教你的那几招,只能让你关键时刻用来保命,又不是多高深的功夫,你不用在意。” “那你还救了我,两次呢……我不管,反正我已经认定你就是我师父了。” “……”讲道理讲不通,祁云岚不想再跟他胡搅蛮缠下去,这时候,成运又道:“师父,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啊?” “先给你解毒,解了毒以后,咱们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祁云岚铁石心肠。 成运撅起嘴,显然已经有些不高兴,祁云岚不会哄小孩,也懒得哄着小孩,琢磨时间差不多了,便准备去请薛大夫过来,这时候,门被敲响了。 “哪位?”祁云岚走过去,打开门,看见掌柜的站在他房门口,神情紧张,“客官,不好了,昨天晚上跟你们一起来的那位大侠……他、他快不行了!” 【作者有话说】 严风俞:男人怎么能说不行? 第118章 将军府(一) 严风俞快……不行了? 怎么回事?严风俞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脑袋嗡地一声响,像是被什么重物砸中了一般,祁云岚一把推开掌柜的,三步并作两步进了隔壁房间,就见严风俞正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好似已然没了生机。 第200章 ——他面色苍白,嘴唇干得几乎起了皮,肩膀上的伤口不知何时再次裂开,渗出一大片血,血淌在浅色的床单上,现出一大片红…… 祁云岚心脏揪痛了一下,几乎有点喘不上气,他快步走到床边,矮身,伸手,几乎有点颤抖地,去探严风俞鼻息……一阵热风扫过祁云岚的指间,潮湿温热,令人感动,祁云岚兀地松了一口气。 转头去看掌柜的,眼神是有些凶恶的,带了点怪罪的意味,掌柜的也发现自己闹了场乌龙了,有些讪讪,辩解道:“这……血流那么多,人又叫不醒的……” 方才小二来送早饭,敲了半天门没人应,推开门一开,就见昨日还好好的一个人,今早就一身血地躺在床上,掌柜的开门做生意,最忌讳这些东西了,这才赶不及确认,忙不迭把祁云岚喊来。 虚惊一场,祁云岚已然冷静下来,他对掌柜的道:“知道了,人没事就好,劳烦你去把对面房间的那位先生请过来。”薛安就住在严风俞的对面。 “哎,好,哎,我这就去!”掌柜的闻言,屁股着了火一般,连连点头,小跑去了。 “嗐,伤口炎症导致的高烧嘛!” 薛安进了房间,看见床上的情况时,神情也是有些慌张的,生怕祁云岚赖了他那一千两诊金的账似的,疾步走向床边。 而待他给严风俞诊了脉,又查看了他的伤口后,面上纵然仍旧残留着一丝不忍,神情却也放松下来,他用干净的手帕擦了手,拿出随身携带的银针,一面给严风俞施针,疏通因伤病而拥堵的经络,一面语气轻松地道:“少侠你不用慌张,俞大侠的这种情况呢,老夫虽然不才,当年行走江湖之时,也曾遇到过不少,这些伤口看起来……虽然吓人,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嘿嘿,这伤口是我师弟养的那些东西挠出来的吧?嗳,你们二位本事也真是了得……” 这人仿佛是在药王谷里待得久了,被人忽视得久了,逮着机会就有说不完的话。 祁云岚一面听着,一面仔细留神他手上的动作,生怕他一个手抖,把严风俞扎出个好歹来。 ——虽然他心里清楚,安排薛安给人治个头疼脑热的,有点大材小用,杀鸡用了宰牛刀的意思,可是清楚归清楚,该紧张的,还是得紧张。 好在这人虽然话密,手却很稳,说话间,十余根极细极长的银针已经没入严风俞肩颈处的各大穴位内,每一根都不偏不倚,入肉一寸有半。 适时祁云岚捏了严风俞的手腕,将自身的真气压制凝聚成一线,缓缓输入严风俞的体内,真心沉积于丹田,半个时辰过后,丹田内的真气自行运转三个小周天,疏通了堵塞的经络,薛安便收了针。 “嘿嘿嘿,有意思,有意思,真是有意思……”临走前,老头神叨叨地看了祁云岚一眼,又看了看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严风俞,便抄着手,乐呵呵地转去了隔壁房间。 隔壁房间住着成运,祁云岚没有留神薛大夫的异样,心里只道是经过一晚上的思考,薛安有了什么解毒的新思路,须得在成运身上试试才行,便不去管他……他在严风俞的床头坐下来,好像只坐了一小会,小二就煎好药送来了。 这药的药方也是薛安开的,都是些常见的药材,寻常药铺里就能买到,药效却着实不错。 只见那一碗药刚刚喝下,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严风俞的脸色已有明显的好转——紧紧皱起的眉头慢慢地舒展开了,光洁的额头上慢慢地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苍白的嘴唇也现出了一丝感人的血色。 祁云岚稍稍放下心来。 这时候,小二放下了药碗,走到床边,掀开被子,开始解严风俞的腰带……严风俞的身上只穿了件白绸里衣,腰带一解,大片光洁的胸膛便一览无遗地展示在小二的眼前。 祁云岚知道他是准备给严风俞换药,可这小二细胳膊细腿的,磨蹭了半天,都没法顺利给严风俞翻身,祁云岚不想再为难他,便道:“你先出去吧,这儿交给我就行。” 小二正好乐得清闲,闻言点了点头,拿上药碗就出去了,“那客官您要是有吩咐再叫我。” 关上门,屋子里只剩下一睡一醒的两个人,祁云岚对严风俞道:“翻个身吧,我给你上药。”过了一会…… “恐怕有点困难,”严风俞的声音里带了一丝笑意,神色却还是疲惫的,他的眼睛睁开一条缝,颤巍巍的,没什么力气的样子,“那小二……被你赶跑了,你这个伤患就只能靠你了,你可不能不负责。”嗓音也是沙哑的,说话的速度不太快。 祁云岚脸热了一下,像是心思被人拆穿一样,硬邦邦地道:“那小弟就多有得罪了。” 严风俞遭到蛮力翻身,“嘶”了一声,闷笑起来,祁云岚的动作跟温柔不沾边,刺啦一声撕了他的里衣后,开始解他肩膀上的纱布,纱布上染了血,一圈圈的,越到后头越让人为难,粘皮带血的,纵使祁云岚心如钢铁,也不得不慢下动作,他看见严风俞的后背上疼出一层冷汗,不由地放轻了声音,道:“……你再忍着点,很快就好了。” 严风俞仍是笑,闷道:“知道了,你……快点儿,给个痛快!” 祁云岚没给他痛快,手有点抖,快不起来,拆了纱布,开始上药,这会儿就轻松多了,药效还是很快,上完药的时候,前头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祁云岚估摸着只要严风俞自己不再瞎折腾,不出两三日,这些伤口应该就能痊愈了。 第201章 收了药瓶,祁云岚长舒一口气,面上浮现一丝不太明显的笑意,“好了,你先休息吧,有事再叫人,我就在隔壁。” 没收到回应,祁云岚低下头,严风俞不知何时,已经再次阖上了眼睛,像是已经睡着了。 日光暖融融地照进屋里,落在他的脸上、身上,呼吸柔和而绵长,空气里像是漂浮着看不见的棉花糖,甜滋滋的,让人心安……祁云岚却知道他并未熟睡。 江湖上有一门流传甚广的功法,叫做龟息功,这功法可助人调理内息,疏通经络,除了延年益寿的功效之外,还可让人随心所欲地隐藏气息,方便刺杀亦或是躲避仇家,而练到炉火纯青的,还能在自己身体重伤甚至濒临死亡之际,留有一丝意识,等待救援。 这功法的心法秘籍早不是什么秘密,可真正将之炼成,炼至炉火纯青的,却是少之又少。 祁云岚有幸见过两个,一个藏在他心里,另一个躺在他面前…… 洗了手,拉开门,门口站了一个神色仓皇的中年男人,正是客栈掌柜的是也,掌柜的举着手,像是打算敲门。 祁云岚心情正复杂,有愉悦的部分,也有沉重的部分,而现下,愉悦的部分居多,于是他笑了笑,对着掌柜的揶揄道:“急什么?又有谁快不行了吗?” 掌柜的哀嚎不止,“哎哟,大侠啊,我的好大侠啊,您还有工夫跟我说笑哪,您快跟我下去看看吧,外头有军爷说好找您哪!”军爷? 滇州城的官兵?黄信的兵? 祁云岚感到诧异,收敛了笑意,跟在掌柜的身后下了楼去。 第119章 将军府(二)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三年前,继溟州沦陷之后,滇州很快落入黄将军的胃袋,而这位一口气吃下南部六州不嫌撑得慌的黄将军不是旁人,正是骆德庸地宫一役后,不告而别,从此杳无音信的黄信。 虽说当年黄将军身陷囹圄十余年,之所以能够顺利脱困,少不了他与严风俞的助力。 可是一来,二人救人不过是顺手为之,没费多大功夫,也没存其他什么心思;二来,退一万步讲,就算二人于黄将军有什么恩德可言,作为交换,黄将军也已向他们吐露了不少不足为外人道的江湖与朝堂隐情。双方早已互不相欠。 所以,祁云岚不觉得自己跟这人有什么非见面不可的理由,自然也拿不准这些官兵的来意。 客栈的大堂里来了不少官兵,乌压压的,一直蔓延到客栈门口,再往外就看不清楚了,大约已经将这间客栈团团围住。 为首的是个个子不高,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这人青衣长衫,长得倒是一派斯文,是个读书人的模样,他说自己姓屈,名藏,乃是黄将军帐下的第一军师是也。 这人的谈吐与他的长相一样,斯斯文文,端方儒雅,令人如沐春风,心生好感,他对祁云岚的态度也颇为恭敬,一见面就行了个大礼,开口却抛下一个惊雷,他称祁云岚为少将军,说:“少将军,属下们可找到您了!”少、少将军? 祁云岚怔愣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又听他道:“属下是奉黄将军的命令,特意来此接少将军回府的!” 说罢,他便双膝跪地,双手合拢,高举过头顶,工工整整地行了一个大礼,而他身后的几十上百个大官小兵的,也都跟他一样,下马的下马,下跪的下跪,齐声高呼:“恭迎少将军回府!”祁云岚:…… 这声势实在过于浩大,一时间,不仅祁云岚,就连客栈掌柜的,店里跑堂的,张三卖豆腐的,王二麻子看热闹的……甚至客栈屋顶上的麻雀,都给他们惊掉了下巴。 祁云岚的心里冒出许多怪诞的想法,头一个,他想,这些人喊黄信黄将军,又喊他少将军,该不是要告诉他黄信是他失散多年的亲生父亲吧? 这也太好笑了,祁云岚差点儿笑出声来,他道:“屈军师是吧,屈军师你快快请起,咱们有话好好说,不用这么客气。” 屈藏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起身后又鞠一躬,笑道:“少将军你不要多想,等回了将军府,将军自然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于你。” 这等于是说自己猜错了。 自己没有忽然多出一个亲生父亲,黄信也没有忽然多出一个儿子。 祁云岚稍稍放下心,道:“跟你们回去可以,只是——” “少将军是在担心您的朋友们吗?”屈藏像是早就料到他要说什么一样,截住他的话头,温和地笑一笑,“既是少将军的朋友,自然就是我们将军府的贵客,少将军您请放心,属下稍后就会派人来把他们都接回去,好生照顾。”他的态度依旧不卑不亢的,祁云岚却听出了一点儿胁迫的意味。 转念一想,从一开始见面到现在,这人的态度始终谦恭,克制有礼,说话也是慢悠悠的,脸上挂着得体的笑,让人没脾气,可他一言一行,既细致又缜密,让人捉不到半分疏漏,就好像一只成了精的大蜘蛛,悄无声息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兜头往人的身上罩去…… 祁云岚知道自己这趟大约是不走也得走了,况且他也的确好奇黄信为他准备了一个怎样精彩的故事,于是他对屈藏点了点头,然后道:“那就劳烦屈军师带个路。”***将军府气派森严,周边十余里地只见披坚执锐来往巡逻的官兵,不见平头百姓,层层叠叠进了好多道门,祁云岚终于看见黄信。 第202章 黄将军年逾花甲,精神依旧矍铄,浑身散发属于上位者的不怒自威的气势,与祁云岚记忆中的枯瘦老头已经全然不似一人。 此刻他端着一盏茶,面无表情地坐在厅堂正中央,身旁则坐了一众下属与守卫。 一群人争得面红耳赤,似在讨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可在看见祁云岚的一刹那,黄信的神色就变了。手中的茶杯碰上桌面,发出一声脆响,他从座椅上站起来,怔怔打量祁云岚,其余人见状,亦止住了话头,一时间,硕大的厅堂里落针可闻。 屈藏使了个眼色,余者纷纷退出厅堂,守卫关了门,屋里只剩下黄信、祁云岚和屈藏。 黄信大步走到祁云岚的面前,大手握住他的肩膀,朗声笑道:“哈哈哈……好!好!好!好啊,七年不见,云岚已经长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啦!”说这话时,他眼神明亮,饿极了的狼看兔子一般,闪烁着令人不安的光芒。 似乎七年前就是如此。 只是,七年前,他身陷囹圄十余年,须发半百,形容枯槁,仿佛命不久矣,于是那点光芒便似原野上的最后一丝星火一般,虽明亮,却也耗尽了人心头的最后一滴鲜血,很快消逝。 而现如今,他重获自由又手握大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意气风发,尽享数十万人的拥戴,于是那眼神里令人不安的意味便显得愈发浓重,祁云岚不禁联想到一头野心勃勃蓄势待发的狼王,终于等来属于自己的那股东风…… 祁云岚强自按捺下心中的不安,笑着与他寒暄了几句,然后直奔主题道:“不知道黄将军特地派人把我喊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情需要吩咐?” “你我叔侄二人,说什么吩咐不吩咐的。”黄信闻言呵呵笑了笑,普普通通的老人家一般,轻轻拍了拍祁云岚的肩膀,然后道:“七年前离开临州时,我本想带上你,可那时候,唉……” 端起手边的茶杯,却不喝,只道:“……那时候我前路未知,自顾不暇,带上你恐怕也只会连累你跟我吃苦,倒不如把你留给吕施……况且他也向我允诺了,无论发生什么,定会护你周全,我才放心离开,谁能想到,唉……罢了,罢了,他们落霞山庄待我们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只是这些年来,每每想到你小小年纪,独自漂泊在外,无一无靠的,我这心里就懊悔得不行……嗐,这些事情不说也罢,不说也罢,好在你现在人已经回来了,接下来就安心住在府中罢,放心,以后只要你黄叔叔尚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任何人把你欺负了去,至于那些欺负过你的人,哼,黄叔叔就算掘地三尺,也会一个个地把他们揪出来!” 他这一番话说得剖心剖肺,言辞恳切,情真意切,祁云岚却听得皱起了眉头,什么叫……「他们」落霞山庄待「我们」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疑惑,黄信自然一眼瞧出,他似真似假地轻叹一口气,摇头道:“嗐,你瞧瞧我,年纪大了,竟然忘了最要紧的事情,走,云岚,黄叔叔带你去见一个人——”***黄信要带祁云岚见的,不是旁人,正是二十多年前,声名鼎赫,却因一桩扑朔迷离的谋反案而遭灭门的罗时平,罗将军。 祁云岚出生时,这位将军已经罹难了,所以关于这位将军的消息,他都是从旁人口中听到的。 他知道这位将军性格豪爽,颇受将士们的爱戴,也知道这位将军戎马一生,为大梁朝立下汗马功劳。至于谋反一事,时至今日,早已蒙了一层似是而非的意味,有说他功高震主,招来嫉恨,以至于被人陷害;也有说他狼子野心,不服文帝,打算取而代之。 然而不管事实如何,这人都在大梁朝的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给无数文人墨客留下了无尽的创作空间。这一点毋庸置疑。 忠良亦或是枭雄,对祁云岚来说,其实没有多少差别,甚至说,私下里,祁云岚的心里其实是有点仰慕这个人的。 这个人活得潇洒又恣意,居江湖之远时,他是人人敬仰的大侠,处庙堂之高时,他又是个威名赫赫的大将军,生时绚烂如夏时繁华,死时轰轰烈烈好比山崩地塌——这样一个人,自然值得被人祭奠。 所以当黄信将他领到罗时平的牌位前,让他给罗时平上香叩头时,他的心中纵然有些疑惑,却丝毫没有抗拒之情。 可当黄信告诉他,这位争议不断,却又让他敬仰许久的大将军,其实是他的亲生父亲时,祁云岚心中的震惊完全无法用语言来表达。 【作者有话说】 祁云岚:咦,原来我还有一层马甲 第120章 将军府(三) 黄信看出祁云岚的震惊和疑惑,上了香后,带着他走出祠堂,娓娓道来二十多年的那摊子旧事——罗时平旧部与陈家小姐与落霞山庄的那摊子旧事。 说起来,这些事情祁云岚已经不是第一回听到了,七年前的梅山山庄内,姜金水临终前,也曾对着现场的唯一活人——严风俞,诉说了许多有的没的,彼时,祁云岚去得晚,陈家小姐与落霞山庄的那桩旧闻已经接近尾声……只是到了黄信口中,这桩旧闻的最后走向,与姜金水所述的,全然不同。 姜金水满心怨愤,说齐老庄主铁石心肠,对他们不闻不问,陈家小姐一尸两命虽是流匪狠心所为,齐老庄主亦难辞其咎。 而到了黄信口中,齐老庄主谋得深,看得远,明面上,老人家拒绝了罗时平旧部一行人的请求,铁面无情地派人将他们逐出山庄,背地里,待那一行人悉数离开后,他又悄悄派出修罗刀客与落霞山庄的护卫几十余名,赶在那一行人走远之前,将即将临盆的陈家小姐接了回来,又为了掩人耳目,伪造出了流匪抢劫的现场。 第203章 陈家小姐出生于簪缨大族,从小养尊处优的,从没吃过半点苦头,罗将军遇害得突然,消息传来时,这位从不知愁字为何物的官家小姐受不住打击,一下子就病倒了,从此一病不起。于是到了临盆的那一日,尽管庄内上下做足了准备,甚至刚生完小公子,还没出月子的少庄主夫人亲自前去照看了,都也没能保下她一条性命。 硕大一个山庄多出一个小娃娃来本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车夫、马夫、账房先生的,随便丢到哪处都能养活,可惜少庄主不忍看着自己昔日挚友之子就此沦落,泯然众人……于是经过慎重的思考,少庄主决定给自己新出生的儿子安排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至此,那些早已落了灰,发了霉的陈年旧事又被那些事里的旧人拉到太阳底下,抖落了灰,掸掉了霉,摊开在祁云岚面前,一一说给他听,指给他看。 祁云岚下意识觉得黄信这老头得了失心疯——天还没黑,就开始信口胡诌些有的没的——可那一桩桩旧事,一件件轶闻,连带祁云承与他的生辰八字,这人都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黑纸白字怼到祁云岚的眼前,由不得他不去相信。 南方的夏季从来闷热,到了正午时分,即便走在林荫小道上,人也轻易闷出一身的热汗,祁云岚却觉不出热度,整个人如坠五里雾中,怔怔地跟在屈藏身后,走向黄将军为他安排的住处。 到了住处,屈藏没有再说什么,拱了拱手便径自告退,祁云岚目送他离开,转身推开门,听见一声熟悉的哎哟叫唤,周遭的一切才终于有了一点实感。 黄将军给他安排的屋子宽敞而明亮,桌子板凳洒扫得干干净净,一应物事皆准备得齐齐全全,循着声音的源头望过去,成运僵直着一副小身板,心不甘情不愿地躺在外面的矮榻上,明晃晃的日光照在他的身上,密密麻麻的细长银针在日光下闪烁着调皮的光芒,成运动不了,噘着嘴,看起来就像个委屈巴巴的小刺猬。 蓄着山羊胡子的薛安坐在他旁边,非常残忍,一面扎针,一面笑,一面非常没有诚意地轻声哄道:“……别哭了,别哭了,马上就好了,哎呀,你这小孩,十好几岁了,怎么还这么爱哭鼻子呢,羞不羞啊……” 听见开门声,二人齐齐向门口看过来。 “师父!”看见祁云岚的一瞬间,成运就像是看见了救星一般,眼睛陡然亮起来,“师父你可回来了!发生什么事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啊?怎么那些人招呼不打就把我们给弄过来了啊?你快把这个臭老头给我赶走啊,他太讨厌啦!我都快被他弄死啦!” 他这一连串连抱怨带提问的,劈头盖脸地朝着祁云岚而来,祁云岚脑袋还在懵圈,一时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比较好。 “情况怎么样了?这毒可以解吗?”因为不知道该从哪说起,所以祁云岚选择干脆忽略成运,直接对着薛安询问起解药的情况。 成运撇嘴,显是有些不满,薛安的面色则郑重了不少,听见祁云岚的问话,老头先是点了点头,继而不知为何,竟又摇了摇头,最后他长叹一口气,慢道:“像现在这样,每日施针三遍,用银针封住他全身各大穴位,再配合一些能够缓和毒素蔓延的药物,大约可以拖一段时间……” “拖?”祁云岚闻言不由地面露惊讶,追问道:“不能解吗?” “嘿嘿,能拖下去就不错啦,就他现在这情况,拖也拖不了多久了,顶多个把月吧,到时候别人什么样,他就什么样,嗐,倒也不是说不能解,只是……”说到这里,薛安面露犹疑,话音也停了下来。 “只是什么你直说,缺钱还是缺药材?”祁云岚蹙了蹙眉,声音里隐隐透出一些焦急的意味。 床榻上,半大少年先是皱着眉头看了看祁云岚,又转头看向薛安,神色懵懂,像是没听懂二人在聊些什么。 薛安脸上的轻松愉悦却已尽数褪去了,现出淡淡的愁来,轻叹一口气,老头缓声续道:“嗐,要是钱和药材的问题倒也好办了——” 眼前的青年人虽然身无长物,但是人家一出手就是几百几千两白银的,看样子也不是一个缺钱的主,而现下,这硕大一个将军府对他这没皮没脸的糟老头子这样客气,估计也是托了这青年的福……其他的多说无益,薛安只道:“少侠你可知道我那师弟研究这蛊毒花了多长时间?” 祁云岚闻言不由地怔愣一瞬。他知道这毒不好解,毕竟穆衡研究这蛊毒就花费了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可是知道归知道,心里终归抱了一丝侥幸的心理,毕竟薛安可是医圣的徒弟啊,懂毒理,又善医理的,别人不行的,他肯定行。 可眼下,这丝侥幸被打破,祁云岚即使不愿意,也不得不面对现实:即使是医圣再世,想要研制解药,恐怕也要耗费上不少时间,而成运……这小孩中毒已深,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剩多少。 神智尚在时,他还能把这小孩带在身边,也可安排人时时照看,可等到他彻底沦为一个无知无觉动辄伤人的傀儡时,他又该拿他怎么办?将他送回药王谷吗?这显然不太实际。 祁云岚有些头疼,想起了什么,祁云岚对薛安道:“俞大侠呢,他跟你们一快过来了吗?” “俞?”薛安闻言一怔,反应过来后,忙道:“哦,来了,来了,就在隔壁屋躺着呢。”***将军府的日子倒是清闲,成运有薛安管着,严风俞的伤也有府里的下人照看着,是以一连几日,祁云岚不是待在院中练功,就是陪着黄信去见一些滇州城里的大官小吏。 第204章 ——一群人坐下来,谈完了正事,开始叙旧情。 黄信的亲信和下属大多是罗时平的旧部,几乎都是祁云岚叔叔伯伯辈的人物,这些人对罗时平的仰慕超乎祁云岚的想象——他似乎已经成了他们的信仰,历经几十年的岁月磨砺都不曾褪色。 黄信将祁云岚引荐给这些人,向这些人介绍祁云岚的身份时,这些久经沙场,早被岁月磋磨得沧桑与圆滑的人的眼睛里所迸射出的光芒,祁云岚只在最赤诚的少年人的眼睛看到过,而听着他们或慷慨激昂,或义愤填膺地诉说起那些早被一抔黄沙掩埋掉的记忆时,祁云岚亦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心潮澎湃,与有荣焉。 ——仿佛他真的成了他们当中的一份子,而这种身有归处,心亦有了归处的感觉,竟然……并不太坏。 这日,酒过三巡,回到院中时,天色已然有些暗沉了,祁云岚有些微醺,跨过圆月门时,就见严风俞正坐在廊下看着他笑。 清风明月,荷香阵阵,严风俞眉若墨画,目若朗星,祁云岚看得心头一动,他咽一口吐沫,忽而觉得嗓子有些发干。 是酒喝少了吗? 还是天儿太热了? 祁云岚没有去深究,等待那阵心悸的感觉稍稍退却,祁云岚踉跄着脚步向着端坐于廊檐之下的俊美男人走过去,二人并肩坐在一块儿。 恰逢十五,月亮圆圆的,仿佛一轮明镜,能够照出人世间的千百种情态,祁云岚轻叹一口气,斜靠到廊柱上,没话找话:“俞大哥,我好像真的又多了一个爹嗳。”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来晚了……这几天忙疯了,写好的东西都忘了放存稿箱,给大家叩头了!!! 第121章 将军府(四) 这几日修养在这座小院里,严风俞已经断断续续地把祁云岚每一回的认亲故事听了个遍——从吕施到齐仲秋,再从齐仲秋到罗时平……这一回的故事虽然有些离奇,但因有了前头的铺垫,倒也不再那么难以让人接受,至于真假……说不怀疑是假的,但是比起事情的真相,严风俞更在意黄信此举的用意。 收了笑,淡淡荷香里,严风俞转头看向祁云岚,问道:“我记得黄将军曾说过,他找你找了很久?” “嗯,”祁云岚点头,两颊因醉酒而泛起淡淡的红晕,想到了什么,微微眯起的眼睛里泛起浅浅的满足与淡淡的欣悦,他的嘴角微微翘着,声音虽然含糊不轻,却也透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他道:“黄叔叔说他一直在找我……找了好多年,可是,哈哈,我藏得实在是太好了,任凭他花费多少人力物力,都打探不到关于我的一星半点儿消息,哈哈……想来也是,硕大一个江湖,芸芸众生何止成千上万?想要找到一个人实在无异于大海捞针……然后,就在他几乎快要放弃的时候,屈军师给他出了一个主意……说来也是好笑得很,他也没有想到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铁面大侠竟然就是我,若是早一点知道的话……” “早一点知道如何?” 严风俞的声音算不上严肃——风轻云淡的,似乎与他往常的声音无甚差别,祁云岚却听得一愣,酒意都被惊醒了半分,他转头看向严风俞,“你的意思是……” 严风俞却只是勾唇一笑,道:“我什么意思也没有,我只是在想,他是通过哪些途径在找你,你有没有察觉到。”这…… 说到阴魂不散地纠缠过自己的人,祁云岚醉意昏沉的脑海中陡然浮现出了几十上百条黑影,那是石头岭下的一次交恶,半夜劫持又离奇命丧于江上客栈,穷追不舍又在破庙门外被严风俞逐一手刃,待自己十分客气,言辞中不慎提到过几回“主人”…… “你是说那些黑衣人!”祁云岚蓦地睁大眼睛,眼底隐隐有什么东西在流动。 严风俞像是看懂了,又像是没有看懂,淡淡一笑,却道:“七年前劫持过你的那帮人吗?有可能,但也未必,黄将军那时候刚获自由之身,自顾不暇,连你都带不走,恐怕也没余力去豢养那么多高手。” “那……”祁云岚不死心,七年前的黑衣人早已成了他心头的一根刺,那时候,他以为严风俞出卖了他,这才招来扮作黑衣人的官兵…… “会不会是他被关起来之前养的人?”祁云岚急道:“虽然失联了十几年,但是那些人依旧对他忠心耿耿。” 见到罗时平的旧部前,祁云岚恐怕不会做此猜测,但在见到那些人后,祁云岚想,如果罗时平忽然活过来,这些人恐怕还是愿意为他去死。 严风俞不以为然,却也否定不了这猜想,便道:“也许吧,其他的呢,能想起来什么吗?”其他的…… 祁云岚摇了摇头,脑袋开始因为醉酒而感到疼痛,他道:“我不知道……”声音慢慢低下来,醉意重新涌上心头的样子,转头看向严风俞,几番踟躇,最后还是开了口,“我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虽然我一直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最好什么都不要想……但是那些人,就是黄叔叔他带我去见的那些人,他们看着我的时候……眼神太狂热了,就好像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一样……但是黄叔叔不一样,他虽然也是很高兴的样子,但是他的眼神……太冷静了,冷静地看着他们跟我相认,冷静地看着他们哭作一团……他以为我没发现,但是我……” “你怀疑他在利用你,去笼络那些人?”严风俞合理推测。 第205章 大梁朝的官兵一团散沙,遇到黄信的兵一触即溃,但也许,也许黄信的军队内部也不是一团和气……所以他才需要祁云岚,来做他与其他人的调和与润滑剂——旧情总是能够使人心软,不是吗? 至于他是否还有其他的目的,至于祁云岚于他而言的作用是不是仅限于此,严风俞一时还说不好。 而这些,他相信祁云岚的心里也是有数的。 无非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一开始我是这样想的,”祁云岚低声喃喃,声音里倔强中透着一丝委屈,他道:“但是现在我又想,即使黄叔叔他的经历跟其他人有所不同,他可能吃过更多的苦,也受过更多的罪,他经历十几年的牢狱之灾,受过非人的折磨,但是人心都是肉长的啊……即使他的心比其他人的稍微硬一些,脑袋比其他人稍微清醒一点,比起为了罗将军放弃一切的那些人,他可能更在意自己的得失,但是,但是他也不至于对罗将军毫无感情吧?七年前我在地牢里看到他的时候,那时候,他还……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是罗时平的亲生儿子的话,那么即使他想要利用我,来达成一些目的,应该……也、也不至于想要害我性命吧……” 一阵暖风迎面吹来,淡淡的荷香裹挟其中,廊下的红色灯笼也跟着轻轻摇曳起来,祁云岚说着说着,话音渐渐变低,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严风俞蓦地感到一阵心疼。 他想,祁朝天与祁云弘去世以后,祁云岚失去了他在这个世上唯一可以称之为亲人的东西。 严风俞从未有过至亲,所以他不能体会。 但是他想,也许此时此刻,祁云岚是真的想要再握住一点什么的吧,亲缘,血缘……如果他放弃思考,放下戒备,对黄信托付全身心的信任,甚至假装自己在做梦,他就可以再次得到这些,即使这些有可能都是假的,即使梦醒后,这些都有可能会落空…… 月亮升得更高了,四下一片静谧,风不停,树梢一阵晃动,黑魆魆的,像是藏着什么不可见人的东西。 严风俞想,至少在这一刻,在这个有风有酒,有荷香,有明月的夜晚,他可以陪着祁云岚一起做梦……至于黄信的真实目的,至于黄信的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至于其他的纷纷扰扰,纷乱世事,他们可以等到天亮了,等到梦醒了,再去商议。不迟。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与往日里的似乎并无差别。白日里,祁云岚除了打坐练功,便是陪着黄信去见统管南部六州的各大人物,听他们商议各类要务:军中要务,民生要务,京城动向,东部四洲近况等等等等,这些杂事细碎繁琐且多如牛毛,祁云岚每每听得头昏脑涨,深感自己就像个误入蜘蛛洞穴的小飞虫,被那些个有的没的牢牢束缚住了,动弹不得。 深夜归来时,有时能碰到月下独斟独饮的严风俞。 这时候,祁云岚不知为何,只静静地瞧着月下的那道颀长身影,就会兀地感到一阵轻松,好像那些绕着自己飞来飞去的恼人小虫子一下子全都消失不见了一样,只余淡淡的静谧与令人沉醉的安详。 池塘里有金鱼跳出水面,落下时溅起一阵水花,两个人临湖而坐,一面喝酒,一面闲聊。也不聊那些太严谨,太费脑子的,只聊聊当下,美酒与美景,再说说过往,年少时的意气与向往……待到夜深,各自回屋,便可轻易获得一夜好梦。 似乎一切都很顺遂,只除了成运。 这小孩的状况似乎比预计的更加糟糕。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有。 第122章 将军府(五) 按照薛安的预估,如果成运足够配合——好好扎针,好好吃药——的话,那么他至少可以在未来一个月之内,保持神智的清醒,然而,眼下只过了大半个月的时间不到,成运的毒已经发作过好几回。 薛安百思不得其解,眼睁睁看着小孩时而发懵,时而发疯,时而狂吼不止……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成运发疯前的症状,与祁云岚见过的任何人都不同。 理性与毒性相搏斗之时,小孩为了保持清醒,无所不用其极——他会咬破自己的嘴唇,用指甲去抠手心里的嫩肉,甚至用脑袋去撞墙……他想要用疼痛来让自己保持清醒,为此不惜把自己折腾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然而即便如此,他依旧阻挡不了毒药性的发作。 这日,成运发了一场疯,把偏院里的下人通通都吓跑,也把屋子里的三个成年人折腾出一身的热汗后,小孩终于清醒过来。 午后落了一场雨,空气里有了一丝凉意,日光熹微,清清冷冷地照进屋子里。成运的床榻靠着窗边,于是他泛红的眼眶与唇边鲜妍的血迹便一览无遗地展示在众人的眼前,他的额头也不知撞到哪里去了,此刻已然鼓起了一个大包。 薛安为他号脉,起身后叹一口气,向祁云岚摇了摇头,祁云岚皱起眉头,心里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烦闷,也不知是因为这恼人的天气,还是因为其他,转身打算离开,忽然听见成运向他道:“祁云岚,你把我送走吧。”话虽倔强,声音却有些哽咽。 祁云岚一愣,转头看他,小孩却没有看祁云岚,梗着脖子,盯着屋顶,眼角无声划过两行泪,“反正、反正我已经没救了,你们随便找个人少的地方把我丢下,别让我祸害到别人就行……”话到最后,已然带上几分哭腔。 第206章 祁云岚却只定定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这厢薛安许是不太习惯这种过于浓重的氛围,开口调笑道:“嗳,你这小孩,真是没大没小!前几日不还师父长师父短的瞎叫唤吗?怎么今日忽然直呼起你师父的名讳来了?” 然而,屋子里的气氛似乎并没有因为这句玩笑话而轻松起来,成运还想再说些什么,祁云岚已经递给薛安一个眼神,率先走出屋子。***这一处的小院位置虽然偏了些,景致却颇为宜人,树木郁郁苍苍的,曲径与流水亦别有意趣,祁云岚却无心欣赏。 他的脑海里乱糟糟的,全是半大少年小小的身躯因痛苦而瑟缩成一团的模样,一时想起他咬破嘴唇,却还是无法保持清醒的场景,一时又想起他半是癫狂半是清醒间,头顶一次一次撞向墙壁的场景……二人虽是萍水相逢,无亲无故,可要放任他就这样慢慢「死」去,祁云岚发觉自己终究于心不忍,他问薛安:“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他……看着他……”说到这里,祁云岚说不下去了。 成运的情况三个人都已经很清楚了,按照现在的情况继续发展下去,等到毒素蔓延至全身,侵入脑髓,成运就会变成一个任人驱使的真正傀儡。 到那个时候,即使成运不说,祁云岚也留他不得…… 可成运他还那么小,十二三岁的年纪,嫩得几乎能够掐出水,或许他骄纵了些,顽皮了些,他不听家里大人的话,偷偷跑出家门想要看一看这花花世界,他想要行侠仗义,想要锄奸铲恶,他怀着满心的憧憬,一脚踏入这一摊子烂泥的硕大江湖,他以为他可以救得了别人,结果他连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 或许是因为祁云岚脸上的懊恨太过浓烈,几乎实质,薛安看着他,有那么一会,枯瘦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可以称作犹疑的情绪,严风俞一直冷眼旁观,此时第一时间察觉出薛安的异样,他对薛安道:“薛神医有什么话不妨直讲。” 祁云岚闻言,亦抬眼看向薛安。 薛安看起来有些踟躇,过了一会,他试探地开口,道:“其实倒、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言下之意…… 祁云岚眼睛一亮,“还有什么办法?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 薛安哼哼哧哧,吞吞吐吐的,道:“我师父他老人家临终前曾经留下一本医书……” “医书?什么医书?”严风俞皱起眉头,好奇这样重要的东西,薛安怎么没早提及? “唔……”薛安犹豫着,竟是有些难为情的模样,片刻后,他咬了咬牙,像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一样,道:“嗐,你们也知道,我师父他老人家被人称为医圣,号称医毒双绝,江湖传闻说他死前将平生所学所思尽数撰写在一本医书上,这话说得也没错,的确有那么一本书,不过,那本医书已经被我和师弟一人一半……对半分了,毒理在他手上,随身携带着,至于医理的那部分……”说到这里,薛安再次顿住,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一样。 严风俞与祁云岚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惑和不解。 “医理那部分怎样?”祁云岚终是耐不住性子,着急开口问道。 薛安闻言,咳嗽一声,枯黄的一张老脸上竟然浮现出一层可疑的薄红,踟躇半晌,老头语不惊人死不休,低声呢喃道:“好像……好像被我弄丢了……” “丢、丢了?”祁云岚一时没反应过来,俊俏的面孔上浮现出可以称之为迷茫的情绪,“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弄丢?” 严风俞也很好奇,他看向薛安,只见羊胡子老头面色讪讪,先是挠了挠脖子,继而又挠了挠头,坐立不安的模样跟个长了跳蚤的猴子似的,过了一会,他放下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道:“嗐,当初……当初我不是跟师弟闹了点不愉快嘛,这不一气之下,我就离「家」出走了,那会儿走得急,医书塞哪儿去了,我也没留意……这些年我在谷里混吃混喝,虚度时光的,也没干过什么正经事,那本医书自然也没派上什么用场……直到、直到前几天那小孩开始咬人了,我才想起来这回事……”越到后头,话音越低,实打实的心虚。 祁云岚几乎有些恼了,好在严风俞及时按住他的肩膀,制止他殴打医生的行为,想了想,他对薛安道:“所以那本医书很有可能还在药王谷里。” 这话说得没错。但是…… “……也可能被我带在身上,弄丢了。”薛安有一说一地回道。 严风俞闻言挑了挑眉,表情纵然有些轻佻,说出口的话却莫名透着一股令人信服的笃定意味,“不太可能丢……” 薛安似有不同意见,张了张嘴,严风俞却是轻轻一笑,道:“薛神医,稍安勿躁,先听我把话说完……试想一下,凝聚了一代医圣毕生心血的医书若是流传到了江湖上,会引起怎样的动乱?”顿一顿,目光扫过面前的两个人,续道:“可是这些年来,你们有听到过什么消息吗?”这…… 薛安挠了挠头,凝眉苦思,过了一会,他道:“好像……没有。” 祁云岚也摇头。 严风俞笑,“所以那本书……很有可能还在药王谷里。”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有 第123章 将军府(六) 第207章 他这一番推论看似缜密,实则仍旧有不少漏洞……他自己心里有数,祁云岚心里也有数,只是眼下情况紧急,但凡有一线希望,几人都不想放弃。 薛安显然也是这么想的,没有再出声反驳。 祁云岚咬了咬牙,转头对薛安道:“薛神医,劳烦你现在就回屋去收拾行李,顺带帮成运也收拾一下,我现在就去找黄叔叔,让他放你们走。” 严风俞却在这时抬手按住祁云岚的肩膀,一触即分,很快松开,祁云岚回头看他,面露不解,严风俞的神情少见的严肃,他道:“云岚,你先别着急,黄将军之所以要把我们这些个不相干的人留在府里,又好吃好喝地供着,其用意,想必你心里清楚……如果他执意不肯放人,你准备怎么办?” 这话倒把祁云岚问住了。 他下意识摇了摇头,慢道:“我还没想好。”顿了顿,又道:“不过我想,黄叔叔他对我那么好,只要我好好跟他说,他应该不会在这件事上为难我们的。” 他的想法固然有些天真,这样天真的想法放在这波诡云谲,变幻不定的将军府里,更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严风俞却是听得轻轻一笑,只道:“也是,那你去吧,快去快回。” 祁云岚于是点了点头,不再多话,迅速转身走了。 祁云岚走后,严风俞的余光捕捉到一个一闪而过的黑影,那黑影闪得极快,像是误入此处,打了个盹,骤然被惊醒的黑猫,也像是被风吹落的一片叶子,严风俞没有转头去看,眼中闪过一道算计的光,嘴角无声地勾了起来。***半个时辰后,将军府正厅里。 黄信听了祁云岚的请求后,往日里威严又不失和蔼的面孔上霎时流露出一副惊讶又了然的表情。 祁云岚面露不解,轻声唤道:“黄叔叔?” 黄信轻叹一口气,抬手挥退一屋子的下人,等到厅里只剩下他们叔侄二人,黄信端起放在手边的茶盏,浅浅喝了一小口,然后他放下茶盏,拍了拍祁云岚放在桌子上的手,叹道:“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位薛大夫其貌不扬的,竟然有这么大的来头……唉,云岚贤侄,这么跟你说吧,好容易把你找回来,起初黄叔叔是真的担心你不告而别,这才冒着让你心生不满的风险,也要把你的朋友们也一起请回来……” 他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好似要把一颗冒着热气的真心捧出来给祁云岚看,祁云岚没有插嘴,垂着眼睫,坐在他旁边,安安静静地听着。 只见黄信呵呵笑了笑,喝下一口茶后,继续道:“……眼下你我叔侄二人既已把话说开,说实话,再强留他们住在府中除了让你我叔侄二人徒增嫌隙外,并没有什么其他作用,即使云岚你不开口,黄叔叔也打算找个日子放他们走了,只不过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罢了……” 话音一顿,“只是……云岚贤侄,你跟黄叔叔说实话,薛安这个人,你信得过吗?” 说这话时,他神情专注,锐利的双眸却似鹰隼一般,一眨不眨地看着祁云岚。 祁云岚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一时觉得自己颇受眼前人的重视,心中熨帖不已,一时又觉自己好似被盘旋而下的秃鹰盯住了一般,有种锋芒再背的感觉。 祁云岚微怔,反应过来以后,很快将这种似是而非的感觉摒弃在脑后,思及黄信的问话,祁云岚下意识就要点头,想起了什么,俊俏的面孔上浮现出淡淡的犹疑来。 说实话,他与薛安相识不过月余,并没有多少实打实的交情。 至于这老头为什么愿意留在自己身边,老老实实给成运看病,除了因为老头视金钱如性命,自己又向他承诺了巨额的诊疗费外,还因为他与严风俞都是走江湖的刀口舔血之辈,二人的武功又都不算低……倘若触怒了他二人,他二人一个不高兴,轻易取了薛安的小命也说不定。 ——薛安恐怕会有此担忧。 而眼下,成运情况危机,薛安束手无策,长此以往,薛安拿不到诊金不说,恐怕还会因此触了他二人的眉头。 至于他口中的医书,医书是否真实存在,以及,即使医书存在,那里头是否真的记录了傀儡蛊毒的相关内容,这世上除了薛安,谁都不清楚。 所以,如果这本医术只是薛安黔驴技穷之际,为了自保胡乱掰扯出来的脱身之法,祁云岚又轻易相信了他,傻乎乎劝说黄信放他离开,那么,一旦他离了将军府,便是回了海的游鱼,归了林的飞鸟,再想要找到他,大约是难如登天的。 想到这里,祁云岚的心不由地沉了一沉:江湖之大,人心莫测,即使过了这么过年,他还是参不透,看不穿…… 他的眉头轻轻皱起,心底深处油然而生一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觉,他抬起头,看向黄信,踟躇半晌,终是摇了摇头,“黄叔叔,那你说,成运他……” 祁云岚面上的信任与依赖不似作伪,黄信见状轻叹一口气,然后他低下头,浅浅地喝了一口茶……低垂的眼睫掩去了可以示人的、不可示人的所有情绪,半晌,黄信放下茶杯,好似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一般,皱着眉头对祁云岚道:“贤侄莫慌,我知你担心你那小徒弟的性命安危,这件事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还有办法?”祁云岚眼睛一亮,没等他说完,便着急问道,“还有什么办法?黄叔叔你快说!” 第208章 黄信轻拍他的胳膊,呵呵笑了笑,慈祥和蔼的老者一般,示意眼前的年轻人稍安勿躁,然后他摸着胡须,娓娓道来自己经过好一番「深思熟虑」之后,给出的解决方案。 黄将军给出的解决方案是,薛安可以走,却不能独自离开,毕竟,谁知道他走了还会不会回来呢? 所以,为了保证薛大夫的「人身安全」,黄信会派遣信得过家将陪同他一起回去药王谷,拿到医书后,再将他「安全」护送回来。 至于成运……考虑到薛安那老头有可能心怀不轨,也有可能在半路上对成运不利,所以成运肯定不能随同他一起离开。 另一方面,考虑到成运的身体状况,黄信会找来信得过的郎中,每日为他施针,直至薛安「安全」归来…… 听罢黄信的计划,祁云岚略一思忖,点点头应了。 回到小院的时候,天色已经擦了黑了。时值夏末,池塘里的芙蕖花大都开败了,只剩下零星的几朵,在夏末的晚风里随风摇曳。月亮蒙了一层水汽,朦朦胧胧又铺天盖地地洒下来,于是廊下的灯,池里的花,就连月下的人影都显得有些模糊。 严风俞便是那月下的人。此刻,他用罢了晚饭,独自坐在廊下喝酒,看见祁云岚时,俊美的面孔上霎时浮现出一个清清朗朗的笑,“过来!”他对祁云岚招手,等到祁云岚走近了,借着迷离的月光,严风俞看清了他脸上的表情,又道:“怎么拉着一张脸?嗯?薛神医不是顺利走掉了吗?” “薛神医已经走了?”祁云岚闻言,脚步不由地顿了一顿。 “嗯。”严风俞好似浑然不觉,点了点头,神情愉悦,“下午那会儿就走了,你呢?怎么才回来?” 祁云岚却是轻轻摇头,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他抬脚走到严风俞身边,一屁股坐下,没等严风俞说些什么,他便从他的手中拿过那坛酒,二话不说,大口灌下…… 严风俞失笑,“嗳,你这是……”受了什么刺激了? 祁云岚觉得他明知故问,斜睨他一眼,一抹嘴,酒坛子丢回去,“成运呢?还在屋里躺着吗?” “嗯,躺着呢。”严风俞再点头,想到了什么,严风俞话音一顿,转头看向祁云岚,面上的轻松愉悦消失了,现出淡淡的犹疑不定来,“嗳,云岚老弟,俞大哥向你打听个事情。”打听事情? 祁云岚心里咯噔一声,转头看向他,“什、什么……事情?” 严风俞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没有发现他的异样,踟躇了一会,开口道:“那小孩……就是成运,他为什么……唔,要认你当师父啊?” 原来是问这个。 祁云岚兀地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有些看不懂严风俞的表情,他眯起眼睛,严风俞捅他的胳膊,着急催促,“问你话呢。” 祁云岚于是耸了耸肩膀,“不知道啊,大约是因为我教了他几招保命的功夫罢。” “就这么简单?”严风俞面露诧色。 “就这么简单啊。”祁云岚点头。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有。 第124章 将军府(七) 严风俞的心情忽而变得……非常复杂。 一方面,元嘉帝机关算尽才把他的师父,亦是天衍处首领,不痴老人,强留在了宫里给小太子授业,至于不痴老人,老头虽是不得已,领了皇命后,却也是兢兢业业的,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一个帝国的最高统治者,一个隐世的高人,强强联手,小家伙却丝毫不领情。 另一方面,祁云岚只把强贴上来的小东西当做甩也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严风俞暗暗叹气,至于祁云岚被他小子唤作师父,自己又是那小子名义上的师兄,这种乱了辈分的事情,他就更不愿去多想了。 胳膊撑着地面,严风俞利落地起了身,大手揉乱祁云岚头顶的发丝,轻叹一句:“时间不早了,早点回去歇下吧。” “哦……好。”祁云岚一愣,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却又看不明白,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祁云岚抱着酒坛子发了一会呆,然后他举起酒坛子,几大口喝光了那里头的残酒,也起身回了屋去。***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地处南国中部,尚未入秋,滇州城已经被那丝丝缕缕,缠缠绵绵的小雨给笼罩了,再难见干脆利落的青天朗日。 这日,下了半个月的小雨终于停歇了,天气少见地放了晴,放眼望去,只见天际尽头飘着浮云朵朵,远处,一纵飞鸟掠过天际,深吸一口气,尽是秋日晨间的凛冽气息。 将军府的偏院里,祁云岚起了个大早,伴着薄薄的晨雾,舞完一整套剑法后,收剑入了鞘。 仆役早就侍候在一旁,见状赶忙递过一个擦汗的布巾,恭敬唤一声“少将军”。 祁云岚起初还不太习惯这个称呼,如今听多了,麻木了,不会再有面皮抽筋的感觉。 他朝那仆役点了点头,抬手接过布巾,汗擦到一半,耳后忽然刮过一阵风…… 严风俞时常在他练功的时候偷袭他,鲜少得手,却略试不爽,一方面,祁云岚好奇这人是不是越活越回去了,不然哪里来的那么多闲情逸致?另一方面,他也觉着,这样的小打小闹,有时候还……蛮有意思。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站着,等到那阵风擦着他的鬓角进了他的视线,祁云岚暗暗一笑,迎着那阵风出了掌,没见到预期中的身影,手心一痛,展开来,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小石子,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里。 第209章 这……丢小石头砸人? 严风俞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童趣了? 薄汗微红的俊俏面孔上浮现出一个稍显无奈的浅淡笑意,祁云岚转头望过去,笑道:“今天怎么起这么早,睡不……” 话没说完,一张稍显熟悉的陌生面孔进了他的视线——来人中等个头,皮肤黝黑,断一只手,此刻正咧着一张嘴冲着祁云岚笑出一脸的褶子。 不是几个月前刚刚交过手的玉面飞龙,又是谁?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祁云岚瞳孔猛缩,下意识抽出手中的长剑,一剑向来人刺去,来人却不还手,只是躲,笑道:“原来少将军竟是这样标致的一个人物,看来我赖三这只右手丢得不冤。”赖三? 原来他本名叫做赖三。 哼,管他赖三赖五的,祁云岚根本不在乎,他只知道,红狐狸被他所伤,无数年幼无知的少男少女被他所玷污,有的甚至生生被他骑死在他身下……只丢一只手怎么能够?祁云岚恨不能千刀万剐了他。 “再多的废话也救不了你的命,今日我不杀你,誓不为人!”祁云岚怒吼一声,一剑斜掠,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掠向赖三颈下三寸之处,赖三见状,飞速后仰——小院位置偏僻,布景却别有意趣,花木扶疏,流觞曲水,远远望去,三步一景五步一画的,似乎处处可以藏人,赖三却为难起来。 祁云岚的剑气无处不至,赖三跳到一颗歪脖子老树上,老树的枝丫随即断裂,赖三躲到假山后头,假山石应声碎裂成粉末,赖三跃上屋檐……轰地一声,屋顶上多了一个黑咕隆咚的洞——赖三终于收起了笑,神色认真起来。 “往事已矣,少将军可不要欺人太甚!”随着赖三的一声厉喝,一柄闪着寒芒的长剑迅速出了鞘,金铁相击,火花四溅,叮叮当当的打击声不绝于耳,于是更多的假山石遭了秧,池塘里的残荷与锦鲤遭了秧,睡在屋里的严风俞也遭了秧。 春困秋乏冬日正好眠,严风俞一场好梦做到一半,陡然感觉身子下的床榻震了三震,多年刀口舔血的杀手生涯锻造了他如钢铁一般的非人意志,他迅速清醒,睁开眼睛时,眼中已不见丝毫迷惘,他翻身而起,挟了大刀,闪出房门,就见小院之中,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正斗得密不可分。 白的那个身材颀长,腰肢劲瘦,薄汗未干的一张俊脸在清晨熹微的日光下闪着令人心醉的光芒,是祁云岚无疑了,至于黑的那个……严风俞看了一眼,眯起眼睛—— 「玉面飞龙严风俞」? 这人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不怪他惊讶,毕竟这将军府守卫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卫的,更有藏匿在暗处的弓箭手不知其数,即使他与祁云岚联手,也很难在没有接应的情况下,强行突破出去,更别提从外面闯进来了。 所以眼下这晴天朗日的,这人大喇喇地出现在此处,却没引起任何骚乱,那就只能说明——严风俞暗自一笑,原来黄信口中的「他为了找到祁云岚简直用尽了办法」,竟然所言非虚! 至于派遣自己的下属,借着「玉面飞龙严风俞」的名头潜伏在虎背芒山上,再安排人四下散播这位飞贼的「丰功伟绩」,以期将祁云岚引出来,恐怕就是那位姓屈的军师给他出的主意了。 虽然黄信未必知道「玉面飞龙严风俞」乃是祁云岚为了膈应自己而胡编乱造出来的身份,但是经过临州城地宫一役,黄信必然知道自己与祁云岚关系匪浅。 卧薪尝胆多年,这位老将军终于一朝得势,吃下南部六州之后,等不及巩固自己的势力,立刻着手派人开始寻找流落在外的少将军。 可是,彼时的梅山山庄早已凋敝,破砖烂瓦之后,只余荒草丛生的坟冢一百二十三个,至于那位亲手埋葬了这一百二十三位骨肉至亲的稚嫩少年,却早已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偌大一个江湖,容得下无数腌臜事情,但是想要在这一潭浑水之中,找到一个人,却不是那么容易。 想必屈军师就是在这个时候给黄信出的这个主意。 他们也的确成功了。 ——自己与祁云岚路过山下,听闻了「玉面飞龙严风俞」的消息后,祁云岚「做贼心虚」,火急火燎的,等不及过夜,便拉着自己赶去了山寨子里……那之后,红狐狸受伤,祁云岚出手,玉面飞龙认出了祁云岚,不惜留下一只手,也要赶回滇州将祁云岚的踪迹汇报给黄信……最后,自己与祁云岚离开药王谷,刚在滇州落脚,屈藏便带着人找了过来。 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再抬眼看向院中仍在打斗的二人时,严风俞略一思忖,心中便有了计较。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既然你不辞勤劳,亲自送上门来,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冷笑一声,严风俞收了刀,转身走到隔壁屋门口,刚要推门进去,屋内传来一声脆响——是杯盏落地的声音,两个仆役急急奔出来,紧接着便是一声高过一声的嘶声厉吼,垂死挣扎的野兽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啊……成运那小子,又发疯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没有了,接下来不出意外的话还是一周四更。 第125章 将军府(八) 推开门进去,屋内已经乱作一团。 ——杯盏摔了,碎瓷片散了一地,被褥乱了,桌椅板凳倒了一地,小厮瑟缩着不敢动弹,郎中怔愣着不敢上前,成运双目赤红,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声音,门开的一瞬间,严风俞看见他四肢并用,飞身而起,一把掐住郎中的喉咙,将那郎中压在墙上,低下头,似是准备咬下去…… 第210章 成运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疯了。然而,随着傀儡毒素的日渐侵入,小孩每一回发疯所带来的破坏力都要远甚于上一回。 严风俞见状,长眉一拧,大喝一声:“发什么呆,赶紧找麻绳去!”,便飞身上前,大手擒了成运的后颈,再借力一跃,猛地将他往地面上惯去……严风俞出手极快,成运根本来不及反应,少时,只听见“咚”的一声令人肉疼的沉闷响动,成运屁股朝天,脸朝下,结结实实地摔了一个狗吃屎。 成运好半晌没再动弹,郎中的脸上尽是劫后余生的喜悦,他一面擦汗,一面跌跌爬爬,小跑到严风俞身边,喜道:“嗳,今天可真是多亏了俞大侠了,要是您再晚来一步,我们这小命恐怕就要难保了……” 严风俞却不敢掉以轻心。 癫狂状态下的成运力大无比,浑似一头发了疯的野牛一般,被毒药麻痹后的神经,亦完全不知疼痛为何物,此刻他一动不动地趴着,严风俞却知道他随时都会暴起。 果然,下一刻,只听得一声声震寰宇的疯狂怒吼,成运虎躯一震,骨头里发出“咔哧咔哧”的令人牙酸的奇怪响动……严风俞察觉出了什么,暗道一声不好,他下意识起身,一跃而起,离开成运的攻击范围。 只见此刻的成运犹如一头嗜血的凶兽,眼底泛起阵阵猩红,瘦弱的身躯上犹如充了气的气球,肌肉层层暴起,真气肆虐,摧枯拉朽的狂风一般,生生在地面上卷出一个大坑来。 墙灰簌簌往下掉,严风俞自知退无可退,再不耽搁时间,蓄力于腿部,迎着肆虐的真气,欺身往前跃去,待闪至成运身后,严风俞一咬牙,一狠心,终是抬起手,劈手击向成运的后颈。 掌心未落,严风俞忽而想到了什么,动作一顿。 ——即使发了疯,成运的后颈依旧脆弱无比,这一点毋庸置疑,击打此处可令他短暂地失去行动能力,这一点也是毫无疑问的,可若是没有掌控好力度……严风俞勾唇冷笑,眼底滑过一抹厉色。 老实说,他并不很在乎这小孩的死活。 甚至有时候冷眼旁观时,他会觉得,如果这小孩就这么死了,也不是一件坏事——他师父可因此而得到解脱,祁云岚也可因此甩掉累赘……而眼下,不正是动手的大好时机? 可是一转念,在这个地方,在这个情况下弄死他,似乎并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黄信虎视眈眈,正愁没理由把他从祁云岚身边撵走,那么多双眼睛瞧着,祁云岚知道了恐怕也会不高兴…… 想到这里,严风俞暗暗叹气,劈手落掌时,终是收了七分力……成运晕了,却不会晕太久,严风俞一刻不耽搁,将他击晕后,又使出小擒拿术,反剪了他的双手,牢牢将他擒住……不知过了多久,小厮气喘吁吁,姗姗来迟,手中的麻绳粗似儿臂,几人手忙脚乱地一番忙活,终于把那成运捆结实了,扔回床榻之上。 轻喘一口气,严风俞拍掉身上与手上的灰,忽而察觉有些不对劲。 成运不再嘶吼,四下一片寂寂,院子里风过树梢,打斗声也消失不见了。 祁云岚那边已经打完了? 严风俞不解,转头去问小厮,小厮气还没喘匀呢,哪里知道院里的动静?摇了摇头。 严风俞推开门出去,院子里已是一片狼藉——八角凉亭断了一个角,耷拉着,摇摇欲坠,假山塌了半边,尘土还没散干净,池塘里的残荷死无全尸,水里的锦鲤亦翻出了肚皮……小桥流水成了断壁残垣,而那毁景的暴徒,却已没了踪影。 严风俞拧了拧眉,院墙的角落里揪出个端着托盘的小厮,小厮瑟瑟发抖,不待他发问,三两句把方才院里发生的事情倒了个干干净净。 ——少将军晨起练剑,赖三爷前来挑衅,二人一言不合打了起来,赖三爷打不过少将军,想跑,少将军岂会让他如意?去追……小厮抬手一指,“喏,就是从那出去的——”从那出去的? 严风俞转头,顺着小厮所指的方向望过去,高大的院墙上果然豁出了一个大口子。 可是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从那里往前,只消再过两道院墙,可就出了将军府了,而将军府的院墙之外,守卫可不止三五十人,长枪长剑的在明处巡逻,弯弓搭箭的在暗处待命。 那两人竟这么容易就出去了? 严风俞疑惑更甚,面上却不显,转念想起了小厮口中的赖三爷,严风俞的心里又泛起了一丝隐忧。 他知道所谓的赖三爷就是假扮自己的玉面飞龙。 若是待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那二人光明正大地动手,他是一点儿都不担心的——两只手的赖三都不是祁云岚的对手,何况他现在已经成了「独臂大侠」? 可狗急了会跳墙,兔子急了会咬人,赖三又不是个循规蹈矩之辈,如果祁云岚当真将他逼得退无可退,只能鱼死网破,拼死一搏,严风俞担心那人对着祁云岚使出什么下三赖的招数来,若是那样……严风俞不敢再想下去。 眉头一锁,严风俞转头嘱咐郎中与小厮,命他们照看好成运,便抬脚打算追出去,还没来得及出发,屋子里再次传来动静——成运已经被捆成了粽子了,却还在挣扎不休,他从床上翻下来,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动,他身上的麻绳也有些不堪重负,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的响动,有两根眼看着就要断了。 第211章 小厮站在房门口,两股战战,郎中倚着门框,脸都白了,严风俞叹一口气,略一思忖后,大步进了屋,一手提了麻绳,将人打横扛起,跨出房门,丢下句去去就回,便抬脚往院墙上跃去。 严风俞猜得没有错,将军府外的守卫的确被惊动到了,守卫们第一时间向守卫统领汇报了这一消息,统领却为难起来。 若是少将军与他的朋友强行闯出府,他们尽可以上前阻拦。 将军府虽比不得皇城内院,内外亦有守卫不知其数,这些人虽不会对少将军下杀手,但是对他的朋友,真到了万不得已之时,他们可不会留下情面,所以,只要少将军没得失心疯,懂得审时度势,事情就不会闹得太难看。 可是加上一个赖三爷,事情就有些不太好办了。 一方面,赖三爷武功高强又小肚鸡肠,睚眦必报,此番立了大功回来,这人的气焰更加嚣张,恨不能上天捅个窟窿,屈军师管他不住,他们这些普通守卫更加不敢得罪于他。 另外一方面,少将军尚未回府时,赖三爷做下的好事已在府中广为流传,二人是敌非友,一见面肯定就要打,一打起来必然昏天黑地,再难收场,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守卫统领不想当那遭殃的小鬼……于是斟酌再三,统领想出个两全其美的主意。 ——一方面,他派了一队士兵跟上那二人,不让那二人离开视线,另一方面,他迅速赶至内院,将外头的情况汇报上去。 那之后的事情就跟他没有干系了。 统领的算盘打得叮当响,收到报信后的饭厅却是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黄信坐在上首,几道清淡的小菜摆在他面前,仆役侍奉在侧,屈藏与贴身守卫也立在厅堂之下。 听到消息时,黄信怔愣了一瞬,眼中酝酿某种情绪,少时,他放下筷子,抬眼往堂下看去,“屈军师,这是怎么回事?” 说这话时,他音量不高,面上也没什么情绪,可是,他周身所散发出来的强大威压却让屈藏禁不住地寒毛直竖。 第126章 将军府(九) 屈藏自然是想护下赖三的,毕竟人是他的人,性子虽然野了些,办事却很牢靠。 只是,在他只看,赖三之所以耐不住性子,去找祁云岚的麻烦,大抵也是因为虎背芒山上,祁云岚出手太过狠毒,将他打成重伤不算,又断了他一只手的缘故。 诚然,在黄信的眼皮子底下对祁云岚动手是一种近乎作死的愚蠢行为,但也不是不可原谅。 毕竟,黄信若是想让祁云岚长久地待在他的身边,真心诚意地为他效力,祁云岚与赖三就迟早会碰上面,二人之间的恩怨也迟早需要解开。 眼下虽然事发突然,却也不失为一个好契机。 ——骤然丧失至亲的祁云岚好似一只失了孤的小兽,孤苦伶仃、形影相吊的日子让他尝尽了无法言说的酸涩与苦楚,而现下,黄信的出现,及时填补了这一空白。如今的他,便好似一只归了丛林的倦鸟一般,因为得了无条件的庇护,所以无条件地对提供庇护的人托付全身心的信任。 这种情况下,若是由黄信出面,讲清他与赖三之间的种种牵扯,解开误会,握手言和,想必不费吹灰之力。 思及此,屈藏的心里便有了底气,他俯首跪地,把自己的想法悉数讲给黄信听。 言罢,他又道:“属下这就带人去把那不听驯服的小子带回来,到时候,要杀要剐,听凭少将军的处置。” 他这一番分析有理有据,黄信面上虽没什么表示,心里已经颇觉认同,他朝对方点了点头,道了句:“那就赶紧去吧,快去快回。”便不再言语。 屈藏闻言,不由地松了一口气,他领命起身,将要离去,黄信想到了什么,又丢一句,“不服管教的狼不如一只听话的狗,屈军师是个聪明人,这个道理,你应当心里有数。” 他这话说得突然,屈藏却在转瞬之间领悟他的言下之意,后背上的寒毛根根竖起,屈藏不敢有丝毫的懈怠,点头道了声“属下明白”,快步退了出去。 屈藏走后,黄信不知为何,心中仍旧有些焦躁难安。他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要紧的信息,却又想不起来,他正凝眉苦思,又有一人不等通传,疾步进来。 来人一身黑衣,步伐稳健,大白天的蒙着面,若是严风俞在场,恐怕凭借来人的身形,他就能够瞧出一点儿东西。 比如,偏院的守卫看似松散,实则明里暗里的,一直有那么几个人,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记录他们的一言一行…… 来人像是很着急,背负着什么要紧的任务似的,一进饭厅,不等黄信问话,他便单膝跪地,拱手道:“回禀将军,就在方才,俞大侠带着小公子,也离开了!” 祁云岚前脚刚走,俞风便带着成运紧跟其后,黄信一怔,手一抖,刚刚拿起的筷子险些再次掉下,他恍然,方才的疑虑与不安似乎在这一瞬统统实质化了,方才想不通的地方现下也似乎一下子变得通透了! 祁云岚虽有些少年心性,但是凭着这些日子以来他对这孩子的了解,他清楚知道,总体上来说,这孩子还是个识大体,懂分寸,知进退的……大清早跟赖三打起来,还把事情闹得这样大,实在不像祁云岚会做出来的事。 再一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祁云岚对着他时的态度变化——由起初的将信将疑到如今的全身心信赖,似乎只用了几日的时间不到……事情进展得太过顺利,他也不是没有产生过怀疑。 第212章 可是各方打探的结果——明面上的,暗地里的,甚至祁云岚醉酒后跟俞风的谈话都被下属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他——都在证明祁云岚并不是在跟他虚与委蛇。 于是深谋远虑如他,如屈藏,也只能把这一情况解释为,吕施把祁云岚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祁云岚即使长到这么大的年纪,即使经历过这么多磋磨,依旧天真如初,纯良如初,从没沾染过墨点似的,白得像是一张纸……你对他好三分,他便能还你十分。 可如今再一细想,祁云岚哪里是一张白纸?那孩子分明就是个顶着张纯良无害面孔的小狐狸啊! ——薛安为找医书而「不得不」提早离开,祁云岚「意外」与赖三动手,成运「忽然」发病,俞风「迫不得已」带着成运去追祁云岚……这一连串的计划,环环相扣,滴水不漏,就连黄信自己,都有些自愧不如。 想到这里,黄信笑了。 他的眼底有不明情绪在涌动,好像池子里蓄满了的水似的,即将倾泻而出,他重重地放下碗筷,千钧怒火,一触即发,他抬眼,望向堂下来人,怒喝一声:“还发什么呆,去把韦阳给我叫来,咱们亲自去请少将军回来!” 来人虎躯一震,再顾不得其他,一拱手,道了声“是!”迅速转身离去。 严风俞扛着成运,沿着祁云岚沿途留下的标记,一路赶至滇州城外的时候,祁云岚仍旧与赖三缠斗在一起。 二人各自都有负伤,赖三脸色发白,有些强弩之末的意味,祁云岚额头冒汗,出招也不如先前那般凌厉,严风俞知道祁云岚是真心想取了赖三的性命的,可惜眼下时间紧迫,由不得他们再做多余浪费。 “云岚,追兵将至,今天就先算了吧,以后还有机会。”严风俞把成运放在树上,倚着树干对祁云岚道。 话音落,马蹄声渐进,疾速行进的马匹带起了漫天飞扬的尘土,看那样子,少说是个几十上百人的队伍,祁云岚瞧见了,心有不甘,脑子却很清醒——先前的种种安排都是为了这一刻,现在再不走,恐怕短期内再难有这么好的机会! 他抽身要走,赖三却缠上来。 到了这一刻,赖三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赖三想,怪不得早先在府里之时,祁云岚好几次有机会可以杀他,却迟迟没有动手,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重伤之仇与断臂之恨在这一刻交织,毒蛇的汁液一般,悉数涌现他的心头,祁云岚想走,他偏不让,府内守卫眼看着就要来了,只要他再拖上一时半刻,这两个人便是插上翅膀也再难飞出这滇州城! 想拿他赖三爷当棒槌使,也得看他们有没有这个命! “原来少将军把我当冤大头使呢?呵,那也得看我赖三爷愿意不愿意!”赖三冷笑一声,又提一口真气,疾速往前攻去。 严风俞见他方才还一副强弩之末,力有不逮的样子,如今却气势大胜,越攻越快,便知道他是拿定了主意打算拖延时间。 严风俞岂会让他如意? 只见他纵身一跃,轻飘飘自高处落下,手中长刀往前一送,这刀尚未出鞘,却已裹挟了千钧的气势,直奔赖三的咽喉而去,赖三正在与祁云岚缠斗,虽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攻击,却根本来不及躲闪,仓促间,赖三将将避开刀身,却被严风俞真气所及,顿时面色涨红,呛咳不止。 赖三一面呛咳,一面飞速后掠,生怕严风俞再次强攻上来一般,面露警惕之色。 严风俞看着他,眼底划过一抹讥诮,“现在呢?赖三爷怎么说?愿意吗?” 赖三皱眉不答,严风俞见他脑筋不是很好使的样子,好言相劝道:“这么跟你说吧,我们俩合力杀了你,然后被黄将军带回去,或者你放弃纠缠,放我们离开,很简单的选择题,怎么样?赖三爷你准备怎么选?” 看一眼祁云岚,续道:“当然,是我就选择后者,毕竟黄将军会不会对云岚动手还另说,我们俩合力杀你还是轻而易举的,想清楚了吗?留给你的时间可不多了?” 第127章 净月湖(一) 出了滇州再往南,入目尽是荒芜。荒草之中,一条崎岖小道,一辆垂着灰布帘子的破烂马车沿着小道咿咿呀呀地缓缓而行。 成运睡着了,好一会儿没人说话,秋风簌簌,严风俞回头看向祁云岚,见他袖着手坐着,鼻尖冻得微微泛红,于是命令道:“进去坐着,外面冷。” 祁云岚却摇头,“不冷。”抱着长剑,继续望天。 天高云淡,偶有几只飞鸟掠过天际,严风俞好奇,“有什么好看的?看那么专心?” “啊?”祁云岚像是刚刚回过神一样,转眼看他,“没看什么啊,在想事情。” “想事情?什么事情?” “就前几日那追兵。” “追兵?哪追兵?”这些日子追在他们屁股后头的人可多了,到了这两日才消停些。 祁云岚想了一会,开始比划,“穿着精铁制造的盔甲,脸都遮住了,身材高大,手上的刀长这样,有这么大……” “哦,那人啊……”严风俞想起来了。 那是四天前,他们还在滇州地界上时遇见的人。 那会儿天色已经有些暗沉了,两波人同时袭击了他们,严风俞要对付另一波人,还得分神照看成运,于是远远地打了个照面后,他就把那单独行动的高大盔甲将士让给了祁云岚。 第213章 那之后,祁云岚回来得很快,身上也没受什么伤,严风俞就没在意,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提起此事? “那人怎么了?”严风俞随口问。 “唔……”祁云岚踟躇着,眉头皱起,像是有些苦恼,过了一会,他道:“他很厉害,我打不过他。” 打不过怎么了? 严风俞不以为然,笑道:“天下那么大,深藏不露的高手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遇见个打不过的有什么稀奇,”挑一挑眉,“你不也打不过我吗?”这话说得…… 祁云岚有些不服气,今时不同往日,两个人都没真刀真枪动过手呢,“不试试怎么知道?” 严风俞见他一副跃跃欲试的小模样,有些心痒痒,继续挑衅,“那就这样吧,俞大哥先让你十招,十招之后,你要是还能动弹的话,俞大哥再让你一只手。” 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猖狂了? 祁云岚的胜负欲雄雄燃烧起来,“等回头找到落脚地方……” 二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掰扯着,马车里忽而传来一声闷在嗓子眼里的哼唧声,成运醒了,磨叽了一会后,冲着外头喊道:“师父,我要尿尿!”祁云岚:…… 祁云岚长这么大,还从没干过这事,给人把尿?这该怎么操作?踟蹰了一会,他放软了态度,跟马车里的小徒弟商量道:“能憋吗?能憋的话,等咱们跟薛大夫会合了……” 跟薛大夫会和? 那得小半个月以后了吧? 成运一声哀嚎,稚气十足的少年音喊道:“师父,那会死人的师父,你有没有一点常识啊……”的确有点强人所难了。 祁云岚感到尴尬,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严风俞哈哈大笑,对祁云岚道:“要俞大哥代劳吗?要是想让俞大哥代劳,就跟俞大哥说点好听的。” “好听的?”祁云岚愣了一下,下意识问:“什么好听的?” 问完他就后悔了,这人一肚子坏水的,肯定憋着什么坏呢。 果然,只见祁云岚话音刚落,严风俞一张金玉面孔笑得败絮尽现,“让你喊风哥你不愿意……整天喊俞大哥也没什么意思,不如……不如喊句好哥哥来听听?”好、好哥哥? 这是什么羞耻称呼? 祁云岚脸一热,迅速撇开,“你爱帮不帮,反正憋尿的又不是我。” 这话……倒也没有说错,严风俞“啧”了一声,颇感遗憾似的,停了马车,认命抱了成运出去。 荒郊野外的,随处都可画地图,成运也不讲究,两个人很快回来,严风俞把成运放回马车上,回到原处坐着时,就见祁云岚已经面色如常,只不看自己。 摇了摇头,一拍马臀,赶着马车继续前行,车轱辘吱呀作响,听得人昏昏欲睡,日头过了晌午,严风俞一手支着下颌,正犯困,忽地感觉胳膊一紧,祁云岚在他耳边高声道:“我知道了!”严风俞:…… 他愣了一下,低头看祁云岚抓着自己肩膀的手,再抬头,看祁云岚近在咫尺,因为激动而颤动不止的浓密羽睫,红扑扑的脸,淡粉色的唇……他咽一口吐沫,强撑镇定,“……你知道什么了?” 祁云岚浑然未觉,他太激动了,几乎开始语无伦次,“那个人……”他道:“我一直觉得那个人有些古怪,早先没能想通,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严风俞皱眉,“慢点儿讲,你明白什么了?” 祁云岚两只手握他的胳膊,握得紧紧的,漆黑的瞳仁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那个人没有知觉!”他道:“我刺了他好几剑,小臂、大臂、肩侧、小腿……若是常人,恐怕早就难以行动了,可他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起先我还以为他武功太过高强,或者经络走向异于常人,但是现在……现在我再一想,他那个样子,不就跟……跟那些被穆衡操控傀儡一样吗?” 成运不发疯时,尿尿都要人伺候! “但又不完全一样……”祁云岚又道:“他会说话,眼珠子也会转,要是不动手,他看起来就跟个正常人一样!”低下头去,丢了魂似的,喃喃自语起来,“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我看错了?还是说……还是说……”穆衡研究出了让傀儡保持清醒的办法?如果是那样的话……祁云岚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 傀儡蛊虽然能够重塑人的经络,短时间内迅速提升一个人实力,但是作为交换,这个人会完全失去神智,成为一个任人驱使的「傀儡」…… 这便是迄今为止,江湖上人所共知的,关于傀儡蛊的全部消息,也是让各大江湖门派对这傀儡蛊颇为忌惮以至于人人喊打的主要原因。 可是如果、如果傀儡蛊能在重塑一个人经络的同时,保留一个人的神智,任何人,只要服下一枚傀儡蛊,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成为武林高手……到那个时候,傀儡蛊会不会摇身一变,成为江湖人争相抢夺的宝物? “除了穆衡那老头,没人知道那傀儡蛊是怎么炼成的,也没人知道那蛊虫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作用,虽然说穆谷主只醉心于毒蛊的研究,对江湖上的勾心斗角全然不感兴趣,可他身边的那位白衣公子呢?还有黄叔叔……如果他们想要利用蛊虫来达成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那么……” 说到这里,祁云岚话音一顿,他的手腕被人握住了,坚实而有力的触握令祁云岚霎时回神,他怔怔,抬眼看向面前的男人——严风俞却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淡道:“慌什么?刚才那些都只是推论而已,未必是真的……等回头我们把成运送走了,再去找黄将军打听情况,以他对你那样执着的态度,想必不会在这件事上隐瞒你,到那个时候,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第214章 顿了一顿,身子往后一靠,眼神变得戏谑,“退一万步讲,就算那些推论都是真的,这不天塌了还有个子高的顶着吗?你当朝廷是干什么吃的?花那么多钱养一群酒囊饭袋吗?” “你有那个闲工夫想东想西,还不如想想我们今晚睡在哪里,这荒郊野外的,连个洗澡的地方都没有,啧……”有些嫌弃地敲了敲略显破败的车辕。祁云岚:…… 他的思维还停留在那句「酒囊饭袋」上,有些好笑地想,怎么为了哄自己,这人连他自己都骂上了? 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祁云岚嘟囔一句:“我知道了。” 等人移开了目光,他又小声补充一句,“酒囊饭袋。” 【作者有话说】 成运: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小修。 第128章 净月湖(二) 话虽这么说,到了日暮时分,他们还是没能碰见半个人影。 小路弯弯绕绕的,林间荒草丛生,他们需要提防追兵,也要留意不时出没的野兽,只能轮流休息,马车简陋,行驶在颠簸的小路上,硬木板躺上去好似在翻炒糖栗子。 “啧……”严风俞鲜少这样亏待自己,不习惯,不时抱怨两句,“那姓薛的老头怎么回事?怎么净往这种……地方走。” “有求于人的时候喊人家薛神医,到了背后就喊人家薛老头。”月上中天,洒下大片银白月光,祁云岚一面辨认着地上的标记,一面闲闲地怼回去。 严风俞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开心地笑起来,“嗳,我怎么没发现,你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伶牙俐齿了?” 祁云岚本就是个思维跳脱的人,以往为了掩藏身份,也是压抑得久了,才会给人留下少言寡语,甚至疏离淡漠的映像,而先如今,二人相处多时,互相熟悉了,也算得上知根知底了,于是多多少少的,他的本色便暴露了出来。 看一眼天边的月亮,祁云岚笑道:“你要是实在睡不着,就出来帮我赶车,换我回去躺着,嗳,老这么坐着,腰都酸了。” 严风俞没动弹,脑袋枕着胳膊,凝望着同一轮圆月,叹道:“不想俞大哥不想睡啊,实在是这车太小,腿伸不开,怎么睡啊?” 祁云岚回头,笑得不怀好意,“你伸不开我能伸开啊,所以……要不……”严风俞:…… 他想:你矮你还有理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赶路之余,二人时不时斗上几句嘴,间或过上一两招,倒也不觉得日子枯燥。 打闹没避着人,成运看不懂就发问,“师父,你们打架还是跳舞呢?贴那么近干嘛?” “师父,你很热吗,脸怎么那么红?” “师父,你们怎么又说悄悄话?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 “师父……” “师父……”…… 但他也只敢跟在祁云岚跟前念叨几句,严风俞斜睨他一眼,他就不敢再说话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位面上总是笑嘻嘻的俞大侠,对他有种莫名的敌意,那一瞥看似平淡,却总叫毛还没长齐的半大少年心生寒意。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那种感觉叫做,杀意。 连着七、八日餐风饮露,这天晌午,三人终于到了个有人烟的地方。 这是个边疆小镇,比起中原富庶之地,这里虽然算不上繁华,但是考虑到眼下的境况,能有个暖和的被褥,再有个洗热水澡的地方,三人就已经很满足了。 安顿好车马和行李,饥肠辘辘的三个人打听到镇子上最大的一间酒楼,要了个最舒适的雅间,点了卖得最好的几道菜,五香面,萝卜糕,炸酥饺,烧鸡,烧鱼,油茶,蛤蚧……来安抚「干涸」多日的五脏庙。 酒足饭饱,出了酒楼,大街上已经热闹起来,挤挤挨挨的人群都在往一个方向看。 成运年纪小,好奇心却大,趴在严风俞背上,大白鹅似的,伸长了脖子看。 “师父,师父,有人娶亲嗳,哇,好热闹啊!”成运兴奋地叫唤着。 祁云岚被他勾起了好奇心,转头望过去,就见大街的正中央,人群最拥挤的地方,一个迎亲队伍正在缓缓往前行去,新郎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头,新娘坐在轿子里紧跟其后,锣鼓唢呐,敲敲打打,好不热闹,撒喜糖的,丢莲子的,惹得人群哄闹着去抢。 「新郎是张员外家的大公子」,祁云岚听见有人这么说。 「这张员外可了不得,家里有钱不说,就连那些当官的都不敢不听他的话」,祁云岚听见另外一波人这么议论。 「嗨呀,那这新媳妇娶进了门,以后岂不是就有享不尽了荣华富贵了?」还有人这么羡慕道。 祁云岚却只是笑。往年他大哥还在时,他想象中的大哥娶媳妇似乎就是这么一副热热闹闹的场景,临州城的老百姓们都出来看热闹,路上都是人,往前走两步都费劲,他就拉着祁云承挤在人群里争抢那些个小玩意儿…… 一个蜜饯果丢远了,朝着他的方向飞过来,祁云岚没怎么费力,抬手就抢到了,他想尝尝这蜜饯,看看味道是不是跟一般的不一样,就见成运咂摸着嘴,眼巴巴地望着他。这小孩…… 祁云岚心情好,懒得跟他计较,蜜饯果塞小徒弟嘴里,再问一句,“甜吗?” 成运点头,笑得一脸餍足,“甜!师父你对我可真好!” 第215章 祁云岚笑着揉他的脑袋。 “甜吗?”这是严风俞的声音,祁云岚一转头,一颗喜糖塞进了他的嘴里。 一咂摸,松子糖?祁云岚愣住了,瞳孔微微放大。 “甜吗?”严风俞见他不答,又问一句。 纷至沓来的往事被他强行按下,祁云岚抿嘴,低头浅笑,半晌回一句,“……甜。” 严风俞看他微微泛红的嘴唇,浅浅勾起的嘴角,眼神不由地暗了一瞬,很快移开。 “甜就好。”他也笑起来。 逛了一下午,回到客栈,热水沐浴,洗去一身的疲惫,一夜酣睡,翌日继续上路。 薛安留下的标记足够隐蔽却也足够清晰,出了热热闹闹的小镇,马车咿咿呀呀的,沿着曲曲折折的羊肠小道,继续往南边行去。 风声,马蹄声,过了晌午,风里有了一丝温度,祁云岚犯着困,脑袋一点一点的,几乎歪倒在严风俞的肩膀上,严风俞眼里含着笑,看一眼前路,再看一眼身侧的人……慵懒的午后时光总是短暂,一阵急促靠近的脚步声引起二人的注意,不多时,车身一沉,车顶上多了个人。 祁云岚睁开眼,朝声音的来处看去,就见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大马趴在他们的车顶上。 被祁云岚一看,小姑娘立刻做出一副凶狠模样,“看什么看,再看姑奶奶把你眼珠子挖出来!”祁云岚:…… 祁云岚见她年纪不大,顶天了十三、四岁的模样,却是穿着金戴着银,一副新嫁娘的模样。 火红的衣裳稍显凌乱,大红的胭脂涂了一脸,黑丝盘成高高的发髻,金钗要掉不掉挂在上头……祁云岚默了默,心中有了数。 “你是张员外家昨天刚过门的新媳妇。”祁云岚对这小姑娘道。 小姑娘被人道破身份,脸上一热,气急败坏,“新……什么新媳妇,你不要胡说八道!” 话音未落,身后再次传来骚动,一阵略显急促的马蹄声,伴着吆五喝六的人声,急急朝着他们的方向奔过来。 这是……新媳妇儿逃婚,婆家来追人? 祁云岚暗暗想道,一晃神,小姑娘身形一闪,一尾灵活的游鱼一般,轻轻巧巧地钻进了他们的车里面。 车里空间狭窄,两条躺人的长凳占去了大半空间,小姑娘只能抱着膝盖,蜷缩在长凳底下,再次看向祁云岚时,稚嫩面孔上强撑出来的凶狠消失不见了,水汪汪的眼眸里浮现出淡淡的哀求之情。 被这样灵动而哀怨的眼神盯着瞧着,祁云岚即便心如磐石,也难免心生恻隐之情,可在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之前,他还不想轻易出手……毕竟,他们身上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成运、黄信、穆衡、白衣男人……一团乱麻,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理出个头绪来,正踟躇着,马蹄声渐进,紧接着,一群骑着高头骏马的强壮男人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又招呼不打,二话不说地强行拦去了他们的去路。 “搜!” 来人态度强硬,不等祁云岚说些什么,一群人就围了上来,土匪流氓似的,勒马的勒马,掀窗的掀窗,吃准了他们不敢还手似的。 这可就由不得祁云岚了。 也正好,半个月没跟人动手了,趁机舒展舒展手脚也不错。 只见他眼眸一沉,刚要拔剑,严风俞已经冷笑一声,飞身纵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小修。 第129章 净月湖(三) 这些高壮男人看着唬人,实际不过一群五大三粗的莽夫和野汉,没练过几天功夫,下盘不稳,气息又紊乱,哪里会是严风俞的对手? 只见一炷香的时间不到,一行十几个高大壮汉已是倒地的倒地,求饶的求饶,哪里还有半分流氓土匪的蛮横模样? 倒有个骨头硬的,强撑着不肯求饶,还吐沫横飞地放狠话,“哼!你们可真是好大的狗胆!到了这地界,竟然还敢跟张员外作对?你们可知道我们员外是什么人?他可是大名鼎鼎黄将军的亲外甥,得罪了我们员外,你们就等着……” 话没说完,祁云岚一脚把他踢得飞了出去。 什么狗屁亲外甥? 他还是黄将军的亲亲宝贝大贤侄呢! 顶什么用,还不是被人追着跑? 不过,梁子已经结下了,倘若这张员外没有胡乱吹嘘自己的身份,那么,他们的行踪恐怕很快就要报到黄信跟前了。 到那个时候…… 想到那些苍蝇蚊子一样,杀也杀不完,甩也甩不掉的追兵,祁云岚就有些头疼。 回到马车上,祁云岚看一眼躲在板凳底下的小丫头,到底没忍心把人赶走,叹一口气,对严风俞道:“走吧,走吧,我们还是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严风俞显是与他想到了一处去了,不等他把话说完,便扬起了马鞭,随着“啪”地一声脆响,马儿登时嘶鸣一声,撒腿跑了出去。*** “我叫翁柔,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吖?” 行至半道,劫后余生的小丫头长舒一口气,眼珠一转,迅速褪去了那副可怜兮兮我见犹怜的惹人模样,神气活现地自报家门后,开始对着祁云岚开始问东问西起来。 “大哥哥,你们是什么人啊?今天可真是多亏了你们了,不然我就要倒大霉了!”…… “张员外是什么人?我也不知道啊,他儿子?你是说那个又凶又丑的大胖子吗?唔……那我跟他可不熟。”…… 第216章 “我干爹不让我跟长得丑的人做朋友的……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嗳,好像说会受影响吧,我干爹不喜欢长得丑的人。”…… “为什么嫁给他?我也不想的啊,他抓了茯苓姐姐的爹妈,还抓了茯苓姐姐的两个弟弟妹妹,我们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 至于这个茯苓姐姐到底是什么人,翁柔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无非欺男霸女,巧取豪夺一类,不过经她这么一闹,这个茯苓姐姐却也因祸得福,趁机带了爹妈与弟妹离开是非之地,倒也算是一桩好事。 小丫头心思单纯,没什么防人之心的样子,念叨累了,竟就眼睛一闭,大喇喇地睡了过去…… 成运自认行走江湖的经验已颇为丰富,见状轻叹一口少年老成的气,“她这样子,回头被人卖了还得给人数钱吧?” 祁云岚心说你也没好到哪里去,被人卖了,恐怕数钱都数不对数目,还得被人绑起来再打一顿……但是这话太伤人自尊,于是嘴里转了两圈,他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翁柔这一觉睡得香甜,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沉了,风里裹着烤肉的焦香味,翁柔的肚子不争气地唱起了花鼓戏,咿咿呀呀,叮叮咚咚的,不绝于耳…… 马车停在溪水边,溪水泠泠作响。溪水旁边,个子高、长得让她合不拢嘴的那个哥哥生了个火堆,此刻正把一只剥了皮的兔子架在火上翻来覆去地烤……香味就是从那儿飘出来的。 至于长得一般俊俏,脾气却很好的那个哥哥,此刻,他正在用一只匕首给一只兔子剥皮,他手法熟练,放了血,脖子上划拉一刀,再上下这么一扒拉,兔肉就……啧,血不拉滋的,翁柔看不下去了。虽然吃起来一定很好吃。 至于一直躺在车里睡觉的那个……现下也还是躺着,半躺着,倚靠着树干,眼望着火堆以及火堆上那只已经烤得流油的兔子。 看起来……傻乎乎的。 翁柔撇撇嘴,跳下马车,小跑到扒皮哥哥的身边,蹲下,小手捧住下巴,一派天真无邪的娇俏模样,“哥哥,我饿了,我也想吃兔子,我都一整天没好好吃东西啦。” 祁云岚看她一眼,心想,这小丫头看着心思单纯,装乖卖惨倒是很有一手,一看就是个娇生惯养的。 好在他并不反感这样的人(毕竟,他自己曾经就是临州城里最有名的小纨绔),反倒好奇起她的身世来。 这样的小姑娘怎么会流落到这荒郊野外来呢? 家里人都不管管的吗? 这个「翁」姓……好像也不多见,长这么大,他就只听说过一个——薛神医安排他们去见的那个。…… 甩甩头,把那一脑袋有的没的猜想甩出脑海,祁云岚刚要开口,把这啰嗦起来就没完的小丫头赶去严风俞那边,成运忽然插话进来。 “想吃自己去抓,别老缠着我师父!”成运道。 这话醋意十足,跟新来的小鸡争抢同一只鸡妈妈似的,祁云岚一瞬间就有些想笑,翁柔却是浑然未觉……她还没听见过成运说话呢,闻言登时惊了一下,转头望过去,“呀!你会说话啊!我还当你是个傻的!”成运:…… 他立刻怒了,“你说谁傻呢?你才是傻子呢!” “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嘛……”翁柔显然也是个口无遮拦的,没什么坏心思,意识到自己犯了错后,立刻道歉,“那你干嘛一直躺着不动啊,也不说话……我还以为你是个小傻子呢!嘻嘻……咦,你好像真的有点不对劲嗳……”走过去,戳了戳成运的胳膊,又挪了挪成运的腿,“你怎么小小年纪就……瘫啦?” “啧啧啧,好可怜呀!”…… “怎么瘫的呀?跟姐姐说说,姐姐给你想想办法。” “呃……虽然没什么好办法,我又不是大夫,哪里会给人看病……不过我可以给你报仇啊!”…… “嗨呀,你别噘嘴啊!”…… “噘嘴当然不好啦,我干爹说老噘嘴的话,嘴巴会越变越长的,嗨呀,我没说你,你别哭呀……”……………… 成运:……师父,救命! 祁云岚:溜了溜了。 溪水里洗干净兔肉,放到火堆上烤,顺道在严风俞身旁坐下来,祁云岚心有余悸,长吁一口气,“……我的天哪。” 严风俞笑,看他被溪水冻红的指关节,心思不纯地问一句,“手冷不冷?”的确有点冷,祁云岚点头,伸手靠近火堆,又往前凑了凑。 离严风俞更远了。 严风俞看他一眼,像是有些无奈似的,摇了摇头……然而,山不来就我,我还不能去就山吗?过了一会,他也伸出手。 寒风呜呜咽咽,树梢沙沙作响,女孩的絮叨声,成运的叹气声……分明是嘈杂的环境,四下却显得静谧,火堆噼嘙一声,窜高了一些,又矮下去,火光像是天堑,将两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分割在遥远的两端。 牛郎和织女,相望不相逢。 但严风俞不是牛郎,祁云岚也不是织女。 火舌窜动,引着人靠近,再靠近……暧昧悄无声息地蔓延,像是涨潮的水,指尖碰到了,然后是更多的皮肤,神秘的电流带起一小片火花,祁云岚垂下眼睫,装聋也装瞎,再试探已经没有必要,严风俞的眼底里浮现出许多笑意,一炷香的工作在一瞬间完成,掌心贴过去,用力包裹住,再把乌龟的脑袋从壳里拽出来,“现在呢?好点了吗?” 第217章 其实并没有,因为祁云岚已经没那么冷了。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嗯……唔。” 肩膀也挨靠到一起,严风俞的气息更近了,水漫到了脖子处,呼吸变得困难,祁云岚仿佛能够预见到严风俞打算对他做些什么…… 他打算放任他。然而…… 什么也没发生。 什么也没发生? 祁云岚愕然,猝然转眸,严风俞笑得一肚子坏水,“你头上有片树叶,我刚刚帮你拿掉了。”树叶? 哪里来的树叶? 你倒是拿出来给我看看啊? 然而,这样气急败坏的话祁云岚肯定是说不出来的,太跌面子了。 咬碎银牙也只能往肚子里咽,“哦,是这样啊……那多谢你了。”祁云岚皮笑肉不笑,道。 “不客气。”严风俞笑得更开心了,“肉烤好了,吃点东西吧。” 【作者有话说】 严风俞: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老婆生气气的样子好可爱啊啊啊啊啊啊 第130章 净月湖(四) 一只兔子分成四份,两个人吃得心无旁骛,两个人吃得心事重重。 祁云岚情绪写在脸上,一条兔子腿啃得咬牙切齿,就跟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惹得成运频频侧目。 严风俞面上没什么表示,心里却在暗暗叹气。 诚然,率先挑事的是他,忽然息鼓的也是他,祁云岚不明白,不清楚,愤愤不平,可他自己又能好受到哪里去? 火光下的祁云岚让他心动,垂眸不语、予取予求的祁云岚更加让他为之心狂,想要亲吻他,跟他肌肤相亲的心是真的,想要占有他,看他因自己而癫狂的心也是真的,可是,那又如何呢? 他可没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 ——「易了容的,游手好闲的,热心游侠俞风」,而不是「前天衍处的,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杀手严风俞」。 祁云岚心悦于自己吗?显然是的。 ——不然今时不同往日,祁云岚一剑刺过来,自己恐怕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可他心悦的,到底是哪一个自己呢? 是现在的自己吗?那怎么可以! 是以前的自己吗?那怎么……可能? 他把这个人放在心尖上,埋在心底里,整整七年不敢忘……再相见时,他只想远远地看着,却又禁不住靠近,他给自己编造了一大堆理由,为了这个,为了那个……但是实际上为了什么,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他不是一个宽容大度的人,付出了多少就要获得多少回报,差一毫,差半两,都不可以,他希望祁云岚心悦自己,却又不仅仅是心悦于现在的、戴了假面的自己,他要祁云岚忘不了以前的他,也被现在的他吸引,他希望祁云岚跟他一样摇摆、困惑、踟躇、拿不定主意……而不是像刚才那样,红着耳朵,闭着眼睛,等着他来亲吻…… 所以他放弃了。 喜欢得紧了,难免变成个斤斤计较的大傻子,冷血杀手也不能免俗,严风俞心里苦笑。***吃饱喝足,心无旁骛的两个打起了无忧无虑的小呼噜,晚风悠悠,心事重重地两个不出意外地睁眼到天亮。 翌日晨起,睡不着的两个人都有些困倦,也都有些避着对方的意思。 “上午交给你,我先睡会。”严风俞率先开了口,马鞭塞到祁云岚手里,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慢吞吞地进了车去。很会装蒜。祁云岚:…… 银牙咬碎,他点头,“好。” 也是装得有模有样。 下一刻,马鞭抽在马臀上,“啪”地一声响,严风俞听见了,感觉这一鞭抽在了自己的脸上。 不疼,却是糟心得很。 那边,翁柔小姑娘睡得饱喝得足,精神奕奕地出来,“祁大哥,我有点饿了,还有吃的吗?” “烧饼?只有烧饼了吗?昨天晚上的兔肉呢,已经吃完了吗?” “啊……好可惜啊,早知道昨天晚上我就多吃一点了。”…… 叹气,沉默,安静了一会,继续精神奕奕,“祁大哥,我还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烤肉呢!今天晚上还能再烤一点吗?” “我干爹?哈哈哈哈……他可不会给我弄吃的,也不是不会啦,不过他弄出来的东西只给我义父吃。” “唔……他俩感情很好,有多好?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很好。” “嘻嘻,祁大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噢……其实,我干爹弄得东西一点都不好吃!” “我怎么知道?哈哈,当然不是我义父告诉我的啊,他那个人可会装啦,不过等我干爹一走,他就把那些吃的丢到池塘里喂鱼去了。” “当然啦!我亲眼看见的!”…… 又一阵沉默,安静片刻,“祁大哥,你们这是打算去哪里啊?”祁云岚:…… 这丫头是什么菩萨转世,超度完了成运,不辞辛劳前来感化自己? 忍无可忍,他反击,“翁柔,你家在哪里?顺路的话,我们就先把你送回去,省得你家里人担心。”不顺路的话,我们现在就把你丢下去。 翁柔心思单纯,看不清人心险恶,仍笑嘻嘻地,“顺路的,顺路的,再往前走,过不了半日就能到了……哎呀,就是往这边拐,这太巧了吧,祁大哥,你们是不是也要去净月湖啊?”净月湖? 第218章 祁云岚一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薛神医离开之前跟他们提过的那位南疆蛊王,似乎就是居住在这净月湖的湖心岛上。 传闻这位南疆蛊王性格孤僻,潜心于巫蛊之术,久不接见外人。此次他们前去拜访,虽是得了薛安的引荐,却也没有一定能够上岛的把握。 毕竟,净月湖与药王谷不同。药王谷虽设了绵延数里的毒瘴与玄妙无比的困杀迷宫,可医者父母心,这些毒瘴与迷宫设置的目的大多是为了起到警示作用——将人迷晕,困住,再潜回——鲜少伤人性命。 净月湖可就不同了。 那儿虽没有毒瘴与迷宫,却有千奇百怪的蛊虫数不胜数,蛊虫无处不在,无孔不入,若是没得蛊王的允准,擅自闯入,恐怕会被这些虫子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重新打量眼前这位小丫头片子,祁云岚不禁心生疑窦。 难不成,他的猜想成了真,翁柔竟真的是净月湖的人? 可是,若她当真是净月湖的人,小姑娘独自一人闯荡江湖,怎么也没带上个把蛊虫防防身呢? 毕竟,那儿厉害蛊虫何止千千万,随便带出来一些,就能叫那张员外家的恶霸家丁吃不了兜着走,哪里还轮得到他们来行侠仗义?…… 疑惑太多,数也数不完,祁云岚回过神,只捡最要紧的问:“翁柔,我问你,翁高飞是你什么人?” 「翁高飞」便是是这一代南疆蛊王的本名。 江湖传闻,净月湖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但凡上了岛、入了门的,学成之前不得离岛半步,除此之外,还得都改成翁姓,皇帝老子也不能例外。 ——翁柔聪明伶俐,姓翁,又是个娇生惯养的,恐怕不仅是净月湖的人,还跟蛊王的关系匪浅。 祁云岚暗暗揣测,又觉得自己会不会想得太美?这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一瞌睡就有人给你送枕头? 可若真是如此呢? 他们昨儿才刚刚救了人(虽是无心之举),这份救命之恩还热乎着,凭借这层关系,再加上薛安的引荐,想必蛊王性格再坏,脸皮厚成城墙,也不会招呼不打,就将他们拒之门外吧? 可是不知为何,听见祁云岚问话的一瞬间,翁柔白嫩小脸上的血色霎时褪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惨白,方才的兴奋劲儿也消失不见了,她撇开脸不跟祁云岚对视,眼神闪烁,说话也是支支吾吾的,“祁大哥,你、你问这个干什么啊?我、我不认得他。” 这语气,这姿态,分明有鬼,祁云岚哪里会信? 可是,不信归不信,翁柔的惶恐不似作伪——光是听见蛊王的名字就把她吓成这样了,若是真到了岛上,见到了蛊王本人,还不得把这丫头吓死? 挟恩图报已非君子所为,强人所难,还是强迫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祁云岚终究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祁朝天教他獠牙要对着坏人,可没教他欺负一个小姑娘。 眉头轻皱,祁云岚神色严正了些许,他道:“翁柔,不瞒你说,我们此行的目的地的确就是净月湖,”顿了一顿,不想再刺激到人,他尽量把话说得隐晦,“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跟那位南疆蛊王有什么……过节的话,过会儿,等找到合适的地方,咱们就先分道扬镳吧。” 他这一番话说得真心实意,翁柔却像是误解了什么一般,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急红了脸。 “祁大哥,我、我不是……”她道,可不是什么她也不说明白,却又问道:“祁大哥,你们当真要去净月湖?非去不可吗?” 当然非去不可。 祁云岚点头。小姑娘的心情像是三月的天气,竟又笑起来,“那我就跟你们一起。” 第131章 净月湖(五) 日暮时分,一行人抵达渡口,下了马车,芦苇荡中停泊一艘铁舷小舟,船家模样的中年男人斜靠在船上,百无聊赖地把玩一根水草。 斗笠,布衣,麻鞋,态度倨傲,“今日已打烊,下回客官另请早……”中年男人眼皮不掀地道,话没说完,余光瞄到了什么,中年男人神色一变—— “小翁柔!”他大喊一声,受了惊的麻雀一般,就地弹坐起来,“好你个小丫头,年纪不大,胆子不小,你竟然还敢回来!” 翁柔胆子的确不小,见到中年男人发了这样大的火,她不顺毛摸,还继续刺激人家,“嘻嘻,李叔叔,好久不见,我干爹已经发现我偷跑出去了吗?他生气了吗,责罚你了没?” 责罚倒是没有责罚,可翁柔这缺德带冒烟的丫头给他下的蒙汗药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劈头盖脸,破口大骂。 原来,这净月湖从前就管得严厉,如今换了岛主,更是成了一片禁地,从前只有入了门的弟子不可轻易离岛,如今任何人,未得岛主亲口允诺,均不得离岛半步。 进出岛的途径也受到严厉管控,只男人这里的这一艘小船,于是,翁柔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便把缺德主意打到了她李叔叔的头上。 那日小丫头少见地殷勤,笑嘻嘻地打来一壶好酒,又给弄了只烧鸡,酒是她义父私藏的竹叶青,清冽淳厚,入口绵柔,烧鸡香而不腻,麻而不柴,令人食指大动……再后来,她李叔叔连睡三天三夜,醒来差点连自己姓甚名谁都给忘了。祁云岚:……严风俞:…… 严风俞想到了什么,斜睨了祁云岚一眼。 第219章 祁云岚显然也想到了七年前的那一茬,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那边翁柔终于受不了了,捂着耳朵连连告饶,中年男人骂够了,也解了气,叉腰看向祁云岚一行人,“你们是什么人?来净月湖有什么目的?”说这话时,他语气尖锐,眼神不善,与责骂翁柔时强撑出来的凶狠不同,此时的他,目光里带着审视,眼底仿佛能够射出毒箭。 祁云岚一早听闻这净月湖不欢迎外人,如今真真切切地体会到这种针对自己的,毫无来由的恶意时,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不舒服。 虽说他不惹事也不怕事,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面对中年男人的一张冷脸,祁云岚即使不愿意,也不得不厚着脸皮凑上去,他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严风俞按住了他的肩膀。 “不想勉强自己就不要勉强。”严风俞在他耳边道,声音低沉,语气却是温柔缱绻得很,惹得人心尖一阵酥麻。 祁云岚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严风俞已经一扯嘴角,迎了上去。 严风俞对付这样的人的确有一手,三两句道出他们与翁柔相遇的始末,又问医圣传人薛安是否仍在岛上做客,最后他对这男人拱了拱手,态度躬谦,说出他们此行的目的。 男人起初的态度算得上恶劣,但在听见他们救了翁柔一命后,神色果然缓和了一些……提到薛安时,男人皱起了眉头,开始上下打量他们这一行人……可当严风俞提到他们此行的目的时,男人不知为何,竟嗤笑出声,同一时刻,翁柔的神色也变得有些古怪。 严风俞偏头与祁云岚对视,察觉出哪里不对劲。 倒是顺利上了岛。 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一直蔓延到岸边,下了船,正是暮色四合之际,一个仆役模样的人提着灯笼等候在路边,看见他们过来,仆役朝他们作了作揖,又嗯嗯啊啊地比划了几个手势。 这仆役……竟然没有舌头! 祁云岚心中惊骇,转头看向翁柔。 翁柔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笑嘻嘻地解释道:“他说岛主请你们过去。”岛主? 不是说蛊王从不见外人的吗? 与严风俞对视,对方显然也在疑惑。 这地方着实有些古怪,祁云岚心里有点发毛,可与此同时,骨头里的不安分因子,也让他对这南疆蛊王的真面目却愈发地好奇起来,强压下心头的疑惑与悸动,祁云岚冲这哑巴仆役笑了一笑,“那就劳烦你给带个路。” 哑巴也很友善地冲他笑,恩恩啊啊地做了个请的手势,率先走在前头。 顺着石头小径一路往前,绕过一处竹林,经过一处山壁,便是岛上的会客之所。 进了厅堂,喝下一壶热茶,下人推门进来,照例比划几个手势……翁柔负责解释,“他说岛主马上就到。” 祁云岚点头道谢,继续打量屋子里的陈设。……墙上几幅山水字画,没有落款,应当不是什么名家之作,厅中桌椅均是竹篾编制,用了许多年,已经有了磨损痕迹,粗茶,糙瓷,清汤寡水的颜色,跟精致不沾边,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看来这位南疆蛊王应当是个清静淡泊的性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颇有些出尘的意思……这倒让祁云岚有些意外,毕竟江湖传闻中的南疆蛊王可是凶神恶煞一般的存在。 正沉思,胳膊上紧了一紧,祁云岚转头,见是翁柔攥住了他的衣袖。 “祁大哥……”她欲言又止。 “翁高……”她脸色一白,再次顿住。 祁云岚不解,皱起眉头,将要开口发问,门外有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应当是那南疆蛊王要来了。 而与此同时,翁柔的脸色也越涨越红,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出来一样,脚步声停在门外,翁柔终于憋出一句,“……祁大哥,你们要找的那个人,六年前就已经死了。”祁云岚:…… 这下换祁云岚说不出话了。 什么叫「你们要找的那个人,六年前就已经死了」? 南疆蛊王六年前就已经死了? 那现在净月湖的主人……他们马上要见的,是什么人? 仆役推开门,候在门边,下一刻,一个清清隽隽的身影信步进来,素色暗纹长衫,腰间一枚青玉,袖着手,神色淡漠,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君子如玉,如琢如磨……七年未见,这人似乎一点没变。 祁云岚的脑袋却是平地惊雷一般,轰地一声响。 「我干爹不让我跟长得丑的人做朋友的……唔……我干爹不喜欢长得丑的人。」 「祁大哥,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干爹弄得东西一点都不好吃!」 「你们要找的那个人,六年前就已经死了。」 「我们岛主从来不见外人。」 「岛主请你们马上过去。」……………… 拨开云层现朗日,好奇心被满足,疑惑都有了解释,祁云岚却不感到半分欣悦,脑袋还在发懵,心脏跳到飞快,下意识站起,呼吸困难,“沈……”他哽咽,眼眶一瞬间湿润。 沈郁也看着他,眼里含着温润笑意,“云岚,好久不见,你长高了。” 鼻尖酸涩,祁云岚强忍着不哭出来。 沈郁,竟然是沈郁,沈郁竟然还活着! 下意识想要跑过去,像小时候那样,扑进沈郁怀里,撒娇,卖乖,诉说许多委屈……他想说,沈叔叔我好想你,我就知道你没死,你没死我好高兴……可是这些年你都在哪里?你知不知道我爹死了,我大哥死了,胡卫死了,小虎也死了……你知不知道祁云承不知所踪,我一直在找他?我不敢去找莫大叔跟赦哥,怕他们受我牵连,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都是一个人,一个人真的好累…… 第220章 可是那双脚就好像有了自己的想法一样,一动也不动,那张嘴也被黏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作者有话说】 是的,沈郁没死,季阳平也没死……前头埋了一些伏笔的,有人看出来吗? (/w\) 第132章 净月湖(六) “干爹……” 不断翻涌的情绪被一道略显瑟缩的声音打断,祁云岚转过头,见翁柔不知何时已经躲到了自己身后,一双水润的眼睛眨巴着,望向不远处的沈郁。 这丫头……又开始了。 祁云岚嘴角抽搐。 沈郁显然也早看透了她那万年不变的装乖卖惨套路,可惜眼下还有其他事情需要解决,没工夫跟她胡搅蛮缠,“你先回屋,明日我再找你。”翁柔:…… 她眼珠一转,窃喜几乎写在脸上,却还要强撑着不能漏出马脚,小小声,“……哦。” 两步一回头,声音无比诚恳,“……干爹,我真的知道错了,您别太生气,气坏身体就不好了。”沈郁:…… 他不说话,静静看她演戏。 翁柔一步三挪地走了,走时失魂落魄,出了门一声欢呼,雀跃的脚步声简直让屋子里的几人哭笑不得,而经她这么一搅和,祁云岚的心情也平复了下去。 严风俞不想打扰他叔侄二人重逢,跟沈郁道了声谢,在仆役的带领下,扛着成运回屋休息,门扉吱呀一声响,合上了,屋子里只剩下沈、祁二人。 “沈叔叔,”祁云岚终于憋不住了,开口连珠炮似的,“你怎么会出现在此处?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们都说你已经死了?噢,对了,季阳平呢?他是不是也还活着?他也在这里吗?” 沈郁失笑,“你一下子这么多问题,我还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祁云岚赧然,随即也笑了,“那就从头开始说吧,沈叔叔,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外头那些人都说你跟季阳平都已经死了?” “外头那些人?”沈郁放下茶杯,冷嗤一声,“哪些人?朝廷的人吗?”祁云岚:……他点了点头。 七年前活着离开西峡山的,除了自己与严风俞,只有寥寥几个运气格外好的黑甲军士兵。 严风俞不是个爱宣扬的性子,自己也没跟旁人提起过什么,所以将梅山山庄一役无比惨烈的战况带给了外头的,大约就是那些黑甲军士兵罢。 至于传言的真假……事情发生的那会儿,他正忙着修复阵法,无暇他顾,所以,他既不知道祁朝天的真正死因,也没能亲耳听见沈、季二人的死讯,也就无从判断。 事后他也曾心存怀疑。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没能见到祁云承的尸首,便总觉得红枫坡的悬崖没能摔死祁云承,那家伙还活蹦乱跳地活在这世上的某个地方,到了沈、季二人身上,他也抱着同样的侥幸想法。 此后七年,他报仇无望,又浪荡江湖无所依,便一面寻找祁云承的身影,一面打探沈、季二人的音讯……可惜两方面都收获寥寥。 再往后,落霞山庄余孽全军覆没的消息传了开来,祁云岚的心也慢慢地沉了下去,开始逐渐相信,自己大约真的,是那场祸事的唯一幸存者。 沈郁又何尝不是呢? 阵法被破之时,季阳平陷入死战的消息也经由黑甲军士兵之口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他不是罗时平,没那么多的家国大义需要顾及;他也不是吕施,没那么多人情债要背……他生性凉薄,不论是留在临州,还是搬去梅山山庄,全都为了季阳平一人……他在乎的事情寥寥,放在心里的人也不多,若要给这些人排个号,季阳平无疑是头一个,所以听见消息的第一时间,他没有半刻的犹豫,立刻动身往山下赶去。 可惜为时已晚。 三个天衍处的杀手将季阳平团团围住,季阳平杀了两个,与最后一个缠斗,彼时的他已是强弩之末,拿刀都费力,而那最后一人,不是旁人,正是天衍处副使,杀手榜排名第一位的家伙。 那人出了名的嗜血好杀,杀人时却又无比墨迹——不爱干脆利落地动手,偏爱钝刀割肉,一寸寸地磨人。 季阳平不知被他折磨了多久,经脉根根断裂,身上每一处好肉……放在心尖上的人被人弄成那样,沈郁眼眶都要瞪碎了,狂吼一声冲上前去,放出蛊虫,丢出暗器,鬼灭蛊,金蚕蛊,赤火蝶,梨花针……一刻不停地招呼上去,半个时辰后,终于让那人死无全尸,死相凄惨。 可他不是奔着报仇去的,他是奔着救人去的……季阳平还有气,他得带人走,虽然季阳平已经在口吐血沫地跟他道别——说他不该跟沈郁吵架,不该跟沈郁怄气,更不该一气之下离家出走,现在好了,差点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沈郁粗暴地打断了对方的发言,“闭嘴,我现在就带你去药王谷!” 穆衡是他的故交,花了三天三夜保住季阳平一条命,但是更多的,他也无能为力,他让沈郁走一趟净月湖,找南疆蛊王翁高飞,说那家伙酷爱钻研古怪的东西,说不定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稀奇办法,所以沈郁马不停蹄地赶来了净月湖,一住就是七年。 “你季叔叔情况稳定下来之后,我也曾回过一趟西峡山,不过……”沈郁低下头,唇边浮现一个略显苦涩的笑,“江湖上的传闻我也听到过不少,我还以为你跟其他人一样……”抬眼看向祁云岚,“所以,云岚,你怪我吗?”祁云岚:…… 第221章 他坚定摇头,“不怪。” 这回沈郁是真笑了,也不知道是在笑祁云岚,还是在笑他自己,可祁云岚这话说得却是真心实意。 中了傀儡蛊的人会变成什么模样,祁云岚已经亲眼见识过。他虽然没有亲身经历那一段惨烈过往,没亲眼见到祁朝天发疯杀人时的情形,但他知道祁朝天的武功有多高强,毕竟,落霞山庄四大护法之首的位置可不是寻常人能够坐上的!沈郁不是他的对手,严风俞轻易被他压制,就连季阳平,真正动手之时,恐怕也会成为手下败将……而在他中了傀儡蛊,失去神智,力量却又翻倍的情况下,沈郁即使留下,恐怕也是白白送死而已。 没了解事情真相之前,他怀疑严风俞,也曽对沈郁心生怨怼,但在经过七年的沉淀与历练,在见识过傀儡蛊炼制成的药人之后,祁云岚说的「不怪」,是真心的。 沈郁听罢,说不上如释重负,心底却也松快了不少,他冲祁云岚笑了笑,“你们此行的目的我已经知道了,说实话,有些麻烦……” 祁云岚心里咯噔一声,骤然想起什么,“沈叔叔,南疆蛊王已经去世了……是吗?” “翁柔告诉你的?” “嗯。”祁云岚点头,沈郁却道:“跟这倒没什么关系,翁高飞虽然已经死了,但他死之前已经把该交代不该交代的东西,都交代给了我。” “那是怎么回事?难道就连他都解不了傀儡蛊?”祁云岚不解。 “这倒也不是……”沈郁踟躇,像是该思考应该怎么跟祁云岚解释,然后他道:“这事说来话长,一时半刻我也说不清楚……等明天吧,等明天咱们把薛安找来,再一块儿商议这事。”说罢,他便站起了身,“时候也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屋休息。” 时候的确不早了,祁云岚点头,跟在他身后出了门,夜风寒凉,吹得人心头敞亮,祁云岚快走几步,来到沈郁侧旁,“沈叔叔……”他欲言又止。 “嗯?”沈郁轻声应着。 “唔……”像是生怕触动沈郁心底的痛处似的,祁云岚问得小心翼翼,“季阳平呢?他现在还好吗?” “他啊?”沈郁却是轻轻一笑,银白月光下的深邃眼眸里,浮现出几分称得上柔软的笑意,“我觉得还成,他自己恐怕就不太高兴了。” “啊?”这是什么意思? 沈郁轻笑出声,“他现在的身体啊,再想过从前那种,成日眠花宿柳,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的日子肯定是不成了,他现在啊,呵呵,他现在只能待在我眼皮子底下,吃什么,喝什么,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起床,都得我说了算……你说,他能高兴起来吗?”祁云岚:…… 他情不自禁地笑了,“这倒也是。” 【作者有话说】 【净月湖三人组相爱相杀的日常】 季阳平:好容易弄来一壶竹叶青,偷偷藏好……qvq翁柔:哇,义父有了新收藏耶,偷偷拿走,嘻嘻沈郁:翁柔好样的! 第133章 净月湖(七) 安排给祁云岚一行人住所都是这几年才建好的,与历代蛊王的住所不同,这几处精舍倚靠着山壁,又有佳木花草作为掩映,曲径回廊,流水清泉,行走于其间,不觉恐怖阴森,反而颇有一番意趣。 哑巴仆役提着灯笼走在前头领路,祁云岚与沈郁并肩走在后头,二人一面走一面聊,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住处。 夜风吹微,沈郁揉了揉他的脑袋,“好好休息,安心睡觉,明天一早我就带你去见见你季叔叔。” 现在这个时间,季阳平早已歇下了,祁云岚点头,“好,沈叔叔你也早些休息。”目送沈郁离开。 仆役打着灯笼走在前头,沈郁袖着手,信步跟在后头,夜风掀起他的衣摆,一条细长的人影逐渐隐没于黑暗,祁云岚一动不动地看着,目光依恋,一条刚被主人遗弃的小狗崽子一般,等到沈郁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后头,祁云岚吸了吸鼻子,推开房门,见屋子里头不知何时,已经备下了一大桶热腾腾的洗澡水并几道样式精美的暖腹点心。 沈郁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细心了? 祁云岚有些意外。 木桶很大,两个人都能坐下,一个人待在里面可以翻跟头,点心的样式看着也颇为眼熟,似乎都是他小时候喜欢吃得东西,枣泥糕,茯苓饼,桂花千层糕,还有一碗热乎乎的糯米圆子…… 许久没有被人这样贴心地照顾着了,祁云岚心里涌现出很多暖意,他捻起几块点心放到嘴里,味蕾被熟悉的清甜滋味冲击的一瞬间,祁云岚的眼眶又有些发酸。 他赶忙吸了吸鼻子,端着点心,走到木桶旁边,把点心放在木凳上,祁云岚脱了衣裳,泡进水里,心里又是一阵慨叹。 从前的沈郁性格桀骜,洒脱不羁,言行没有拘束,所作所为全凭自己心情,他是天纵的奇才,虽藏匿了姓名,隐于集市,可江湖上关于他的传闻却从来没有断过,落霞山庄四大护法,天下第一术法大师,迄今为止,无人能出其右。 而到了现如今,他却为了一个人,为了一段过往,将自己困囿在一个地方,七年以来,他收敛了锋芒,侍花弄草,洗手作羹汤,无怨无悔,乐在其中……枣泥杏仁糕清甜可口,祁云岚长叹一口气……情之一物,当真玄妙无比! 他忽然想起了严风俞。 第222章 不知道严风俞现在在做什么? 他已经睡下了吗? 还是跟自己一样在想东想西?…… 怎么忽然想起了严风俞? 祁云岚还在生他的气,舀一瓢热水,劈头浇下,逼迫自己去想其他东西,比如翁柔,比如成运,比如季阳平,比如沈郁。 说起来,会在这儿遇到沈郁,其实既算是意外,又不算意外。 细究起来,早在虎背芒山偶遇红狐狸时,他就隐隐有了预感。 红狐狸射伤赖三的那几根银针叫他看得眼熟。 那是几根长约三寸,针尖淬毒的牛毛细针,这样的毒针并不罕见,唐门所使的暗器里就有不少,但是针尖所淬之毒却是沈郁研发的独一份。 酒后详谈,祁云岚借着半真半假的醉意又从红狐狸口中套出了许多话。 上到虎背芒山以前,红狐狸也曾是个名门正派的入室弟子,威风过,受人敬仰过,可在叛出师门以后,他就成了个人人喊打的落水狗。 一次受伤为人所救,救他的人不曾露面,却在救了他性命后,留下一瓶伤药与一瓶毒药。 红狐狸不清楚这人长甚么模样,为什么要救他,只知道那毒药还蛮好用,尤其跟他独创的暗器着,杀人越货,效果极佳。 “老子花容月貌,说不定那厮看见老子这张脸后,自惭形秽,不敢露面,哈哈哈哈……”红狐狸微醺着一双醉眼,冲着祁云岚瞎嚷嚷。 红狐狸长得的确出挑,也的确醉得没了人样了,祁云岚打听不出更多消息,遗憾作罢。…… 想得有点多,泡得就有点久,从浴桶里出来时,祁云岚几乎有些晕了,他把自己摔倒在床上,裹上被子,翻了两圈,晒了阳光的被子蓬松而柔软,一股好闻的味道充斥于其中,祁云岚闭上眼睛,感到一种久违的安心感觉。 这段日子发生太多事情了。发现傀儡蛊、追查傀儡蛊、偶遇成运、小孩被抓,再到夜闯虎背芒山,药王谷之行险象环生,之后又被抓进了将军府……每一天每一天,他的神经都在紧绷,担心这,推测那,一刻不敢放松,直到现在…… 净月湖不是他的家,却有他阔别已久的家人,有他的朋友,还有他心悦已久的人……想到严风俞,祁云岚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许多似是而非的画面,有这样的,有那样的,每一个画面都让人脸红心跳……他的身体渐渐热了,热意涌上心头,蔓延上了脑袋,他闭上眼睛,慢慢把手往下伸去,轻轻握住。……………… 衣衫散乱,被子被腿夹住,祁云岚咬着被角,一个人折腾出了两个人的架势,呼吸灼热,头脑昏沉,即将攀登到最高点,屋外有脚步声响起,紧接着,门被敲响……祁云岚惊了一瞬,热意也在这一瞬消散干净,他气急败坏地踢了几脚被子,没好气问:“谁啊?” “我。”屋外那人答。 这声音,化成灰祁云岚也认得。 “进来。”他整了整被子,又整了整衣襟,撑着床板坐起来,斜靠在床头。 门被推开,冷风跟着灌进来,灯火一阵摇曳,严风俞一抬眼,就见那盏青灯之下,祁云岚面带薄汗,眉目含春,衣襟松松垮垮地耷拉着,露出半边俏巧锁骨,青丝逶迤而下,遮住半边圆润肩头,这副模样……严风俞挑眉,“刚刚在做什么呢?”眼底的揶揄与狎昵毫不掩饰。祁云岚:…… 他恼羞成怒,“你来做什么?今天我头上可没树叶!” 严风俞冰清玉洁地站在离他十步开外的地方,一派正人君子模样,“我见你屋里的灯亮着,就过来看看,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转身打算离开。 “嗳……”祁云岚却叫住了他,“你饿不饿?桌上有点心,还有茶,味道都挺不错的,你尝尝,看看跟摘星楼的……”说到这里,祁云岚话音一顿。 【作者有话说】 芜湖!!! 第134章 净月湖(八) 摘星楼? 严风俞心里咯噔一声,表情亦出现片刻的裂缝,很快调整过来,他眯起眼睛,凝望着祁云岚,好像不愿错过他的每一个表情变化,“那是什么地方?卖点心的吗?” 祁云岚也在观察他,有些心虚似的,“我没跟你提过吗?摘星楼是临州城里的最高楼,那里的糕点也是临州城里最负盛名的,我自小在临州城长大,见多许多不远千里慕名前去的人,但要我说,还是这儿点心还是更合我心意一些……”他一紧张话就多,啰嗦起来就没完。 严风俞像是相信了他的说辞,点头,轻笑,“是吗?”走到桌面,拿起一块桂花千层塞进嘴里,咀嚼,点头,赞叹也是千篇一律的,“味道确实不错,这儿的厨娘很有一手。” 祁云岚小心翼翼的,“你喜欢就好,也给我来一块吧,我也有点饿了。” 严风俞看他一眼,目光幽暗而深邃,让人捉摸不透。 祁云岚的心再次提到喉咙口,“怎、怎么了?我不能吃吗?”他强装镇定。 严风俞摇头,轻笑,“没什么。”端起碗碟,走到床边,递过去,顺道在床边坐下,“一起吃吧。” 碗碟放在中间,二人各自揣了几千斤重的心思,沉默地吃起了东西。 月上中天,四下一派静谧,间或传来的几声夜枭啼叫却将这种静谧衬托的更加清晰,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无声息地蔓延……某种气味,亦或是某种声音,让人呼吸都不敢用力,祁云岚感觉自己能够嗅到严风俞身上非常清新的皂角香气,也能够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扑通扑通,一下一下,好像下一刻就要跳出喉咙口…… 第223章 可他还没有准备好。 那么多的纷乱往事,那么杂的心绪牵扯,搅和在了一起,糅杂成了一团乱麻,尽管他非常努力地去探寻,去思索了,却还是没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理清思绪。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琴弦被拉紧,仿佛下一刻就要崩断,祁云岚咽下最后一口枣泥糕,抬眼看向严风俞…… 严风俞也在看他,目光深沉,令人心悸,四目交接,祁云岚下意识回避,严风俞却笑起来,“多谢款待,时间不早了,我得——” 话没说完,祁云岚急急开口,生怕错过什么似的,“俞……风……那什么,你有没有发现这儿的人好像都不会说话?” 有没有发现这儿的人都不会说话? 这算是什么问题? 严风俞却重新坐下,面色严正,点头,“嗯,你也发现了吗?他们的舌头好像都被人割掉了。” 舌头都被人割掉了? 怎么忽然说到舌头了? 祁云岚一怔,刚才我想说什么来着? “谁干的?该不会是沈……”他下意识顺着严风俞的话往下讲。 “想什么呢?”严风俞弹他脑门儿,收回手时才察觉这动作有多暧昧,他装作没有发现,清了清嗓子,“不是你沈叔叔干的。” “那是谁干的?翁高飞?”祁云岚心里乱糟糟的。 “是他,也不是他。”严风俞斟酌说辞,“这岛上除了翁柔、你沈叔和季叔,还有那个姓李的男人外,其他人都被割掉了舌头。 这也是净月湖数百年来,流传下来的规矩,因为事关岛上从不外传的巫蛊之术,所以上了岛的人,除了岛主与岛主的入门弟子,以及极其特殊个别人之外,其他人无一幸免。” 这规矩……有些泯灭人性啊,祁云岚皱起眉头。 严风俞不以为意,满不在乎,“比起外头那些吃不饱穿不暖,每日胆战心惊,朝不保夕的人,他们的日子可不是舒服多了,况且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岛上的规矩一直都是这样,离开亦或留下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别人无法左右。” 可要是有得选,谁会愿意丢掉自己的舌头呢? 祁云岚甩了甩脑袋。 最后一块桂花千层糕进了严风俞的肚子,祁云岚看着空荡荡的碗碟,心里斟酌些有的没的,刚要开口,严风俞揉他的脑袋,“困了没?困就——” 话没说完,祁云岚一把攥住他的衣袖,生怕他跑了似的。 “不困,你——”祁云岚着急开口,说到一半又顿住,“……你跟我说说翁高飞吧,他是怎么死的?翁柔为什么会那么害怕他?他们不是师徒关系吗?”他没想问这个。 可严风俞却像是中了毒,也像是吃错了药,耐心出奇地好,他见祁云岚缩着脖子,衣裳单薄,拿件外袍给祁云岚披上,重新在他身边坐下,温声细语,“你知道沈郁当年为什么要叛出师门吗?” 沈郁不是落霞山庄的四大护法之一吗? 什么时候判出过师门? “不知道。”祁云岚摇头。 “我也是不知从哪听到的传闻,”其实是天衍处的卷宗里看到的,“沈郁早年曾师从上一代的南疆蛊王翁正阳,师徒反目后,沈郁带着一身伤离开净月湖,之后几度辗转才去了落霞山庄……” 原来沈叔叔还有这样一段过往,难怪他会伸手搭救判出师门的红狐狸,可是…… “这跟翁高飞的死有什么关系?” “急什么,马上就要说到了,”严风俞看他一眼,眼睛里有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深情与宠溺,“翁高飞是沈郁的师弟,也是翁正阳属意的下一代蛊王,沈郁走后,翁高飞不出意外地接任了蛊王之位,说起来,这个翁高飞的性格其实跟穆衡有些相似,二人都是极为极端,沉迷于一件事后,便很难再抽身离开的性子,不同的事,穆衡沉迷于制毒,拿外人做试验,对自己的徒弟还留有三分情意,而翁高飞……翁正阳死后,他愈发沉迷于练蛊之术,为了赶超他师父师兄,成为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蛊王,他不惜以身边的每一个人,包括他自己的徒弟,当做练蛊的容器……”这…… 祁云岚倒吸一口气,难怪小翁柔听见翁高飞的名字时会是那样的反应。 “可是他那些徒弟,心思机敏者有之,头脑灵活者也不少,可武功高强,体格强健的却是少之又少,于是沈郁带着季阳平来到净月湖,希望翁高飞看在往日同门的情谊上救季阳平一命时,翁高飞就打起了旁的主意。” “他……他想要……”祁云岚觉得这厮真是活腻歪了。 “嗯。他非但没有拒绝沈郁的请求,反而想尽办法把他留在岛上,那时候他给出的理由是希望沈郁帮他管理岛上的俗务,好让他能够专心去做他想做的事情。 彼时距离沈郁判出净月湖已经过了几十年之久,他对翁高飞的了解还停留在年少之时……他信以为真,留下后才慢慢察觉翁高飞的真实目的——” “所以是……沈叔叔杀了翁高飞?”祁云岚大胆猜测。 严风俞却摇头轻笑,眼底藏着一抹邪气,“也不能这么说,沈郁只是把翁高飞原本准备施加在季阳平身上的巫蛊之术转移到了他自己的身上而已,所以……”只能说这人是咎由自取吧。…… 灯火逐渐暗淡,月亮爬上了树梢,四下的风声都小了不少。 第224章 能聊的都聊得差不多了,再坐下去事情恐怕就不好收场了,“现在困了没?”严风俞问祁云岚。 祁云岚没有回答,抓住被子的拳头紧了紧,然后他垂下眼睫,往床榻里面挪了两下,再抬眼,看向严风俞。 严风俞愣神,下一刻倾身向前,与祁云岚面对面,鼻尖将触未触,祁云岚吓了一跳,杏眸圆睁,像只受惊的猫儿,嘴唇一瞬间抿紧,急急吐出半个字音,“你——” “——我什么?”严风俞喉结微动,片刻后抬眸,“告诉我……祁云岚,你想让我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一边码字一边看春晚,我差点裂开(>_<)———大家新年快乐,牛年大吉! 第135章 净月湖(九) 祁云岚想让他怎么样? 祁云岚也不知道自己想让他怎么样,他只知道自己不想看着他走,不想看他一步一步远离自己的样子,那会让他感到一种莫大的恐慌,但若真想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似乎又为时过早,他清楚,严风俞也不糊涂——时机还不成熟,还没到说破这一切的时候……攥着被子的手渐渐放松,祁云岚撑起腰,慢慢凑上前去,轻轻地,在严风俞唇角印下一个亲吻。一触即分。 “别走。”他说,垂着眼睫。 “再陪我一会。”他又补充一句。 喉结上下滚动,心脏疯狂跳动,严风俞难以形容这一刻他自己的心情,黯然、欣喜、恼怒、揪心,还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冲动……他凝望着祁云岚,眼眸深邃而幽暗,像是藏着一片海,片刻后他点头,声音低沉而暗哑,像是掺了一把沙子,“……好。” 弹指熄灭了灯,严风俞合衣躺下,躺在祁云岚身后,祁云岚往后缩了缩,后背贴上严风俞的胸膛,单薄的衣襟裹不住炽热的身躯,体温交织在一处时,祁云岚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霜白月光下的朦胧耳廓隐隐泛起一丝红晕,严风俞犹豫片刻,终是抬起手,环住那把细腰,轻轻拍了拍,“……睡吧。” 嘴角翘起一个弧度,祁云岚点头,阖眼,“嗯。”一夜好眠。 翌日晨起,祁云岚睁开眼睛,身旁的床榻仍旧温热着,人却已经没了踪影。 严风俞每日清晨打坐练功半个时辰,寒暑不断,祁云岚心里有数,起床、更衣、洗漱,推开门出去,一个仆役已经侯在门口,看见他出来,仆役递给他一个便笺,祁云岚展开,见是沈郁喊他一同用早餐。 把信收进袖袋,祁云岚朝那仆役点了点头,“劳烦你在前头带个路。” 到了饭厅,沈郁、薛安与成运已经等候在那里。 “沈叔叔,薛神医。” 祁云岚与这二人打了个招呼,便在成运身边落了座,二人闲聊两句,其余人陆续到齐,仆役上菜,不大不小的圆桌上很快摆满各式各样让人食指大动的精致小菜,醪糟汤圆,酥炸春卷,水晶虾饺,萝卜糕,咸水角……都是祁云岚年少时爱吃的小玩意儿。 江湖中人没那么多讲究,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 沈郁善蛊术,略通医术,薛安善医术,对巫蛊之术略知一二,二人有来有往,一顿饭聊下来,彼此都颇有收获。 成运跟翁柔年纪相仿,又恰好坐在一块儿,便头抵着头,凑在一块儿说小话。 严风俞坐在祁云岚对面,二人时不时对视,却都心照不宣地对昨晚的事闭口不提。 “……妙啊,实在是妙!”这是薛安在说话,山羊胡子上沾了不少糕点的碎屑,老头浑然不觉,捻须赞叹,“阴蛛蛊丝量多而不韧,天蚕蛊丝韧而量少,将这二者置于同一蛊盅,令它们互相残杀,相互吞噬从而得到阴蛛蚕蛊……沈先生果然妙思!” 沈郁却是眉头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阴蛛蚕蛊的丝虽然能够将断裂的经脉连接在一块儿,但也仅此而已了……若是想要恢复如初,还是得另寻办法。”跟祁云岚提起这事时,沈郁告诉对方说自己非常满意当下的状态,事实也的确如此,季阳平依赖他,离不开他,这让他感到无比安心,可几十年的相伴令他轻易看穿季阳平强颜欢笑下的落寞与不甘,是啊,谁会甘心从一个叱咤风云的绝世高手,沦落到吃喝拉撒都要人照看的残废呢?即便这人是自己的爱人。 “的确,经脉重续虽难,却难不过易经伐髓……”薛安颔首,一块虾饺塞进嘴里,咀嚼,沉思,半晌后开口,“我这儿倒有一味药,不知道沈先生听说过没有?” 沈郁知道他想说什么,“薛神医想要说的,可是血灵芝?”…… “嘻嘻……你说我为啥要偷偷跑出去?”这是翁柔的声音。 “不是在家待着闲得慌吗?”成运纳闷,心想这不是明摆着吗?这丫头一看就是个闲不住的,不像自己,学得一身技艺,便要行走江湖锄奸扶弱……虽然过程不太顺利。 翁柔却摇头,一副你这小孩怎么这么幼稚的小大人模样,“我出去可是有大事要办!” “大事?什么大事?”成运情不自禁地压低了声音。 “你听说过血灵芝吗?”翁柔也压低了声音,凑过去,两个人头抵着头,几乎脸贴脸,成运一瞬间有些脸热,心想这丫头怎么这么不知羞啊?忽然靠过来,还靠这么近,自己可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汉啊!啊不行,我得忍住,不能动! 没有等到成运的回答,翁柔也不着急,心想这小家伙可真是个小可怜啊,不仅不能操控自己的身体,甚至有时候就连脑子都不太好使。 第225章 “我义父生病了,”翁柔自顾自道:“干爹说只有血灵芝能医,又说这血灵芝不好找,我就想着自己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去看看,万一能帮上忙呢?” “然后呢?帮上忙了吗?”成运还是有点脸热。 “倒是找到了。”翁柔道。 “不过很快就被人抢走了。”她又补充一句。 话音落,一室安静。 翁柔一怔,抬起头,见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怎、怎么啦?”翁柔莫名其妙,“你们都看我干什么啊?我脸上有花吗?祁大哥,你怎么也看着我啊?” “那、那、那血灵芝是怎么回事?小翁柔,你、你、你好好说说!”听到血灵芝的消息,薛安比沈郁还激动。血灵芝? 翁柔恍然,看向沈郁,似是在征求他的同意,“……干爹?” 沈郁点头,向来沉静如水的眼眸里竟少见地含了一丝急切,“有什么发现,你直接说,这儿都是自己人。” 翁柔遂开口,娓娓道来她这几日以来的遭遇。 原来,半个月前,翁柔在岛上玩耍,碰上几个外出采买归来的人,那几人不会说话,手势比划的内容悉数落进翁柔的眼睛里。 仆役甲说山上有人挖到血灵芝,卖给了镇上药铺的老板,卖了有一千金那么多。 仆役乙面露喜色,立刻就要将这事禀告给岛主。 仆役丙却觉得这事太过离奇,当不得真,从前这样的谣传听得还少吗?不是每回都兴冲冲地出去,悻悻然地归来吗?…… 聊着天,那几人渐行渐远,翁柔却把这事记在了心上,七日前寻得机会,偷了季阳平私藏的好酒,拿了厨娘刚刚烤好的鸡,带着外头弄来的蒙汗药,前去探望他的李叔叔…… 离了岛,沿途一路打听,几番波折终于找到传闻中的药铺,为了一探虚实,小丫头卖了自己成了店里的小丫鬟,每日服侍在店铺老板温茯苓身侧。 温茯苓人美心肠好,医术也高超,是镇子里出了名的善心美人,想要娶她的人不计其数,那张兴生,就是张员外的大儿子,便是其中之一。 只是,其余人示了好得不到回应,便作罢,不会死乞白赖地纠缠惹人烦,这张兴生却是一个例外。 翁柔只在药铺里待了几天,就见张家人上门不下几十回。 起初这些人还会寻个像样由头,看病啊,抓药啊,到了后头,这些人渐渐没了耐心,开始面露凶相,从言语威胁,到打砸破坏,最后直接将温茯苓一家老小都给绑了,让温茯苓用自己去换。 温茯苓去了才知道对方的真实目的。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血灵芝固然珍贵,却抵不过一家老小的性命,温茯苓柔而不弱,抉择果断,一口答应了把血灵芝交出去。 可那张兴生却是贪心不足的,临时变了主意,得了血灵芝不算,还逼迫温茯苓给他当小妾。 温茯苓不愿,却也没有办法,正要点头,翁柔跳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翁柔:这下大约不会被干爹罚了吧,骄傲地挺起我的小胸膛!————祝大家情人节快乐! 听说一件事,不知道真假。 据说每一年的这一天,有对象的出门谈恋爱,没对象的都窝家里看别人谈恋爱?是这样吗? 第136章 净月湖(十) 温茯苓为人和善,待人也真挚,这些日子以来对待翁柔更是照看有加,翁柔尾随温茯苓到了张府后院,原本打算玩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到底不忍心看着她茯苓姐姐羊入虎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狸猫换了太子,将温茯苓救走,自己替她上了那倒霉花轿。 翁柔也不是个有勇无谋的,之所以敢只身入虎穴,也是因为她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自认为的)。 她身上带着没用完的蒙汗药,打算新婚夜一杯酒把那张兴生药倒了,再趁机把血灵芝一并偷走,好叫那姓张的恶霸深刻地体会一把什么叫做人才两空。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等她顺利混入张府,血灵芝早就不知所踪。 翁柔不死心,好一番打听,才知道那张员外不知何故,得罪了黄将军,这才千方百计不惜坑蒙拐骗,巧取豪夺,也要把血灵芝弄到手,而现如今,那血灵芝已在前往滇州城的路上。 至于后头被人追杀,也是因为她在打听消息的过程中不慎泄露了自身踪迹。…… “事情就是这样。”一口气说完好长一段故事,翁柔捏着汤勺长吁一口气。 可她放轻松了,一屋子的人却因她这一番发言而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祁云岚尤甚。黄将军?滇州城? 季阳平沉疴难愈,只有血灵芝能医,血灵芝在黄信手里,黄信又对自己抱有某种不为人知的目的……这一环环的,紧密相扣,难道非要自己以身饲虎,季阳平才能得救? 薛安显然也想到了这茬,好一会儿,他试探着开口:“小丫头,你口中的黄将军,可是那位南部六州的现任主人,远在滇州城的黄信黄将军?” 沈郁洞若观火,从这只言片语中,察觉出一些端倪,抬眼看过来,翁柔却是浑然不觉。 “是吧……”她咬着汤勺,一派天真地回忆:“我也不太清楚,反正他们家的仆人就是这么说的,噢,对了,他们好像还提过一嘴,说张员外是黄将军远方表姐家的什么亲侄子,两个人关系匪浅,这才时常送东西去孝敬,嗳,要我说,那个姓黄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226章 翁柔小和尚念经,念起来就没完,吃完早饭,各自离开,翁柔仍旧拉着成运喋喋不休。 严风俞知道祁云岚有话要跟沈郁讲,打算先离开,离开之前,他来到祁云岚身边,踟蹰片刻,开了口,“我先回去了,你……” 祁云岚正沉思,陡然听见他的声音,兀地想起昨夜自己腆着脸,死乞白赖把人留下来陪自己睡觉的场景…… 这可真是要了命了! 热血涌上心头,脑袋嗡嗡的,里头装的全是不能见人的东西,白天不比晚上,祁云岚再拉不下脸,面上一热,说话都不利索了,“啊?哦,那、那你先走吧,我还有事,待会儿就回去……”眼神躲闪,手足无措,就连耳朵尖尖上染上了可人的绯红色。 严风俞看着他,眼神柔软,情不自禁放低了声音,“好,那我一会儿去找你。” 严风俞走了,祁云岚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的确有话要跟沈郁讲,二人一道出了饭厅,一面走,一面聊,前去探望季阳平。 晨光熹微,深秋的风里夹杂了些微寒意,草木葳蕤,一条七彩小石子铺就的小径曲曲折折地延展在二人的脚下,小径尽头一座山壁,拐过山壁又见一道山泉,泉水顺着山势蜿蜒而下,积聚出一个清澈的小湖泊,季阳平就坐在湖水旁边阖目,养神,听见脚步声,他睁眼看过来——轮椅上的男人面色苍白,形容枯槁,原本被结实肌肉撑得高高隆起的胳膊与胸膛,如今早已干瘪得没了人样,棉布衫子穿在他身上像是麻布袋子套在竹竿上,飘飘荡荡的随着秋风打起摆子,两颊凹陷,神色憔悴,几乎让人不敢相认。 这人是……这人竟是季阳平?祁云岚一下子怔住。 尚未反应过来,季阳平已经冲着他展颜一笑,他一笑,原本空茫一片,全然没有焦点的眼底立刻有了光芒,亮晶晶的,倒映着湖水的细碎光芒,整个人也像是被注入了生命的泉水,跟着活泛起来。 也是,毕竟落霞山庄响当当的人物,经历过多少风雨与磋磨,哪儿那么容易被摧折! 祁云岚心中一热,快步走上前去,“季叔!” 季阳平哈哈大笑,声音稍显虚弱,“嘿嘿,你小子,几年不见,怎么忽然这么客气?” 从前的祁云岚没大没小,对着严肃正经的沈郁还能老老实实地喊上一句沈叔,到了不拘小节的季阳平面前,他从来直呼人家姓名。 祁云岚:……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季阳平轻声感叹,“你小子可真是了不得啊!竟然活着跑出来了,啧啧啧,想当年,你沈叔叔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打听到西峡山那边儿的消息时,还躲着我伤心了好一段时间,哈哈哈,你是不知道,这家伙竟然也会流泪,啧啧啧,那边的祠堂里现下还供着——” 这人为老不尊,什么晦气的话都能说出口,沈郁瞪他一眼,示意他适可而止,季阳平立马改口,絮叨起其他东西,没说两句,就见沈郁整了整他的衣襟,随后便一言不发,一把将他抱起,季阳平挣扎不得,破口大骂,“……嗳嗳嗳,姓沈的,你干什么!我坐这儿就行,你别动我,嗳嗳嗳……那小子还看着我呢,你给我点面子行不行?嗐呀,你这人……” 跨过一道圆月门,来到一株海棠树下,树旁边一张石桌,桌上早有备好的茶点,落座后,沈郁一面替他整理有些凌乱的毛毯,一面低声埋怨:“跟你说过多少遍,水边寒气重,不利于你身体恢复,你偏不听,若不给你一点教训,下回你还不长记性。” 季阳平不以为然,涨红了脸道:“哎呀,知道了,知道了,我自己身体自己心里有数,不会有事的……况且,七年前伤成那样我都没死成,还怕那什么……什么寒气嘛?哎呀,好了,好了,你别老这么啰嗦,还没老呢,就成了个老妈子……”沈郁:…… 他冷嗤一声,“你心里有数个鬼,昨天床底下发现的三坛酒是谁藏的?不要以为有翁柔那丫头给你打掩护,我就什么都发现不了了,再有下回,有你好看的!”默默把裹着他的毛毯扎得更紧了些,季阳平被他勒得伸舌头,“哇,小沈哥哥,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啊?”…… 这二人还是跟以前一样,心高气傲,互不相让的,较起劲来谁都不肯认输,却又跟以前不太一样……从前的季阳平武功高强,动起手来没轻没重,沈郁打不过他只能独自生闷气,而现如今,季阳平没了功夫又行动不便,只能占点嘴皮上的便宜,沈郁便也懒得跟他计较,说了几句便适可而止,由着他对着自己碎碎念。 祁云岚看得直乐,“哈哈哈……季阳平你差不多得了,累不累啊!” 季阳平不高兴了,矛头转向祁云岚,“嘿,我说你小子,刚还夸你长大了,怎么这么就现出原形了?你帮谁不好,帮这家伙,嘿,你们这一老一小,可真是,狼狈为奸!” 比起严肃正经的沈郁,祁云岚跟季阳平更能聊得来,祁云岚的剑法是季阳平亲授,季阳平说不过他,便拿出师父的派头,命他舞上几招,检验检验成果,看看他这几年懈怠了没有。 祁云岚自然不会拒绝,说着立刻抽出风花剑,舞了开来。 他有意炫耀,起初几招舞得平平无奇,起、落、横扫、斜劈、直刺……无一不是季阳平亲手所授。 季阳平看得直犯困,出言讽刺,“什么玩意儿?小孩玩泥巴吗?” 第227章 话音未落,只见祁云岚狡黠一笑,下一刻,他眸光一凛,磅礴的内力陡然倾泻开来,劲风拂面,轻易卷起漫天花瓣,直叫人看得眼花缭乱,与此同时他出招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剑势逐渐改变,从无名剑法,到自创的有名剑招,白虹贯日、石破天惊、傍花拂柳、天绅倒悬……海棠花开得正艳,几个兔起鹘落,祁云岚踩着枝丫轻飘飘从高处一跃而下—— “怎么样?我这徒弟丢你的脸没?”收剑入鞘,祁云岚缓缓呼出一口气后,对季阳平道。季阳平:…… 阳光下的青年褪去了青涩与稚嫩,转折处现出锋芒,长身玉立地站着,便有一股清澈冷冽的气息迎面袭来,这是风花剑的剑气,也是七年打磨出的独一份,属于青年人的锐气!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何况七年?如今的祁云岚早不是当年那个遇见了事,只会哭哭啼啼,往大人身后躲的小毛孩了,如今的他,褪去了稚嫩,洗尽了铅华,在烂泥中摸爬滚打,于灰烬中浴火重生,早已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可以独当一面的男子汉。 ——如果忽略他眼底那抹略显孩子气的炫耀与讥诮的话。 季阳平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与赞叹,“嗯,不错!不丢脸,长脸!” 沈郁亦轻轻颔首,倒一杯茶,推过去,“休息一会儿吧,咱们刚刚说到哪儿了?” 【作者有话说】 哎呀,晚了几分钟,改成11:11吧,岂可修!!! 第137章 净月湖(十一) 说的是见到季阳平前,二人在小径上的谈话。 路程不算长,二人从七年前祁朝天身中不明剧毒,内力疯长,神智却全无,讲到穆衡的傀儡蛊,再一路聊到几人擅闯药王谷一事。 季阳平没有参与先前他二人的谈话,疑惑地看向沈郁,沈郁冲他笑了笑,一面替他整理被风吹乱的鬓发,一面耐着性子事无巨细地为他复述一遍。 然而,事情实在太过复杂,太过惊心动魄,直把梅山山庄一役后一直卧病在床,直到近几年才恢复了意识的季阳平听得瞠目结舌。 “什么?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吕大哥他……他……什么人竟然这样恶毒!” “云弘,这孩子……”…… 说到滇州城偶遇黄信一事,季阳平的眼皮跳了三跳,“黄信……”他垂下眼睫,若有所思,然后他抬眼,看向沈郁,“这个人……莫不是当年罗大哥身边的那个副将?” 沈郁点头,“没错。” 罗时平念旧,一战成名后不久,便将黄信提成他的副将,此后十几年一直不曾变过,沈季二人亦与这人有过几面之缘。 印像中的黄信是个不动声色的人,心机深沉,老谋深算,就像一条耐心蛰伏的毒蛇,轻易不会出动,一出动必要伤人性命。 所以在听到血灵芝落到这人手里时,沈郁什么都没说——他跟这人没什么交情,知道这人不会平白无故地将血灵芝这样的疗伤圣物拱手相让给他,所以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与这人等价交换的机会……而现在,他很好奇这人为什么会跟祁云岚扯上关系。 “……我们刚到滇州城没两天,他就派人找上门来了,”祁云岚继续回忆,“那时候我的那位朋友受了伤,高烧不退,我们没有办法,只能跟着他的军师回去他的府邸,到了那里以后,他就告诉我,说……”说到这里,祁云岚忽然顿住。 沈郁不解,抬眼看他,“他说什么了?” 握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祁云岚咬着嘴唇,眼底酝酿某种沉重情绪,片刻后松开茶杯,他开口,“……去了他的府邸以后,他对我很是客气,先是一阵嘘寒问暖,之后又带我给罗将军上香,他说这些年来他一直记挂着我,到处找我,还说……”说到这里,他再次顿住,吸一口气,好像需要莫大的勇气,“还说罗将军才是我的亲生父亲,沈叔叔,”看向沈郁,目光哀切,像个穷途末路的小兽,拼尽最后一口气,垂死挣扎一次,“他说的……是真的吗?” 他的嗓子有些发紧,整个人像是沉进了水底,铺天盖地的湖水侵入他的鼻腔,令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怕沈郁说是假的,也怕沈郁说是真的,可是沈郁只是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好像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问一样,把问题抛回给他,“你觉得呢?”祁云岚:…… 他一下子噎住,片刻后转开眼睛,“我……说实话,我是有些相信的。” 沈郁笑着看他,“你很聪明。” 祁云岚一怔,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一万个思绪,却没能捕捉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他就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一样,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只剩一团搅拌不开的浆糊,这时候,沈郁再次开口,丢下一句惊雷,“的确是真的。” 可是,他的态度实在太过平淡了,就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丝毫变化,仿佛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仿佛换了个爹并不是那么大不了的事情(?),于是有那么一会儿,祁云岚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我是不是太过矫情? 罗时平与齐仲秋情同手足,二人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他有难,齐仲秋怎会袖手旁观?不说替他养大一个孩子,就是替他去死,齐仲秋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至于其他的人,不管是祁朝天、祁云弘、祁云承,还是沈郁、季阳平和胡卫……他们待自己的好作不得假,养育之恩做不得假,十几年的感情更加做不得假,所以只要他愿意,他们就还是他的父亲、兄弟和亲人…… 第228章 一切都还跟过去一样。 一切都没有改变。 往事已矣,愁眉不展亦或是满腔悲愤不能改变过去,更不能让逝去的人回来,所以与其困囿于那段过往,沉溺于纷繁杂乱难辨真假的往事,倒还不如放宽心,专注于当下的人与当下的事。 想到这里,祁云岚的心霎时清明起来,漂浮不定,无处安放的愁绪亦跟着烟消云散,云收雨霁,他看向沈郁,眉目流转间已不见方才的惊惶与惆怅,亮晶晶的瞳仁里满是清透与释然,“原来如此……”他轻笑,声音和缓而平静,“但他说他一直记挂着我,一直在找我,又说他想替罗时平照顾我,从此再不让我受苦……说实话,这些话,我是不太相信的。” 季阳平见他一点就透,紧绷已久的心弦亦跟着放松下来,被病痛折磨得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睛里浮现出毫不掩饰的自豪与欣悦。 时隔七年,这孩子的变化当真让人感到惊讶! 沈郁放下手上的茶盏,轻轻一笑,回道:“这话骗骗那些无父无母缺衣少食的小傻瓜也就罢了,想要骗你,这人未免太过天真。” 这话其实说得有失偏颇。 沈郁是看着祁云岚长大的,清楚了解祁云岚的性格,他知道祁云岚看似纯良无辜,实际上就是个无恶不作的小机灵鬼,可在黄信看来,经历大变后的祁云岚可不就是一个无父无母缺衣少食的小傻瓜吗? 祁云岚十分受用地笑起来,“所以我们逃出来了啊,可是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他千方百计找到我,又费劲心机把我留在府中,如果不是为了报答罗时平的知遇之恩,还能是为了什么?”这问题简单。 沈郁轻嗤一声,“云岚,你可知道,明、临、良、锡这四洲现如今落到谁的手里?” 这倒把祁云岚问住了,他只知道那人姓查,名泓武,但是沈郁想问的,显然不是这些人人都知道的东西,踟蹰片刻,祁云岚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脱口而出道:“难不成那人也是罗时平的旧部之一?” 这下轮到沈郁惊讶了,到底是吕施一把屎一把尿亲手养大的孩子,虽不是亲生,却也继承了他无无数优点中最显著的一个。 “不错,”沈郁点头道:“现在牢牢把持着东部四洲的人,正是罗时平昔日麾下的干将之一,查泓武,这个人比黄信年轻,也比黄信更得人心,但是他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他把情义看得比什么都重,当年罗时平一纸诏令回了京城,之后又锒铛入狱时,这人就差点闹起来,要不是罗时平的一封亲笔信将他安抚住,现在的大梁朝恐怕早就改姓了……” 言尽于此,不消他再说些什么,祁云岚心中已然敞亮。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 第138章 净月湖(十二) 东部四洲乃中原最富庶之地,明、临两州尤甚,锡州更是古来兵家必争之地,倘若能够牢牢占据此处,往前便可直逼京畿,往后亦可休养生息,来日再拼。 所以,不管黄信的目的是什么,他都绕不开查泓武。 查泓武兵强马壮,深得民心,黄信也不遑多让。二人实力相当,倘若当真硬碰硬地打起来,双方必然都讨不到好,元气大伤不说,若是趁机被其他人钻了空子,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这大概也是拿下南部六州之后,黄信便裹足不前的主要原因之一。 既然不能「打」,那就只能「和」。 所以祁云岚猜测,黄信原本的计划应当是与查泓武联手,二人一道挥师北上,等到事成之后,二人再各取所需,各凭本事。 可是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计划的推进应当是遇到了不小的问题。 有可能是因为黄信与查泓武有过龃龉,查泓武又是个性情中人,因而拒绝与黄信合作;也有可能因为查泓武好大喜功,完全不把黄信放在眼里……不管怎样,眼下的黄信最迫切要做的,就是找到一个合适的中间人,来缓和两边的关系,于是,作为二人曾经效忠过的主将的遗腹子,祁云岚便成了这个最适合的人,也成了黄信眼中的香饽饽。 日头逐渐攀升,风里也有了一丝暖意,季阳平精力不济,不知何时已经歪着脑袋,打起了瞌睡,沈郁眼中闪过一丝哀痛,起身打算将他抱回屋去,离开之前,他叫祁云岚放宽心,血灵芝的事他心里已经有数,不需要祁云岚以身饲虎,再去做些什么愚蠢事情,祁云岚被他说穿了心思,面上一红,“沈叔叔,你……” 沈郁哈哈一笑,“你那小徒弟的毒,我也跟薛安说了,想必他现在已经在着手解毒的事情,你且放宽心在岛上住下,其他的事情就不必操心。”摸了摸祁云岚的头,抱起季阳平,转身往回走去。 沈郁清癯,抱着季阳平却一步一步走得稳当,郁郁苍苍的树木掩去二人身影,祁云岚收回目光,揣着一腔心事,往自己住处走去。 怀疑他人待自己的真心,与真正得知他人待自己并非真心时的心情,当真不可同日而语。 虽说祁云岚并不曾对黄信抱有多么美好的幻想,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来到净月湖之前,确认沈郁与季阳平仍在人世之前,以为江湖之大,世间攘攘,自己却孤身无依之时,这个人的嘘寒问暖与无微不至的关怀,也曾真真切切地触动过祁云岚的内心,以至于有那么几个瞬间,醉酒后,夜深时,他的脑海中会突然浮现出几个念头,要不就留下吧,要不就别走了吧,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 第229章 转过一道山壁,祁云岚自嘲地摇了摇头。 海棠花随风摇曳,桂枝十里飘香,郁郁苍苍间,一个一人多高的门洞若隐若现,门洞上头铁钩银划四个大字「西林小筑」,便是沈郁安排给祁云岚等人住处。 五彩的石子小路曲曲折折,通向前去,尚未靠近,潺潺的水流声伴着一阵银铃般清脆悦耳的笑声传进祁云岚的耳朵里。 是翁柔,还有薛安和成运……祁云岚心中一热,快步走过去,转过门洞,就见院中石桌旁边,两个大人,两个小孩,正嬉嬉闹闹,说说笑笑。 天高云淡,凉风习习,薛安捏着胡子神神叨叨,小翁柔绕着桌子蹦蹦跳跳,成运坐在一把躺椅上,身体被摆成一个稍显别扭的姿势,至于严风俞……阵阵秋风吹拂之下,严风俞眉眼柔和,竟然也在笑。 这场面实在太过少见,祁云岚一怔,加快脚步走上前去。 许是听见了他的脚步声,严风俞敏锐地抬眼朝他看过来,二人对视,祁云岚的脑子里再次浮现出许多有的没的东西,紧接着,他就像是被烫着了似的,耳朵一热,转开了目光。 他走到石桌旁,别扭了一会,终是没能抵过心底的叫嚣,挨着严风俞坐下。 ——“你们在做什么?” ——“回来了?” 甫一坐下,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失笑,“你先说。”严风俞笑着看向他。 “唔……你们在做什么?”祁云岚红着耳朵,又问一遍。 “喏——”严风俞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自己看,“在看你——” 话没说完,成运嚎起来,“师父!师父,你终于来啦!你快救救我啊,我实在不想喝这玩意儿啦,太臭啦!” “都已经喝两碗了,再喝一碗就行啦,再坚持一下嘛!”翁柔按着他的肩膀,笑嘻嘻地鼓励。 成运呜呜呜地摇头,“……不行了,真的不行了,再喝下去,我不被毒死,也要被臭死,这是什么药啊,怎么这么臭?呜呜呜……” 成运面前摆了一小碗墨绿色的药汁,嘴里一根又细又长地芦苇杆子,药汁濡湿了芦苇杆子,几滴冒着热气的药汁顺着杆子滴在桌子上。 他表情扭曲,看起来非常痛苦,薛安却仍是老神在在地,捏着胡子絮絮叨叨,祁云岚见状,兀地想起了什么,心中一喜,“薛神医,这难道就是解毒的药剂吗?” 薛安却摇头,“非也,非也,这只是助他调理身体的药物。” 祁云岚不解,蹙眉,薛安摸着胡子,呵呵一笑。 薛安先几人一步来到净月湖,上了岛后,立刻向沈郁说出自己的请求。 起初,沈郁对这事兴致寥寥,对他的态度也非常恶劣——季阳平的伤还没医好,他哪有功夫去理会旁的什么人? 薛安却深谙胡搅蛮缠之道,他在岛上赖了一段时间,意外透露中毒之人的身份,那时候沈郁还不知道祁云岚还活在世上,知道后,他立马变了态度。 不同于薛安的囊萤映雪、牛角挂书,沈郁是天纵的英才,于他而言,窥一斑而知全貌乃是基本素养,他看了薛安从药王谷带出来的药渣,心中便有了计较,而在听了薛安对中毒之人症状的描述后,不出三日,他便想出了解毒的方法。 傀儡蛊蛊虫入体后,会顺着宿主的经络向大脑转移,而在占据宿主的大脑后,它们便会控制住宿主的神经,从而使宿主对操控者唯命是从。 所以,他们需要做的就是将侵入人体的蛊虫通过某种手段逼出体外,而将蛊虫逼出人体的一个最常用的办法,就是使用侵略性比之更胜一筹的蛊虫。 考虑到侵略性更强的蛊虫,毒性往往更加遽烈,所以在正是实施治疗之前,成运需要每日按时按量服用一些毒性微弱的药物,好使自己的身体能够提前适应毒素,不至于在蛊虫侵袭的那一刻经脉枯竭,爆体而亡。 所以,虽然祁云岚非常同情成运的遭遇,却也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都已经喝两碗了,再喝一碗就行啦,再坚持一下嘛!” 成运欲哭无泪,连他师父都不帮他,那就没人会帮他啦,他耷拉着眼皮,深呼吸一口气,认命地吸溜了一大口药汁。 第139章 净月湖(十三) 说起来,成运这小孩也是有意思得很。 他怕疼,却蛊毒发作之时,不惜咬烂一嘴的嫩肉也要保持理智的情形。 他怕苦,得知那碗浓稠墨绿的药汁乃是由蜈蚣、毒蛇、蝎子、壁虎和蟾蜍,这五种毒物捣烂、提炼、混合,而制成的之后,心里更是抗拒到无以复加……可在得知这药既是解毒必要步骤,也可助他调理身体,使他在以后的生活中,再不受一般普通毒药的侵袭之后,他咬咬牙,竟也坚持了下来——虽然喝的时候每每骂骂咧咧,顺道儿哭得稀里哗啦。 就这样,经历七七四十九日的磨难后,成运终于功德圆满,众人也如愿拜托了每日晨昏定省的魔音绕耳。 这日清晨,早期的鸟儿吃完虫子回巢补眠,成运也吸溜完了最后一口浓稠药汁,被岛上的仆役抱着送往一处山洞。 这洞名曰净墟洞,身处岛的西南侧,乃是一处由天然的石壁凿空制成的巨大山洞,洞内阴暗潮湿,洞口狭小无比,既不透光,也不通风,实是一处绝佳的练蛊之处,亦是历代蛊王的居住所在。 ——七年前,翁高飞练蛊反噬,七窍流血爆体而亡,他几个残存的关门弟子(除了翁柔)又相继离开净月湖之后,这一处就逐渐废弃了,再鲜有人来。 第230章 自西林小筑一路走来,沿途尽是深秋苍茫一片的大好景致,碧湖幽谷,花木扶疏,空气里浮动着沁人心脾的清浅花香,叫人身心愉悦,但在逐渐靠近山洞之后,沿途的景致便逐渐荒凉起来——废弃的屋舍,破败的小径,就连草木都变得光秃秃。 与此同时,窸窸窣窣的响动隐隐约约地自四面八方的荒草丛中传出来,那是翁高飞死后,便不再为人所控的千万只蛊虫一齐爬动时发出的声响。 祁云岚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些挤挤挨挨,无孔不入的小虫子,纵然心里清楚这些小虫子有所忌惮,不会靠近,他还是情不自禁地头皮发麻,胳膊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严风俞紧错一步走在他身后,将他的别扭看得清清楚楚,心里觉得好笑,上前一步,扯了扯他的衣袖。 祁云岚不解,转头看向他时身上的鸡皮疙瘩还没褪去,“怎、怎么啦?” “喏,拿着!”严风俞递给他一个香囊。 小小的香囊不过巴掌大小,暗色的纹理绣着几支亭亭玉立的木芙蓉花,是临行前,沈郁为他们一行人准备的驱虫药囊。 可是自己已经有了啊,就装在右手边的袖袋里呢。 祁云岚没接,清亮的眼底写着疑惑。 严风俞轻笑,药囊直接塞他的手心里,然后顺势牵住他的手腕,一句大话说得眼睛都不眨,“这下我没有香囊了,你得离我近点儿,保护我。”祁云岚:…… 他点头,片刻后终是没忍住,抿着嘴唇笑得不可自抑。 目睹这一切的成运:…… 呜呜呜他师父好没人性,他都要进洞去受那些蛊虫的无情摧残了,他师父还在这儿悠闲自在地谈恋爱。 余光瞄到蹦蹦跳跳走在队伍最前方的俏丽身影,小少年轻叹一口少年老成的气,嗳,他也好想快点长大啊。 到了洞口,其余人不再上前,沈郁按下机关,洞门慢慢打开,现出一个不足一人高的狭小洞口,仆役抱着成运钻进去。 洞口仅能容一人同行,仆役身材矮小,抱着成运依旧走得小心翼翼,进了山洞,迎面一阵腥风,潮湿、发霉,混合了动物尸体腐败的腥臭气息……这味道真是绝了,简直跟那五毒药汁有得一拼,成运有些受不住,差点把刚喝进去的药统统吐出来。 室内昏暗,只洞口照进来的一线光亮,借着这点光,成运看见一个高约三丈,长宽均不低于十丈的硕大石室,石室靠墙摆放了许多木架子,架子落满尘土,上头的书籍大多已看不出原样,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不知用途的瓶瓶罐罐,有的已经破损,有的依旧完好,窸窸窣窣的响动随着人的脚步声一齐响起,很快安静下来。 看来还有不少喜阴不喜阳的蛊虫蛰居在此处……成运没能继承到他师父的一身武功,倒继承了他师父的鸡皮疙瘩,他哆嗦了一下,转过头,就见石室正中央摆放一张石榻。 榻长六尺有余,宽约两尺半,边缘设有凹槽若干,槽内布满已然干涸的暗褐色痕迹,痕迹沿着凹槽一路往下,积聚在榻脚的青瓷小碗里。 这便是翁高飞用活人来练蛊的地方吗? 思及此,成运忽然对自己未来一段时间的命运有了一个不太美好的猜想。 沈郁跟薛安也进来了。 “把人放在榻上就行。”成运听见沈郁这么跟抱着他的仆役道。成运:…… 猜测被证实,成运欲哭无泪,“师、师爷爷,咱、咱们能不能打个商量,我躺地上也是可以的啊。” 沈郁没理他,自顾自点燃墙壁四角上的小油灯,屋里逐渐亮堂起来,仆役退出去,屋里只剩下沈郁、薛安和躺在榻上瑟瑟发抖的成运。 石榻有机关,人一躺上去自动锁住手腕脚腕与腰腹,极细极长的银针从各个方向伸出来,有两根甚至直接探向成运的眼珠子。 “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沈郁笑了笑,看起来竟然有些迫不及待。 薛安也很激动,搓着手,走到塌边,“好嘞!”成运:…… 他怕到极致反而冷静下来,“师爷爷,薛老头儿,你们接下来打算做什么?跟我说说吧,好让我心里有点数。” 没人理他,片刻后,暖煦秋阳下,刚刚离开山洞,还没走多远的众人就听见山洞里传来一声无比凄厉的惨叫,“啊~~~~~” “哇,叫得好惨啊!干爹好凶残啊!”翁柔没有同情心,还在嘻嘻嘻地笑。 祁云岚倒是有些担心,回头看了一眼,“……不会有事吧?” 严风俞仍旧牵着他的手腕,闻言捏了几下,“放心吧,沈岛主和薛神医心里有数。” 话虽这么说,五毒蛊到底不同于一般蛊虫,这种蛊虫不仅毒性剧烈,极难炼制,炼制的过程亦凶险无比。 作为载体,成运已经大体适应了五毒蛊的毒素,但那只是第一重考验,接下来,他需要承受五种蛊虫同时噬咬所带来的巨大疼痛,而等到这五种蛊虫顺利地在他体内合而为一,再去尝试驱逐早在他经络里扎根落地的傀儡蛊时,他所经历的疼痛只会更加遽烈。 所以,接下来的十几日,每一日都很关键,薛安与沈郁吃住在山洞中,一刻不能离开,岛上的冗杂事务便都交到了祁云岚手里。 好在净月湖日子闲散,大部分时候都没什么要紧的事务需要处理。 祁云岚暗暗这么想道。 第231章 然而,事情往往就是这么蹊跷。 过惯了清静日子,难免怀念外头的红尘俗世,恰好岛上又没什么要紧事情,祁云岚得空便要出去游玩几日,严风俞自然陪同在他身侧。 这日,二人兴致冲冲地打外头回来,刚刚走到西林小筑门口,就见一个仆役搓着手,来回在廊下踱步,仆役神色焦急,面色凝重,祁云岚以为成运出了什么问题,心道不好,刚要上前,仆役已经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地朝他跑来,躬身行礼,仆役双手奉上一封信——黑底朱砂写就的一个“集”字,上头一朵暗红色的繁复云纹,是天机阁的江湖集结令。 天机阁的集结令怎会送信来到净月湖? 众所周知,天机阁撰写江湖大事,品评各派武功,鲜少参会江湖纷争,净月湖遗世而立,数百年来埋头练蛊,几乎从不理会中原事务,两者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岁月静好的数百年,怎会忽然扯上干系? 莫不是江湖上要发生什么大事? 祁云岚心中惶惑,面上却不显,朝那仆役点了点头,“东西给我,你先去忙吧。”接了信,径自回到屋里。 【作者有话说】 快要打开新地图,文章也要进入收尾阶段啦,好开心啊! 第140章 净月湖(十四) 门扉吱呀一声响,合上了,祁云岚展开信,一目十行地看完,眉头渐渐隆起,现出一个小小的川字。 严风俞在他身边落座,见他面色不好,倒一杯茶,推过去,轻声安抚,“别着急,先喝口茶润润嗓子,”又温声嘱咐,“慢点喝,小心——” 可惜祁云岚心思全部黏在那封信上,完全没听见他难得的温声细语,端起那杯茶,吹都不吹,大口饮下——茶是新沏的,茶叶刚刚舒展开,茶水依旧滚烫,祁云岚没留意,一瞬间舌头发麻,眼眶泛红,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啊啊啊啊烫烫烫烫烫……”他大声喊起来。 “你——”严风俞被这冒失鬼吓了一跳,赶忙掰开他的下颌,小心地吹气。 祁云岚嘴唇偏薄,唇型好看,沾了水光后更似温润春雨后树梢上头最娇妍的一颗红梅果子,那样惹眼,引人遐想。 严风俞茹素七年不曾见过一点荤腥,往日没见着人时倒也还好,心浮气躁时,熬一熬也就过去了,再不济,自给自足也能满足需求……而现如今,这人时时在他眼前转悠,日日黏在他身边,眼下更是露出了这样诱人靠近、引人遐思的天然媚态,怎能再去叫他忍耐? 祁云岚大口哈气,粉嫩的舌尖探出一小截,又飞快地缩回去,像个欲擒故纵,食人精气的小狐狸精一般。 严风俞区区一介食五谷的肉体凡胎,哪能受得了这样的蛊惑?下意识垂了眼,慢慢凑上前去,八寸、六寸、三寸……近在咫尺,想要用力咬破那层薄嫩的皮肉,还想尝一尝那里头的酸甜汁水。 偏偏这个勾人的小狐狸精诱人而不自知,还在嗷嗷嗷地叫个不停,“你、你、你快给我看看,烫破了皮没?啊啊啊……我感觉不到我的舌头了,你快看看它还在不在!”……舌头还在,皮也没破,就是那唇,又红又肿的,实在惹人犯罪。 严风俞轻轻叹气。 好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醒脑提神效果绝佳,严风俞觉得自己就像个差点入了魔的修士,既庆幸自己及时悔悟,回归了正道,内心深处,又觉得有点儿遗憾……好吧,是很遗憾,他在心底自嘲地笑了笑,继续吹气,“现在呢?好点了吗?” 一杯热茶浪费了二人不少时间,半晌过后,祁云岚终于稍稍好受了些。 那集结令字迹遒劲,用词考究,一看就是出于天机阁这一代的家主之手,做不得假。 祁云岚对严风俞不设防,何况信里提到的内容也不涉及什么要紧的机密,他把信推到严风俞面前,“你也看看吧。” 严风俞也不跟他客气,拿起来,看完了,心底亦泛起阵阵疑惑。武林大会? 推选下一届武林盟主? 严风俞笑起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一届的武林大会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那会儿推选出来的武林盟主……似乎是你爷爷。” 这人怎么老也没个正形? 这种时候还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虽说齐尚远的确给他当过一段时间的爷爷……祁云岚撇撇嘴,言归正传,“那这件事,你怎么看啊?”还能怎么看? 时隔几十年,重新举办武林大会,就连地处南疆,不问世事的净月湖都收到集结令了,可以想象这一回的武林大会规模有多庞大,再加上这次大会的选址那样蹊跷,三月初三洞庭湖畔,就差没把「落霞山庄旧址」这六个大字印上去了,这样来看,本次大会的目的,可以说是昭然若揭了。 严风俞摊手,轻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你觉得我应该去?” “你不想去?” “……” 祁云岚默默把信收好,装回去,有点讨厌这种一下子被人猜中心思的感觉,又有点享受,“不跟你说了,回头我去问问沈叔叔。”* “沈叔叔,你想去吗?” 稍晚一些时候,去净墟洞送饭时,祁云岚顺道儿把那封集结令也一并捎上了。 虽说净月湖的杂事现在归他管,但是名义上的岛主还是沈郁,所以是否要响应集结令,还是该由沈郁来做决定。 第232章 “武林大会?”沈郁却只看了一眼那上头的云纹标记,便嗤笑一声,把信丢到了一边去,“有时间做什么不好,去看那群猴子上蹿下跳,我闲得慌吗?”这话说得…… 祁云岚轻轻叹气,“现在的武林自然比不得你们那时候的江湖。” 二十多年前的中原江湖巅峰辉煌,人才和高手犹如过江之鲫,层出不穷,作为其中的翘楚,沈郁看不上现在江湖上的那些乌合之众,不愿看他们跳梁小丑一样的表演,也属情有可原。 祁云岚早就料到他会有此反应,叹完了气,颇为宽容地笑了笑,“你不去也成,正好季阳平身体不好,不能赶远路,你就留在这儿陪他吧,我自己去。” “你自己去?”沈郁夹菜的手顿了一顿,好像是听见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一样,“你想去?” “嗯。”祁云岚点头,“想去。” 沈郁放下筷子,拧眉,片刻后,他就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了然地笑起来,“这种热闹也要凑?真是小孩子心性。”低头,浅笑,“也罢,你想去就去吧,索性那会儿岛上没什么要紧事……明年三月初三是吧,也好,那时候洞庭湖风光极好,和风细雨,垂柳依依,你就当去散散心吧。” 祁云岚却摇头,表情也郑重起来。 他可不是去凑热闹的,也早过了不知轻重的年纪。 他知道武林大会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自己冒冒然跑过去,很有可能会碰上不想见的人,亦或是其他乱七八糟的事,但也正因如此,他才更要去一趟。 “血灵芝会出现一次就会出现第二次,”抬头看向沈郁,黑亮的眼底写满坚定,“武林大会人多眼杂,消息也会更加灵通,我想去碰碰运气。” 原来是为了这个…… 沈郁轻轻一笑,仍旧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你要是想去玩你就尽管去,但要是为了血灵芝,那就大可不必。” “啊?”祁云岚不解,恍惚想起自己上回与沈郁聊天时,后者就说过类似的话,“难不成……”祁云岚想到了什么,眼睛忽而亮起来,“沈叔叔,难不成……你已经找到其他给季阳平治病的办法了?” 沈郁没有直接作答,给了他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这风鸡不错,下回叫厨房多做一些。” 果然有其他办法! 真不愧是天下第一术师! “嗯!”祁云岚用力点头,“我回去就跟他们说。” 【作者有话说】 薛神医:吧唧吧唧小太子:咽口水————大家不要着急,净月湖的篇章不多了,大概再有几章过渡一下,就要进入下个阶段了,离开净月湖之前,争取让这两人亲上吧/捂脸 第141章 净月湖(十五) 距离五毒蛊入体已经过了小半月有余了,成运已不像最初的那几日一样,每天被疼痛折磨得哇哇大叫了,此刻他闭着眼睛,睡得香甜,他那漆黑如羽扇的长睫安静地低垂着,嘴唇轻轻抿着,眉宇放松,显然早顺利渡过第一个阶段。 ——五毒蛊在他经脉里四处流窜,却已不能对他造成任何伤害,它们会顺着药物的指引,去寻找另一批流窜在宿主经脉里的蛊虫,找到那些虫子,吞噬掉它们,亦或是被它们吞噬,这个过程的耗时大约在一两天到五六天不等。 在此之前,不管是病人还是医者都可以好好歇上几天。 祁云岚提着食盒进入山洞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山洞内光线幽微,四角的小油灯安安静静地照亮一小片区域,沈郁斜靠在一旁的矮榻上,半阖着眼皮,薛安已经睡着,呼噜打得震天响。 祁云岚不忍心打搅,轻手轻脚地放下食盒,准备离开时,沈郁睁开了眼睛,“云岚?外面下雨了?”他的声音有些含糊,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倦意。 朦朦的细雨已经缠缠绵绵地飘了三四天有余,沈郁竟然到现在才发现。 祁云岚有点儿心疼他沈叔叔,一把年纪还要为自己(的小徒弟)操劳,他慢吞吞地点了点头,“沈叔叔你醒啦?正好,起来吃点东西吧。” 食盒放在桌上,一层层打开,摆好菜,祁云岚看着沈郁落座,看他一口口吃菜,忽而心生感慨,下巴搁在桌子上,祁云岚轻叹一口气,“往年在临州时,每回下雨,都会很想吃火锅。” 淫雨霏霏的天气的确适合一家人聚在一块儿谈天说地,沈郁笑,“想吃就吃啊,净月湖还能亏待了你不成?” 这话说的也是,祁云岚想到了什么,眼睛亮起来,“那好,正好你们这两天都有空,咱们一块儿吃个火锅吧。” 眼珠一转,“捡日不如撞日,我看今天就可以。” 民以食为天,事关吃喝,自然不能怠慢。 到了晚间,沈郁洗了个澡,一身舒爽地推着季阳平来到饭厅时,热腾腾的火锅早已摆上了桌。 饭厅里燃了银丝炭盆,暖烘烘的,驱散了深秋沁人骨髓的寒意,祁云岚、严风俞、薛安、翁柔、成运,还有撑船的李大叔,一群人齐聚一堂,热热闹闹地谈天说地。 祁云岚不太能吃辣,锅底用了老鸡炖菌菇,辅以滑嫩的鱼肉,劲道的虾肉以及昨儿下午翁柔刚掏的一窝鸟蛋……这个季节的螃蟹有些瘦了,好在量不少,蘸了姜丝醋碟以后,既酸爽又鲜嫩,让人恨不能把舌头一起吞进去。 第233章 严风俞剥蟹的手法无比熟练,去爪,敲壳,再轻轻一旋,那里头的嫩肉便悉数暴露在他的眼前,蘸点儿醋,递到祁云岚眼前,“慢点儿吃,斯文些,啧啧啧……祁云岚,你怎么回事啊,怎么瞧着跟个小饿死鬼投胎的似的?”语气嫌弃,表情却颇为宠溺,眼底一汪春水,嘴角噙满笑意,直叫身经百战的沈郁看了都有些不好意思。 可惜祁云岚光顾着吃,没看见他的表情,光听见了他的语气,手上的动作不停,祁云岚一面大快朵颐,吃得满嘴流油,一面埋怨,“怪我吗?谁叫你剥那么快!” “哦……”严风俞拖长了音调,回得意味深长,“那我慢些?” “不、不、不,你还是快些吧,快些好。”祁云岚嘿嘿嘿地笑,应得格外实诚。 话音落,忽而察觉出一点不对劲,什么快啊慢啊的,怎么听起来就跟……那什么似的? 耳朵尖窜起一股小火苗,祁云岚眼皮一跳,下意识看向众人,好在大家喝酒的喝酒,谈天的谈天,没人注意到他们这一角落的动静,祁云岚松一口气,转头去看严风俞,严风俞低头剥蟹,笑得一肚子坏水,祁云岚捅他胳膊,低骂一句“老流氓”,跟着抿唇笑得肩膀都抖了起来。 暗中观察的翁柔:…… 这两位大哥怎么回事啊?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跟小孩似的,吃个螃蟹都要闹来闹去? 吃饱喝足,回到屋里,深谙祁小岛主生活习惯的仆役早早地为他备下了一大桶热水,泡了澡,上床睡觉,祁云岚这一觉睡得香甜无比。与此同时。深夜。皇城。 刀不磨,就会钝;人被杀,就会死。 直到这一夜,元嘉帝才真正理解这个所有人都听过的道理。 夜幕低垂,深墨色的穹顶上寥寥几颗暗淡的星,月光被浓云掩盖,四下一片暗淡。 大庆宫外,巡逻的宫人耷拉着眼皮,间或打上一两个哈欠,宫内,丫鬟太监垂首伺候在一旁,一个个的,也没什么精神,龙榻上,刚过天命之年的元嘉帝睡得不太安稳。 光怪陆离的梦里,他看见了许多早已逝去的故人。 ——这梦他已经做了无数回了,这一回的感受,却比以往的任何一回都要清晰一些,也比以往的任何一回都叫他毛骨悚然一些。 他看见了罗时平。 罗时平还年轻,二十出头的年轻将军,无比鲜活,无比恣意,他看着他们喝酒吃肉不醉不归,还看着他们浴血奋战至死方休,看着他们说浑话,逗弄好看的姑娘,看着他们骂脏话,一言不合上场比划……那样一幅幅鲜活而生动的场景,即使隔了这么多年,依旧能够刺伤旁边人的眼睛。 紧接着,场景一转,他又看见了他的皇兄——还是太子的文帝。 文帝新婚燕尔,与太子妃琴瑟和鸣,杏花如雨梨花似云的季节里,二人喜得麟儿,皇长孙乖顺可爱,小小年纪,行坐举止皆有章法可依,俨然小了好几号的文帝,分外惹人怜爱——分外惹,太祖皇帝的怜爱……看着那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模样,年轻的元嘉帝无声地掐破了自己的手掌心。 杀了他,杀了他们,把他们通通杀了……嫉妒使人面露全非,年轻的元嘉帝目眦欲裂。 熊熊大火在这一刻燃烧,无数人葬身火海,太祖皇帝死了,罗时平死了,文帝死了,太子妃死了,年仅三岁的皇长孙也死了…… 年轻的元嘉帝坐在那把至高无上的座椅上,脚踩着堆叠成山的尸体,他们浑身是血,他们死不瞑目,他们每一个都张牙舞爪,向他涌来——萧统,萧统,还我命来…… 他却毫不在乎。 笑容恣意而残忍,你们算什么,你们都是我的手下败将…… 二十多年的漫长岁月足以消磨干净一个人所有的戾气与锐气,如今的元嘉帝刚过天命之年,颊边已有白发丛生,再一次从梦魇中惊醒,元嘉帝满头大汗,呼吸急促。 “刘喜!”他大喊一声,试图唤来夜间伺候在旁的大太监。却无人应答。 元嘉帝锁眉,转头看过去时,瞳孔骤然缩起来……尸体,躺了一地的尸体几乎令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 “来人,有刺——” 反应过来以后,元嘉帝立刻开始放声大吼,可是没等他吼完,便有一条黑影一闪而过,九龙戏珠的华丽宫灯被这条身影带起的劲风激得一阵摇曳,紧接着,大庆宫外一面巡逻,一面打盹的侍卫就听见了宫里传来的一声,无比凄厉的惨叫,“啊~~~~”* 溟州城。范家大宅的书房里。 范鸿蒙一动不动地坐着,灯光下的神色晦暗不明。 月亮越升越高,四下越来越静,到了现在,就连虫子都叫不动了,茶汤替换了无数遍,眼见着又要凉了,老管家轻叹一口气,低声催促,“老爷,时候不早了,该歇下了。” 范鸿蒙却像个入了定的高僧似的,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没有任何反应。 老管家轻轻叹气,转身打算退出去时,听见不远处的清凉寺内传来的钟声。 “当——当——当——”钟声清澈而悠远,轻易穿透夜色的晦暗,范鸿蒙却像只受了惊的老猫一般,虎躯一震,霎时醒转。 “什么时候了?”苍老的声音里暗含急切。 管家一怔,转回来,躬身回禀,“回禀老爷,已经过了子时了。” 第234章 “子时?”范鸿蒙再次怔住,怔了一会竟又开始放声大笑,“子时……哈哈哈,竟然已经子时了,哈哈哈……” 可是不知为何,笑了一会,他又落下泪来,源源不断的泪水迅速盈满这张苍老无比面孔上的每一条沟壑,一时间,这位曾经位极人臣的花甲老叟竟像是疯魔了一般,又是哭又是笑,直把一旁的老管家看得一头雾水,吓得手忙脚乱,“老爷,老爷,您这是……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猜猜死没死? 第142章 净月湖(十六) 净月湖。西林小筑。 几日后的一个雨夜。 黑魆魆的草木间飞来一只细脚伶仃的小麻雀,麻雀飞得很低,颤颤巍巍的,好似受了伤,亦或是许久没吃东西了,没什么气力。 小雨淅淅沥沥的下着,一时也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星星和月亮都被浓云遮盖了,四下没有一点亮光,小麻雀像是被这黑夜迷了眼,丢失了方向,一头撞在一个窗户上。 “砰”地一声响动惊到了屋里的人,窗户“吱呀”一声被打开,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出来——小麻雀挣扎着像是想要逃跑,却被男人毫不留情的一把捉住,男人手法利落,透着一股狠厉,捏断脖子,剖开腹腔,取出一只带血的小竹筒。 竹筒两头被蜜蜡封住,拇指去扣才能打开,展开里头的小纸条,清秀的蝇头小楷只写了六个大字,却把严风俞看得眼皮直跳——「帝危太子速归」。帝危? 太子……速归? 片刻的惊讶过后,严风俞倏地轻笑出声,深邃迷人的眼底浮现出一抹稍显促狭的意味,他把那纸条放到灯火上烧了,带血的小竹筒丢到炭火盆里燃了,小麻雀的尸体扔到窗户外头(自有觅食的野猫来替他清理后事),再掬一捧清水细细地洗干净每一根手指,他便合衣躺到了床上去。 脑袋枕着胳膊,结实的胸膛轻轻起伏,严风俞看着头顶上的帷幔,心里想起离开滇州城前,他与红绡的那次会面。 进入药王谷前,他曾向红绡求过一次药,作为交换,他便把有关小太子的消息一字不落地告知红绡。 彼时,成运的毒还没有着落——薛安束手无策,他们只能把虚无缥缈的希望寄托在素未谋面的南疆蛊王身上,可是江湖传闻中的南疆蛊王是个性格古怪的糟老头子,规矩多的要死,轻易还不见外客。然而总之…… 有希望还是比没有希望的好。 毕竟,他们若是强行把人带回去,只会给元嘉帝、给朝臣看到一个身中剧毒、神智不清的小太子,太医院的太医医术不会比药王谷的神医更好,小太子跟他们回去只会越过越糟,到时候本就风雨飘摇的朝局必然愈发动荡——这个有了谋反的理由,那个有了篡位的借口……元嘉帝震怒之下,他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经过一番商议,二人一致决定,还是暂时把小太子留在那个他新认的小师父身边吧,小师父长得挺俊,心肠也好,这样的人,运气都不会太差,等他带着小太子找到南疆蛊王,解了毒,他们再来把人带回去……只可惜,他们这厢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临了了,京城那头竟出了问题。 也不知道是谁那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只身闯入皇宫,行刺元嘉帝? 弹指熄灭了灯,严风俞扯着嘴角,无奈地笑了笑,甭管是谁动的手,他只知道,他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接下来恐怕又要忙活了。 翌日清晨。小雨初歇。院子里不出意外地积起了一个个小水洼,天是蓝的,白云悠悠,晨风里带着稍显凛冽的寒意,祁云岚推开门,深呼吸一口气,一时只觉胸臆无限,余光瞥见了什么,祁云岚转头过去,就见一个高大男人垂首静立在长廊的那一头。 白墙黑瓦,海棠飘落一地的烟霞,男人身材颀长,脊背挺直,浓黑的头发高高束起,又利落垂下,好似一柄尚未出鞘的利刃,闪着令人心悸的寒光,他侧脸的轮廓深刻如斧凿刀削,即使被初冬的暖阳照耀着,被这清晨温润的水汽笼罩着,依旧冷硬的几乎不近人情。 但在听见房门响的那一刻,转头朝来人望过来时,他周身那如有实质的冰层仿佛霎时破裂了,露出里头柔软的内在来。 “过来。”他对祁云岚道,眼睛里仿佛蓄着一潭温润的春水。 大清早的,就能看见如斯的美景与如斯的美人,祁云岚的心情亦格外舒畅,他小跑着上前,在严风俞身前站定,声音响亮而愉悦,“你在这儿干嘛呢?等我吗?” “嗯,”严风俞点头,抬手替他整理稍显凌乱的衣襟,顺道儿摸了摸他的耳垂和颈侧……热乎乎的,还很软,严风俞的指尖颤了颤,声音里带了点儿不易察觉的哑意,“……昨儿晚上睡得好吗?” “睡得挺好啊,两杯黄酒下肚,再泡个澡,骨头都酥了,怎么会睡不好?”祁云岚点头回答得干脆,二人踏过一地的烟霞,并肩往外走去,“早饭吃了吗?一起呗。” 严风俞却摇头,“不了。你自己吃吧,我得走了。”走? 祁云岚一怔,好心情烟消云散,心中一动,他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一连声问:“走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 “慌什么?”严风俞捏了捏他的手腕,顺道儿牵住,带着他往前走去,“还没断奶的小娃娃吗?就这么离不开人,嗯?” 第235章 “不是……”祁云岚头一回没理会他的调笑,反握住他的手,焦急地追问:“那你还回来吗?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不觉间,二人的十指已经紧紧地扣在一起,祁云岚浑然不觉,拧着眉头,憋着嘴,一眨不眨地看着严风俞。 秋风卷起一地的残红,严风俞见他可怜巴巴的,跟个快被主人抛弃的小奶狗似的,又好气,又好笑……心中一软,终是没忍住,半步上前,抬臂揽住他的细腰,轻轻一带,将人揽入怀中,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一句话说得剖心又剖肺,“回来,当然回来,这儿有你,我怎么舍得不回来?”祁云岚:…… 他的脸上也飘起了云霞,火红的云霞“腾”地一声燃烧开来,顺着经络蔓延到了四肢百骸,手被烧麻了,脚也被烧麻了,舌头打结,祁云岚局促到极致,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磕巴了半天,挤出一句,“那你……那你早点儿回来。” “嗯。”严风俞点头,轻笑,鼻尖磨蹭他的鬓角,皂角的香气叫人留恋,严风俞恋恋不舍地许下诺言,“三天。”三天?什么三天? 祁云岚不解,“啊?” “三天内回来。”严风俞松开他,扶着他的肩膀,望进他的眼睛里,道:“等我回来,云岚,到时候,我便把一切都告诉你。” 说这话时,他的眼神依旧温柔,阳春三月的湖水似的,叫人沉溺,他的表情却无比郑重,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意味,祁云岚拿不准他口中的一切具体包含哪些东西,有些心悸,下意识点了头,“好,那我等你。” 严风俞翩然一笑,食指刮蹭他的他鼻尖儿,“真乖。” 【作者有话说】 嘻嘻甜么? 第143章 净月湖(十七) 严风俞说话算话,三日内果然回来。 祁云岚得了消息,揣着一颗活蹦乱跳的小心脏,早早地赶去接他。 细雨蒙蒙,祁云岚撑着一把伞等候在岸边,终于在等了大半个时辰过后,看见一艘小船破开漠漠黄芦,涉水向他驶来。 立在船头的男人玉冠墨发,白衣胜雪,他那深邃如刀刻的五官被笼罩在这铺天盖地的朦朦细雨之中,竟忽然有了一种君子端方,温润如玉之感,祁云岚心头一动,刚要开口,男人已经抬了脚,足尖轻点船沿,振翅的白鹤一般,飞速向他纵来。 熟悉的气息夹杂了初冬的小雨迎面向他扑来,祁云岚再克制不住声音里的雀跃,他那黑亮如星子的眼珠一错不错地看着严风俞,几步上前,又生生停住,“你、你回来了!” 士别三日,近乡情怯,向来口齿伶俐的祁小公子竟少见地磕巴起来。 “嗯。”严风俞点头,眉眼温和如春日暖阳,浅笑着从他手里接过那把油纸伞,伞面稍稍倾斜,与他并肩往前走去,“说说看,想我没有?” 他素来是个不知羞的,祁云岚却还要点脸,轻咳一声,“也……也没那么想。” “是吗?”严风俞不信,拉下脸吓人,声音也压低下去,“再好好想想呢。” 他这副模样,倒真有些唬人的意味,可惜时至今日,祁云岚早不再怵他,不仅不怵他,祁小公子还想在这只纸老虎的肚皮上跳个舞。 “真没那么想,你也知道的,我平时那么忙,哪有时间啊。”祁云岚答得实诚,笑得狡黠。 “是吗?很忙吗?”严风俞斜睨他一眼,随即抬手捏住他的后颈,自上往下,慢慢摩挲……胁迫意味十足,实打实的逼良为娼。 祁云岚被他摸得头皮发麻,不敢放肆了……再放肆下去,他担心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原地化身为狼,将他生吞活吃了。 ——虽然那样也挺刺激。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成运今日出关,他们都已经赶去那边了,咱们待会儿也瞧瞧热闹去吧。” 成运二次入关已经七日有余,算算时间,的确到了该出关的时候了。 听见这话,不知为何,严风俞的脚步竟然顿了顿,“确定是今日?” 这还有什么不确定的? 祁云岚不解,转头看向严风俞,却见严风俞眉头紧紧蹙着,俊美的面孔上不知何时,已然没了半分笑意,他素来懒散,鲜少摆出这样一副严正肃穆的表情,祁云岚心里打鼓,不由追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严风俞不答,拉着他就近走到一处遮雨的草棚下头,收了伞,搁在一旁,二人肩并肩坐下。 “云岚,你还记得我离开之前,跟你说过的话吗?”严风俞转头问他。 祁云岚自然记得,黑亮的眼珠眨巴了一下,“你说……有话要同我讲。” “是,”严风俞点头,声音平静,“皇上遇刺了。” 元嘉帝遇刺,刺客武功高强,深夜潜入皇宫内院,犹如无人之境,然而,这位皇帝似乎命不该绝,就在刺客快要得手之时,元嘉帝忽而从睡梦中惊醒,大声呼救,禁卫军听了声音,全速赶来,几十上百个大内高手将这刺客团团围住,两方交手,刺客悍不畏死,不退反进,直奔元嘉帝藏身之处而去,禁卫军平日虽疏于演练,到底根基还在,赔了几十条人命后,终于将这刺客生生擒住。 “……这人不仅武功高强,对京城的防控布置亦是非常熟悉,他潜入皇宫的路线,以及行刺的时机都选择得恰到好处,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在皇城内部安插了内应……可是,就在皇上下令全面清查皇宫,宫内里人人自危的时候,这刺客忽然发了疯……”发了……疯? 第236章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忽然发疯? 祁云岚皱起眉头。 “……这人身负怪力,连杀了禁卫军几十余人,丝毫没有力竭的迹象,但在被捉住之后,他就毫无征兆地发疯了,听看守天牢的侍卫说,这人送来时已是双目赤红,青筋暴起,他面目狰狞,犹如野兽,见人就咬,便是十几个好手也拿他不住,最后只得用最粗的铁链将他牢牢捆住,再送入最暗无天日的地牢中去,才稍稍平息一些……这样的现象已经不能用装疯卖傻来解释了,更甚者,待在地牢的那段时间里,这人不仅不分昼夜地嘶吼怪叫,甚至不吃不喝不拉不撒,就这样过了小半个月,这人终于熬不住,就这么……死了。” 一个胆敢行刺帝皇的刺客,竟然就这么……死了? 话音落,一时间,谁都没有再开口。 严风俞知道祁云岚需要时间消化这些信息,于是安安静静地等着。 至于祁云岚…… 不吃、不喝、不拉、不撒、身负怪力、没日没夜地嘶吼……他的脑海里几乎立刻浮现出天元派弟子发疯的场景。 “所以,刺客是穆衡的药人,无疑了。”半晌后,祁云岚打破沉默。 “是。”严风俞点头。 “……皇上身中多刀,只能靠太医院的药吊着命,已经无力管理朝政……至于朝中那些大臣,派系与党争之事本就多如牛毛,如今缺少了从中制衡的人,他们之间的矛盾便日益凸显,如今已经发展到了几乎不可调和的地步……” 堂堂吏部尚书,朝廷正三品大员,上朝路上遇刺后,刑部与大理寺竟然不闻不问。 御史台倒是有心去管,可惜案宗压在刑部根本调不出来。 类似的事情犹如一地鸡毛,纷繁杂乱,数不胜数,于是每日的大朝会上,我朝的权力核心,内阁与六部的官员,他们不去商讨如何安顿流民,也不去商讨如何平息战乱,专盯着那些蝇营狗苟的事情,扯来扯去,骂来骂去……严风俞嗤笑一声,眼神愈发冰冷下去,“所以太子归朝刻不容缓。”太子乃一国储君,于情于理都应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履行其职责。 太子?祁云岚却是听得一愣,不知道话题怎么忽而扯到了太子,清亮透彻的眼底写满不解和疑惑。 严风俞看着他的眼睛,心底忽而柔软成一片,早就准备好的话,便似一根鱼刺一般,卡在了嗓子眼里,再难吐出来。 杀父弑兄的仇人之子忽而成了自己朝夕相处疼爱有爱的小徒弟,这样的事,放在任何人身上,恐怕都难以接受,即便是眼前这个,已经在一团淤泥里摸爬滚打七年之久的青年人。 可事已至此,他已没了选择的余地——若放任那些蝇营狗苟之辈,继续肆无忌惮地互相攀扯撕咬下去,大梁朝不消外敌来侵,自个儿就能把自个儿作死,朝代更迭,苦的从来都是黎民百姓,虽然只是一介杀手,严风俞也清楚明白这个道理。 再者,与其让祁云岚从旁人口中得知这一消息,不如自己再当一回坏人,至少他可以在祁云岚难受的时候,送他一个肩膀,给他一个拥抱,至不济,把自己这个人交给他,任他揉圆捏扁来泄愤,也是极好的。 “小太子他……就是成运。”严风俞踟躇半晌,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祁云岚一怔,随即一下子睁大眼睛,声音也陡然拔高起来,“你、你说什么?成、成运他……怎么会……” “我知道你一时很难接受,”严风俞的声音依旧沉稳,依旧有力,就好像排演过一万遍一样,他抬起手,按住祁云岚的肩膀,缓缓揉捏,好像试图通过这个方式来给他安慰一样,“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这个消息……” 准确来说是从药王谷出来之后,看见了成运本人,他才知道祁云岚口中成运就是天衍处与禁卫军找了大半年的当朝太子萧成运。 那时,说实话,他就没想过要把这个消息告诉祁云岚。 因为,一来,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祁云岚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冒冒然提到成运的小太子身份,未免太过突兀。 二来,那时候的成运中毒已深,就连药王谷的神医都没有办法,那时候,他对成运并不了解,只把他当成一个不学无术又任性妄为的庸碌之辈,这样的储君于朝政无益,于大梁无益,于百姓更加无益,再加上他师父的事……于是,他就一直想要找个机会,干脆结果了成运……若成运早早去了,祁云岚也就没有必要再去了解他的身份。 “……七个月前,他带着一个随身的小太监,偷偷跑出宫后就再没了音信,禁卫军有所顾忌,不敢大张旗鼓地找人,皇上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天衍处,我是半年前接到的任务,去青城山也是为了找他,在山下遇见你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严风俞把二人相遇后,与成运有关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祁云岚听。 他讲得很细,祁云岚听得认真,神色也渐渐平静下来,然后,就在严风俞以为祁云岚是强撑着维持表面的平静,打算安抚他的时候,祁云岚竟掸了掸衣裳下摆站了起来。 “我知道了,”他道:“你不用再说了,走吧,时间差不多了,再晚了就看不成热闹了。” 【作者有话说】 严风俞:信息量太大,祁云岚宕机了,一定是这样。 第144章 净月湖(十八) 第237章 他这副模样实在有些古怪,严风俞心中难安,刚要开口,再说些什么,祁云岚已经撑了伞,走了出去……青年站在草棚门口回望过来,“走啊,发什么呆啊。” 严风俞于是不再多言,从他手中接过了伞,与他一道往净墟洞走去。 到了洞外,除了季阳平,其余人都已经等候在那里。 细雨朦胧,寒风萧瑟,翁柔扎着羊角辫,裹着狐毛大氅,看见祁云岚二人,蹦蹦跳跳地跑过来,“祁大哥,你们来啦!” “嗯。”祁云岚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里头情况怎么样了?” “不知道嗳,估计快了吧,干爹不让我们进去,只让我们待在门口等消息,嗳,好冷啊,他们再不出来,我都想回去了……” 隆冬腊月,淫雨霏霏,对于没有内力的人来说,这样的日子的确有些难熬,祁云岚刚要开口,叫翁柔早些回去,就听见洞内忽而传来一声声嘶力竭的惨叫。 是成运的声音! 怎么回事?不是说今天就能出关了吗?难道临了了,竟出了什么意外? 惨叫声还在继续,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祁云岚心中难安,一把丢下伞,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沈叔叔,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们还好吗?” 进了山洞,他就看见成运躺在那张石榻上,石榻有机关,成运的各个关节都被牢牢束缚住,然而即便如此,他依旧在死命挣扎,他面色涨红,浑身的青筋根根暴起,亟待吞噬血肉的野兽一般,口中发出非人的声音,一声接一声,声嘶力竭,如果不是手脚被缚,此刻的他恐怕已经原地暴起,扑向山洞里的每一个活人……这情形,分明跟傀儡蛊发作时一般无二! 这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难不成五毒蛊那样剧毒的毒虫都驱逐不了傀儡蛊? 祁云岚大骇,几步上前,与沈郁与薛安一起,奋力按着挣扎不休的成运,“沈叔叔,这是怎么回事?成运他到底怎么了?” 可是沈郁根本没空跟他解释。 隆冬数九,寒风瑟瑟,沈郁忙得满头大汗,他一面死命按住成运的肩膀,一面把一根拇指粗的木棍塞进成运的嘴里,做完这一切,他就快速走向一边的木架子,在那些落满灰尘的瓶瓶罐罐间翻翻找找,口中还念念有词,“有办法的,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 沈郁翻找得格外专注,一本本古籍被他迅速翻开,又迅速丢弃,祁云岚搞不清状况,又不能上前打搅,只能一面照看成运,一面留意他那头的动静。 这时候,一直不曾开口的薛安忽然直起了身体,他看向沈郁,面色纵然还有些踟躇,语气却颇为坚定,“沈先生,您别找了,没其他办法的,只能用情丝蛊了!” 半步上前,“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如今情况紧急,再不用的话,成运他、他……”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沈郁却是失了风度一般,朝他大吼一声,薛安被他吼得一愣,一时语塞,沈郁很快平静下来,飞快地瞟了祁云岚一眼后,任凭薛安再说些什么,都不再言语。情丝蛊? 祁云岚从他二人的对话之中捕捉到这一关键字,然后他就想起来了。 情丝蛊,又称幽荧蛊,顾名思义,这种蛊虫成对出现,又成对服下,服下情丝蛊的两个人外表看来与常人无异,却可获得异于常人的能力,这种能力包括但不限于,感知彼此的情绪,感知对方的位置……亦可以在一方受伤时,替另一方承担伤势。 在一方受伤时,替另一方承担伤势? 祁云岚一怔,立刻想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成运之所以会有此反应,并非只是傀儡蛊单方面的作用,而是傀儡蛊遇上了五毒蛊,二者互相厮杀,争夺成运身体的控制权所导致。 五毒蛊胜则成运活。 五毒蛊败则成运死。 而成运现在需要做的…… 祁云岚低下头,一把按住成运的肩膀,大声喊道:“成运,成运,你给我听着,小英子还在等着你去救他,你要是就这么死了,小英子肯定也活不成了,你不是说他是你最好的朋友吗?你要还是个男子汉,你就给我撑过去,听见没有,你给我撑下去……” 可惜成运听不见祁云岚的声音,他的口中开始溢出鲜血,暗红色的血浆混合着一小片一小片的碎肉源源不断地从他的口中往外冒……这是脏器受损的标志,再等下去,成运恐怕就要性命不保! 祁云岚再也等不了了,“沈叔叔,你把情丝蛊给我,我是他师父,我来帮他撑下去!” 如果说薛安的话于沈郁来说,就好像一阵风,这头进那头出,那么祁云岚的话对沈郁来说,就好像唤醒梦魇的当头一声棒喝。 听见祁云岚的话,沈郁终于有了反应,他翻书的动作停了下来,转头看向祁云岚,他神色平静,祁云岚几乎在这一瞬间读懂他眼神里的含义,心里咯噔一声响,祁云岚的头脑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便是:他知道了!沈郁早就知道成运的真实身份了! 正因为知道成运的身份,所以沈郁不愿让祁云岚吃下情丝蛊。 正因为知道成运的身份,所以沈郁不愿让祁云岚帮着成运分担伤害。 因为他不清楚五毒蛊与傀儡蛊相互厮杀会对人体造成多大的伤害,如果这伤害太过巨大…… 第238章 “沈叔叔,”短暂的震惊过后,祁云岚很快回过神来,他对沈郁道:“我是他师父。” 沈郁依旧看着他,神色无悲无喜,祁云岚一字一顿,“沈叔叔,我是他师父,我答应过他,我会救他性命,至于其他的……” 他顿了顿,语气忽而变得严肃,目光忽而变得坚定,“我爹在世时,曾跟我说过,他说,强者从来都不屑于欺凌弱小,只有最无能的人才会选择迁怒。” 「强者从来都不屑于欺凌弱小,只有最无能的人才会选择迁怒。」 所以他在得知了成运的身份后,选择释然;所以他在看见了成运的伤势后,选择出手。 他不是罗时平,不曾心怀天下,他也不是吕施,心胸并不宽广,他是临州城的祁小公子,一介纨绔,区区游侠,但也因此,他更要坚守自己做人的底线。 ——他答应了成运要去救他,就不会食言而肥,言而无信。 ——成运唤他一声师父,他便要成全二人的师徒缘分。 沈郁瞳孔一缩,继而笑了,“你确定?” 祁云岚点头,“确定。” 一个棕褐色的小药瓶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祁云岚吸了吸鼻子,劈手接住,他拔开瓶塞,倒出一黑一白两种颜色的小药丸,白的那个塞进成运嘴里,黑的那个……他仰起脖子,往自己嘴里丢去——这时候,一个人影忽而闪至他的身后。 这是一个男人的身影,身量比他高些,肩膀比他宽阔些,身上还带着叫他熟悉的冷冽香气。是严风俞! 祁云岚几乎立刻意识到严风俞出现在他身后的目的,他想要躲闪,可严风俞的动作比他快上许多,只见那条黑影一闪而过,那枚黑色的小药丸已经落到了严风俞手中。 严风俞哈哈一笑,手里把玩着那枚黑色的小药丸,毫不在意地道:“情丝蛊是吧?俞某一直都很好奇这些小玩意儿是怎么工作的,今日正好有机会,正好了了俞某多年的一桩夙愿。” 说罢,不等沈郁说些什么,不等祁云岚反应过来,他就把他那枚黑色的小药丸丢进了自己嘴里。 “你干什么?!那是药又不是糖,你跟我抢什么抢?”祁云岚目眦欲裂,欺身上前,刚刚靠近,他就看见严风俞身体踉跄,单膝跪在了地上。 祁云岚被他吓了一跳,一把扶住他的肩膀,“你有病吗!赶紧把药吐出来!” 严风俞的额头上冒出许多冷汗,却强撑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他抬起头,朝着祁云岚笑了笑,“已经吃下去了,怎么吐出来?吐出来你还吃吗?你好恶心啊,祁云岚。” 但是很快地,他就笑不出来了。 内脏被撕扯,搅成血肉模糊的一团,骨头被碾碎,一根接一根,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严风俞口中开始溢出鲜血,越来越多,滴在地上,洇出一小片水洼,他面色涨红,青筋暴出,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啊——” 祁云岚心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他一面试图掰开他的下颌,试图把那枚已经被吞下去的药丸挖出来,一面怒不可遏地大吼大叫道:“我就恶心,就恶心,我不管,你现在就把药给我吐出来,快点!不然我杀了你!” 【作者有话说】 祁云岚:你有病吗!赶紧把药吐出来! 严风俞:思念是一种病,呜呼,思念是一种病,一种病…… 第145章 净月湖(十九) 这一晚上几乎没人安眠。 山洞里太过阴冷,严风俞也未曾种过什么剧毒的蛊虫,祁云岚便带着他,回了自己房间,把他安置在自己的床上。 严风俞的神智尚未恢复,闭着眼睛,身体一直在发抖,他嘴角的血迹尚未干透,额头又冒出许多冷汗,冷汗打湿了他的衣裳,很快又浸湿了祁云岚的床铺。 祁云岚看得心焦,却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一面给他擦汗,一面轻声安抚他,“没事的,没事的,很快就好了,马上就好了……” 窗外寒风呜咽,屋子里的小油灯明明灭灭,祁云岚看着灯下无比脆弱的男人,脑海里浮现的,却是二人第一回碰面时的情形。 说起来,那都已经是八年前的事儿了。 那会儿他还是临州城的祁三公子,玉冠锦衣,白衣不染纤尘,一把大好年华无处挥霍,每日除了招猫逗狗,最爱干的事儿便是约上三俩好友,打马看花,看尽世间繁华。 临州城的春天特别美。桃雨纷飞,青草依依,那日,照例约上两个好友外出游玩,回来时路过闹市,马儿却忽然发了疯。 他在马背上颠簸,惊惶失措,风度全无,他看见路人四散着逃跑,摊铺纷纷掀翻在地,看见桃子杏子都被踩得稀巴烂,胭脂撒了一地的红,他的心中怕到极致,直觉自己小命即将不保。 这个时候,严风俞出现了。 四下闹哄哄,乱糟糟一片,祁云岚的心和脑子也都乱糟糟的好似成了一团浆糊,然后,一阵冷香忽而从他的后背袭来,蛮不讲理地入侵了他的鼻腔,侵占他的脑子,然后,他就看见了那个人——身穿靛蓝色裹红边的粗布衙役服的俊美男人。 男人也看着他,眉眼如画,容貌昳丽,举手投足间尽显风流,于是,饶是祁小公子见多了各色美女,见惯了各色美人,也被这样一张脸惊艳到说不出话。 第239章 他怔怔地,一时只觉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蛊惑了,脑子与戒备心统统喂了狗,他听见这个陌生的俊美男人问他要不要随他去,便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此后的事情,不能细想,一想起来就臊得不行。 初生牛犊不怕虎,说得恐怕就是他这样的。 祁云岚的唇边现出一丝笑意。 印象中的严风俞总是从容,总是强大,他总是漫不经心地笑,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他却又出手果决,从不给敌人片刻喘息的机会,他是个杀手,狠厉时眉宇间一股毫不掩饰的杀伐之气,但是洗干净那身杀伐之气后,他却又是个气度翩翩的美男子,他果决、从容,美丽又强大,以至于祁云岚常常忘记了,再强大,再果决,他也是一个人啊,他也会狼狈,也会孱弱,会露出一副不堪一击的模样。好比现在。 笑意淡去了,胸口漫出丝丝缕缕密密麻麻的疼,祁云岚静静看着严风俞。 他知道自己一贯是欣赏并且爱慕着这个男人的,也知道自己素来都崇拜并且敬仰着这个男人,但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他看着这个男人,胸口只余密密麻麻的疼——他心疼他。 因为心疼他,所以不忍心看他受苦,因为心疼他,所以想要替他分担……眼眶渐渐红了,祁云岚弯下腰,一个亲吻落在了严风俞的额头,“你快好起来,我等你好起来,等你好起来,我们就一起离开,就像七年前说好的那样……”* 严风俞睡了三天,再次醒来的时候,四肢纵然酸软,精神头却还不错,知觉慢慢恢复,严风俞觉得自己的胸口有点儿发闷,有点儿发沉,像是堵了一团棉花,或是压了一块大石头,他低下头,一个黑乎乎、毛茸茸的脑袋撞进了他的眼睛里。 “云岚……祁云岚……你这是干嘛呢?嫌我伤得不够重吗?”他轻笑一声,声音沙哑地开了口。 他睡了多久,祁云岚就守了他多久,天快亮时有些撑不住,睡了过去,听见严风俞的声音,祁云岚霎时转醒,眼底悬着两块乌青,祁云岚眼睛亮静静地,俊俏的小脸上浮现出毫不掩饰的欢喜,一叠声问:“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疼不疼?” 严风俞见他这样着急关心自己,心底不免涌现出许多热意,但他没有表露出来,反而实打实地演绎了一把,恃宠而骄的意思。 “疼。特别疼。”严风俞苦着脸道。 “哪儿疼啊?”祁云岚信以为真,心中更加着急,“你等着,我这就去找薛神医,马上就回来。” 说罢,他就站起身,着急忙慌地往外走。 严风俞这个坏胚子到底还没有坏到底,他良心发现,一把拉住了祁云岚,笑道:“好了,好了,逗你玩呢,别走,再陪待我一会儿吧。” 还有心思逗人玩? 看来是真好了。 既然好了,那就该算总账了。 祁云岚回过头,走回床边,落座,凝望着严风俞。 他的表情严肃,眼神算不上友好,严风俞察觉出不对劲,识相地开始讨饶,“云岚,我——” 谁知他话没说完,祁云岚就闭了眼睛,又倾下了身,嘴唇碰上嘴唇,软软的,热热的,与记忆中的感觉一般无二……严风俞以为等着自己的,会是一场狂风暴雨,却没想到,祁云岚竟为他准备了这样一场和风细雨,他愣神,一时竟忘了要做出回应。 祁云岚吻得很细,也很慢,像柔软的春风温柔地拂过人的面颊,让人沉醉,严风俞不自觉沉溺,绵软的胳膊搭上他的腰肢,一点点用力,把他压向自己的身体,祁云岚却把他当成一尊瓷娃娃,生怕压着了他一般,一只手撑在他的身侧,一只手攥紧了他的衣裳…… 缓缓地摩挲,轻轻地舔舐,屋外小雨缠绵,淅淅沥沥,屋内却是静谧,严风俞抱着祁云岚,祁云岚也抱着严风俞,两个人在这漫天纷飞的细雨之中,静静地感受着彼此,不带任何情欲,只是温存。 良久又良久,祁云岚觉得嘴唇有点麻,舌头有点痛,于是直起了身体,他像是有点不好意思,撇开脸不看严风俞。 “下回可不准再这样了,你要是再、再敢这样,我就、就……”他梗着脖子恐吓人,却半晌也想不出什么有威慑力的办法,于是摸了摸鼻子,转了话题,“你饿不饿啊?我去给你拿点儿吃的吧。” 此刻的他,脸颊泛红,嘴唇红肿,眼睛里蒙了一层温润的水汽,他的衣裳被扯乱了,发丝也被严风俞揉得乱糟糟的,这副模样,别提多招人了。 严风俞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睛乌沉沉的,像只饿极了的兽。 “嗯。”好半晌,等心底的那点儿燥意逐渐消退了,严风俞开了口,“的确有点饿了。” 【作者有话说】 一口能够吃掉一个小可爱的那种饿。 第146章 净月湖(二十) 说是饿了,等到祁云岚带着吃的折返时,严风俞竟又睡了过去。 他睡得很熟,眉宇间一股淡淡的倦意,嘴角却是轻轻翘起,看起来格外安心的样子。 于是祁云岚也笑了。 他知道严风俞同成运一样,浑身多处的经络与脏腑都有所损伤,三日能醒已实属难得,便不去打搅他,端着托盘,退了出去。 就这样,又过了几日,严风俞睡睡醒醒,睡的时间越来越短,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到了第七日,已与常人无异,他身体底子好,武功的根基也在,纵然尚未完全恢复,行动上却已没什么问题。 第240章 至于成运,他年纪尚幼,身体底子也稍微弱一些,恢复速度就稍微慢一些,但因有薛安的悉心调理,有翁柔持之以恒的鼓励和讥诮,如今也已可以下床走动走动了。 ——虽然走不了两步,就要疼得浑身冒冷汗。 祁云岚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代二人去向沈郁请辞。 沈郁也没多说什么,只道:“知道了,我已同老李打好了招呼,他们可自行离开。”便低下头,继续忙活去了。 祁云岚不知道他在忙活些什么,也不好打搅,便点了点头,转身打算离开。 这时候,沈郁却竟又叫住了他,祁云岚转头,就见一个灰褐色的小药瓶朝他飞了过来,下意识抬手接住,祁云岚疑惑问一句,“什么东西?” 沈郁头也不抬,“解药。”解药? 解……情丝蛊的药? 祁云岚心中一喜,“谢谢沈叔叔,我这就去送送他们。”喜滋滋地转身迅速跑开了。 “这孩子……”沈郁摇头,叹气。 季阳平斜靠在床头看着他笑,“就这么把人放走了?” 二人都对成运的身份心知肚明,也大约能够猜到那个叫做俞风的男人跟着祁云岚上岛的目的。 沈郁捣鼓手边的蛊虫,耸肩,轻笑,“那不然还能怎么办?杀了他们,还是把他们软禁在岛上?”嗤笑一声,“云岚能答应吗?” “那倒也是。”季阳平轻叹一口气,“不过,我看那小子对云岚的感情倒也不似作伪。” 净墟洞中发生的事情,沈郁已经同他说过一遍,季阳平虽是剑客出身,对医理毒理一窍不通,可毕竟也在净月湖待了七年,每日耳濡目染的,多多少少对这些东西有所了解,他没听说过傀儡蛊,却清楚知道五毒蛊的厉害。 俞风上岛的目的不纯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在关键时刻出手,替祁云岚服下情丝蛊,他觉得这个男人不是个傻的,便是对祁云岚用情至深。 而俞风那人,显然不是个傻的。 但一想到俞风可能的身份,季阳平还是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云岚那小子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怎么净招惹这些麻烦人物。”沈郁:…… 半晌,“……嗯。” 季阳平感觉自己被忽视,看向沈郁,沈郁仍是背着他,手中不知在捣鼓些什么,季阳平有些不满地喊他,“嗳,你又在忙什么呢?别忙了,过来跟我说说话。” 沈郁手上一个蛊虫的尸体,已经来回鼓捣了好几天,“五毒蛊。”他答得简略,“你想说什么就说罢,我听着呢。”仍是低着头,手上动作不停。 “五毒蛊?”季阳平有些意外,“这东西有什么好弄的?” 众所周知,五毒蛊虽阴毒至极,但因其炼制、使用以及解毒的方法早在几十年前就被历代蛊王研究得清清楚楚,所以这些年来,基本不会再有人再在这上头花费多余的精力。 沈郁仍是背对着季阳平坐着,闻言,他那深邃的眼眸里立刻浮现出一股淡淡的笑意,他道:“你可别小看这只小小的虫子,它不仅仅是五毒蛊,它可是吞下了傀儡蛊的五毒蛊。” 吞下了傀儡蛊的五毒蛊? 那就是从成运那小孩的体内逼出来的五毒蛊了。可是…… 季阳平不解,“那又如何?” 自打季阳平生病之后,沈郁对着他时,总是格外耐心一些,他斜乜了季阳平一眼,笑道:“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傀儡蛊可改造人的经络,亦可在特定音律的刺激下,控制人的身体,至于五毒蛊……吞下傀儡蛊后,它便可使人不受傀儡蛊的操控……”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季阳平还有什么不理解的。 傀儡蛊可改造人的经络,令普通人功力大增,那么它自然也可修复自己断裂的经脉——不是表面的连接,而是彻底的修复。 但它也不是没有弊端的。 所以才需要五毒蛊。 有了五毒蛊,傀儡蛊便可只改造经络,而不对人体进行实际的操控,所以,只要利用好这只蛊虫的尸体,自己伤愈便可指日而待。 想到这里,季阳平的心底忽而涌现出许多情绪。 七年……从西峡山到药王谷,从药王谷到净月湖,沈郁为了给自己治病可以说是殚精竭虑,心力交瘁,他一次次地燃起希望,又一次次地看着希望破灭,却始终不曾放弃,季阳平看着他,叹气,苦笑,“小沈啊,你可真是……” “我怎么?”沈郁却理解错了他的意思。 对祁云岚隐瞒成运的身份的确是他的私心(虽然祁云岚并不在乎),但就隐瞒这件事本身来说,他做得的确不太妥当。 他也知道自己与季阳平不同,季阳平是心怀天下的大侠,是受人敬仰的无名剑客,他锄强扶弱,兼济天下,而自己,自己不过一介凡夫俗子,心里眼里只装得下那么几个人,如果非要在这些人里做出取舍,季阳平肯定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这么些年来,季阳平虽然没有明说,但他对自己的一些行径颇有微词,对自己来说,也早不是什么秘密。 “你是想说我心机深沉,还是想说我薄情寡义,”沈郁嗤笑一声,“你说吧,我听着呢……” 谁知他话还没说完,季阳平竟笑起来,他道:“小沈哥哥,你可真是爱死我了啊。”沈郁:…… 他失笑,刚要说些什么,一个仆役急匆匆地跑进来,仆役神情慌张,对着沈郁快速比划,“岛主,外头来了好多人,说要见你。”许多人? 第241章 沈郁眉宇一蹙,放下手上的活计,跟着仆役走了出去,“你带路。” 与此同时,岛的另一侧,祁云岚已经将成运与严风俞送了出去,冷风冷雨,祁云岚撑着一把油纸伞,把情丝蛊的解药递到严风俞手里,又嘱咐一句,“等伤势痊愈了,再吃。” 是药三分毒,即便是解药,严风俞心里有数,点了点头,“我知道。” 从他手中接过药瓶时,顺势牵住了他的手,用力,把人拉进自己怀里,再轻轻抱住,“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祁云岚想了一下,“不要受伤。” 严风俞点头,“嗯。” 祁云岚又道:“不要犯傻。” 严风俞轻笑,“好。” 祁云岚欲言又止,“还有……” 严风俞好奇追问:“还有什么?” 细雨缠绵,芦苇荡被雨打湿了,没精打采地耷拉着,祁云岚靠在严风俞的肩膀上,呼吸间尽是男人身上清新冷冽的气息,过了一会,他踮起脚,凑到男人的耳边,低语一句,“记得想我。”严风俞:…… 他侧头,看向祁云岚。 祁云岚像是有点不好意思,脸颊泛起薄红,严风俞心里动了动,眸光渐渐暗了下去,他慢慢收紧自己的胳膊,好像要把祁云岚钳进自己身体似的,紧紧抱住……然后他又放开了他。 祁云岚怔愣,还没来得及反应,严风俞已经低头吻住了他。 不同于几日前的和风细雨,温情脉脉,这一次严风俞来势汹汹,吻得疯狂又用力,他就像个饿极了的人骤然看到一桌子的珍馐美馔一般,狼吞虎咽,胡吃海塞…… 油纸伞掉在地上,又被风吹得在地上滚了两圈,严风俞把祁云岚按在一棵树上,他一手抱住祁云岚的腰,一手按住他的后脑勺,蛮力地啃咬祁云岚的嘴唇,吮吸他的舌头,他把自己的舌头顶进祁云岚的嘴巴里,肆无忌惮地侵略他口腔里的每一寸领域…… 他吻得莽撞,毫无技巧可言,祁云岚却被他亲得几乎失去了神智,忘了呼吸,忘了反抗,整个人挂在他的身上,一只渴水的鱼儿一般,只能从他身上汲取养分。 过了不知多久,两个人都有些气喘吁吁,细雨濡湿了衣裳,亦打湿了两张情动的脸庞,雨滴顺着下颌往下淌,严风俞松开祁云岚,一面平复着呼吸,一面轻声道一句,“好。” 【作者有话说】 吻戏好难写好难写啊/头秃 第147章 净月湖(二十一) 与祁云岚道了别,回到马车上时,红绡正在跟成运聊天。 为了掩人耳目,他们乘坐的马车从外头看再普通不过,但是考虑到乘坐的人是当朝的太子殿下,所以红绡还是命人好好将车里头好好布置了一番。 ——车里燃着炭盆,馥郁而细腻的沉水香气自香炉里袅袅升起,厚重的车帘隔绝了外头的冷气,成运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裹着一张狐皮大氅,蔫答答地斜躺在靠里的那张软榻上。 马车碾过积水,发出沉闷的响声,红绡坐在靠门口的位置,想到了什么,有些担忧地看向成运,“殿下,沈岛主竟就这么放你们走了?” 成运不解,“我师父待我那样好,沈岛主又是我师父的叔叔,他为何要为难我们?” 红绡没有想到严风俞竟没有把沈郁与祁云岚的真实背景告知于太子殿下,闻言不由一愣,但是转念一想,她大约也能理解严风俞的用心。 一来,严风俞心仪于祁云岚,为此不惜伪装身份也要留在那人身边,自然不愿意泄露祁云岚的身份。 二来,如今事态尚未明朗,他们又处在净月湖的势力范围之内,冒冒然泄露这些信息,激化矛盾,恐怕会为他们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想通这一点后,红绡也就释然了,她朝成运笑了笑,道:“没有为难就好。属下只是听闻这位岛主脾气有些古怪,所以有此担忧罢了。” 成运三日前从严风俞口中得知了元嘉帝遇刺昏迷的消息,如今满心满眼只担忧父皇的身体与朝中的局势变化,对红绡心中的弯弯绕浑然不觉,随口道:“沈岛主对待外人时,态度的确算不上亲善,可我又不是外人,你就不用瞎操心啦。” 红绡莞尔,颔首道:“是。是属下多嘴了。” 严风俞一面听着他二人的谈话,一面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运功,打坐,等到湿发与湿衣均被内力烘干,严风俞脑袋枕着胳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有什么东西在硌他的脑袋。 严风俞愣了一下,爬起来,拿出一个拇指大小的东西,迎着光瞧了一眼,又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香丸? 哪里来的香丸? 是祁云岚趁他不注意偷偷塞给他的?还是马车里本来就有的? 这味道……似乎还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闻过? 想到了什么,严风俞的脑中忽而警铃大作,他翻身而起,几步跨到香炉旁边,取出里头即将燃尽的香饼,把自己手里的香丸放进去。 红绡看见他的动作,有些疑惑,“严护卫,你这是……” 成运也好奇地睁大眼睛看过去,“什么东西?” 严风俞迫切需要验证自己的猜想,没有答话,静静地守在香炉旁边。 过了一会,一股冷香自香炉里飘了出来,香气很淡,逐渐弥漫至整个车厢,下一刻,窸窸窣窣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响动自车厢的角落里响起。 第242章 严风俞心中一凛,循声望去,就见几只颜色鲜艳、形状奇特的小虫子接二连三地从成运身上的那件狐皮大氅里爬出来。果然有古怪! 严风俞反应极快,两步上前,一把扯开成运身上的那件狐皮大氅,用力往远处丢去。 小虫子还在往外爬,越来越多,成群结队地往木板的缝隙里,往车帘外头爬去。 三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红绡盯着地上的那间大氅,半晌,等到虫子全部爬干净了,弯腰捡起来,看向成运,“殿下,这件衣裳,您是从哪得来的?” 净月湖待了月余,成运自然认得这些东西——蛊虫,剧毒的蛊虫——但也正因为认得这些东西,他才万万不能理解…… 他想起方才红绡问他的话,脸色霎时变得惨白,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了红绡一眼,最终把目光锁定在严风俞的身上,他道:“这是临别之前,翁柔特地给我送来的。” 翁柔想要害他? 还是说……想要害他的另有其人?* “李叔,今天有人来岛上做客?”另一头的濛濛细雨之中,祁云岚撑着一把油纸伞,身姿轻盈地自船头一跃而下。 拜某人所赐,他衣裳已经差不多湿透了,细白的颈子里进了不少雨水,令人面红耳热的情愫逐渐褪去之后,这种湿湿冷冷的,衣裳紧贴着皮肉的感觉,就算不上舒服了。 他打算直接回去西林小筑,洗个热水澡再换身干净的衣裳。 一面这么打算着,他一面向前走去,原本应当与他同行的李叔却半晌没有跟上来,祁云岚感到奇怪,回头望去,就见李叔面色僵硬,眼神闪烁地站在原地。 “李叔?”祁云岚不解,疑惑地喊了他一句。 “啊?嗳……”李叔这才反应过来,一面快步跟上祁云岚,一面摸着鼻子,低着头,支吾一句:“是、是有几个人,来求医的,方才已经走了。” 这是在回答自己的上一个问题? 祁云岚愣了一下。 李叔是个实诚人,撒谎的技术不如翁柔厉害,更不如插科打诨了十余年的祁小公子。 见他这副模样,祁云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有人来了岛上,还是很麻烦的人物,这人是来找他的,所以沈郁不希望他知道,于是连同李叔,想将此事瞒过去。 什么人会让沈郁如此忌惮? 想到这里,祁云岚的心中忽地涌现出一种不太好的感觉……他想,他得去会客厅看看,还得赶快,于是他二话不说地丢下了油纸伞,又将轻功运用到极致,飞速往岛上的会客厅掠去。 铅灰色的浓云堆积在头顶上,细雨朦胧之中,一个小山一样的高壮男人守在会客室门口。 男人手执大刀,身穿制式的盔甲,铁灰色的盔甲面罩完完整整地遮去了男人的面部,祁云岚却一眼认出了他。 这人不正是滇州城外,追杀他与严风俞追杀了好几百里,疑似中了傀儡蛊却依旧能够保持清醒的那位吗? 这人出现在此处,那就只能说明……祁云岚心中一凛,赶忙抢上前去。 男人却在他靠近之时,一剑格去了他的去路,铁灰色重剑气势万钧地横档在祁云岚与那扇紧闭的木门之前,男人声音沙哑,语气里不带丝毫感情,“将军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祁云岚凝视着他,眼神逐渐冰冷下去,他冷哼一声,嗤道:“这里是净月湖,不是滇州城,更不是将军府,你算什么东西,你说不让进就这不让进?” “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可男人却像是听不懂他的话一般,只会机械地重复,“将军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祁云岚:…… 他眯了眯眼睛,察觉出一丝不对劲。他猜错了。 这人并非能够保持清醒,他应当只是一个稍微高级一点的傀儡而已。 除了身手灵活一些,能够听懂的命令与执行的操作稍微多一些,他与一般的傀儡并无差别。 而面对这样的傀儡之时……祁云岚冷笑一声,一把抽出手中的长剑,直奔男人而去。 ——不用讲道理,打就成了。 七年前,黑甲军奉皇命上山寻人,寻的不是旁人,正是他这朝廷命犯之子。 那时候,为了护他,保他,梅山山庄付出了无比沉重的代价。 而现如今,黄信为了寻他,再次带兵前来……他不清楚,若是沈郁执意不愿将他交出去,黄信会不会同当年的韦阳一样,率兵血了洗净月湖。他希望不会。 可是,但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都不能放任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在他的眼前。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遇见麻烦只会往别人身后躲,出了事只会抹眼泪的小小少年了,如今的他,不仅有保护家人的决心,更有自保的能力。 所以他绝对,绝对不会让当年的悲剧,再次发生! 【作者有话说】 最近有些卡……好吧,是非常卡,人也变得有些怠惰……所以更新频率可能会有所变化/哭唧唧 第148章 净月湖(二十二) 屋外的打斗声吸引了屋内几人的注意力。 沈郁放下茶盏,走出会客厅的时候,祁云岚正与那身材魁梧的盔甲男人打成一团。 男人身材高壮,臂膀结实,一柄重剑使得虎虎生风,他攻势凌厉,杀招频现,每一招都裹了重逾千钧的杀气,直奔祁云岚而去。 第243章 祁云岚却是不慌不忙,应付得游刃有余。 只见他身姿轻盈,一尾灵活的游鱼一般,轻松地穿梭于铺天盖地的绵密剑雨之中,于是纵使那柄重剑再凌厉,攻势再强大,都无法伤他分毫。 单论武功,二人可以说是势均力敌,难分上下,只是……沈郁眯了眯眼睛,忽而觉得那男人的身体似乎有些不对劲,想到了什么,他一把抽出腰中的长剑,又飞身上前,二话不说地加入了战局。 “沈叔叔!”祁云岚看见沈郁,心中一喜,“沈叔叔,你没事吧,姓黄的那老头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他能把我怎么样?”沈郁冷哼一声,嗤道:“专心打架,莫要废话。” 沈郁没那么多讲究,甚么以多欺少,恃强凌弱,在他看来,完全不是问题,敢在他的地盘上欺负他的人,他若是袖手旁观,岂不叫人笑掉大牙? 沈郁下手不留情面,有了他的加入,祁云岚压力顿减,二人合力,逐渐将那盔甲男人逼到死角。 祁云岚好奇这男人的真实面貌,斜里刺出一剑,打算挑飞男人的头盔,好一睹这特殊傀儡的庐山真面目,剑尖即将触碰到男人的面甲之际,一声响亮的唿哨划过铺天盖地的雨幕,落尽众人的耳朵里,下一刻,盔甲男人便像是一只断了线的木偶一般,骤然停下了所有攻势。 电光火石之间,祁云岚想起男人的身份,一个可怜的,受人操纵的傀儡而已,与自己动手,甚至追杀自己都不是出自他本意,于是在这人停手的时候,他也堪堪止住了攻势。 转过头,朝声音的来处望去,就见黄信面无表情地站在会客厅门口,屈藏立在他身后,手里握着一只翠色短笛。 “少将军,别来无恙啊。”四目相交,屈藏收起短笛,笑呵呵地冲祁云岚打了声招呼。 祁云岚的目光落在那只翠色的短笛上,迅速移开,他没有理会屈藏,朝黄信点了点头,率先往厅内走去。 他清楚黄信此次的来意,也知道自己这回再没有回避的余地。 倘若他独自一人,他大可以转身就走,料想这里也没几个人能够拦得住他。 他也可以暂时应允了黄信,就像上回那样,与他虚以委蛇一阵子,再找机会离开……可是黄信找来了净月湖,找到了沈郁,他找到了自己的避风港,也握住了自己的软肋,自己就再没有回避的余地。 回到会客厅,祁云岚站到沈郁身后,他的衣裳头发已经湿透了,湿漉漉地往下淌着水,他握紧手中的剑,看见沈郁面前的桌子上放了一只四四方方的锦盒,锦盒大开着,里头安安静静地躺了一枚赤色的灵芝草。 这是……血灵芝? 翁柔弄丢的那根血灵芝? 祁云岚一怔,随即在心里暗笑一声,看来黄信这回还真是带着诚意来的。 “我可以跟你们走……”身后传来脚步声,祁云岚转身,表情平静地对黄信道。 “云岚,你!”听他这样讲,沈郁脸色登时一变。 自打祁云岚来到岛上,他就料到有这么一天,也早为这一天做好准备,岛上早已布下重重阵法,历代蛊王留下的万千蛊虫也早准备就绪,但凡黄信有任何异常举动,他就可以立刻把人扣下。 所以他万万没有想到祁云岚竟然会主动提出要跟黄信走。 他难以理解,凝望着祁云岚,面上惊怒交加。 祁云岚却没有理他,只望着黄信,他的心中是有些忐忑的,不管是沈郁,还是黄信,二人都是气场强大之辈,夹在他们中间,祁云岚的心理压力不可谓不大,他强撑着没有露怯,对黄信道:“我可以跟你走,只要你答应我几个条件。” 黄信一派从容地笑了笑,像个纵容晚辈胡闹的慈祥长辈一般,点点头道:“嗯,什么条件,说说看。” 祁云岚深吸一口气,强自按捺下跳动不止的心脏,道:“第一,这灵芝草既然已经带来了净月湖,就万万没有再带走的道理。” “那是自然,我黄某人送出去的东西,万万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况且区区一只灵芝草而已,云岚贤侄若是想要,等到事成的那天,你想要多少,黄叔叔就给你寻多少来。”黄信的态度依旧和蔼,一番话也说得十分好听,祁云岚却还没有傻到去把他的话当真,在心里嗤笑一声,祁云岚继续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我只要你手上这一支……既然这个条件没问题,那我就要说第二个条件了。” 他的态度算不上和善,甚至隐隐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黄信见状面色僵硬了一瞬,很快缓和过来,他好像终于意识到站在自己年前的,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没有主见,任人搓圆捏扁的稚嫩少年了一般,态度严正了许多,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凝望着祁云岚,好似在忖度些什么,少时,他颔首,“好,你说。” 祁云岚不躲不闪地与他对视,“第二个条件也很简单,我想给黄叔叔要个人。” “人?什么人?”黄信蹙眉。 “就门口那人。”祁云岚答。门口那人?韦阳? 难不成……祁云岚已经认出了韦阳? 黄信心里咯噔一声,试探道:“你要他做什么?你若是因为他冒犯了你,想要报仇的话,大可不必亲自动手,黄叔叔可以代为……” 话没说完,祁云岚抿唇一笑,“他不过一介侍卫,与我动手乃是职责所在,我怎么会因为这个原因与他结怨?我想要他自然有我自己的理由,黄叔叔你只需要说可以,还是不可以,就行了。” 第244章 此言一出,满室皆寂。 祁云岚的态度实在太过强硬,而对黄信来说,自打他攻下滇州,称霸南域,杀光所有不服他的人以来,已经许久没有人胆敢用这种态度同他对话了。 他的眼中逐渐积聚起一股怒火,燎原一般,他眯起眼睛,盯着祁云岚,半晌,忽地哈哈一笑,“好!我答应你。” “将军!”屈藏脸色一变,着急开口,向来斯文有理,从来不慌不忙的儒雅面孔上此刻竟写满了焦急与不认同,“将军,不可……” “我意已决,屈军师无需多言。”黄信竖起一只手,打断屈藏的发言,继而看向祁云岚,笑呵呵道:“还有什么要求,贤侄你一并说了吧。”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了! 第149章 净月湖(二十三) 祁云岚想要血灵芝是为了给李阳平治病。 他知道沈郁已经想出替代血灵芝的,医治李阳平的办法,他还知道所谓的以毒攻毒疗法实是无奈之举,其中的风险与不可控因素实在太多,不如血灵芝来的安全与稳妥。 可血灵芝就那么一个,一旦一次实验失败,再想试下一次,几乎难如登天,于是他又提出了第二个条件。 盔甲男人显然与一般的傀儡不同。祁云岚不知道黄信从哪得来的盔甲傀儡,也不知道黄信同穆衡或那白衣男子有什么关系,他只知道,会说话,有一点自我意识的傀儡十分难得,而将这样的傀儡留在身边,不论是对李阳平的病情,还是对研究傀儡蛊的解药都十分有助益。 至于第三个条件,祁云岚想了想,一本正经地告诉黄信与屈藏,说,以后不管私下还是公开场合,喊他云岚就行,不要再喊他少将军了……别扭。 黄信哈哈大笑,爽快地说没有问题,屈藏也笑起来,说少将军真是少年人心性,很快改口,说祁小公子真是少年人心性。 祁云岚不清楚这主仆二人的笑里有多少表演的成分,只觉得这两人对待自己的态度与先前有了很大程度的不同,这对他来说,算不上一件坏事,祁云岚没有过多地去纠结……现下只有一件事让他觉得忐忑……他看向自己的身侧,不出意外地看见了满脸怒容的沈郁,他抿了抿唇,告诉黄信与屈藏,自己还有话要跟沈郁讲,让他们先行离开。 黄信没有不答应的道理,点了点头,阔步出了厅堂。 门扉吱呀一声响,合上了,屋内只剩下叔侄二人,祁云岚扑通一声跪在了沈郁面前,“沈叔叔,你罚我吧。” 他这副认错积极但是死不悔改的模样当真与七年前一般无二。 沈郁怔愣一瞬,随即冷笑一声,嗤道:“你这是做什么?把我当你爹吗?卖卖惨就能管用?” 祁云岚的确存了点使苦肉计的心思,而他的苦肉计对祁朝天来说,也的确算得上百试百灵,可惜现在坐在他面前的人是沈郁。 他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地对沈郁说:“沈叔叔,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吧。” 沈郁已经快被他气死了,“哦?是吗?祁小公子竟然也会犯错,我还以为是我净月湖招待不周,让祁小公子厌弃了,这才急着要跟人走呢。” 祁云岚急了,膝行两步,凑到沈郁跟前,他拉住沈郁的衣衫下摆,下巴搁在沈郁的膝盖上,“沈叔叔,”他吸了吸鼻子,可怜巴巴地望着沈郁,“我只是……只是不想让净月湖重蹈当年梅山山庄的覆辙,罢了。” 沈郁显然没有想到这一层,愣住了,祁云岚像个小羊崽子一样,轻轻蹭着沈郁的手心,他道:“沈叔叔,我知道你一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你有特别凶悍的阵法,还有特别厉害的蛊虫,你还有许多身负绝世武功的仆人,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万一黄信不惜抛下整个南域也要攻下净月湖呢,万一你的阵法出了问题呢,万一净月湖出现几个内鬼呢,沈叔叔,我……我是真的怕了,我已经失去我爹跟我大哥了,我……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跟季阳平,要是你们再出什么意外,那我……我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说到这里,他哽咽了,停顿了一会,等到气息稍稍平稳,祁云岚吸了吸鼻子,继续道:“况且我们都清楚,黄信之所以这么执着地想要找到我,是为了找我帮忙,他留着我有用,不会伤我性命的。” “他现在不会伤你性命,那以后呢?等他利用完你呢?”沈郁的态度已经有所软化,却还是强撑着不肯松口,他低下头,看着跪坐在自己面前的青年人。 褪去了青涩与稚嫩,如今的祁云岚已经有了属于青年男人的坚毅轮廓,他五官俊朗,眉眼深刻,可他紧抿的嘴唇,与撒娇卖乖时的模样,却跟少年时一般无二,沈郁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清楚这样一副乖顺面孔下潜藏着怎样一个又倔又轴的灵魂,也知道凡是祁云岚打定了主意要去做的事情,没有人能够阻拦。 轻叹一口气,沈郁到底拧巴不过祁云岚,更加见不得祁云岚对着自己流马尿,他拍狗似的,拍了拍祁云岚的脑袋,以示安抚,又从袖袋里摸出一个青瓷瓶子,递到祁云岚手中:“罢了,罢了,你要去便去吧,这个你拿好了,关键时刻说不定能救你一条小命。” 祁云岚随同黄信等人离开净月湖,前往滇州城之时,严风俞一行人刚在滇州城落脚。 滇州是黄信的地盘,带着当朝太子路过此处自然不能大摇大摆地招摇过市,为了隐藏身份,他们扮成了过路商人的模样,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客栈里落了脚。 第245章 “嗳,你们听说了吗?明年三月初三,天机阁要在洞庭湖畔举办武林大会。” 吃了晚饭,准备上楼之时,严风俞忽而听见客栈大堂角落里的一桌客人这么议论道。 他放下筷子,循着声音的来处望过去之时,就见几个年轻公子相对而坐,饮酒闲聊,其中一人作文士打扮,谈起小道消息来头头是道,折扇轻摇,那人轻轻笑着道:“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天机阁撰写江湖大事,品评各派武功,却鲜少参与江湖纷争,他家的云纹令虽被称为江湖集结令,用于非常时期召来各大江湖门派共同商议共同决策,可作为云纹令的发出方,他们却往往不是这些要事的发起方。” “这我自然知道,”先前那人轻轻一笑,“只有万分紧急的要事,亦或足够重大的变故才能劳动天机阁动用云纹令,而能够发起云纹令的,亦不会是籍籍无名的碌碌之辈,为了显得庄重,他们的名字会作为落款标识在云纹令之内。”顿了一顿,望向对面文士打扮那人,疑惑道:“这不是江湖上人所共知的事情嘛,怎么了?难道这其中……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 折扇收起,文士打扮的年轻男人昂首饮下一杯酒,而后哈哈一笑道:“不错。”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据说,这回的云纹令上,既没有落款,亦没有任何关于发起方的标识,江湖上的各大门派,包括偏远地域,鲜少过问江湖事的净月湖都收到云纹令了,却没有人知道这回武林大会是谁发起的……” “竟然还有这回事!”另一人显然是头一回听说这样的消息,没有控制好音量,惊讶地高声道:“那这还有谁敢去参加啊,就不怕是谁设下的陷阱吗?” “可不就是嘛……”另外一人跟着叹了一句。 “啧啧啧……那依苏兄高见,这回武林大会的发起方究竟是谁?又为何要这般藏头露尾,不敢暴露真实身份呢?” 苏兄便是那位文士打扮的年轻男人,闻言,他轻轻笑了笑,然后他收起折扇,轻启薄唇,吐出三个字。查泓武? 严风俞识得唇语,轻易辨识出那人说出的名字不是旁人,正是堂堂东域之主查泓武,他愣了一下,好奇查泓武的名字怎会出现在与武林大会有关的讨论里? 其他人显然显然也有此疑惑,“查将军?东域之主查泓武?这事怎会跟他扯上关系?” 文士依旧不紧不慢地摇着折扇,他道:“当然有关系了,我问你,本次武林大会在哪召开?” 这事倒不是什么秘密。 “洞庭湖啊,怎么了?”其中一人不解地答道。 “我再问你,洞庭湖在哪里?”文士收了折扇。 “临州城啊……”另一人答道,说完这话,他眼珠忽而一转,“噢……我知道了,临州是查将军的地盘,没他的准允,谁敢在他的地盘召开这样的大会?所以……既然这武林大会是在洞庭湖畔举办,那查将军必然是知晓的,世道这样乱,其他人都对江湖人士避之不及,他却准允召开这样的武林大会,唯一的解释便是,这武林大会是由他发起的,是不是这个理?” 这话得到了其他人的一致认同,“原来如此,余兄高见啊!” “话虽这么讲,”却有另一人不紧不慢地开了口,他道:“可是小弟这里却有另外一番见解。” “哦?什么说法?说来听听。”文士打扮的年轻人笑呵呵地道。 于是那人轻轻一笑,“诸位可曾听闻这些日子以来,各大江湖门派被朝廷大员带兵上门,索要门派秘籍一事?” 朝廷大员?带兵上门?索要门派秘籍?严风俞一怔,忽地想起几个月之前,自己路过青城山之时,碰见费驰那祸害带着几千黑甲军于山门口闹事一事,这样看来,在他同祁云岚一道,隐居在净月湖之时,费驰竟干了不少类似的事情,只不知道受他祸害的门派都有哪些? 这么想着,他听那人继续道:“一个门派的秘籍乃是本门派立身之本,哪能轻易交于旁人?物极必反的道理大家都懂,各大江湖门派苦朝廷已久也不是什么秘密,如今被这样逼迫,哪有不反的道理?” 说到这里,那人压低了声音,严风俞运转真气,周旋于耳脉附近,听见那人道:“据说,这次武林大会,就是各大江湖门派聚在一块,商议着如何起兵反朝廷呢!” 文士打扮的年轻人脸色一变,立刻道:“这话可不能乱讲,来,赵兄,咱们还是喝酒吧,来,喝酒!”…… 说着,那几人又聊起了别的小道消息,严风俞没再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同成运与红绡一道,上了楼,回到卧房。 ——卷三·完—— 【作者有话说】 小修,添加了一点信息。 卷四 第150章 武林大会(一) 这天夜里,丑时三刻过了不久,严风俞抱着胳膊坐在榻边假寐之时,忽而听见一点不寻常的响动。 这时小雨初歇,外头只有夜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音,于是这点儿响动就显得分外明晰,有稍显凌乱的脚步声,还有刻意压制了的呼吸声,这是……有刺客? 尽管他们这一路走来都十分小心了,仍旧难以避免的被有心人发现踪迹。 严风俞轻叹一口气,睁开眼睛,提了长刀,推开门出去之时,恰好跟一个蒙面刺客打了个照面。 第246章 那刺客反应极快,怔愣片刻之后,立刻对着严风俞拔刀相向,可惜双方实力差了太远,没等他挥出第一刀,严风俞已经干净利落地割了他的喉咙,鲜血喷溅而出,下一刻,乒乒乓乓,毫不间断的打斗声自屋外传入屋内。 “什么人?” 自从得了元嘉帝遇刺的消息之后,成运的神经便时刻紧绷着,此刻听见了声响,他立马一个翻身,从床榻上爬起来,他握紧了手中的匕首,看向屋内的唯一一个活人,紧张道:“红绡姑姑?你还好吗?” “我没事。”红绡的声音依旧平稳,她利落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窗边,推开窗,一只手伸到窗外,展平握住的拳,放出一只小麻雀,然后她回过头,一面往门边走去,一面对成运道:“殿下莫慌,有严护卫在,那些人一时还奈何不了我们,我刚才已送了信出去,援兵很快就会到。” 听她这样讲,成运紧张不已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些,他松开握住匕首的手,掀开被子,披上外袍,走到红绡身边。 红绡正在查看地上的那具尸体,成运也跟着看过去,“是黄信的人?” 红绡摇头,“不太像。” 此地是黄信的地盘,若是黄信发现了他们的行踪,大可以直接派遣手下,率领军队前来拿人,不必如此鬼祟,趁着雨夜派遣刺客前来。 成运后知后觉地想到了这一层,他看向红绡,红绡先是查看了尸体的兵器——一把普普通通的刀刃,她又扯开尸体的衣襟,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番,依旧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她想了一下,掰开尸体的嘴巴,这才发现,这具尸体竟是个没有舌头的哑巴。 “这……”成运也看到了,他愣了一下,五指倐地握成拳头,难以置信地喊道:“不可能!不可能是他们!” “先是蛊虫,又是聋哑仆役……”红绡拿出一块手帕,细细擦拭每一根手指,然后她意有所指地看向成运,“除了他们,还能是谁?” 成运依旧不肯相信,他道:“沈岛主若是想杀我,又何苦费尽心机救我性命?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救我另有目的,那他也大可以趁我还在净月湖养伤之时,趁严护卫离开净月湖之时动手,何必如此麻烦地千里迢迢派遣杀手跟踪我们到此地?” 他语速极快,一番话说得却是条理清晰,有理有据,红绡闻言,不由地有些动摇,踟蹰片刻,她道:“如果不是他们,那还能是谁?莫不是……有人刻意嫁祸?” 倒也不是不可能。 “自从父皇病重后,朝中局势愈发动荡,有人派你们来接我回去,就必然有人不想让我回去,他们不想让我察觉到他们的真实目的,就使了这么一个阴招,只可惜……哼,红绡姑姑,麻烦你送封信出去,就说……说我遇刺,伤重几乎不治。” “这……”红绡察觉出他的意图,愣了一下,惊道:“太子殿下,您的意思是……天衍处,竟然出了叛徒?” 他们此行乃是绝密,除了极少几个相关人等,外界几乎无人知晓,然而尽管如此,他们还是一出净月湖就遇到了暗算,如今他们来到滇州,刚刚落脚,没有惊动滇州城的守军,倒先遇到了这一帮人,这不得不让人怀疑,天衍处是不是出了内鬼。 “是。”反应过来之后,红绡立刻拱手应下。 这一夜倒是过得有惊无险,天衍处的其余杀手闻信赶来之前,严风俞与红绡已经合力将此处的刺客料理得七七八八。 不过,这倒也给他们提了个醒——隐藏身份固然重要,因此将自身置于危险之中,那就得不偿失了,于是接下来的路程里,陪同成运一同赶路的,除了严风俞、红绡,以及暗地里布置的若干杀手之外,又多了四个其貌不扬的护卫。 如此,在经历又几次类似的暗杀,又顺利地化险为夷后,他们终于安全赶到京中。 与此同时,祁云岚也同黄信一行人一起,来到了滇州城,住进了将军府。 还是上回的院子,还是上回的房间,只是比起上回,这回,重新修葺过的院子里,多了许多进进出出,无所事事的仆役,也添了不少披坚执锐,神色戒备的守卫。 祁云岚闲来无事闲逛时,时常被提醒,“少将军,您出来的时间太长了,该回去了。” 祁云岚对这一点倒是早有所料,于是也没有感到太过意外,配合地点了点头,回到了院子里。 如此过了小半个月,院子里终于来张一个老面孔——屈藏来了,给他带来一个新消息。 祁云岚猜得没错,黄信千方百计地找到他,的确另有目的,而这目的,也的确如沈郁所说,与查泓武有关,双方约了下个月十三号在陵华关会面。 陵华关地处南域,是黄信的领地,可在地理位置上,它却又被锡州与临州合围,距离临州尤其近……约在这样一个会面,看似对双方都很公平,可陵华关毕竟是黄信的地盘,守卫和驻兵都是黄信的人,若黄信有意耍诈,查泓武恐怕有来无回,于是祁云岚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便是,这个东域之主……脑子是不是不太好使?否则他为何会答应这样一个条件?还是说,这人看似大大咧咧的,不拘小节,其实是在扮猪吃虎,做了其他考量? 带着这些疑惑,祁云岚与黄信等人一道上了路,三日后,一行人抵达陵华关,陵华关的统领江束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安排他们住在了自己的府邸。 第247章 到了二月十三这天,黄信心情大好,早早地领着众人等候在城楼之上,然而,这一等就是一整天,从卯时初刻到日头西斜,查泓武始终没有现身,也没有派人送来任何消息,黄信的脸色越来越差,最后铁青着一张脸从城楼下下来,闷不吭声地回到江统领的府邸。 又两日,黄信在江束的陪同下巡查陵华关的防卫。整个陵华关的军事部署也因着这次巡查而紧张地筹备起来,祁云岚同他们一道去,一道回,回来的路上,祁云岚意外地发现,大街上不知何时竟多了许多舞刀弄枪、吆五喝六的江湖人士。这些人来自五湖四海的各大门派,穿着打扮,语言谈吐都各不相同,而因着这些人的到来,原本因为紧张战事而愈发空旷的街道忽然就熙熙攘攘地热闹起来,祁云岚这才想起来,此时距离三月三的洞庭湖英雄大会不过半月有余,而这陵华关距离临州城,距离洞庭湖又不过几十里地,于是祁云岚想了一下,告诉黄信自己想去临州城看看。 这回黄信倒是答应得爽快。 “哈哈哈……云岚贤侄这是思念家乡了吧?哈哈哈,思乡乃是人之常情,贤侄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黄叔叔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只是现在世道太乱,你一个人出去我不太放心,这样吧,叔叔给你安排几个人,你同他们一起去……” 【作者有话说】 大家晚上好! 第151章 武林大会(二) 查泓武爽约一事令黄信大为恼火,然而,有求于人的毕竟是他自己,所以在冷静下来之后,他决定再次遣人前往临州。 因着担心再次出现同这次一样的闹剧,经过慎重的思虑之后,他决定派遣自己的心腹——屈藏亲自前往临州。 二人很快商议好了具体的出发时间与详细的劝说策略,这时,祁云岚找到了他。 祁云岚想要去临州,而这恰恰与黄信同屈藏商议的劝说策略不谋而合,于是黄信没有过多的犹豫,爽快地答应了祁云岚的请求。 等祁云岚得知这一消息之时,屈藏已经收拾好了行囊,带着一队护卫,同他一道上了路。 祁云岚觉得有些好笑,同时又觉理所当然,黄信那样心思缜密的人,当然会物尽其用……点了点头,“行,那便先去拜访一下查将军吧。” 屈藏看似文弱,赶起路来却很利索,一行人快马加鞭,很快到了临州城,短暂的修整之后,二人一道造访了查泓武的府邸。 查府管事的是个武将,人高马大的,得知他们的身份与来意之后,笑着拱了拱手,“我们将军出远门去了,归期未定,二位还是先行离开吧。” 话虽说得客气,态度却算不上和善,而祁云岚分明才看见几个武将打扮的男人先他们一步,拿了查泓武的名帖,进了查府的府门。 看破不说破,祁云岚笑着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我们下次再来拜访。” 话虽这么说,祁云岚心里却清楚,不管他们过多久再来拜访,查泓武大约都不在家的。 可祁云岚不在意,屈藏却做不到泰然处之,他有没想到,查泓武不仅不把黄信放在眼里,对罗时平的遗孤竟也可以视而不见。 这是他同黄信都没有预料到的。他苦恼起来。 见不到人,那他同黄信一起商议好的劝说策略岂不没了施展的空间?这可如何是好? 思及此,屈藏立刻修书一封,着人送去了陵华关,交到黄信手里,此后的时间里,他便一面等待着陵华关那头的回音,一面开始思考接下来的应对策略。 临州城的春日令人沉醉,和风送暖,垂柳依依,这日,屈藏多方运作,终于同查府一个管事的下人接触上,他将人约在宜楼茶馆会面。 祁云岚同他们一道。 七年,两千多个日夜,宜楼茶馆却是喧嚣依旧,清茶、糕点,就连一楼大堂里说书的老先生都是先前的那一位。 上二楼,挑了个靠窗的位置,甜点入口,清茶入喉,暖风自窗棱吹入,帘子随风微动,窗外,胭脂摊、水果铺、牛肉汤锅里冒出腾腾的热气,红艳艳的山楂果子串成一串,吆喝声、叫卖声,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络绎不绝……祁云岚惬意地眯起眼睛,忽又睁大。 屈藏直觉敏锐,察觉出他这头的动静,暂时停下与那下人的谈话,转过朝祁云岚望头来,“怎么了?”他对祁云岚道,然后,他顺着祁云岚的目光朝外头望过去,却只看见熙熙攘攘的人群与叫卖不停的商贾,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一切似乎……并无任何异样,屈藏疑惑地皱起眉头,再次看向祁云岚。 祁云岚的神色的确有些不对劲。方才的怡然自得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有些发白的脸色,与微微颤抖的嘴唇,屈藏眉头皱得更紧,一瞬不瞬地凝望着祁云岚。 祁云岚也不解释,勉力克制着疯狂跳动的心脏,他对屈藏道:“方才……我好像看见个……熟人,我得、得去看看。”语气是少见的慌乱。 屈藏也不知道信是没信,做出一副有些为难的样子,“临州虽是你的家乡,如今却成了查将军的地盘,你独自一人出去,恐怕不妥。” 祁云岚已经不耐烦了,少见地对着屈藏疾言厉色起来,“我没时间跟你啰嗦,不放心你就派人跟着我好了。”说罢,不等屈藏反应过来,他就一跃而起,翻窗跳了出去,几个护卫面面相觑一番,得了屈藏的眼色示意后,立马跟着跳了出去。 第248章 祁云岚坐在宜楼茶馆的二楼雅座上喝茶听书,顺带着欣赏故土的大好春光与热闹景象之时,于挤挤挨挨的人群之中瞥见几条人影——藏青色衣衫,腰悬长剑,是青城派弟子的打扮。 青城派中,祁云岚只认得陈凉玉,与张文山有过一面之缘,如今也不剩下什么印象。 他对陈凉玉的情感有些复杂。 一方面,他因那人不分青红皂白地伤了严风俞而对对方心生怨怼,另一方面,他又因对方与祁朝天的情感纠葛而对对方心生怜悯,可是,他的这番慌乱与惊疑同陈凉玉却没有半分干系。 他在陈凉玉的身边瞥见一个人。 那人同青城派的其他人一样,穿着藏青色弟子服,腰悬一柄长剑,他身形高大,气质风流,上蹿下跳地跟在陈凉玉身边,手里还攥着两串糖葫芦……他没看见那人的脸,那人的身形与记忆中的也是大相径庭的,可是,那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觉却令祁云岚无法释然。 街上人太过,也太吵,等到祁云岚追着那一行人离开的方向追过去之时,那一行人早已没了踪影,阳光从巷口的一角漏进来,又长又深的巷子里空无一人,祁云岚有些懊恼,停下脚步,准备找人打听青城派在临州城的落脚之地,转过头,几个人拦去了他的去路。 长刀、铠甲,神色肃穆,是查泓武的人。 查泓武怎会出现在此处? 祁云岚微怔,随即戒备地握上自己的剑,他抬眼,看向为首之人,“几位这是何意?” 为首之人朝他颔首,“查将军派我等前来,请少侠过府一叙,还请少侠随我们走一趟。”态度算不上和善,语气也是硬邦邦的。 祁云岚微怔,随即心下了然。 自打那日,祁云岚与屈藏一道离开将军府之后,他就察觉自己一行人被人跟踪了。 这儿是查泓武的地盘,在这儿被查泓武的人跟踪不是什么多意外的事情,所以即使祁云岚早有察觉,也没说什么。 可这些人早不现身晚不现身,等到他落单了,这些人就立刻现身……这是不是说明,查泓武想要避开屈藏,同他单独会面? 查泓武不去陵华关见黄信,也不愿在自己的府邸接见屈藏,却要单独见自己……祁云岚有些好奇查泓武想同自己说些什么,于是他收剑入鞘,朝为首之人点了点头,狡黠地笑了笑,道:“好啊,那就劳烦诸位在前头给我带个路吧。” 【作者有话说】 小别胜新婚,下章就要重逢了吧 第152章 武林大会(三) 从查泓武的府邸出来以后,祁云岚一刻不耽搁,开始打听青城派的落脚之处。 天色擦了黑,浓稠的、铅色的云在天边翻滚,一层堆着一层,逐渐将天光遮住,街上行人与摊铺变得稀少,不再像下午那会儿那样多那样挤,祁云岚走了一会,碰见几个游侠打扮的人,一番打听之下,得知了青城派众人的住处。 他心情激荡,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天色完全暗沉下来之前来到城南最大的一间客栈,进了店,一问之下才得知,青城派的众人早已退了房,离开了临州城,至于他们去了何处,不消店小二分说,祁云岚心里也有数。 ——洞庭湖,断剑山庄。 他朝小二道了谢,出客栈大门,迎面碰上了一伙人,吆五喝六、五大三粗的一群汉子簇拥着一个红衣男子,男子剑眉斜飞入了鬓,皮肤光洁白胜雪,眉目流转间,竟叫人一时挪不开眼!红狐狸? 虎背芒山的山匪们竟也来到了此处。 祁云岚微怔,随即一喜,他快步走上前去,不待开口,红狐狸已经朗笑出了声,引来四面八方或打量或欣羡的目光,可是等他开了口,那些目光便纷纷变了味道,他声音洪亮,出口成脏,“你个狗日的臭小子,怎么又撞到老子跟前了?走走走,上回没喝过瘾,这回你得陪哥哥喝个够!”一面这么骂骂咧咧着,他一面揽住了祁云岚的肩膀,推着他往楼上走去。 祁云岚看见他也很高兴,只可惜他着急找人,没时间跟他耗着,便想要推拒,“今天不成,我得——” 话没说完,红狐狸身后的一众山匪已经热热闹闹地拥上前来,“是云岚兄弟啊,上回可真是多亏你了啊,云岚兄弟,我们大哥可一直都念着你呢,这回可逮着人了!” 这群山匪喝酒是用粗瓷大坛子都不过瘾,恨不能把头埋进酒缸里,跟他们拼酒,祁云岚怕不是嫌自己命太大!他心里犯怵,想溜,山匪们岂会让他得逞? 半推半搡地上了楼,点下好酒与好菜,一群人一面喝一面聊,月上中天,祁云岚醉得没了人形,瘫在桌子上,挥手告饶,红狐狸哈哈大笑,其余人也都笑起来,红狐狸还想再劝,祁云岚的护卫敲门进来了。 春寒料峭,到了外头,冷风一吹,祁云岚清醒了不少,他甩了甩脑袋,心想,黄信给他的这几个护卫虽然烦人,可关键时候,这些人还是挺管用的。 因着这份感激之情,他不想让这些人感到为难,于是打算跟他们回去客栈,跟屈藏道了别,再去断剑山庄找人去。 可惜天不遂人愿。 没等他们走出多远,祁云岚就察觉到一条黑影正在迅速朝他们靠近,本能地察觉出危险,祁云岚立刻拔剑出鞘,挥剑抢上前去。 山匪们个个海量,红狐狸更是个中高手,祁云岚被他们轮番灌着,不自觉已经手脚绵软,脑袋泛起迷糊,可是这些丝毫没有影响他出剑的速度,只见点点星光之下,一道寒光一闪而过,祁云岚的剑尖已经直逼那人的咽喉要塞之处,那人却不退反进,迎着祁云岚的剑尖欺身抢上前来——星光暗淡,那人黑衣蒙面,劲瘦而高大的身形潜藏在无边的黑暗里,犹如一柄闪着寒光的利刃,削铁如泥吹毛断发,祁云岚眯起微醺的醉眼,努力于一片黑暗之中分辨出那人的身形。 第249章 二人都是个中好手,护卫们面面相觑一会,反应过来之时,二人已经斗上好一会,交手数十招,黑衣男人出手极快,招招带起凌厉劲风,半米之内难以近人,他一面应付祁云岚——只躲闪不进攻,嬉戏一般,游刃有余地躲、闪、前进、后跃,一面又毫不留情地对着四个护卫下了杀手。 熟悉的冷香幽幽地四散在初春料峭的晚风之中,几乎难以察觉,刚学的几个新招终于使完之后,严风俞不得不拿出自己的真本事,也让祁云岚适时地察觉出了一些不对劲。严风俞? 这家伙什么时候来临州的? 祁云岚又喜又恼,刚要上前,就见严风俞当真对那几个护卫动了杀心,祁云岚情急,大喊出声,“别杀他们!” “为何?”话虽这么说,出手之时,严风俞到底还是收了几分力,同时改刀刃为刀背,改刺为劈,不轻不重地斜劈在那几人的后颈与前胸等处,将他们击倒、击晕,再无还手之力。 四个护卫倒在地上,呻吟、哀嚎,严风俞收刀,解下面罩,露出一张俊美无俦的姣好面庞来,眉眼深邃,含情带笑,慢悠悠地走到祁云岚身边,不咸不淡地开了口,“离开之前我怎么说来着?怎么几日不见,你就又是跟人喝酒,又是给人求饶的?还叫我想着你,你呢?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祁云岚还处于见到这人的巨大惊讶与无边欣喜之中,丝毫没有察觉出他话里的滔天醋意,“你怎么会来此处?我给你写的信你都收到了吗?” “收到了,早几日就收到了,这才办完了事,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别转移话题,说,想我没有?”凑上前去,按着祁云岚的后脑勺,环住祁云岚的腰,把人弄到自己怀里,然后他低下头,碰了碰祁云岚的鼻子,与他接了个一触即分的吻。 熟悉的冷香扑面而来,醉意再次涌上心头,祁云岚睁着一双迷离的醉眼,下意识点头,然后他凑到严风俞跟前,“不够,再亲一会儿。” 这要求……掉脑袋也要满足啊,严风俞轻叹一口气,低下头,深深深深深深地吻住了祁云岚。…… 街道上空无一人,月亮从云层里探出半个脑袋,四下有了一点儿光亮,晚风一阵阵地刮过来,掀起二人的衣摆,安静了好一会的护卫终于忍不住,再次呻吟起来,祁云岚有些不自在,推开严风俞,低下头,喘了一会儿气,然后他了清嗓子,对那几个护卫道:“你们先回去吧,告诉屈先生说……说我今天下午已经同查泓武见过面了,也向他转告了你们家将军的意图,查泓武同意了,但是他有条件——” 下午那会儿,祁云岚走进查府府邸之时,查泓武已经等候在那里,见到祁云岚,查泓武先是一动不动地打量他,好一会儿,老头儿忽然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起来,“像啊!真像啊!嗳!我说,你真是我们罗将军的儿子吗?不是黄信从哪找来的冒牌货吧?啧啧啧……像,真像,太像了!我艹!我他妈的都快哭了!”祁云岚:…… 他愣了一下,然后有些无奈地道:“那……您先哭会儿,其他事儿咱们待会儿再聊?” “你小子……”查泓武又不想哭了,哈哈大笑起来,“你这损劲儿跟我们将军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哈哈哈……算了,算了,我信你了,就当你是他亲生儿子吧……啧,哭就算了,将军被推上街砍头那会儿我都没哭,更别提现在了……嗐,往事不提也罢,说说正事儿吧,是黄信派你来的?” 严格来说,祁云岚是被黄信连诓带骗给逼来的,但是跟查泓武说这些没意思,于是他点了点头,告诉查泓武他与屈藏的来意。 查泓武显然对屈藏其人完全没有兴趣,他一面听着,一面毫不掩饰地打了个哈欠,“老说他干什么,那老小子一点意思都没有,嗳,我说,小子,你知道黄信为什么起兵吗?你就帮他?” 谁想帮他了?还不是被逼的?祁云岚腹诽,况且,起兵造反不是为钱就是为权,除此之外,还能是为了什么? 祁云岚微怔,“那你呢?你为何起兵?难道你们不是一个目的?”当皇帝,手握大权。 查泓武冷哼一声,“你可别把我跟那个老东西混为一谈,普天之下的人都知道,我查泓武最重情义不过,为朋友两肋插刀在所不辞,那老皇帝昏庸无道,先杀我主将,再诛我同袍,我还不能为他们讨个公道了?” “讨公道?”祁云岚难以置信,“你大费周章,不惜民兵伤财,起兵谋反,就为了给罗时平讨公道?你可知无数士兵因此而命丧沙场,无数黎民因此而流离失所,有家难回?” “那又如何?”查泓武看着他,义正言辞,“难道我不起兵,百姓就能活得好了?前几年渭北干旱,在前几年黄河发水,北地酷寒,你可看见你口中的朝廷有什么作为?那老皇帝又有什么作为?不怕实话告诉你,老子杀进京城,除了要给将军正名,还要逼那老东西退位让贤!哼!至于你小子……我看你张口百姓,闭口黎民的,等我事成之后,你便来当那新皇帝,如何?”祁云岚:…… 【作者有话说】 大家五一快乐 第153章 武林大会(四) 叫祁云岚当皇帝自然是说笑之谈,查泓武外粗内细,一眼瞧出祁云岚不是那等受得住拘束的性子,甲之蜜糖,乙之砒霜,皇位虽好,那也得人家稀罕才行,于是略一提及,又被祁云岚毫不犹豫地拒绝之后,他便不再强求。 第250章 此后二人又聊起一些陈年往事,得知祁云岚来给黄信当说客并非出自他本愿后,查泓武勃然大怒,叉着腰大骂黄信乌龟儿子王八蛋,背信弃义狗畜生,连骂了小半个时辰,他才停下来,之后他一挥手,叫祁云岚想干啥干啥去,不用管黄信派给他的那几个护卫,更不用担心黄信会对净月湖的人动手,“有我在,怕那老匹夫作甚?” 东域兵强马壮,早与南域呈分庭抗礼之势,如今黄信又有求于人,查泓武自然不会怕他。 查泓武愿意为他作保,祁云岚求之不得,他朝查泓武拱手道谢,言明自己会替他把话带到之后,便告辞出来。 此刻夜风吹微,祁云岚站在严风俞身边,同他牵着手,对倒在地上的护卫道:“我不想为难你们,你们也别为难我,你们回去告诉屈军师,就说查将军约他明日未时到府一叙,请他务必准时前往,至于我的去处……你们说也行,不说也罢,反正我想走,你们也拦不了,想必屈军师知道了,也不会为难你们。” 至此,祁云岚自认对黄信已经仁至义尽,不再赘言,同严风俞一道,离开临州城,往断剑山庄赶去。***断剑山庄距离临州城不过几十余里地,步行半日可达,有了轻功加成的话,用时则会更短一些。 短暂的修整过后,二人一道上了路。南国的春光无限明媚,遍地春花,祁云岚心情愉悦,同严风俞牵着手,说着闲话。 他告诉严风俞自己这三个多月以来的遭遇,从净月湖到溟州城,再被挟持到陵华关,之后与屈藏一道来到临州城,见到了传说中的东域之主查泓武,查泓武当真与江湖传闻中一般无二,是个心直口快的豪爽汉子,同他攀谈比同黄信打哑谜要轻松许多,然后他问严风俞,“你那边呢?事情还顺利吗?” 他这是惦记自己的小徒弟,又碍着一些陈年旧事,不好意思直接问出来,便借着询问严风俞的境况来暗戳戳地打听,严风俞对他的心思门儿清,捏了捏他的手心,然后故意卖关子说:“……不太顺利。” 果然,一听见这话,祁云岚就急了,“成运他怎么了?难道傀儡毒又发作了?还是朝廷里有什么人要对他不利?” 话毕,就见严风俞笑得一肚子坏水,祁云岚这才知道自己又上当了,哼了一声,“你爱说不说,不说拉倒。”甩开严风俞的手,大步往前头走去,严风俞赶忙追上前去,见四下无人,把他按进怀里亲了一口,温声安抚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你那小徒弟好着呢……至少身体是无碍的。” 抛开半路屡次遇袭的情况不谈,真正麻烦的其实是在进入京城之后所要面对的境况。 不过,这些事情已经同严风俞没有什么干系,将小太子护送回皇宫之后,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也彻底同天衍处断了干系了,那之后的事情,有红绡,还有他师父不痴老人,轮不到他来操心。 至于其他的……严风俞想了想,告诉祁云岚,回到皇宫之后,他被元嘉帝召见,亲眼见到了那位权倾天下的至高帝皇。 “哦?是吗?”祁云岚神色僵硬了一下,淡淡道:“那他现如今情况如何?” “还能怎么样?他是皇帝,又不是大罗金仙,缠绵病榻的人什么样,他就什么样。”形容枯槁,身体羸弱。 祁云岚嗤笑一声,笑容里带着些许讽刺和不屑的意味,然后他看向远方寥落的天空与掠过天际的一纵飞鸟,淡道:“说他干什么,晦气,继续说成运吧?那小孩怎么样?他……还好吧?” 得知元嘉帝遇刺,天下大任全系与他一人之身以后,这小孩似乎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原先用在偷奸耍滑、插科打诨上头的心思,好像一下子全都收敛了起来,整个人都变得沉默和少许的阴郁,而在经历几个月的奔波与不间断遇刺之后,这点沉默与阴郁就变得愈发明显,以至于进入京城之后,小孩好像一夜长大了一样,整个人都跟以前不一样了,现出淡淡的天家威仪来。 虽然比起如今皇太子,祁云岚更加喜欢从前那个叫作成运的跳脱小孩,不过人活一世,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宿命,都有他该去做的事情,别人替代不了,也改变不了。 既然生为天家之子,成运就注定需要肩负起天下苍生的责任,从前的那个小孩纵然讨人欢喜,却过于跳脱,注定无法在那波诡云谲的朝堂中生存下来,更别提肩负起他该肩负的命运。 “罢了,不说这些了,”祁云岚叹一口气,“我们还是……安心赶路吧。”尽快赶往断剑山庄,他有一件事悬在心里,需要尽快去确认。 ——祁云承,那个人真的是你吗?***断剑山庄同昔日的落霞山庄一样坐落在洞庭湖畔,与落霞山庄不同,断剑山庄历代庄主均是性情恬淡之辈,鲜少过问江湖事,亦鲜少参与朝堂纷争,正因为此,它才能在这白云苍狗、跌宕起伏的世间屹立百年之久,也正因为此,收到天机阁发出的云纹令,得知此届武林大会在断剑山庄举办之时,江湖众人才会那样讶异。 祁云岚拿着净月湖的云纹令,同严风俞一道,走进断剑山庄之时,接待弟子的目光霎时变得诧异。 净月湖遗世独立百年之久,关于它的一切早成了止小儿啼哭的奇谈异闻,严风俞笑得戏谑,见那弟子恭恭敬敬地从祁云岚手中接过云纹令,只看一眼,便像是接了烫手山芋一般,赶忙递回来,便笑得更加开心了。 第251章 “您、您请这边,这边。”那弟子磕磕巴巴地道。祁云岚:…… 断剑山庄为他们准备的厢房里。 祁云岚一面摘了易容面具,一面颇为不愤地瞪了严风俞一眼,然后他放下剑,抱着铜镜,无奈叹气道:“我有那么吓人吗?怎么吓成那样?” 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二人均作了易容打扮,祁云岚一脸的络腮胡,穿得破破烂烂,枯皱发黄的面皮掩盖了那层细腻,灰白的头发像是藏了陈年的污垢,与之相对的,则是虽换了张面皮却依旧帅的令人咋舌的严风俞。 严风俞笑得春光灿烂,摘了人皮面具后,走过来抱住祁云岚,然后他把脸埋进祁云岚的颈窝里,嗅着他颈间的淡淡皂角香气,语带笑意道:“不然你以为这一路为什么我都没有碰你?” “……”祁云岚:“打一架吧!” 他扭过头,瞪圆了眼睛同严风俞对视,但在望见那双深邃幽暗又灿若星辰的双眸时,又什么气都没了。 “唉,我说你……怎么那么长好看啊!”祁云岚抱着他的脖子,叹气道。 严风俞失笑,“那么好看的话,祁小公子你不打算做些什么吗?” 祁云岚嘿嘿嘿地笑,“既然公子你这么说了,那么小生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对着严风俞的右脸,啪叽就是一口,亲完了他还提要求,“换一边,另一边也要!” 严风俞哈哈大笑,依言换另一边脸给他亲,亲完了问他,“够了没?还要不要亲其他地方?” “这才哪儿跟哪儿啊,当然要啦!”祁云岚笑嘻嘻地去啃他的喉结,又亲又咬,过了一会,严风俞呼吸变了,眼神也幽暗下来,然后他勾了勾唇角,声音沙哑地道:“好了,你亲够了,现在该轮到我了。”说着,他一弯腰,把祁云岚扛到肩膀上,大步往内间走去,不多时,有些奇怪的哼哼声从卧房里面传了出来。 守在门外的断剑山庄弟子:??? “肚子饿了,不弄了……” 天快黑的时候,祁云岚推开严风俞,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严风俞胸膛赤裸,上面一片红色痕迹,朗笑一声,伸手把祁云岚拉到自己怀里按着,然后他一面咬他的耳朵,一面含糊不清地道:“外头有人,叫他们送进来就行,不用亲自出去。” 祁云岚不答应,一面奋力地踢他搡他,一面拉长了声音求饶,“不弄了,真不弄了,我腰好痛,嗓子也疼……” 严风俞心硬如铁,“再弄一回,再弄一回我们就出去……” 小半个时辰之后…… “严风俞,你还是不是人!” 一声怒吼自屋里传来,随后是有些凌厉的几道风声,掌风掀起了青纱帐子,床榻一阵摇晃,紧接着,一个赤条条的人影从床榻上跳下来,祁云岚喘着粗气,抱起了衣服就往外间窜去,在他身后,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掀开了青纱帐子,严风俞有些无奈地揉了揉自己被他踹红的胸口,然后他拢了拢有些松垮的衣襟,披上外袍,走了出去。 第154章 武林大会(五) 临近武林大会,断剑山庄里热闹非凡,各处的院落里,进进出出的江湖中人络绎不绝,祁云岚不认路,也不想同严风俞说话,一连跑错了好几个地方才找到厨房的位置。 酒足饭饱,原路折返,险些又走错了地方。 “这里是……”祁云岚一面东张西望,一面自言自语道。 “往那边……”严风俞刚要开口,就被祁云岚打断,腰眼酸胀,那处也不爽利,祁云岚咬牙切齿,“你闭嘴,我不想同你说话!”严风俞:…… 他想,八年没开荤了,这才哪跟哪儿啊,算了,不与你这翻脸不认人的小白眼狼计较,晚上回去再找你好好算账。 “行行行,不同我说话,那你听我说话行吧?那边是流风堂,往这儿走才是回去的路。”祁云岚:…… 此刻夜已深,寥落的说笑声自远处传来,那是聚在流风堂吃饭喝酒的众人,与之相对的,是外头越发稀少的人烟与愈发空当的夜。 祁云岚就像没听见严风俞的话一样,继续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转,到了一处院落,迎面碰见一群人,藏青色衣衫,腰悬长剑,说说笑笑地出了院子,祁云岚脚步一顿,人影一闪,躲到假山后头。严风俞:…… 他抄着手,静静站着,引来几道若有似乎的目光,过了一会,人走远了,祁云岚从假山后头转出来,四下瞅了一眼,没见着人,藏匿着身形,翻进了院子里。 严风俞终于察觉出一些不对劲,皱了皱眉,跟在他后头翻进院子里。 院子很大,十几间厢房,亮着灯的也有好几间,红灯笼在晚风中摇曳,映照着院中几条来回巡逻的断剑山庄弟子,树木葱郁,黑黢黢的掩去了二人的身影。 “你在找什么?”严风俞跟在他身后,压低了声音问。 祁云岚不答,比了个“嘘”的手势,一提轻功,悄无声息地跃上屋檐,轻手轻脚揭开瓦片。 一连探了好几间,都没见着想找的人,祁云岚有些泄气,坐在屋顶上纳闷。 严风俞知道他在找人,凑过去道:“八成吃饭去了,不着急,过会儿就回来了。” “也是……”祁云岚下意识应声,又立刻闭了嘴,小声嘟囔,“聪明死你了。” “不聪明能讨你欢喜?”严风俞笑得没心没肺。 第252章 “我喜欢的是你的聪明吗?”祁云岚反唇相讥。 “那你喜欢我什么?哦,我知道了,你只喜欢我的脸,现在我易容了,没那么好看了,你就不喜欢了,刚才对我热情,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严风俞伤心道。祁云岚:…… “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胡说八道……”祁云岚道,顿了顿,“我什么时候对你热情了?刚才都是你逼我的,好吧?” “哦,我逼你了,那你没有爽到吗?是谁哭着喊着让我快点的?嗯?肩膀上牙印还在呢,有人就要反悔不认账了,真是白辛苦我那么卖力。”祁云岚:…… 他快凌乱了,“你闭嘴,我不想同你说话了!”他下了最后通牒,这时,一阵脚步声自长廊尽头传来,紧接着,一个年轻男人的身影进入了二人的视线。 严风俞正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闻声掀起眼皮望过去,就见来人身材高大,面容修美,藏青色衣衫,腰间一柄桃花折扇……他见这人有些眼熟,凝眉苦思片刻,依稀想起自己上回偷偷潜进青城山之时,就曾见过这人。 那会儿这人似乎正对着他师父大献殷情,只可惜马屁拍在了马腿上,陈凉玉那冰块丝毫没有反应。 啧啧轻叹了两声,严风俞回过头,正待同祁云岚分说一二,就见祁云岚不知何时,眼眶已然红了。 “嗳嗳嗳,怎么了啊,不逗你了还不行吗?哭什么啊……”严风俞慌忙给他擦眼泪。 “你没死,我就知道你没死……”祁云岚却是灵魂出了窍一般,怔怔地看着那处,喃喃自语道。 少时,祁云岚回过神,已将方才的不快忘在脑后,他吸了一口气,见严风俞神色慌张,又面露不解,却耐着性子没有催促,心里一阵热和,靠到他肩膀上,搂住他的脖子,将八年前九月初九,重阳节那晚发生的事情讲给他听:红枫坡之约,被截胡的纸条,同严风俞一模一样的男人,以及不慎跌落悬崖的祁云承。 严风俞听着听着,眉头渐渐隆起。 ——八年前,西峡山下的南平镇上,他同季阳平交手之时,就曾听对方提过此事,只是那会儿黑甲军大军迫近,时间紧迫,不容二人细细分说,那之后季阳平又踪迹全无……没想到那之后竟然是这样一段往事! “难怪那时季大侠不由分说便要取我性命。”严风俞恍然大悟道。 “嗯。”祁云岚点头,“后来韦阳带人攻山时,有一女子乔装成的护卫悄悄潜进家中,坏了沈叔的困杀阵法后,被我当场杀掉……假扮成你的人,应该就是她吧。” “你二哥跌落山崖之后,应当是遇到了路过那里的青城派等人,又被陈凉玉所救,这才侥幸捡回一条命。”严风俞合理推测。 “是。离开临州城之后,我同爹一道赶往西峡山,路上也曾遇到过一个青城派的弟子,那人拿着陈掌门的书信过来找爹,之后爹就着急忙慌地随同那人一道去了青城派,现在想来,那封信里说的应该就是这件事吧。” 回到西峡山后,祁朝天心情大好,想同众人分享这一消息,却被告知冯管事意外身亡,梅山山庄进了内鬼,此后事情的发展可以用急转直下来形容,祁朝天本人也在那一变故中不幸殒命,于是祁云承「死而复生」的消息也就随之一起,埋葬在了梅山山庄那片幽深无比的竹林里。 “往事已矣,多思无益。”严风俞轻抚他的后背,小声安慰,“人没死就成,其他的都不算什么,走吧,咱们这就去会会他。” “嗯。”祁云岚点头,也振奋起来了,慢慢爬起来,放轻了脚步循着祁云承离开的方向跟过去,还没靠近,忽地听见一声大喝,“谁!出来!” 祁云岚心想几年不见,祁云承这厮竟变得如此机警,真是叫他感到意外。 正当他犹豫着该以何种姿势从天而降,好叫这厮也为自己这些年的变化感到意外之时,就见屋檐之下的红灯笼一阵摇晃,一声悠扬的笛音划破长空,紧接着,数十条人影自夜空中闪现,迅速聚拢,朝这头的厢房处袭来——四肢僵硬,神情呆板,动作却飞快,行动间带起道道劲风,绿色的身影好似离弦之箭一般,留下道道绿色的残影,锋利的指刃在暗淡的月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笛音、鬼影……祁云岚一怔,大喝一声,“不好,风哥,是穆衡的药人!” 第155章 武林大会(六) 穆衡的药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他已无暇去思索,语未毕,他已高高跃起,又迅速落下,一剑刺向一个药人的咽喉。 严风俞紧随其身后。 愈发肃杀、愈发诡谲的笛音无尽地回荡在这空茫的夜空之中,那笛音的操纵者似是察觉到了这两个不速之客,着急铲除他二人一般,操纵四、五个药人朝他二人的方向袭来。 这些药人个个身经百战,又刀枪不入,祁云岚不敢掉以轻心,将一个受了伤的断剑山庄弟子拉到自己身后,命他赶紧去搬救兵之后,便飞身而起,再次刺向朝自己袭来的药人——灌注了真气的剑刃锋利无匹,削铁如泥不在话下,然而下一刻,剑尖与血肉碰撞,却只得“铮”地一声闷响,意料中血肉模糊的画面并未出现,剑尖入肉半寸便再也无法前进! 那药人仅凭血肉之躯,止住了祁云岚的攻势! 这些药人使得不知是哪门哪派的功法,以肉躯止住祁云岚的攻势之后,便化指为刃,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击向祁云岚前胸。 第253章 药人五指带毒,指尖又锋利无匹,祁云岚曾亲眼见过这些药人砍瓜切菜一般,掏了人的心脏,又将之捏的粉碎,一瞬间警铃大作,祁云岚不敢与之硬抗,一脚蹬在身旁的廊柱上,借力后跃,避开那药人的攻击范围。 这些药人本就练了一身钢筋铁骨,如今修炼起了各门各派的独家功法,比之数月前更加难以对付,祁云岚额头渗出细汗,对身侧的严风俞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风哥,这里有我,你去找那吹笛之人!” 严风俞正有此意,闻言点了点头,目光灼灼道:“那你可得注意点,别把自己弄伤了,要是害我晚上开不了荤,我可饶不了你!” 说这话时,他没控制音量,于是周围激战正酣的青城派弟子、断剑山庄弟子全都听见他的这番虎狼之词,祁云岚大囧,怒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那些事啊!赶紧找人去吧,晚了你自己跟自己开荤!” 这些人的偷袭时间选得极好,这个时间点,大多数门派弟子都在流风堂,留在住处的只有极少数不爱热闹的,亦或是身体不适的,这个时间也是断剑山庄的巡逻换班时间,正是警惕意识最为薄弱的时候。 一炷香过后,那些药人似是发现祁云岚不好对付,不再纠缠,转向另一处攻去。 祁云岚发现他们的目标似乎是那间厢房里头的某个人或者某件东西,数十个药人呈包围之势时,杀伤力是惊人的,不多时,院中的弟子已然死伤过半,剩余的全都积聚在那间厢房门口,然而,尽管如此,他们也很快感觉到吃力。 “师兄,怎么办啊?我们快撑不住了!救兵怎么还不来啊!”其中一个弟子对祁云承喊道。 “撑不住也要撑!决不能让他们伤到师父!”祁云承咬着牙高声道。 “是!”似是想到了陈凉玉平日里待他们的好,那些弟子再次振奋起来。 又一阵乒乒乓乓不绝于耳的打斗声之后,几个药人身首异处,倒地不起,院中的弟子们刚要松一口气,突地发现药人的包围圈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极小,圈内还能站立的弟子也变得越来越少,这时,一个药人一掌震碎一个弟子的心脉,朝守在门口的祁云承袭去! 那一瞬间,强烈的求生欲望盖过了对于这些无知无觉药人的怜悯,情急之下,祁云岚将全身的真气催发到极致,悉数灌注于风花剑之上,直至剑刃因为不堪重负而发出轻微的嗡鸣,随后他飞身而起,一剑刺向那药人的头颅,剑刃翻转,将那药人的头颅捣得稀碎,然后他收剑,气喘吁吁地朝祁云承大吼道:“祁云承,你是不是傻?打不过不知道躲啊!脑子没有用就扔掉!”祁云承:…… “你、你、你……”他显然是认出了祁云岚的声音,也认出了祁云岚的身形,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小乞丐打扮的年轻人,瞳孔地震,「你」了半天,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小心!后面有人!”最后,他大喝一声。 祁云岚不用他提醒,早就察觉脑后袭来的破风之声,此刻的他,杀意正盛,二话不说,回身又是一剑,刺穿那药人的喉咙,真气爆裂之时,那药人几乎在一瞬间,炸成碎肉。 然而,这样的打法终归不是长久之计,不多时,祁云岚已然感觉到了颓势,他一面打一面退,退至祁云承身侧,喘着粗气道:“门里头什么人?让他出来,我们得尽快离开此处,不然迟早被他们围死!” 此刻的包围圈里加上他俩不过七人,祁云岚气力逐渐不继,挥剑的速度越来越慢,原先一剑可以就能杀掉一个药人,如今需要三、四剑,祁云承额角、手臂、大腿、小腹多处负伤,泊泊留着鲜血,其余弟子也都受伤的受伤,中毒的中毒,听见祁云岚的话,祁云承回身看了房门一眼,然后他咬牙点了点头,“好,你去带我师父跳窗离开,我来断后!” 可是祁云岚费了好大劲才将他这不靠谱的二哥寻回,哪里愿意让他涉险? “你断个屁的后!”祁云岚吼道:“三脚猫的功夫,还不够这些东西塞牙缝的,赶紧进去,别在这儿浪费时间!” 祁云承不愿意,“这么多年了,你怎么半点长进也没有?祁云岚,你怎么还是这么没大没小的?你是我哥还是我是你哥?听哥的话,赶紧进去!” 祁云岚不答应,“只差几天分什么大小?谁武功高听谁的,刚才是谁差点被那玩意咬了,还得靠我来救?” 祁云承自尊受伤,怒道:“谁要你来救!我那是不小心,不信咱们回头比划比划!” “比划就比划!但在比划之前,你给我先进去!”…… 其余几名奋力砍杀的弟子:……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露出门后的那人——陈凉玉缓步走出来,目光森寒,手上握着一柄长剑。 “师父!”祁云承立刻不理会他这便宜弟弟了,朝着门口的方向着急喊道,“师父,你怎么出来了?你快进去,外头有我们就行!” “我已经躲得够久了。”陈凉玉轻轻一笑,然后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腕,缓声道,“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如此三番两次地想要取我性命,如今我这废人就在此处,有本事的话,就来杀吧!” 一记冷冽的目光射向虚空中的某处,下一刻,闪身,移步,剑尖轻挑,直直刺向祁云承的方向——他像是受过重伤,内力几近全无,手腕也没什么力气,但他不愧是与落霞山庄四大护法齐名的一代剑客,这一剑的角度极为刁钻,出剑的时机又选择的极为精妙,只见一道白光一闪而过,那试图偷袭祁云承的药人双目爆出一团血花,踉跄几步,又被一旁的祁云岚飞起一脚,踹进了旁边的莲花池里。 第254章 至此,药人还剩七个,他们还剩五人,援兵却迟迟不来,情况依旧不容乐观,祁云岚一剑刺穿一个药人的心脏,爆出血花,喝道:“陈掌门,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 药人们的攻击目标赫然就是陈凉玉,只要他还留在此处,药人们的攻击就不会停止,陈凉玉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终究有所顾忌,他看一眼倒在地上,哀嚎不止的众弟子,眼神闪烁了一下,显然有些迟疑。 祁云岚不懂他在磨叽什么,顾不上尊卑,着急催促道:“还等什么?赶紧走啊!” 祁云承却知道他师父所想的,但是这些顾忌在眼下这种情况看来显然是不合时宜的,时间紧迫,他也没工夫再同他细细分说,一咬牙,“师父,弟子冒犯了!”便一指戳了他的穴道。 陈凉玉一心惦记外敌,没有防范自己的徒弟,冷不丁被戳了大穴,只能僵直着身体,任其摆布,怒道:“云承,放肆!” 祁云承没有理会,弯腰将他扛到自己肩膀上,抬脚便往屋檐上掠去。 他好像等待这一刻很久了,抱起陈凉玉,将他扛到自己肩膀上时,脸颊微微泛起红晕,嘴角不合时宜地翘起来。 “师父,你好轻啊!”赶路的时候,他小声在陈凉玉耳边嘀咕。 路过其他门派的住所,入目俱是一样的惨况,祁云岚心说难怪援兵迟迟不来,原来这些药人的目标不仅仅是青城派。 加入他们一起逃亡的人越来越多,跟在他们身后穷追不舍的药人们也在慢慢增加,身后传来激战声,是殿后的弟子同药人们交上了手,祁云岚想去帮忙,又担心祁云承与陈凉玉的安危,只得按捺下冲动,继续往前赶去。 夜风微凉,星月暗淡,黑黢黢的树丛好似无数个躲在暗处偷偷窥伺的人影,叫人心生忌惮,就在这时,悠扬而流畅的笛音忽而变得短促而尖锐,又高又急,像是下一刻就要碎裂开一般。 祁云岚心道不妙,果然,下一秒,他就看见黑黢黢的树丛后头,黑压压的一群人正等候在他们的正前方不远处! 十几个药人就将他们逼至如此境地,更别提这样规模少说数百个的药人! 一瞬间,祁云岚头皮发麻,心脏狂跳,他赶忙停下脚步,凝神戒备。 “祁云承,别再往前走了!前面有埋伏!”他对祁云承喊道。 祁云承也看见了,点了点头,停下脚步,同时将被点了穴道,丝毫没有还手之力的陈凉玉护到自己身后。 后面人陆续赶来,两方人马静静对峙,这时候,月亮被风吹开,月光倏地洒下,黑色树木现出原形,黑色的人影也终于露出了正脸,长剑长衫,神色端肃,竟是前来救援的断剑山庄众人与其余门派弟子!祁云承:…… 他松一口气,几乎瘫软在地,“你们可终于来了!” 第156章 武林大会(七) 武林大会尚未召开,庄内就发生如此大事,断剑山庄难辞其咎,老庄主坐在堂上,神色凝重地朝在座诸位致歉,言说必然查明此次祸事背后的主使,好还各位武林同道一个公道。 祁云岚邋遢乞丐打扮,混迹在一众灰头土脸的青城派弟子中间倒也不显得突兀。 老庄主说完话,堂下众人或激愤,或后怕,纷纷开始诉说各自的遭遇,中毒者有之、重伤者有之,殒命者亦有之,说到痛处,个个眼眶泛红,有的甚至落下泪来……祁云岚的目光却只落在老庄主身旁的那名灰衣男子身上。 那人蔫答答昏昏沉沉地斜靠在轮椅之上,嘴唇泛白、面无人色,时不时以帕掩口,咳嗽一两声,一副病入膏肓、不久于人世的模样。 “那是天机阁这一代的阁主,秋玉仁。”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祁云承小声地对他道。 天机阁秋家的男子个顶个的天资聪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却是一脉相承的病痨鬼,每一代家主活不过三十岁,最长的活到三十岁零一天,传闻三十岁生辰那日,这位家主以为自己打破家族诅咒,欣喜若狂,抱着妻儿哭得涕泪横流,却在翌日被家仆发现暴毙于家中。 祁云岚点了点头,刚想对祁云承说些什么,身侧传来动静,他转头,看见来人时眼睛顿时亮起来,但是很快地,他的眉头便又皱起来,“你怎么了?受伤了?” 严风俞侧脸一条细长的血线,闻言抬手擦掉,对祁云岚摇了摇头,“没事,不用担心,你这边情况怎么样?” 见他不像受了重伤的样子,祁云岚放下心来,把方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他听。 “……后来老庄主带着众人来救,大家合力杀了剩下的二十多只药人,这才顺利脱困,你这边呢?找到那吹笛之人了吗?是穆衡还是那位白衣公子?” “这些待会再说,”严风俞的目光扫向堂下众人,问道:“这边现在什么情况?” 被药人的利爪划伤之后,伤口无法自行愈合,起初流出鲜红色的血液,血液慢慢转青,最后变成深绿色。 堂下众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负伤,有的伤口还新鲜,流出红色的血液,有的受伤已久,已经渗出淡绿色的毒液,不管是哪种,若不尽快医治,即使侥幸保住性命,也迟早沦为穆衡的傀儡。 “这回药人的攻击目标好像是各大门派的掌门人、管事之人,他们时机挑得非常好,许多门派都没有防范,纷纷中招,流风堂的酒和饭食里也被人下了药,这才拖延了救援的速度。”祁云岚道。 第255章 “有内鬼?”严风俞合理推测。 “恐怕是。其他门派得了消息也在陆陆续续赶来,估计等人齐了,就要开始说这事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他话音刚落,门口的方向便再次传来动静,祁云岚转头望过去,就见一个青年男子缓步进入堂内。 男子长了一张极好看极温润的脸,看着就让人心生亲切,他眉眼温和,神情却是无比悲戚,眼眶泛红,面色惨白。 他显然刚刚经历过一场激战,手中的长剑沾满鲜血,鲜血干涸,凝结在剑刃上,泛着莹莹的绿光。 他穿了一身月白色武袍,衬得腰窄背直,身体挺拔,衣袍上头却是血迹斑斑,挂着数道细长口子。 但他红着的眼眶显然不是为了自己。 在他身后,四名弟子抬着一个担架,迈着沉重的步伐,缓步走进堂内,担架上躺着一个老者,头发花白,身形枯瘦,左胸一个硕大的窟窿,鲜血已然干涸,呼吸也早已停窒。祁云岚:…… 他瞳孔地震,久久不能说出话来。 这时,堂下那男子已躬身跪地,朝着上首的方向行了一个大礼,他痛声道:“清风派掌门莫不为在此次药人偷袭之中不幸丧生,清风派大弟子林宥赦在此,恳请诸位武林前辈为家师讨回公道!” 清风派掌门竟为药人所杀! 话音落,堂下喧哗声大起。 莫不为退隐幕后多年,清风派大小事务一应由林宥赦操办,虽说这些年来,这位清风派大弟子谦恭有礼,处事温和,待人温润,又不落窠臼,以四两拨千斤之势,将门派内外一干事务处理得清楚利落,甚至隐隐有赶超其同门师兄弟,成为下一代年轻弟子中翘楚之势,然而即便如此,莫掌门在江湖中的影响力也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消逝,他盛年时叱咤风云的传闻迄今为止仍为无数江湖人所津津乐道。 这样一位武林泰斗式江湖前辈,竟会以这样一种方式结束性命,实在令人唏嘘。 可对祁云岚来说,年迈的老者又有另外一番含义——他是父亲的故友,是亲切的长辈,白云苍狗,世事无常,八年前的那一别,竟然就是最后一面。 “莫大叔……莫大叔……”祁云岚难以置信地凝望着躺在担架上的老者,久久不能回神。 严风俞轻轻叹气,莫不为的死状实在太过凄惨,令他不禁想起八年前那令他心神震荡的一幕,“云岚,你……” 安慰的话他已经说得够多了,八年前,数月前……言语太过苍白,他抬手揽住祁云岚的肩膀,用力按住,字字重若千钧,砸进祁云岚的心里,“你还有我,风哥心悦你,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嗯。”祁云岚吸了吸鼻子,看向他,点头,“我知道。我也是。” 此时,断剑山庄的老庄主已在身旁侍从的搀扶之下站起身来,他蹒跚向前,两手托着林宥赦的胳膊,将他托得站起来,然后他握着林宥赦的手腕,对着堂下的众人,老迈而沧桑的声音,无比悲戚地道:“此番是我断剑山庄护卫不利,才使诸位蒙此劫难,使莫掌门这样的江湖豪杰遭了那些非人之物的毒手!今日就请诸位武林同道在此为我段某人做个见证,我断剑山庄誓必要在武林大会结束之前揪出幕后主使,将之碎尸万段,若非如此,我段某誓不为人!” 一掌击碎堂中立柱,碎成齑粉的砖块纷纷落地,堂下终于再次安静下来。 “报仇的事情另说,”一片静寂之中,老庄主旁边一直沉默的灰衣男子开了口,天机阁这一代的家主秋玉仁咳嗽两声,缓过一口气后,慢条斯理地继续道:“揪内鬼也不在一时半会,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替在座的各位解毒。” 他这话算是说到众人的心坎上了,众人纷纷点头称是,祁云岚也点头,报仇血恨固然重要,命没了,一切都是空谈。只是…… “这些药人我们都没见过,更别提同他们交手了,这毒怎么解?谁知道?”短暂的沉默之后,有人朗声问道。 众人的目光落回秋玉仁的身上。 天机阁内收录了天下武功,也记录各类奇虫异毒,在场若是有人知道该怎么解毒,那么这人一定是天机阁的阁主。 秋玉仁却是遗憾摇头,“说起来惭愧,这些药人我也是第一回碰见,不过,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诸位所中之毒并非普通意义上的毒药,而是某种蛊虫的虫卵,虫卵孵化需要时间,所以诸位受伤之后,伤口先是流出鲜红色的血液,等到虫卵孵化成幼虫乃至成虫,顺着经脉走遍全身,血液的颜色就会发生变化,从鲜红色逐渐转变成青色、绿色,甚至墨绿色,中毒的时间越长,血液的颜色越深……但我也只能提供这些信息,具体该如何解毒,我也束手无策,诸位若是有办法,不妨立刻提出来。” 他的确心思机敏,仅凭肉眼观察就能猜出傀儡蛊的作用原理,可是眼下这些信息并不能起到安抚人心的作用,相反的,那些受了伤的人,伤口渗出毒液的人听见他的话后,脸一下子就白了—— “天机阁都不知道怎么解毒!这可如何是好?” “那我们岂不是都要变成药人了?” “那些虫子钻到哪了?该不会已经进到我脑子里去了吧!”…… 一片嘈杂之中,祁云岚同严风俞对视一眼,两个人不约而同都想到了净月湖沈郁为成运驱毒一事。 第256章 既然成运那样中毒已深的都能救回来,那么救治在场这些毒性还浅的人岂不是不在话下? 只是沈郁那个性子…… 祁云岚暗暗叹气,忽地记起自己离开净月湖之前,沈郁塞给他的保命药。 那该不会就是傀儡蛊的解药吧? 药瓶就在他左侧的袖袋里,祁云岚心中一动,赶忙取出,打开,一张字条飘了出来…… 祁云岚哑然失笑,他取出一枚药丸,递到祁云承的手里,“吃了。” 祁云承面露疑惑,“什么东西?” “解药。”祁云岚道,又压低了声音:“沈叔叔弄的。” 既然是沈郁弄的,那就没什么好怀疑的了,祁云承干脆利落地吞下,又要了几颗递给自己的同门师兄弟。 天元派的庄掌门同祁云岚也有些交情,此刻这位掌门左肩处的伤口已经渗出青绿色的毒液,中毒有一会儿了,他走过去,“庄掌门若是还信得过在下,就请服下这枚解药吧。” 庄伟元不认得他,目露不解,“这位小兄弟是?” 祁云岚忘了自己已经易容了,磕巴了一下,灵机一动,笑嘻嘻道:“在下净月湖翁……岚,实不相瞒,家师酷爱研究这一类的奇虫异毒,早先傀儡蛊现世之时,家师就曾因缘巧合之际救治过一个身中傀儡蛊的药人,这解药就是从那药人身上提炼出来的。” “原来如此,”庄掌门为人忠厚,闻言立刻朝他拱手致谢,“那就多谢少侠赠药之恩了。” 接过那枚棕褐色的药丸,准备服下,身侧忽然伸出一只手—— “庄兄,不可!” 第157章 武林大会(八) 庄伟元转过头,见是老相识郑全文,他蹙眉,“郑兄这是何意?” 灵云派掌门郑全文长了一双精明的小眼睛,闻言斜睨了祁云岚一眼,清了清嗓子,肃声道:“净月湖行事古怪,又阴险毒辣,曾为炼制稀世蛊虫,不惜以活人入蛊,这才为世人所不容,不得不退居一隅,隐居在人迹罕至的孤岛,他们给的东西哪能不提防一二?庄兄莫要大意。” 这话得到了许多人的认同,庄伟元正在踟躇,就听身后的门徒道:“是啊,掌门,听说那净月湖的蛊王是个心狠手毒之辈,为了练蛊,就连自己的徒弟都不放过!” “对,事出反常必有妖,净月湖从不过问江湖事,这回竟然派了人前来,一看就是图谋不轨!” “不错,这回的药人保不齐就是他们搞出来的!” “我看这恐怕不是解药,而是催发毒性的毒药吧?”……祁云岚:…… 他难道好心一回,竟被人当做驴肝肺,真是狗咬吕洞宾。 “爱吃不吃,不吃就等着毒发变成药人吧,你看我在乎不在乎!”祁云岚嗤笑一声,收起药瓶,牵起严风俞的手,抬脚便往外头走去。 却被人拦住了去路。 拦他的人年纪不大,十、四五岁的模样,目光却很凶狠,一副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的模样,举着剑,冲祁云岚喊道:“我师父师兄,是你杀了他们,你这畜生,我要杀了你替他们报仇!” 他举剑往前冲,却被身旁的人一把拦住,劝道:“既然是他们下的毒,那他们肯定就有解毒的办法!先不着急杀他们,把他们抓起来严刑拷问,等他们交出解药再杀不迟!” “是啊!先抓起来,再拷问,我就不信他们不交代!” “对,赶紧把解药交出来!”…… 众人纷纷附和,二人很快被团团围住。 严风俞眼神冷了下来,有人敢在自己面前对祁云岚不利,怕不是嫌自己命太长? 他横剑当胸,将祁云岚护到自己身后,狞笑道:“想把我们抓起来,还想对我们严刑拷问?好啊,我倒要看看,谁敢第一个上来?” 这些日子以来,他总是一副漫不经心,欲求不满的样子,以至于祁云岚几乎忘了这人曾是一名绝顶杀手的事实了,此刻的他褪去了那份慵懒与闲散,好似暗夜里的一匹独狼一般,露出了森森的獠牙。 看见他这副模样,祁云岚立刻心动不已,已经顾不上生气了,跟这帮命不久矣的家伙有什么好置气的,不仅不气,他还笑嘻嘻地火上浇油,“我们净月湖的人身上都有虫子,成千上万只虫子,都是用你们师父师兄们的尸体练出来的,怎么样?怕了吗?还敢过来吗?” 这话像是落入油锅的水,一瞬间,周围好似炸裂开了一般,就连那些原本只是静静观望的人,此刻也举起了剑,对着他俩怒目相向。 祁云承挤开众人,赶来打圆场,他先是看向祁云岚,嗤道:“你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这时候还拱什么火?真要是所有人都与你们动起手来,你们打得过吗?” 又对其他人赔笑道:“诸位师兄弟,这位……翁岚小兄弟是我师父故友之子,他脾气是坏了点,但没什么坏心眼的,大家别同他计较,此次药人偷袭,若不是他俩及时赶到,我跟我师父,还有师兄弟们恐怕都不能站在这里同你们说话了。” 同祁云岚一样,他也不是个好脾气、有耐心的,好容易耐着性子循循善诱地说完一番话,眼前这帮人却丝毫不领情,他们已经完全被愤怒和死亡的恐惧所裹挟了,完全听不进去他的话,闻言立刻有人道:“他刚才吃药了,我看见他吃药了,他已经被控制了,不能听他的!”祁云承:…… 第257章 眼看着两方就要打起来,祁云承额头急出汗来,他这便宜弟弟流落在外多年,一度以为他已经死了,结果他活着回来了,现在知道他活着了,结果他又要被人打死了吗? 正着急,一个身穿月白色武袍,身姿挺拔的英俊青年排开众人,走了过来。 林宥赦目光扫过祁云承与严风俞,落在祁云岚的脸上,片刻后他转头,面对着群情激愤的众人,缓声道:“诸位请稍安勿躁。” 说这话时,他音量不大,语速不快,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温润与平和,但他的声音似乎有种天然的魔力,能够让人情不自禁地平静下来,这些人也都与他熟识,清楚他的为人,于是他话刚说出口,刚才还要杀要打,恨不能将严祁碎尸万段的众人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林师兄!”有人喊道:“林师兄,难道你也想替这二人说情?” “当然不是。”林宥赦看向那人,神情平静,他那刚刚哭过的眼睛还带着一点红血丝,被药人划得破破烂烂的衣衫也还穿在身上,但是非常奇怪地,这样一副落在别人身上会显得特别狼狈的打扮,到了他这里,竟然让人情不自禁地心生敬仰、心生肃穆,他的声音迟缓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千钧的重量一般,落进众人的耳朵里,他道:“我只是想提出几个疑点。第一,如果他们是心怀叵测之辈,那么他们大可以躲在人群中,等待大家毒发再站出来,到那个时候,不管他们想要对我们做什么,或杀或剐或活人练蛊,我们都没有还手之力。” 众人面面相觑,神情有了一丝松动。 “可是……”有人试图反驳,林宥赦看向那人所在的位置,勾起嘴角,冲那人笑了一下,“我还没说完——” 那人立刻红着脸禁了声,林宥赦目光转向众人,继续道:“第二点,假如诸位说的是真的,我是说假如,这位……翁岚小兄弟手里拿着的不是解药而是毒药,那么我想问一下,既然你们已经中了毒,必「死」无疑,那么他为什么还要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再来毒你们一次呢?他看起来有那么傻吗?” 林宥赦的两个问题问完之后,现场一片死寂,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了方才或激动,或愤恨的情绪,只剩一片茫然。 如果内鬼不是他们,那么内鬼是谁呢?是谁在流风堂的饭食里面下下蒙汗药,害大家无法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前去驰援?是谁将各派掌门的所在位置告知于药人,令他们能够无比准确、无比迅捷地锁定目标的位置,继而以最快的速度进行偷袭? 然而,这些问题注定一时无法得到回答。 庄伟元向祁云岚道歉,“方才误会了翁小兄弟你,在下真是惭愧。” 祁云岚对这个老实巴交的掌门人还是挺有好感的,而且方才围攻祁云岚与严风俞的人里并没有庄伟元的身影,也没有他的门徒,他对庄掌门摆了摆手,笑道:“无妨,无妨,别人脑子不好使哪能赖到你身上?喏,解药给你,赶紧吃下吧,晚了就不成了。” 然后他看向林宥赦,一别经年,他的赦哥还是像当年那样,那么有正义感,又那么容易让人信服,他对林宥赦拱了拱手,笑嘻嘻道:“方才多谢林少侠解围。” 林宥赦微微笑着看着他,目光一如既往地温柔与亲和,“无妨,我也是为了我自己和我的师兄弟们,如果可以的话,烦请翁少侠手中的解药也分给林某一些吧。” “哦,那是自然。”祁云岚反应过来,数了一下那边的人头,倒出一些在手心里,送到林宥赦手里,掌心相触的一瞬间,他察觉林宥赦的手指似乎在微微发着抖,虽然他好像竭力压制着了,但是祁云岚还是察觉了出来,他以为林宥赦还在为莫不为的死而感到悲痛,没有多想,从解药瓶里又倒出一黑一白两枚药丸,一枚递给林宥赦,另一枚自己服下。 “怎么我的跟别人的不一样?”林宥赦目露疑惑。 祁云岚依旧笑嘻嘻地,抬手戳了戳他肩膀上的一个伤口——已经渗出墨绿色,近似黑色的毒液——解释道:“方才那位病痨鬼说得没错,你们所中的毒本质上其实是某种虫的虫卵,虫卵会慢慢孵化,长成幼虫和成虫,方才的那些药丸,只能杀死虫卵和幼虫,你这个伤口,恐怕已经有了成虫,再吃那些不管用的。” “那这一白一黑……” “情丝蛊林少侠听过吗?” 林宥赦一点即通,闻言眼底立刻涌现某种情绪,好像深邃海底下的巨大漩涡一般,被压制在一片平静的表面之下,少时,他轻叹一口气,“你……实在不必如此,我……” 祁云岚毫不在意地摆手,“你刚刚才救了我的命,我这是投桃报李,不算什么的,对了,今天稍微晚些时候,你可能会有点不舒服,不过没关系,挺过去就好了。” “好。”林宥赦哑着嗓子点了点头。 “真是累死我了。”回到住处时,夜已深了,祁云岚把自己摔到床上,揉按发酸发软的胳膊。 严风俞坐在桌边喝水,闻言嗤道:“你管那些人做什么?他们要死要活与你何干?” “话是这么说,”祁云岚翻了个身,趴在床上,然后他托着下巴,看向桌子上的灯火,叹道:“但是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我又有点……” “于心不忍?” “……有点吧。” 第258章 “你啊……”严风俞轻叹,走到床边坐下,招手道:“别想了,过来,还记得刚才我说的话吗?” “你刚才说了好多话,哪一句啊?”祁云岚胳膊撑着身体,往前挪了一点,趴到严风俞腿上,有点懵圈地问道。 严风俞拍他屁股,挑眉道:“现在想起来了吗?”祁云岚:…… “不要了,真不要了……”他立刻苦着脸求饶,迅速往后退去,却被严风俞一把搂住,严风俞翻身将他压住,不住地亲吻他的嘴唇和脖子,咬他的锁骨,祁云岚的挣扎渐渐微弱下去,仰着脖子开始回应,抱住严风俞的腰,慢慢开始有反客为主的意思,“唔,一次,就一次……” 第158章 武林大会(九) 一阵窸窣响动之后,祁云岚的衣带被解开,丢到地上,紧接着,他的外袍也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用力剥开,露出雪白的内衫,粗重的呼吸同雨点般的亲吻一道,不住地落在他的脸上和身上,内衫也被剥开来,露出圆润肩头与大片光裸肌肤,白皙而细腻的肌理在暖橙色的灯光下泛着令人心动的光泽。 严风俞几乎目眩神迷,呼吸也愈发急促起来,他像一只饿极了狼一般,蛮力地啃咬祁云岚的脖颈,沿着他肩颈线条往下,亲吻他的每一寸肌肤,动作间发出暧昧的水声。 祁云岚仰着脖子迎合他,喉咙里溢出欢愉的呻吟……肌肤相贴,云雨相融,渐峥佳境,一阵惊天动地的敲门声自外头传来—— “砰砰砰——” “砰砰砰——” “祁云岚,你在忙什么!赶快来给我开门!” “祁云岚!” “开门,开门——” 门被打开,露出里头一张红晕未消,却勃然大怒的脸,祁云岚把着门框,对自家二哥怒目相向,“祁云承!大半夜你不睡觉,别人也不睡觉啊!喊什么喊,烦死人了!” 祁云承没留意他的脸色,擦着他的肩膀挤进屋里,“哟,你这儿不错啊,比我那儿宽敞多了。” 里头的雕花木门紧闭着,关着一只蓄势待发却被强行偃旗息鼓的饿狼,余怒未消,祁云岚开始担心自家二哥的身家性命,好言劝道:“时间不早了,你困了,想回去休息了。” 祁云承莫名其妙,“我不困啊,今天发生这么多事,怎么可能睡得着?”走到桌面坐下,倒一杯水,也不喝,就那么静静端着。 祁云岚莫名其妙,“你到底来干嘛的啊?” “来叙旧啊,我们兄弟八年没见了,好不容易团聚了,你就没话想对我说?” “大半夜叙旧?你脑子被门挤了吗?”祁云岚难以置信,“况且你见过谁家干巴巴坐着叙旧的?也不弄些酒菜。” 祁云承一愣,“有道理啊,三师兄今日才得了几壶竹叶青,我现在就去取来。” “唉,你别……”祁云岚拦住他,“你伤好些了吗?” “你说傀儡毒吗?好了啊,方才包扎的时候伤口都已经开始愈合了。” “那就好。”祁云岚放下心,开始撵人,“听我的,今天就先这样,门在那里,你自己过去,明天你要是还想叙旧,再来找我,哦,对了,记得带壶酒来。” 连推带搡,把人弄走,祁云岚长舒一口气,回过头,就见严风俞抱着胳膊倚着门框看着自己,脸色不太好看,嘴唇翘起一个冷硬的弧度,祁云岚讨好地笑笑,“风哥,消消气,时间还早,我们继续。” 狡黠一笑,饿虎扑食一般,三步并作两步朝他扑过去,胳膊环住他的脖子,两腿盘住他的腰,热情地同他接吻。 严风俞掐他的屁股,“算你有良心!”一面同他接吻,一面托着他的腰,将他抱到里间的床榻上。 解开衣带,撩开衣袍,手指探进去,捻起一小粒,用力揉搓,直至红肿,祁云岚受不住了,扭着屁股叫唤,“……轻、轻些,别弄那里,啊……” 严风俞喘着粗气,“别叫那么浪,趴过去,腿分开些。” 祁云岚趴下来,分开腿,严风俞扶着自己,蓄势待发,这时候—— “砰砰砰——” “砰砰砰——” “开门,开门,祁云岚,你怎么又睡下了?” “祁云承你是不是有病!”祁云岚起床穿衣,走到门边,隔着门怒吼,门一开,他顿时哑声,“赦哥,你怎么也来了?” “我刚走就碰见林大哥提着酒来看你,你说巧不巧!”祁云承自顾自进屋,林宥赦袖着手站在门口。 一轮明月映照之下,青年肩宽腰窄、身量挺拔,剑眉之下一对星目,淡淡笑意蕴藏其中,令人不禁联想到清风吹过水面,漾起淡淡涟漪,看见祁云岚衣衫不整、发丝凌乱、嘴唇红肿,他也不戳破,眼神闪烁片刻后,他笑笑道:“现在不喊林少侠改喊赦哥了,翁岚少侠?” 祁云岚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早被看穿,也不在乎,笑嘻嘻道:“什么时候看出来的?我还以为我隐藏的很好呢。” 林宥赦眼神暗了一下,随即笑道:“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跟以前一样?嗯?我要是认不出你,你是不是打算还跟八年前一样,招呼不打就原地消失?” “说起这个我就生气,”祁云承插话道,“你说你不知道我在哪里,没来找我也就算了,林大哥就待在清风门,哪儿都没去,你怎么也不去找他呢?真是个养不熟的小白眼狼!” 第259章 埋怨完祁云岚,他把那两壶酒放在桌子上,喝道:“不说这个了,来,喝酒!” 酒过三巡,月上中天,外头的谈话声渐渐低下去,严风俞躺在床上等了半天不见人回来,好奇推开门出去,走到外间,迎面一阵馥郁淳厚的酒香,竹叶青,少说二十年,勾得人食指大动。 祁云岚已经醉得不省人事,斜靠在软榻上呼呼大睡,林宥赦坐在他对面,趴在桌子上,也是醉了七八分的模样,只祁云承一个,还在抱着酒坛子到处乱转,吆五喝六。 “来来来,喝喝喝……”只可惜没人理他,看见严风俞,他就像是看见了老鼠的猫,眼睛登时亮起来,但是很快地,他的目光再次变得茫然,“唉,你、你、你怎么从我弟房里出来了?” 严风俞对这未来大舅子没什么恶感,但也谈不上多有好感,不想搭理他,打算把祁云岚抱回房就把这两个醉鬼赶走,却被这人蛮不讲理地死命拽住,喝醉了酒的人力气奇大,严风俞挣扎了两下,没能挣开,听见他醉醺醺地道:“哦,我知道了,你是这小子新找的姘头,是吧?”严风俞:…… 他心说什么姘头不姘头,我是你弟的另一半,一起度过下半生的那种。 “你先松开,我得把你弟抱回屋去。”严风俞耐着性子道。 祁云承置若罔闻,“别说,你跟他前头找的那个长得还挺像,唉,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你俩是怎么好上的?” 严风俞斜睨他一眼,“你怎么不去问你弟?” 祁云承懵懵地,“我问了啊。” “哦?那他怎么说?” “他不肯说。” “哦,”严风俞道:“那我也无可奉告。” “不是吧,你们两口子怎么一个比一个小气啊!”祁云承无语问苍天。 许是这个「两口子」取悦了严风俞,也可能单纯只是馋酒,严风俞坐下来,“真想知道?” 祁云承点头,跟个大狗子似的,非常诚恳地点头,“想。” 严风俞示意他倒酒,祁云承赶忙倒上,严风俞喝了两口,“是这样的,他见我长得好看,就拉着我陪他吃面,吃得多了,我俩就好上了。”祁云承:…… “当真?” 严风俞一本正经,“当真。”起身撵人,“好了,你该走了。” 祁云承好像没听到,继续请教感情问题,“那你要是把他惹生气了,怎么哄他?” 严风俞算是听明白了,“你惹陈凉玉生气了,半夜睡不着,所以来骚扰你弟。”祁云承:…… 他大囧,“你、你、你……”然后他压低了声音,“你怎么知道的?” “知道什么?”这是祁云岚的声音。 祁云承吓了一跳,酒都清醒了三分,“你什么时候醒的?” 祁云岚还迷糊着,目光在面前的三个人身上来回转,最后锁定在严风俞身上,然后他挣扎着从软塌上爬起来,晃晃悠悠地往严风俞的方向走过去,一面走,他还一面嘿嘿嘿地笑,跟个调戏良家男子的小流氓似的,笑嘻嘻道:“这位少侠,你长得,好好看啊……”严风俞:…… 祁云岚的酒品他是见识过的,睡着了还好,一醒来那可不得了,“你别在这里发酒疯,先进屋去。” 可是喝醉了酒的人力气奇大,没等严风俞把饿虎扑食一般,扑到自己身上的祁云岚摘下来,这人已经勾着他的脖子,咬住了他的下巴,一面咬,这小流氓还一面念叨:“你真好看,我好喜欢你,你别动,给我亲一下,就亲一下,哎呀,不要那么小气嘛……” 红狐狸同黑熊大王一道,推开门之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严风俞和祁云岚妖精打架,一个来势汹汹,一个欲拒还迎,来势汹汹的那个把欲拒还迎的那个压下身下,上下其手。祁云承抱着酒坛子痴呆脸,一副被他无比生猛的弟弟惊呆了的模样,只林宥赦一个,静静坐在角落里,托着脑袋醒酒。 半明半暗的灯光里,他侧脸线条流畅,眉眼温和,却莫名显得阴郁,与他平日里所呈现出来的,那种温文儒雅的形象大相径庭。 红狐狸除了自己,从没觉得任何人长得好看,先前在议事堂看见林宥赦时,也没什么感觉,这会儿却有点别的想法了,他啧啧两声,长眉挑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然后他转头看向祁云岚——祁云岚还趴在严风俞身上挨挨蹭蹭,一只黏人的小猫似的,红狐狸揶揄地笑起来,“挺精神嘛,哟,还喝上啦,哈哈哈,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嘛。” “红兄?”听见他的声音,祁云岚顿时停下动作,转头朝他望过来,红狐狸今天也是一身红衣似火、肤白胜雪、明艳逼人,祁云岚眼睛亮起来,“红兄,你们怎么也来这儿了?你们什么时候到的?刚才怎么没看见你们?来来来,坐!” 祁云岚的过度热情让严风俞产生了不好的联想,他赶忙掐着他的腰,不让他乱动,“有我还不够,你还想干什么?嗯?” 祁云岚察觉到了杀气,立刻不动了,靠在他怀里,客客气气地招呼红狐狸坐。 红狐狸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没等祁云岚发话已经一屁股坐在林宥赦身边,拿了酒杯就往自己杯子里倒酒,“你不是忙着打架救人呢吗?哥哥就不去跟着凑热闹了。” 祁云承心道自家弟弟什么眼光啊,这一个两个的,交的都是什么塑料朋友啊。 第260章 “你这就不厚道了,云岚差点被人打死,作为兄弟你怎么也不出来搭把手?” “他这不是没被人打死吗?真要被打死了,那我铁定出来给他报仇啊,哈哈哈哈……”塑料朋友如是说到。 祁云承登时无语了,祁云岚害怕他俩打起来,打圆场道:“消消气,都消消气,来来来,喝酒,喝酒。” 于是塑料朋友和塑料哥哥高高兴兴地开始喝酒了。 塑料朋友好像对林宥赦很感兴趣,一面喝酒,一面同他搭话,奈何跟人家不熟,没有太好的切入点,于是想了一下,他道:“我刚才看见你了,你师父死了,胸口那么大一个窟窿,嚯,脸都绿了,我跟我的弟兄们都被吓了一大跳!”林宥赦:…… 他眼神暗了一下,没有说话,祁云承就没他那么好的涵养了,“唉,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红狐狸自知失言,刚要找补,黑熊忍不住了,踹了他一脚,“你脑子里有坑是不是?来这儿都半天了,你忙活啥呢瞎忙活,说正事!” “说话就说话,你动手干什么?老子怕你吗?”红狐狸勃然大怒,腾地一声站起来,抡起了拳头就往黑熊脸上揍去,黑熊抬手格住,二人迅速拆了几招,震得墙灰簌簌往下掉,祁云岚生怕他们把房子拆了,赶忙拉架,“别打架,别打架,什么正事啊?” 红狐狸哼了一声,收回手,“看在祁小兄弟的面子上,今天先不跟你计较,下回再收拾你。” 黑熊:“打就打,谁怕谁?” 红狐狸凤目一睁,就要再次发怒,祁云岚头好疼,也不知道是不是喝酒喝多了,“正事,正事。” 红狐狸“哦”了一声,猝不及防扒开自己的衣服,露出大片赤裸胸膛,然后他指着左胸,示意祁云岚看,“喏。”上一条宽约半寸的小伤口给祁云岚看,“喏。” 祁云岚睁大眼睛凑上去,见到一条宽约半寸的细长伤口,那伤口很轻很浅,却迟迟没有愈合,已经渗出墨绿色近黑色的毒液。 祁云岚一怔,“你也跟药人交手了?” 红狐狸点头,他好像很满意自己的身材,朝祁云岚展示完伤口,挪到林宥赦面前,开屏的孔雀一般,抓起林宥赦的手,一把按到自己胸膛上,洋洋自得道:“怎么样?好摸不好摸?” 这会儿饶是林宥赦那么好脾气的人,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用力缩回手,克制着没有发火,淡淡道:“红狐狸大王的长相自然是一等一得好,只是林某一介莽夫,不懂欣赏,希望大王你不要再跟林某开这样的玩笑了。” 说这话时,他神情平静,眼神淡漠,刻意压制的平静表象之下,却隐隐地透出一丝锋利无比的慑人光芒,犹如宝刀出鞘,恶龙眨开眼睛,转瞬即逝。 祁云岚几乎疑心自己看错了,赦哥生气的样子,怎么那么吓人? 红狐狸却是浑然不觉,他还想再说些什么,黑熊忍无可忍,再次打断,“什么狗屎脑子,正事!正事!” 红狐狸不耐烦,拢起衣襟,“知道了,知道了。” 药人偷袭之时,红狐狸与药人交手,不慎受伤,但他神经太粗,没有立刻发现,直到断剑山庄的弟子三催四请地拉他去洗澡,替他搓澡的人细心地指出,他才恍然,好巧不巧,黑熊也在回到住处后发现自己受伤的事情,于是二人结伴,来找祁云岚讨要解药。 “可是云岚的解药已经交给段庄主了啊。”祁云承道,心想叫你浪,叫你到处发骚,报应来了吧,白跑一趟了吧。 “嗯。”祁云岚没有发现自家二哥眼角眉梢流露出来的名为幸灾乐祸的笑意,佐证他的话,点头道:“那些人不是不待见我吗,我又懒得热脸去贴他们的冷屁股,就把药交给老庄主啦,反正大家都住在庄子里,让他派人发药也方便嘛,咦,他们没给你们送药吗?” 自然是没有的,不然二人也不用大半夜的过来找他了。 林宥赦适时地插话,他道:“大约是忙中生乱,他们统计漏了……我这就去找老庄主,让他尽快把药给你们补上。”说着他起身,却被祁云岚叫住,“老庄主那么大年纪了,恐怕早就睡下了,你就不要去打扰他老人家休息了,我这儿还有几颗,以备不时之需的,喏,给你们。” 吃了药,红狐狸还舍不得走,坐在林宥赦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说着话,但是说实话,他说的那些话,让人有点不忍细听,这时候,严风俞拍了拍祁云岚后腰,对他道:“饿了吧,弄点吃的去。” 祁云岚求之不得,立刻站起,祁云承也想去,被黑熊拉住喝酒,于是严风俞和祁云岚一起单独出去。 出了院门,这回祁云岚不迷路了,牵着严风俞的手,轻车熟路地摸去厨房。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什么,鸭肉、鹿肉、五香牛肉……随便拿了一些,把食盒装得满满当当,原路折返,还没到院中,听见一阵喧哗,走进去,见几十上百个火把把黑夜照得如同白昼。 “他们回来了!”有人看见了他们,立刻高声喊道,下一刻,好像黄鼠狼钻进鸡窝里,喧哗的人群一下子爆发惊天动地、此起彼伏的怒吼声,“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第159章 武林大会(十) “发生什么事情了?” 一片嘈杂之中,祁云岚一脸茫然地看向严风俞,严风俞也是迷惑得很,同他对视着。 第261章 这时,一位老者在仆人的搀扶之下从人群中走出来,段老庄主朝他二人拱了拱手,缓缓开口道道:“首先,段某要替诸位武林同道,感谢翁小少侠的赐药之恩。” “举手之劳而已,段庄主不必放在心上。”祁云岚一头雾水,拱手,还礼。 “接下来,段某就要替各位武林同道来问一问,”紧接着,段庄主就话锋一转,声音也沉了下来,“我们同净月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同翁小少侠你更加是连面都没有见过,既如此,翁小少侠为何要对我们赶尽杀绝?” 祁云岚懵了,“什么赶尽杀绝?谁对你们赶紧赶尽杀绝了?这话从何说起?” “药人偷袭使我各大门派精锐死伤无数,在那之后,翁小少侠你又以解药之名送来致死的毒药,这不是赶尽杀绝是什么?”段老庄主厉声道。 祁云岚愣住了,“毒药?什么毒药?” “铁证如山,他竟还敢抵赖!” “我刚才就说了,对于这样的居心叵测之辈,我们就不应该跟他谈什么道理,以我之见,我们就应该直接把他们抓起来,再严刑拷打,我就不信他能忍住了不交代!” “就是!老庄主此举未免太过妇人之仁!他催使药人偷袭,又送来毒药之时,可没对我们心慈手软!”…… 怒喊声与谩骂声不绝于耳,祁云岚听着听着,逐渐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在自己将解药交出去之后,老庄主一刻不耽搁,立刻着人将药送至各处院落。 各门派收到解药后万分振奋,除了让送药之人转达对段庄主的感激之情外,也让他们转达对那位赠药小兄弟的歉疚之情:抱歉之前误会了他,还对他恶语相向。 直到这一刻,事情还在正轨上,但在各门派受伤的弟子服下解药之后,事情便急转直下了:半个时辰之内,无一例外的,所有吃了药的人都出现手脚发凉,脸发紫,鲜血狂吐不止的症状,紧接着他们便失去了意识,目前性命已经危在旦夕。 “怎么会这样?”祁云岚难以置信,那明明就是解药,怎么会变成毒药,“你们请了大夫没有?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大夫自然是请了的,事情发生后的第一时间,段庄主就派人将十里八乡内所有的郎中都请了过来,而那些郎中在诊断之后,也都指出,所谓的傀儡蛊解药根本不是解药,它里面装的,其实是剧毒的蛊虫——五毒蛊。 中原人虽大都对蛊虫没什么研究,但是五毒蛊这种令人闻风丧胆的东西,几乎没人没有听过,于是在听到这个名字的那一刻,众人纷纷色变,大呼上当。 “事情就是这样,你们还有什么要解释的?”老庄主沉声道。 五毒蛊能够克制傀儡蛊,而被削弱毒性的五毒蛊能够克制傀儡蛊的幼虫和虫卵,却不伤人性命。 这是沈郁经过多次试验之后发现的规律。 祁云岚有意这样同众人解释,但是很快地,他就意识到,在他面前站着的人,他们是一群对蛊虫一知半解,却对远离中原的净月湖,或多或少地抱有一些敌意之人。 ——他们听见蛊虫、听见净月湖,脑海里浮现的,只有那些令人色变的江湖传闻。 他们无法理解沈郁所做的事情,更加不会理会他的解释。 在意识到这一点,并且清楚如果这些人一哄而上,自己与严风俞可能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之时,祁云岚情不自禁地慌乱起来。 ——铺天盖地的谩骂声兜头袭来,几乎将他淹没,漫天的火光好似喷溅的血花定格成的画面,跳跃着、挪动着,令他情不自禁想起八年前那个被血色充斥的夜晚,这一刻,他好像再次回到了西峡山,回到梅山山庄,面对着一地残骸,满院尸首……祁云岚的额头渐渐渗出细汗,手指难以察觉地轻轻颤抖,这时候,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了他的。 祁云岚一怔,下意识抬眼看过去,就见严风俞仍是那样站着,一副风轻云淡、漫不经心、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他侧脸线条冷硬,好似万年冰封的山,即使被无数火光映照着,也丝毫没有融化的迹象——只在与自己对视时,现出一丝融融的暖意——此刻他神情平静,眼神冷淡,似笑非笑的模样,仿佛眼见不是一群拿刀拿枪随时要取二人性命的江湖人士,而是一群只会叽叽喳喳乱叫随手就能捏死的小麻雀一样。 于是祁云岚也镇定下来,他那无比灵活的大脑也飞快地运转起来,很快发现疑点。 “这里可有天元派的弟子,庄伟元掌门可在此处?”祁云岚清了清嗓子,高声道。 回应他的,是不间断的咒骂声。 很显然,庄伟元与他门下的弟子都不在此处。 段老庄主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冷下脸道:“翁小少侠这是何意?怀疑我断剑山庄调换了你的药?” 庄伟元服下的药是祁云岚亲手递给他的,除了庄伟元之外,祁云承、林宥赦也都服下了那药,如果他们都没事,那就只能说明,断剑山庄分发到各门派的药被人调换了。 “断剑山庄怎么了?不能怀疑吗?”人群中有一人高声道,祁云承奋力挤开众人,朝祁云岚的方向走过来,“流风堂饭食被人下药,虽然药量不多,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却着实拖延了救援速度,下药之人是谁还没查清,断剑山庄这就着急撇清干系了?” 第262章 祁云岚不想他也被牵连进来,忙道:“这事跟你没关系,你别掺和进来!” 祁云承瞪他一眼,“你是我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这件事我还就是管定了,你们谁要是想跟他动手,就是跟我青城派作对,我祁云承第一个不同意!” 说话间,林宥赦同红狐狸、黑熊一起,也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三人佐证祁云岚的话,言明自己也吃了解药,并没有出现上述症状。 林宥赦朝段庄主拱了拱手,一副君子如玉,端庄得体的模样,温声道:“段庄主,这中间定是有什么误会,晚辈同翁岚乃是旧识,清楚他的为人,翁岚绝不是那等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之辈,况且那药我也吃了,没有出现任何异常,老庄主您还是再查一查,兴许能借着这个机会,将先前那内鬼揪出来也说不定。” 段老庄主同莫不为是故交,看着林宥赦长大,对他颇有好感,闻言面色稍缓,沉吟片刻后,老庄主沉声道:“不瞒你说,就是因为担心有内鬼偷偷在解药中做手脚,所以这回前去各院送药之人,都是我的心腹之人,解药绝不会被调包。” 段老庄主德高望重,他既断言了解药不会被调包,那就绝对不会出现调包解药的情况。 他的话也很快得到在场众人的认可,问题的矛头再次指向严祁二人。 林宥赦皱起眉头,祁云岚百口莫辩,这时候,天机阁阁主秋玉仁坐在轮椅上,被人推了出来。 秋玉仁神情平静,目光冷淡,所到之处,众人纷纷噤声,然后他开口,说得却是毫不相关的事情。 “元武十四年,太祖皇帝薨,皇太子即位,号文帝,三年后,文帝暴毙于寝宫之中,彼时,封地远在西域边陲之地的裕王恰好进京述职。 “文帝暴毙,小太子尚在襁褓之中,朝政无人管理,文帝又没有其他子嗣,于是在一众大臣的力推之下,裕王顺理成章地登基即位。” “这我们都知道啊,”很快有人高声道:“但这跟我们今天这事有什么关系?” “是啊,秋阁主,这跟我们今天这事有什么关系?” “嗐,跟他们这些文人打交道就是费劲,好好一句话他们能七拐八绕给你绕得晕头转向。”…… “你们瞎吵吵什么,听秋阁主继续讲。” 于是秋玉仁继续说了,他道:“关于文帝暴毙的原因,江湖上一直流传着各种说法,有人说他勤勉朝政,以至于心力交瘁而亡,也有人说他被自己宠信的美人毒死,还有人说他偏爱文臣,轻视武将,以至于被刺死的……一时间众说纷纭,但有一种说法,起初取信度颇高,而在裕王登基之后,这种说法就慢慢地湮灭,以至于到了今天,几乎鲜少为人所提及了。” 说到这里,在场年纪稍微大一点儿的,心里都有数了,但是这些陈年旧事同眼下的情形到底有何干系,大家还是不清楚。 这时候,就听秋玉仁继续道:“此次武林大会的云纹令,乃是在下受故人所托亲自发出。召集诸位来此的目的,想必诸位心里也都有数。 “自二十多年前,文帝派出五千黑甲军烧了落霞山庄,又将与之有牵连的门派悉数剿灭之后,江湖力量渐衰微,残存的门派或三缄其口,或倒戈相向,不过为求一条活路,但从三年前开始,重新整合的黑甲军再次活跃,频繁骚扰各大门派,企图让我们交出代代传承的武功秘籍,迄今为止,已有不少门派遭了毒手。 “如今武林大会尚未召开,诸位就频频遇险,先是药人偷袭,又是偷偷下药,到底是谁不希望我们重新拧成一股力量,是谁在暗中下毒手,诸位难道还猜不出吗?” 话音落,四下一片静谧。 他这是在暗示……下毒之人是朝廷派来的卧底?祁云岚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看向严风俞。 严风俞眉头轻轻皱着,在一片喧哗与嘈杂之中,静静同秋玉仁对视——秋玉仁目光依旧平静,十指交叉平放在膝盖上,因为坐了轮椅,他的高度比严风俞矮了许多,此刻他的下颌微微抬起,仰视着严风俞,但在没有人觉得他是被俯视的那一个,短短须臾,二人已用目光交锋数十次,然后严风俞轻轻一笑,开了口,“不错,是我!” 祁云岚一惊,“风哥,你!” 严风俞抬手,示意他噤声,下一刻,他就在周围人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撕下了贴在脸上的人皮面具,又将之揉碎成齑粉,扬手撒掉。 做这些动作时,他神情倨傲,目光冷酷,充满挑衅意味,他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众人或惊愕、或恐惧的表情,最后落在秋玉仁脸上,然后他轻嗤一声,开口道:“我原本打算折损两百只药人,将你们统统诛杀在此,但在来此处的路上,因缘际会之下,我结识了这位翁岚小兄弟,得知他的身份,又得知他携带了能解药人之毒的解药后,我便改了主意,还能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吗?如今我只折损了一百只药人不到,就将你们当中的精锐屠杀殆尽……翁岚小兄弟,真是多谢你了。“” 秋玉仁铺垫了那么多,就是为了点出严风俞的身份——天衍处的杀手,这个躲在暗处的组织,其存在的价值和目的,就是替皇帝扫清前进道路上的所有障碍,曾经这个障碍是文帝,如今这个障碍是各大江湖门派。 秋玉仁说得有理有据,如果不是认识严风俞,亦或是放在八年前,祁云岚恐怕也会深信不疑。 第263章 但在此时,在此刻,祁云岚只是困惑,不懂严风俞为什么不做丝毫争辩,就把责任统统揽下,明明这件事根本不是他们做的! 祁云岚刚要开口,却被严风俞眼神制止,祁云岚一愣,心念电转之间,隐约猜到严风俞此举的目的,还没想通关键,外头再次传来喧哗声。 他转头,惊讶地发现,此刻的断剑山庄已经陷入一片火把组成的汪洋大海,无数黑影窜动着迅速逼近,紧接着,一个断剑山庄的弟子跌跌爬爬地跑进来,送来一个再明显不过的消息,他道:“不好了,老庄主,我们被人包围了!” 第160章 武林大会(十一) 费驰带着五百黑甲军、三十刺客,取道沧州,经由沧山一代的丘陵山脉,避开查泓武的耳目,悄悄潜入东域。 命手下将断剑山庄大小各出入口均重重封锁之后,他在几个刺客的陪同之下,从外面走进来。 火光照耀之下,余怒未消的人群纷纷露出错愕不已的神情,费驰满意地欣赏着,片刻后,点了点头,“很好,看来诸位都还记得我,那就省了自我介绍的环节了,下面直接说正事,交出秘籍,归顺朝廷,或者,死,你们选吧。” 话音落,四周一片喧哗之声,费驰摆摆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当然了,我也不是嗜杀之人,我还是讲道理的,这样,看在咱们以往的交情上,给你们七天时间,七天后告诉我你们的答案,愿意归顺的,来找我拿解药,其他的,我也懒得动手,你们就自生自灭吧,好了,就这些,时间不早了,诸位早些歇下吧。”扬长而去。 严风俞握了握祁云岚的手,跟在他身后离开。 到了正厅,费驰命人关门,转身就对严风俞出了手,严风俞好像早有所料,立刻抬手接下,二人迅速过了几招,将厅里的桌椅板凳掀飞、打散,发出乒乒乓乓的打斗声。 费驰不是严风俞的对手,渐渐处于下风,额头渗出细汗,出招却越来越快、越来越狠,仿佛同严风俞有着深仇大恨,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 其余杀手见状不好,赶紧过来帮忙,七个人打一个,逐渐将严风俞逼到死角,费驰怒道:“敢设计我,找死!” 严风俞处于下风,却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笑着道:“这么久不见,一见面就动手,费护卫未免太不念旧情。” 费驰想起八年前被他与秦楚设计,迷晕了关在地牢里之事,愈发气急,怒道:“我动不了那个小娘皮,还动不了你?哼,别人或许会被你蒙骗,我可不会!单打独斗我不是你的对手,但我们这里有八个人,拖也能拖死你,我要是你,这就跪下来磕头,喊声费爷爷,兴许费爷爷心情好了,还能留你一个全尸!” 严风俞心说:别人?哪个别人?笑道:“好,那我不还手了,你来杀吧。”掌势一手,再不动作。 他停手的时候,费驰那一掌已经堪堪击到他面门,这一掌若是打实了,严风俞不死也要半残,掌风拂过面颊,严风俞仍是一动不动地站着,一副要杀要剐随便来的样子,费驰察觉出不对劲来,呼吸间,不知他想到了什么,脸色变了一下,流露出淡淡的惊恐来,然后他收掌,后退,在严风俞几步外站定。 “来人!”他呼出一口气,喝道:“把他给我带下去,没有我的准许,谁也不准探望他,断他粮食,不给他水喝,我看他能撑多久!” 刺客们拿着绳子小心地靠近,严风俞舒展双臂,任他们施为,费驰皱着眉头看着,不多时,严风俞被五花大绑着带出厅去,费驰看他的背影,眯起了眼睛,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正厅的角落里,一个身材瘦削,面容冷肃的刺客无声地推开窗,跳了出去。 另一边,祁云岚回到卧房后,没多久,身上就疼了起来,他的胳膊、肩膀、前胸、小腹还有大腿和小腿,各处均泛起密密麻麻的,好似蚂蚁啃噬一般的疼痛。 好在赦哥中毒不深,痛处虽多却还可以忍受,祁云岚暗暗想道。 他蜷缩起身体,闭上眼睛,慢慢睡着了,等到天边现出一丝鱼肚白,疼痛终于如退潮的潮水一般,渐渐退去。 祁云岚睁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他的里衣被汗浸透,黏在身上,非常不适,想叫人送些热水,打开门,却见自己门外层层叠叠守了少说二三十人。 ——严风俞偷袭众人,又给众人下毒,他与严风俞相熟,断剑山庄碍着青城派与清风派的面子,一时半会不会对他下手,却不会对他掉以轻心。 祁云岚心里有数,说出自己的要求后,重新回到房间,边打坐调息,边等着。 不多时,水送来了,一并送来的还有粥汤一类的饭食,祁云岚慢慢吃了,脱了衣服开始洗澡。 水温刚刚好,水汽蒸腾之中,祁云岚开始思考这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现在能够确定的是,驱使药人的和下毒的必然是同一拨人。 这些人想要借着武林大会,各大门派齐聚一堂的时机,将各大门派的有生力量残杀殆尽,以期在费驰带兵赶到之时,降服各大门派,令他们心甘情愿地归顺朝廷。 可惜自己的到来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于是他们又在药中下毒,并嫁祸自己。 洗干净身体,祁云岚解开发髻,开始搓洗头发,淡淡的皂荚香气四散开来,祁云岚的思绪也慢慢发散开来。 第264章 方才虽然群情激奋,自己与严风俞也不是完全没有解释的机会。 段老庄处世中正,不偏不倚,只要自己能够说服他,让他派人把庄伟元喊来,把天元派受伤的众弟子喊来,再加上红狐狸等人以及青城派众人的证词,以段老庄主的睿智和英明,绝不会任由这种误会继续发展下去。 可是在此之前,秋玉仁站了出来,并且把矛盾的关键点进一步地引导到自己与严风俞身上。 这个秋玉仁不愧是天机阁这一代的家主,心思机敏,又颇有威严,若不是严风俞当机立断,一口认下了所有罪责,并在费驰到来之时,借机离开,恐怕此刻,自己与严风俞已经百口莫辩地待在断剑山庄的地牢里了。 擦干净头发,从浴桶里出来,祁云岚穿好衣裳,打算去一趟青城派的住处,找祁云承商量对策,却再次被门口的值守弟子拦下,“朝廷鹰犬在外,恐怕会对少侠不利,还请少侠安心待在屋里,不要出来。”祁云岚:…… 还在人家的地盘上,他不好用强,只得咬牙咽下了这口气,“那就劳烦你,帮我喊一个人过来,他是……” “……时间已经不早了,少侠还是早些歇下吧,有什么事,醒来再说也不迟。”祁云岚:…… “……好。”他关上门,回到屋里。 就这样过了三天,三日后,祁云岚终于找着机会,溜了出来。 天色刚擦黑,祁云岚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小心隐匿着身形,来到青城派的住处。 翻墙入院,碰见一个青城派弟子,他朝对方打了个招呼,询问祁云承的住处。 对方显然认得他,一见到他立刻笑起来,“是你!那晚真是多亏了你的药了!不然我们早就……哦,你找我七师兄是吧,喏,你往哪儿走,左边第三间就是!” “谢了。”祁云岚冲他笑了笑,转身打算离开,听见又有人道:“七师弟他现在应当不在屋内,你去厨房找他吧。” “厨房?”祁云岚一愣,看向来人——瘦高个,斯斯文文,却颇有威严的样子,祁云岚认出他是青城派的三弟子张文山,张文山对祁云岚拱了拱手,笑道:“翁岚少侠是吧,师弟他这几天就跟着了魔似的,天天忙着煮面给师父吃,这会儿功夫,他应该正在厨房煮面,你去那儿找他吧,认得路吗?要不要我带你去?” 祁云岚心说祁云承吃错了药了吗,疯狂煮面是怎么回事?摇摇头道:“不用了,我认得。” 到了厨房,果不其然看见祁云承,面已经煮好了,他正端着托盘往回走,看见祁云岚他也不惊讶,笑呵呵道:“哟,跑出来了啊,坐牢的感觉怎么样,还适应吗?”祁云岚:…… 他怒道:“幸灾乐祸是吧?看你下回中毒还有没有人救你!” 祁云承忙道歉,“别生气嘛,二哥跟你开玩笑呢,前几天我就想去救你出来了,但师父不让我去,后来他去找了段庄主,段庄主说他不会对你怎么样,只是担心那姓严的过来劫你,这才派人将你保护起来,嗐,这话你也就听一听,不过意思你应该懂的。” 祁云岚当然懂,点头,“想以我为饵,钓风哥出来是吧,只可惜,风哥完全不上当。” “别一口一个风哥的,肉麻死人了,”祁云承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我还说呢,当初要死要活的,非要跟那姓严的在一块,怎么几年没见,身边就换了一个人,原来还是原来那个,易容了。” “是啊,还是原来那个,怎么了吗?”祁云岚笑起来,“你还好意思说我呢,你这一碗接一碗的面条是怎么回事啊?唉,等等,你这面是给谁煮的?”祁云岚一不小心发现了祁云承的秘密,惊讶不已,“你、你、你大逆不道啊,祁云承,你知道他跟爹是什么关系吗你就……” 祁云承窘迫不已,“我给我师父煮面怎么了?我们师慈徒孝,哪有你想的那么……那么……唉算了,闭嘴吧你!” 到了陈凉玉房门口,祁云承敲门,门开,陈凉玉站在房门,看见祁云承手里的那碗面,脸色登时僵住了,“翁少侠,你用饭了没?” 祁云岚刚要开口,祁云承赶忙道:“他已经吃了,师父,这是徒弟特地做给您吃的。” “哦……好的……”陈凉玉点点头,“那你把碗放下吧,师父待会就吃。” “啊?”祁云承不满道:“可是师父,我想看着你吃嘛。”陈凉玉:…… 他叹气,“好、好吧,那你们……你们进来吧。” 于是两人进屋,看着陈凉玉吃面,陈凉玉吃相斯文,小口小口地吃完面条,又在祁云承满心期待的目光下,小口小口地喝完汤,然后他放下筷子,擦着嘴,“好了,我吃完了,没事……你就回去吧。” 祁云承不着急回去,“怎么样?师父,好吃吗?味道有没有比以前好一点?” “嗯。”陈凉玉点头,慢慢喝茶,“进步……很大。” 祁云承快活地笑起来,“那就好,我就说嘛,煮个面而已,能有多难,师父,明早你想吃什么面,我给你煮!”陈凉玉:…… 他看向祁云岚,“翁少侠过来想必有事相商?” “啊?嗯。”祁云岚回过神,点点头,“时间只剩四天了,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哦,这事啊,”陈凉玉放下茶杯,淡道:“当然是归顺了,还能怎么样?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了。”祁云岚:…… 第265章 祁云承急道:“师父!” 陈凉玉摆手,示意他无需多言,“武功秘籍而已,哪有人重要,他们想要就给他们吧,我意已决,你们不必多言。” 祁云承:“……好吧,师父,那你明早想吃什么面,我给你做。” 收拾好面碗,祁云岚同祁云承一道出来,祁云岚一直没说话,祁云承叹一口气,“说实话,云岚,我没想到我师父他……不过,也不算意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就不在青城派了,我……嗐,算了,不说我们了,你呢,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祁云岚原本想联合各派,推选出一个精锐小队,趁其他人分散那些杀手与黑甲军士兵的注意力之时,硬闯出去,送信给查泓武,请他派兵来救。 但是他人微言轻,尤其是几天前才发生那样的事,即使他出面,别人恐怕也不会理他,这才过来找陈凉玉……没想到陈凉玉是这个态度。 想了想,他对祁云承道:“那你帮我传个话吧?能办到吗?给风哥,让他想办法来见我一面。” 外头重重封锁,即使青城派的弟子也难以出去,祁云承有些苦恼,最终点了点头,“那我……试试看吧。” 【作者有话说】 更新! 第161章 武林大会(十二) 祁云岚出来半个时辰不到,就被断剑山庄的弟子寻了回去,寻他的人没说什么,但在此后的几天,他房门外的看守便翻了一倍,防卫也愈发严密起来,祁云岚再没寻着机会,只得待在房间里安心等着。 两天后的晚上,祁云岚睡到一半,迷迷糊糊听见窗棱发出的咔哒一声轻响。有人进屋。 他条件反射摸出枕下的剑,翻身而起,却被来人一把掐住了腰,堵住了嘴,祁云岚刚要挣扎,就听来人在他耳边小声道:“别动,是我。” “……风哥。”祁云岚心中一喜,赶忙把剑收起来。 “嗯。”严风俞抱住他,大手上下抚摸他的脊背,“几天没见,怎么瘦了这么多?” 朦朦的月光照进屋里,祁云岚看着严风俞,担忧道:“你才是,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他们为难你了?” 他原本想着,既然来人是天衍处的杀手,那说不定这人同严风俞有些交情,即使碍着皇命,这人不能放他随便行动,应当也不会为难他才对。 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严风俞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走到桌边坐着,也把他抱起来,抱到自己腿上坐着,笑道:“几天不见,想我不想?靠近点,给我亲一口。” 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惦记这个? 祁云岚哭笑不得,搂着他的脖子,凑过去,二人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现在外面什么情况,有人去拿解药吗?” “不知道。”严风俞摇头,一副无心正事,只想宣淫的样子,把手伸进祁云岚的衣服里,摸一摸,捏一捏,“怎么停下了?继续亲啊!” 祁云岚莫名其妙,依言凑上前去,吻他的嘴唇,亲他的侧脸,咬了咬他的喉结,见他没有喊停,就又啃了啃他的锁骨。 严风俞开始解他的腰带,继而脱了他的衣裳,最后把他按在桌子上—— 【一辆脚踏车呼啸而过。有点剧情,就一点点,不看也行,大意就是二人弄到一半的时候,外面失火了,火是小严放的。】……………… 声音却骤然沉了下来,“继续哭,别停,听我说。” 祁云岚:!!! 他那几乎涣散的神智在这一刻,悉数回笼,他吸了吸鼻子,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 “八年前,石头岭下偷袭你们的那帮人,你还有印象吗?” “你是说那群使小型弓弩的黑衣人吗?有印象啊,怎么了?” “那晚驱使药人偷袭的,就是他们。” “什、什么?”祁云岚震惊了,但是很快地,他就想通了关键,那些黑衣人同药人本就有些关系,能够驱使药人也不算太过稀奇,但是以前的每一次袭击,不是穆衡亲自动手,就是那白衣公子动手,这回却用上了黑衣人,这说明了什么?穆衡与那位白衣公子无暇分身?还是说,一个人一次无法驱使太多药人,想要同时驱使两百多个药人袭击几十处院落,不得不派出黑衣人? “风哥,你的那位同僚……” “嗯。”严风俞点头,“他叫费驰。” “哦,费驰,你觉得他会是那位白衣公子吗?” 严风俞想了一下,摇头,“不太像……”过了一会,他又补充,“不,他不是。”费驰没那个脑子。 祁云岚对严风俞盲目信任,点头道:“那他就是他们的同伙,负责收集各门派的功法,再把这些收集来的秘籍交给穆衡或者白衣公子,由他们去进一步训练这些药人。” “训练药人?”严风俞还没跟药人动过手。 “嗯。”祁云岚把自己的发现讲给他听,最初同那些药人动手之时,只觉得他们速度快,身体结实,可挡刀枪,但在上回碰面时,忽然发现他们似乎「进化」了,出手不再凭借本能,而是有了章法,更加难以对付。 “你觉得那些药人……是朝廷豢养的吗?”祁云岚努力忽视正在自己身体里进出的那个物事,皱着眉头思索,但他很快否定自己的猜想,“不、不会,年前皇帝遇刺,刺客就是药人。” 第266章 “是。”严风俞点头。 这样看来,费驰早就背叛皇帝,背叛天衍处,投奔了那位身份不明的白衣公子。 只不知道他们背后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豢养药人、刺杀皇帝,又袭击江湖门派,他们似乎在干着两头不讨好的事情。 而且看费驰那想对自己动手,却迟迟不敢下手的样子,那位白衣公子大概率就在这座庄子里——他以为那位白衣公子同自己做了某种交易,更甚者,他或许以为自己同他一样,也成了那位白衣公子的麾下之臣,这才忌惮着,不敢下手。 至于那位白衣公子的身份……祁云岚有些想法,他对严风俞道:“风哥,我有点怀疑那位天机阁的秋阁主。” 虽说天机阁一脉相承的病痨鬼,秋玉仁又是个半残只能坐轮椅的,但是保不齐他们家的传承到了他这一辈就出了问题呢?这人平日里装出一副半死不惨的模样,背地里使些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至于他的目的,祁云岚一时还想不到。 “大概吧,谁知道呢。”严风俞从祁云岚的身体里退出来,休息了一会,有些不舍地对他道:“我得走了。” 祁云岚也舍不得他,回头抱住他,把头埋进他的胸膛里,轻轻蹭着,严风俞轻轻叹气,“你不想我走吗?你要是不想,我就不走了,反正本来也没想走,来,把腿抬起来,真想死在你身上。” 祁云岚虎躯一震,赶忙推开他,“正事要紧,费驰背叛了天衍处,你师父应当不会半点风声也没听见,你去找他一趟,说不定能打探到一点消息。” 严风俞正有这个打算,点点头,“嗯。”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不对,外面封锁那么严,你怎么出去?” “这你就别担心了,我有人接应,费驰带的人不多,这一把火又烧死了不少,你去青城派,或者清风门,找你二哥和赦哥,让他们尽快离开,我跟曹霜给你们殿后,乖,现在就去,再待下去更舍不得了,离开后给我捎个信,等我回来就去找你。” 祁云岚看着他,目光缱绻,充满依恋,严风俞硬起心肠,翻窗离开,他刚走,门响了,林宥赦的声音自门外传进来,“云岚,你醒着吗?” 祁云岚赶忙穿上衣服,打开门,“赦哥,你怎么来了?我正好要去找你。” 此时外头已经乱作一团,救火的、救命的,喊作一团,林宥赦眼含急切,“主院失火,黑甲军乱作一团,机会难得,我们打算趁乱离开,你呢?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祁云岚正有此意,“好,赦哥,你去集合其他人,我去找祁云承,咱们待会碰面。” 林宥赦点头,二人约定好碰面地点,各自分开。 【作者有话说】 更新! 第162章 武林大会(十三) 平时没觉得,着急赶路的时候,祁云岚才发现,这断剑山庄可真是大啊!沿途碰到好几波着急救火的断剑山庄弟子,搞得双方都很为难。 “你!是你,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那弟子对他喝道,因为抱着水桶,所以没有对他动手。 祁云岚:“我就出来看看,没打算跑。” “哦,”那弟子着急救火,没时间跟他耗着,“那你说话算话,不要骗人啊,我待会就去看你。” “好。”祁云岚郑重地点头,偷偷放了一把火后,继续往前赶去。 杀了几个落单的黑甲军士兵,碰见红狐狸和黑熊率领的一众匪兵,红狐狸问他:“在哪会合?” “西侧的角门,清风门的人应该已经等候在那里。”祁云岚道。 “好。”红狐狸点头,时间紧迫,没工夫同他叙旧,带着一众匪兵迅速跑远,过了一会,又单独折回来,“林宥赦也在那里?” “啊?”祁云岚莫名其妙,“你问赦哥啊,他不在啊,他去主院救段老庄主了。” “哦,”红狐狸再次点头,拍了拍祁云岚的肩膀,“那你先忙着,哥哥先走一步了。”再次跑走了。 祁云岚一脑袋雾水,赶到青城派住处,意外地发现青城派的众人已经收拾好了行囊,往外走来。 看来这个陈凉玉也不是个迂腐之辈,很懂得变通嘛,祁云岚暗暗想道,看见祁云承,点点头道:“好了,走吧。” “嗯。” 二人打头阵,张文山等人殿后,祁云承道:“我看见你放火了。” “放火怎么了?”祁云岚斜睨他。 祁云承笑得一肚子坏水,“没什么啊,夸你干得好呢。” 于是祁云岚也笑起来,“到处都在着火,他们就没工夫来追我们了,哈哈哈,走吧。” 这一招的确有效,到处都在着火,黑甲军无法确定他们的方位,但也正是因此,他们沿途碰到了更多的小规模分散开来的黑甲军士兵。 虽然分散开来的黑甲军士兵,比聚在一起的要好对付一些,但因他们伤员众多,经不起消耗,迅速剿灭几股小规模的黑甲军后,开始采取回避交手的策略——一面躲避着黑甲军的围堵,一面迅速往约定的地点转移。 到了后头,同行的人越来越多,尾巴越来越大,这时候,饶是黑甲军再迟钝,费驰指挥再不力,也能准确捕捉发现他们的动向了,更多的黑甲军士兵前来围剿他们。 这些士兵个个身经百战,能够以一当十,打头阵的众人对付他们,颇有些吃力,好容易将他们清理干净后,又迎来了更加难缠的天衍处刺客。 第267章 这些刺客来无影去无踪,最擅长暗里偷袭,祁云岚跟他们打架,颇有些有力没处使的感觉,他喊祁云承来给他帮忙,可惜祁云承也遇到了高手,自顾不暇,最后还是庄伟元肩中两剑,杀掉一个刺客后,前来协助,最终三人合力,将余下的数五、六个刺客诛杀殆尽。 祁云岚知道费驰带来的天衍处刺客少说二、三十个,不敢掉以轻心,一面小心提放着,一面领着众人往前赶去,到了目的地,竟再没碰到半个人影。 祁云岚有些意外,也没时间多想,只当自己运气好,没跟那些人打上照面。 此时,西侧的角门处已经等候了好一些人,有元明宗的宗掌门和他的门下弟子,宗掌门中了毒,昏睡不醒,被人背着,有灵云派的郑掌门和他的门下弟子,郑掌门腹部中剑,流了很多血,靠着一棵树坐着,还有黑熊与他的一众匪兵…… 彼时,冲天的火光仍旧没有熄灭的迹象,喊杀声不绝于耳,刺鼻的焦糊味自门那头传来,祁云岚没有看见红狐狸,也没有看见林宥赦,有些担心,索性又回去放了几把火,回来的时候碰见严风俞,这才恍然,原来那些刺客是被严风俞和他的同伴解决了。 “风哥!”祁云岚隔着火光,冲严风俞大喊。 “嗯。”严风俞冲他点点头,“去吧,注意安全,等我回来。”转身,与一个瘦削男人一起,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再次回到西侧的角门处时,人已尽数到齐,清风门的弟子、灵云派的弟子、青城派的众人……林宥赦扶着红狐狸,旁边坐着秋玉仁。 红狐狸像是受了重伤,半靠在林宥赦的身上,耷拉着眼皮,没什么精神,他穿了一身红衣,所以也看不出他到底流了多少血,祁云岚赶忙跑过去,“赦哥,他这是怎么了?” 林宥赦眼神闪烁,片刻后移开,低声道:“这个待会再说,我们先离开这里。” “好。”祁云岚点头,但是,去哪里呢? 假使只有他们几人,那便去哪里都可以,可眼下各门派中都有受伤或中毒昏迷的弟子,带着这些人,还要避开黑甲军的围堵,他们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用来修整,而且无法走得太远。 可是距离此处最近的清风门也在数百里开外。 林宥赦看向祁云承,祁云承点点头,“去临州。祁家大宅。” 临州距离此地不过几十里地,又有查泓武的驻兵把守,着实是个理想的好去处。 快马加鞭,星夜兼程,天边露出一线鱼肚白的时候,众人终于来到了临州城,祁家大宅门口。 只是,同预料之中,因主人不在而荒废破败的景象不同,时隔八年,这座大宅竟仍是那样的威严高大,耸立在众人面前。 大门上头没有蛛丝和灰尘,门庭洒扫的干干净净,八年的时光没有在这座大宅留下任何痕迹,祁云岚恍惚自己敲开门,就能看见笑呵呵的冯管事,与乐颠颠跟在自己身后的小虎……他吸了吸鼻子,上前敲门,门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厮站在大门口。 “你找谁?”祁云岚做了易容打扮,小厮不认得他,却认得他身后的祁云承,熹微晨光下,半大少年眼睛一亮,“二少爷!二少爷你回来啦!吴叔,吴叔,你快来,是二少爷,二少爷跟他的朋友们一块回来啦!” 吴叔是家中的老人,快步来到大门口,见到祁云岚,目光先是一顿,仿佛认出了他一般,但是很快地,老人的目光便移开了,看向祁云承,“二少爷回来啦,哎哟,你们这回回来的可真是时候啊,沈先生和季大侠昨日也回来了,这可真是……真是……” 时隔多年,冷冷清清的祁宅终于再次热闹起来,老人不由地心生感慨,眼眶渐渐湿润。 祁云承最见不得人家哭哭啼啼,甭管小孩、女人还是老人,无语地拍了拍老人家的肩膀,“我说您老,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跟个老小孩似的?动不动就哭,好了,好了,以后我一定时常回来看望您,别哭了啊,这些是我朋友,劳烦您老给安排一下,翁岚,过来,我们去看看你师父。” 吴叔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连连点头,“唉,是、是,人老了就这样,唉,好,常回来看看,常回来好……”听到他要去看望沈季二人,又笑起来,“是啊,是该去看看,你们有多少年没见了,有七……八年了吧,走,这边走。” 安排好众人,吴叔领着祁云承与祁云岚,来到沈季二人的住处。 二人还住在原来的院子,祁云岚惦记季阳平的腿伤,一路跑得飞快,到了院门口,还没进去,就听见季阳平中气十足的一声大吼—— “喂,小沈,我说你、你、你够了啊!我已经好了,不需要再吃药了,你再偷偷把那玩意儿下到我碗里,小心我跟你翻脸啊!” 沈郁笑得阴恻恻的,“好啊,你翻啊,我倒要看看,你打算怎么跟我翻脸!这药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几道锋利的风声,紧接着是拳脚相击的打斗声,祁云岚嘴角抽搐,心说看这样子,季阳平应该康复得挺不错吧,蛮好,蛮好,率先跑进院子里。 祁云承不知道季阳平受伤,卧床七年不能动弹的事情,听见这声音只觉得稀松平常——这二人一贯如此,时而打打闹闹,时而亲亲我我,你摸我一下,我掐你一下,暗戳戳地秀恩爱,早就看腻了,远远地喊道:“沈叔!季阳平!哈哈哈哈……你们怎么又打起来了?” 第268章 季阳平着实恢复得不错,同几个月前形容枯槁,面无人色的状态相比,此刻的他,脸上有了血色,腿脚也灵便了起来,虽然还有些病态的瘦,但已能够提得动剑了。 祁云岚惊讶不已,咽下一口小米粥,问道:“傀儡蛊起作用了?”离开净月湖时,沈郁曾向他叙述过借由傀儡蛊重塑经脉的功能续借季阳平经脉的想法。 沈郁却摇头,“也算也不算。” 此时院子里摆了一张小圆桌,桌子上几道时蔬并一些清粥小菜,祁云岚赶了一夜的路,滴水未进,这时候正好赶上用早饭,听了沈郁的话,他有些不解,“这话怎么讲?” 祁云承已经听他们介绍过前情了,也很好奇沈郁是如何妙手回春将季阳平救治回来的,沈郁不以为然地笑,“还记得你跟黄信要的那个药人吗?我抽了他的手筋和脚筋,换给你沈叔叔了,所以……也算是傀儡蛊的功劳吧。”祁云岚:…… 他惊呆了,虽说活人经脉难得,武功高手的经脉更是难寻,可为了给自己人治病,就活抽了他人的经脉,这种行径未免太过丧心病狂。 “这……不太好吧,虽说他是黄信的人,但也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祁云岚踟躇道。 “他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沈郁却冷笑,“你可知道他是谁?当年带着黑甲军将我梅山山庄屠杀殆尽,给你爹下毒,让他失去神智,害死你大哥,又差点害死你……哼,只抽他的手筋脚筋已经是我手下留情了,要不是你季叔罗里吧嗦的不让我下手,我已经将他大卸八块,千刀万剐了。” “韦……阳?他是韦阳?”祁云岚没见过韦阳,震惊不已,“可是,韦阳不是已经死了吗?” “是啊,我原先也以为他已经死了,没想到他竟又活了,还被制成了药人,哈哈,也算老天开眼,把他送到黄信身边,又让黄信带着他来找你……” “一大清早说这些干什么,”季阳平插话,目光扫过祁云承和祁云岚,揶揄道:“还是说说你们俩兄弟吧,你俩怎么回事啊,灰头土脸的,去哪儿做贼了吗?”他拿汤匙的手还有些发抖,沈郁看见了,接过他的粥碗,挖一勺,送到他嘴边,季阳平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终是没说什么,张嘴吃了。 兄弟俩对视一眼,祁云岚笑嘻嘻地,刚要说些什么,林宥赦来了,他在院门口朝沈季二人拱手,恭恭敬敬地喊了声:“沈叔,季叔。” “嗯。”沈郁不咸不淡地点头,也不看他,继续喂季阳平吃饭,季阳平倒是很喜欢这温和谦恭的年轻人,热情地招呼他坐下,又唤吴叔添副碗筷,“云承,你挪个位置,给你林大哥坐!” “哦。”祁云承挪了一下,跟祁云岚挨着,嫌弃道:“祁云岚,你身上什么味儿啊,怎么这么……等等,这味道……我的天哪,祁云岚,你该不会一晚上都在弄那个吧,你害臊不害臊啊,出门也不洗个澡啊你。” 祁云岚被他说得脸上一热,赶忙捂住他的嘴,“你、你、你够了啊,再乱讲小心我把你的那件事也讲出来。” 祁云承知道他口中的「那件事」是哪件事,赶忙闭了嘴,煞有介事地看向林宥赦,“林大哥你来得正好,我刚想跟沈叔他们说武林大会的事呢。” 林宥赦点头,“嗯,我也是为了此事而来。” 他把众人中毒的经过始末讲给沈季二人听,末了,他看向沈郁,“沈叔叔,我来就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他们中的什么毒,还有,这毒能不能解,如果能解……” 沈郁态度颇为冷淡地笑笑,一面喂季阳平喝粥,一面道:“听描述我就能猜到什么毒,我是什么活神仙吗?” 林宥赦脸色僵了一下,祁云岚赶忙打圆场,笑嘻嘻地撒娇道:“嘿嘿嘿,沈叔叔,你可不是就是活神仙嘛,傀儡蛊那么难解的毒你都给解了,还有季阳平的伤,他都死了一大半了,不还是被你给救回来了吗,是不是啊,季阳平!”使劲朝季阳平使眼色。 季阳平收到信号,赶忙点头,“是、是、是啊,小沈哥哥,你就给他们看看吧。” 祁云承也撒娇,“是啊,是啊,沈叔叔,你就给他们看看吧。”沈郁:…… 他噎了一下,烦躁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祁云承:你们慢慢吃,我去给我师父煮面。 第163章 武林大会(十四) 沈郁同意为众人医治,作为交换,云承和云岚两兄弟需要协助他,确保季阳平每天都按时喝药。 对此,季阳平表示了强烈反对,反抗的理由单薄得令人不忍卒听,“我的伤已经好了,真的好了,不需要再喝药了,真的不需要了。” 只可惜他寡不敌众,反抗的意见被心如铁石的各位直接无视。 “静寂散。”达成交易之后,沈郁前去探望了元明宗的宗掌门,望闻问切一番之后,他对守在床边的众人解释宗掌门所中的毒。 几十年前,西域那边不太太平的时候,曾派遣无数密探与刺客潜入中原腹地,密探刺探消息,刺客则带来一种颇为罕见的毒药。 传闻,中了这种毒之后,人不会立刻死去,但会散去一身内力,散去的内力冲击身体,会使脏腑、经脉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这也就意味着,武功越高的人,中毒之后,损伤越严重,昏睡之中的人无法进食,最后逐渐消瘦,活活饿死。 第269章 凭借这种毒药,来自西域的刺客顺利地执行了多次暗杀任务,杀掉了包括当时的武林盟主在内的许多高手。 这种毒药就是后来被天机阁取名为寂灭散的毒药。 再后来,随着两边关系的缓解,这种毒药也慢慢地在江湖上销声匿迹,逐渐淡化出人们的视野,到了现在,已经罕为人所知。 至于静寂散,沈郁也只见过一回,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还能碰见,他告诉众人,静寂散乃是寂灭散的一个变种,中毒迹象与寂灭散如出一辙,但与寂灭散相比,它的毒性要温和许多,救治及时的话,不会致死。 “原来如此。”沈郁解释完,众人均松了一口气,祁云岚却皱起了眉头。 这样罕见的毒,普通人连听都没有听过,那白衣公子是从哪得来的?是穆衡给他的?有可能,但是联系到西域来的刺客,联系到天衍处,再想到天机阁……祁云岚不由地想到一个人,秋玉仁。 寂灭散由天机阁命名,那么天机阁的书卷里必然有关于它的记载,记载他的出处,用法,甚至……配方。 这个秋玉仁……似乎更加可疑了。 那边的元明宗弟子已经高兴地哭了起来,“太好了,师父有救了,多谢沈先生,多谢沈先生。” 沈郁却摆手,“我还没说完呢,若单独中了静寂散,好解,若单独中了傀儡蛊也好解。”言下之意,两种毒碰在一起,就有些麻烦了。 “啊?”那弟子立刻急了,“那……这可该如何是好啊?沈先生,还请您……想想办法,我师父他……他……” 沈郁想了想,“给我三天时间吧,这三天内,先想办法吊住他的命,三天后,能不能救我会给你一个准话。” 沈郁说话算话,三天后,他把调制出来的解药交给祁云岚,祁云岚不愿同那些人打交道,把药转交给了林宥赦,顺道问他红狐狸的事情。 自打那日受伤之后,红狐狸整个人的状态就不大对劲,整天飘飘然又熏熏然的,跟喝多了似的,美得很。 祁云岚问他是怎么受的伤,他也不说,只一个劲地向他打听林宥赦的动静。 “赦哥,你跟我说实话,我红哥他是不是……”祁云岚还没想好说辞,慢吞吞地对林宥赦道。 林宥赦脸色僵了一下,“他……跟你说什么了吗?” 祁云岚茫然地摇头,“没啊,我就是好奇……” “哦。”林宥赦冲他笑了笑,如释重负的样子,“我去救段老庄主时,不慎被困在火里,好在他及时赶到,将我救了出来,只可惜,段老庄主最后还是没能逃出来……”叹一口气,“这几日我有些忙,没空去看他,你替我向他道个歉吧。” “哦,这样啊,好啊。”祁云岚乖乖地点头。 “嗯,”林宥赦笑起来,“那就先这样,外头热,你先回屋吧,我得去送药了,这几天沈叔叔该是累着了,你去好好陪陪他,回头我去亲自向他道谢。” “嗯。”祁云岚再次点头,觉得哪里似乎有些不对劲,不过,管他呢,他得回屋去给严风俞写信了。 服下解药后,没几日,中了毒的众人纷纷醒转,沈郁的解药保下了他们的性命,却没能保下他们的武功,大部分人醒来之后,都发现自己的武功只剩下两、三成不到,对此,沈郁叫他们别担心—— “静寂散和寂灭散不同,它不是赶尽杀绝的毒药,虽会散去你一身的内力,但那些内力并没有离开你的身体,假以时日,那些散入五脏六腑的内力还会慢慢恢复过来,须得好好静养,不宜操之过急。” “……须得好好静养,不宜操之过急,听到没有?”沈郁回屋,把那些对江湖众人所说的话,又对季阳平说了一遍。 刚刚续上的静脉还有些脆弱,沈郁拉过季阳平的手,小心地按着,原本劲瘦光洁的手腕此刻遍布丑陋的疤痕。 沈郁按着按着,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疼,像他八年来的每一天一样,再次懊悔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早点赶到,更加后怕自己当时若是迟了一步……他低下头,在那疤痕丛生的地方小心珍重地印下一个吻,“还疼不疼?” 季阳平刚刚喝完一碗浓稠苦涩、闻起来像某种动物粪便的药汁,此刻一脸生无可恋地躺在床上,听见沈郁的问话,他狡黠地笑起来,胳膊撑着床,坐起来。沈郁:??? 季阳平凑到他面前,撅起嘴,“疼,要小沈哥哥亲一个才行。” 自打受伤之后,季阳平还没这样主动过,沈郁的心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他低下头,按住季阳平的后脑勺,慢慢地吻了上去——同以前比,季阳平瘦了许多,也虚弱了许多,属于天下第一剑客的,结实分明的肌肉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嶙峋到几乎有些硌人的骨头,但他的嘴唇,却跟从前一般,温热、柔软,唇瓣厮磨,齿列相碰,沈郁的呼吸慢慢急促起来,下一刻——沈郁一脸菜色,“……呕。” 季阳平拍床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祁云岚推门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他笑起来,“你们干什么呢?” 季阳平笑得倒在床上,“哈哈哈哈哈哈……” 沈郁冷着一张脸,过了一会儿,绷不住,也笑起来,弹了一下季阳平的脑门儿,“你啊,一把年纪了,还跟个小孩儿似的,云岚怎么过来了?打算跟我们一块走吗?” 第270章 祁云岚听说了沈郁要离开的消息,特意过来同他告别,“不了,我不放心祁云承,我得跟着他,你们打算去哪里啊?回净月湖吗?” “回净月湖做什么?”说话的是季阳平,他道:“那地方我早呆够了,现在腿脚好容易灵便了,自然要到处走走看看,听说极东处有座仙岛,岛上有个桃花仙酿酒乃是一绝,我打算带你沈叔叔去尝尝鲜。” 祁云岚心说那是自己馋酒吧,“好哦,那等我这边事了了就去找你们。” 沈郁送他出去,替他整了整衣襟,“你们接下来什么打算?” 祁云岚刚刚收到严风俞的信,信上说他查到点东西,但是事关机密,不方便在信上说,他让祁云岚不要来京城,也不要去沧州,那一带现在乱得很。 查泓武和黄信的联军现在就驻扎在沧州城外,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要打起来了,那边的百姓都在往外跑,京中也是人心惶惶,都担心沧州守不住,东南联军打到京城来,要知道,自本朝建朝以来,反军还从没离京城这样近过。 至于严风俞他自己,他说小太子的处境有些艰难,朝中不少反对力量,他师父力有不逮,所以他想留下来帮帮忙,但不会太久,他知道祁云岚现在正在临州的祁家老宅,知道老宅维护得尚好后,就叫祁云岚待在临州,安心等他。 可是祁云岚怎么能待得住呢? “我想去沧州看看。” “沧州?” “嗯,我总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你还记得我爹当年所中之毒吗?这些天我总在想,许多事情,不是你想逃避就能避开的,好像七年前我离开梅山山庄后,一面想着要给爹他们报仇,一面又觉得人死了,报了仇又如何?况且仇人远在天边,地位之高远非我能及,于是浑浑噩噩地得过且过,直到我再次见到穆衡,见到他的药人,之后又是成运、黄信和韦阳,还有断剑山庄的偷袭和围剿,这些我所避之不及的人和事却在锲而不舍地往我面前凑,好像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推着我前进,所以我就想,与其被动地接受,总是被打一个措手不及,还不如追根究底地去把事情查清楚弄清楚,也许只有这样,我才能真正地跟过去告别,也能给自己一个交代。” 他说完后,沈郁沉默了,很久以后,他点点头,“也好。我看姓林的那个小子似有也有同样的想法,想必你打算与他同行?” “嗯。”祁云岚点头,“赦哥他们也是被逼无奈。” 他们忍了三年,朝廷那边却得陇望蜀,贪得无厌,他们这回要是忍了,等着他们的只会是更过分的。 “我看他们像是打算去找东南联军,商议合作。” 与虎谋皮的危险不亚于饮鸩止渴,沈郁有些担心,舌尖在嘴里滚了一圈,最后只道:“我知道了,云承那边呢?陈凉玉没有意见?” “陈凉玉有没有意见我不知道,反正祁云承是打算跟我们一起的,他那个脾气你也知道,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也是,”沈郁点点头,“你们做事我不管,但有一点,一定要注意安全,你先前说的话,我其实不能苟同。人活一世,哪能事事分明?你只要抓住你最在乎的那些,就足够了,至于其他的,能放就放,得过且过,省得到时顾此失彼,再追悔莫及,你爷爷当年立下的两不管誓言,我一度无法理解,还因此同他闹过不少矛盾,现在想起来,却只觉得老庄主是有大智慧的人,许多人活得都没他那么通透,虽然到最后……嗐,这些事情不说也罢,记住沈叔叔的话,只有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不要紧,知道吗?” 祁云岚似懂非懂的,“哦,我知道了。” 沈郁同季阳平来临州本就是顺道,恰好碰见云岚云承两兄弟,于是多待了一些时日。 人间四月芳菲尽,再不上路,沿途的好景致都得打上折扣,季阳平卧床多年,好容易出来一趟,自然得玩够本,于是替众人解了静寂散的毒,又等季阳平休息够了之后,二人便又重新上了路。 这日,距离沈季二人离开已经过了小半个月,祁云岚再次收到严风俞的来信。 信的开头详细描述了严风俞这些日子以来,对祁云岚的思念之情,思念祁云岚时,对自己做的事情,以及再见到祁云岚时,想对他做的事情。 信中用到了许多非常不雅的动词和形容词,祁云岚看得口干舌燥,忙喝一口水压压火气,好半晌,热度褪去了,祁云岚洗干净手,拿起信件,继续往下看去。 下面的内容就很正经了,说的是东南联军同沧州城驻兵第一次交手的事情。 这些事情,祁云岚这些日子流连临州城的茶馆酒楼时,也曾有所耳闻。 传闻说,沧州城的驻军主将乃是新监国的小太子力排众议,亲自委派的大将军温茂。 温茂的大名所有人都如雷贯耳,这位老将陪同太祖皇帝打天下的时候,祁云岚还没出生,就连罗时平最狂妄的时候,也不敢轻撄这位老将的锋芒。 后来文帝重文抑武,温茂盛怒之下,摔了兵符,辞官归乡,如今几十年过去,小太子又把这位老将军请出了山,而事实证明,宝刀就是宝刀,即使尘封几十年,再出鞘时,锐意依旧不减当年——查泓武打前锋,黄信与屈藏坐镇军中,东南联军精锐尽出,强攻三日却没能撼动沧州城分毫。 第271章 这座城池固若金汤,东南联军眼看着就要无功而返。 林宥赦听闻这个消息后,来找祁云岚,“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出发吧。” 祁云岚也正有此意,点点头,“好。” 【作者有话说】 更新!又是肥美的一章啊! 第164章 终战(一) 快马加鞭,星夜兼程,半月之后,众人来到东南联军的驻地,彼时,东南联军已对沧州城发起数次进攻,却无一胜绩,军中弥漫着一股低靡消沉的气息。 众人来到军营外,通报后,见到黄信,祁云岚引荐双方见面,“黄叔叔,这是我赦哥,清风门的现任掌门人,这位是天机阁的秋阁主,元明宗的宗掌门,灵云派的郑掌门,还有天元派的庄掌门,他们有话要跟你讲。” 黄信已经听闻断剑山庄发生的惨案了,点点头,“秋阁主大名,如雷贯耳,林少侠也是一代豪杰,还有诸位掌门,有礼了,你们的情况我已有所了解,只可惜在下有军务在身,没空招待大家,这样,时间不早了,诸位连日赶路也都有些累了,我先着人安排诸位休息,其余事情,等诸位休息好了,我们改日再谈。”说着,他就要唤人进来。 宗掌门冷哼一声,“林贤侄,这就是你说的那位思贤若渴的黄将军?哈哈,真是好大的气派!”冷冷瞥了林宥赦一眼后,拂袖离开,庄伟元也有些讪讪,被郑全文拉走了,余下诸人相继离开,到最后,帐内只剩下林宥赦和祁云岚。 林宥赦被人这样佛了面子,也不气恼,转头冲祁云岚笑了笑,“云岚,你先出去一下,我有些话,想私下里同黄将军聊一聊。” 青年人语气温和,态度却是不卑不亢,黄信有些意外地看过去,细细打量这青年人,祁云岚点点头,“好吧,正好我想去看看查大叔。” 出了营帐,碰见一个士兵,祁云岚拦住他,“劳烦问一下,查将军的营帐在哪里?” “查将军?什么查将军?”那士兵晃着脑袋,面露疑惑,片刻后长长地“哦”了一声,“你说东域的那个查泓武啊,死了啊,你不知道吗?” “什么?”查泓武死了? 祁云岚一把抓住士兵的胳膊,“你说什么,你、你、你再说一次?” 士兵被他抓得胳膊一痛,骂骂咧咧,“唉唉唉,你这人怎么回事啊,人又不是我害死的,你拿我撒什么气啊……。” 祁云岚还在震惊,“他不是东域之主吗?他怎么会轻易……轻易……他是怎么……” “打仗打死的啊,不然呢,”士兵斜睨他一眼,不以为然道:“他们得到消息,说那个温茂打算去个什么地方,就带人埋伏在必经之路上,没想到中了对方的圈套,全死了,没一个回来,尸体都没了,全给埋山沟沟里了,唉,战场瞬息万变啊,消息真真假假,我看照现在这个情形发展下去,我们恐怕也活不了多久咯……”摇了摇头,径自走了,祁云岚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战场瞬息万变,情报真真假假,一个判断失误,折损的就是数以万计条人命……可是,祁云岚脑壳突突地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查泓武怎么会死?他跟了罗时平那么多年,经历过的大小战事不下数百场,怎么会轻易中计? 这个温茂真有那么厉害,还是说……这其中另有什么隐情? 查泓武一死,东域的十万大军就成了无主之兵,为了防止他们哗变,军中必然要有有一个压得住阵脚的人来坐镇,这人可以是查泓武的人,也可以是……黄信的人。 所以这一切,会不会都是黄信的算计? 算计自己在意净月湖的人,不得不跟他离开。 算计查泓武在意罗时平的后人,不得不跟他联手。 最后设下一个圈套,等着查泓武去钻,查泓武钻了,于是等战事结束之后——不管输赢,他都可以将东域纳为他的囊中之物。 想到这里,祁云岚后脊一阵发凉。 “许久未见,少将军可曾思念在下?”一道低沉浑厚的男人声音。 祁云岚一愣,回过神,看见一个男人——黝黑的皮肤,劲瘦的身材,却笑得一脸淫邪,他的眼神霎时变得凌厉,同时握紧手中的剑,“是你!” “是我。”赖三从树上跳下来,笑嘻嘻地走到祁云岚面前,站定,“少将军怎么如此见外?在下可是一直惦记着少将军哪。” “少来烦我,不然对你不客气!”祁云岚嫌恶地皱眉,转身欲走,忽又想起了什么——赖三是屈藏的人,屈藏是黄信的亲信,戕害友军主将这样重大事情,黄信必然会交给信得过的人去做,所以查泓武意外身亡一事,赖三会是知情者之一吗? “你过来,我有话要同你讲。”祁云岚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同时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赖三也坐下。 赖三被他这番态度转变弄得一脑袋雾水,警惕着没有上前,靠着一棵树站着,摸了摸自己的断手,心有余悸,祁云岚笑起来,“你不是一直惦记我吗?怎么连靠近我都不敢?” 赖三眼皮一跳,“少将军武艺高强又足智多谋,在下已经吃过一次亏,可不想再吃第二次亏,时间不早了,在下就不奉陪了。” 转身欲走,祁云岚赶忙喊住他,“你等等,我问你个事。” 起身欲上前,赖三赶忙退后,“你、你、你有话你站那说就行,我能听见。”祁云岚:…… 第272章 他叹一口气,“我问你,查将军带人夜袭沧州城那晚,你在何处?” 赖三微怔,随即轻笑出声,“自然是待在我该待的地方,饮着东京酒,赏着洛阳花,睡在温柔乡……哎,春风吹的人心醉,醉春楼的姑娘小伙啊,赖爷要去疼疼你们咯。”摆摆手,迅速离开,低沉的声音自远处传来,“有些事啊,少将军,我劝你还是不要深究得好,否则连小命丢了都不知道怎么丢的哦。” 另一头,林宥赦从黄信的营帐中出来之后,就直奔了各门派的落脚处。 “我觉得可以一试。”青城派的营帐里,祁云承听完他的计划,点了点头道。 其余人亦点头,“的确是个好办法,若非如此,我们即使留下了恐怕也会叫人瞧不起。” “不错。” “只是……此计,着实有些冒险啊,既要深入敌营,一个不小心,恐怕就要性命不保啊。” “唉,兄台此言差矣,江湖中人,早把生死置之度外,我们此番乃是为了争一口气,若非如此,即使活下来,那也是苟且偷生,此后再无宁日。” “不错,我师父与师兄均丧命于药人之手,若不能为他们报仇,我实在无颜活在这世上。” “正是!我听林掌门的。” “不错,既然想让人看得起,就要拿出实力来,我也听林掌门的。”…… 林宥赦点点头,“既如此,那我们就来商量一下,派谁前去,我的意见是,贵精不贵多……”……………… 这头,祁云岚试探了赖三的态度,确定查泓武的死确有蹊跷后,开始四处打探消息。 东南联军的帐篷虽然搭在一处,却是一南一北,泾渭分明,祁云岚在南军营内转悠了一个下午,没有探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便又去了东军的营处。 东军为防密探,设了层层关卡,祁云岚报上姓名,说出身份,层层通报后,见到了现任的东军主将——一个颇为威严的中年男人。 彼时天色已然擦黑,军营里亮起火把,男人留他用了晚饭,言辞间对查泓武的离世感到颇为惋惜。 祁云岚向他询问将查泓武诱骗出去的情报的来源,却被以军事要密为由,给回避了过去。 祁云岚早有所料,点点头,吃了晚饭,就往自己住处走去,回到住处时,不出意外地看见了一个人。 “祁少侠。”暗淡火光里,书生打扮的中年男人起身向他行礼。 “屈军师。”祁云岚躬身回礼,走到屈藏面前坐下,倒一杯茶,送到嘴边,茶水苦涩,祁云岚皱了皱眉。 “军中条件是艰苦了些,”屈藏淡淡道:“等我们攻下沧州城,进到城里去,条件应当就会好上许多。” 祁云岚却有不同想法,“屈军师觉得你们能够顺利攻下沧州城?军中的士兵可不是这么看的。” 他下午在军营中闲逛时,入目尽是低迷消沉的气息,很显然,久攻不下的城池对东南联军士兵的士气打击很大。 屈藏一怔,随即抚须轻笑,“你们来之前的确如此,但你们来之后,事情可就不一定了。” “此话怎讲?”祁云岚皱眉,随即他心里咯噔一声,后脊窜起阵阵寒意,“难道我赦哥他……” 屈藏不语,笑了一笑,起身走到帐外——夜幕已经悄悄降临,深蓝的夜空像一口倒立的大锅,罩在人们的头顶上,令人呼吸不畅,月亮和星星都躲起来了,军营里除了那些跳跃的火光,周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祁云岚心里有了一点儿不详的预感,果然,下一秒,他就听见屈藏道:“这个时间点,林少侠应该已经带着人出发了。” “出发?”祁云岚急道:“去哪里?你把话说清楚。” 屈藏没有转头,静静看着远方的天幕,“自然是去做查将军没能做完的事,刺杀敌军主将温茂,祁少侠你这是什么反应?莫非觉得此计不妥?” 祁云岚已经快急哭了,林宥赦、祁云承、庄伟元……这些人怎么回事,如此重大的事情为什么都不找自己商量一下,这分明就是黄信挖给他们的一个大坑啊。 “可是,查将军他们没能活着回来啊。”祁云岚的声音滞涩而沙哑,他的二哥,他的赦哥,还有那些与他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的人。 “是吗?”屈藏的反应平淡得令人惊讶,“他们不是都没回来吗?你怎么知道他已经死了?” 祁云岚一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难道他……不对,你不是黄信的人吗?查大叔的死对黄信有百利而无一害,莫非你……你偷偷……” 屈藏笑笑,“屈某一介书生,得黄将军青眼,自然要报答这份知遇之恩,所以你说的没错,屈某的确是黄将军的人。” “那你……” “乌鸦尚知反哺,知遇之恩结草衔环亦不为过,可世间有大义高于斯,屈某虽然一介书生,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恩人犯错,却听之任之,不予以纠正。”起风了。 风里裹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你可知,查将军为何轻信军报,急着夜袭?” 祁云岚不知道,摇了摇头,听见屈藏道:“就像你看到的,城池久攻不下,军心日渐涣散,此时若不做些什么,攻不下城池事小,二十万大军若是哗变,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的确如此,祁云岚点头,听见屈藏继续道:“所以,黄将军打算允诺众将士,城破后三日内,可在沧州城中肆意杀戮,奸淫掳掠,以此来振奋军心,提升士气。” 第273章 “什么?”祁云岚震惊了,“这样的行为与禽兽何异?” “是啊。”屈藏轻轻叹气,“所以你们的到来,真的是很及时啊。”拍了拍祁云岚的肩膀,转身离去,身影渐渐消失在火光之中。***几天过去,出去的人始终没有音信,执行刺杀任务需要静待时机,祁云岚清楚这一点,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心中还是不免地焦急起来。 这天是个阴天,大雨迟迟不来,空气中满是焦躁不安的气息,祁云岚心里有点慌,总感觉要出事,到了晚上,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到了下半夜,终于有了一丝睡意,忽然感觉左腹一痛。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一个环节啦,我已经听到了完结的脚步声。 第165章 终战(二) 天色将明未明之际,张文山背着祁云承,红狐狸扛着林宥赦,走进军营。 十人出去,只回来四人,且均有不同程度负伤,林宥赦伤得尤其重——腹部一刀,将将错开要害,肩上豁开一个大口子,骨头都露出来了,好在先前服下了情丝蛊,这才勉强保下一条命。 黄信闻讯赶来,屈藏已为几人请来军中大夫,黄信尚未开口,屈藏已领会他的来意,向他点了点头。 ——温茂已死。 黄信眼睛一亮,顿时振奋起来,连道了三声好,“哈哈哈哈……真是太好了!老天开眼!辛苦林贤侄,还有几位少侠,好好给他们看看,万万不可贻误了伤情。” 林宥赦气若游丝,强撑着没有睡去,“还望……将军信守诺言……” 黄信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林贤侄你且安心休息,黄某还有要事在身,就不陪着各位了,军师,好生照看着,这几位可都是我们的功臣哪。” 出了营帐,“副将在哪?过来!咱们挑个良辰吉日,进城吧,哈哈哈哈……” 营帐里,红狐狸包扎好自己的伤口后,赤着精壮的上半身走到林宥赦塌前,林宥赦已然昏迷过去,闭着眼睛。 红狐狸看着他,想起这人方才同温茂缠斗,最后一刀刺穿对方心脏时,那与平日里温和平顺的表象截然不同的冷酷肃杀表情,顿时心痒起来。 机会难得,红狐狸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伸出手,手指将要碰到那具身躯之时——林宥赦猛地睁开眼睛,“是你,你又想……干什么?” 红狐狸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地笑了笑,“老子这不是怕你冷吗?特地过来给你盖被子的。” 林宥赦凝视着他,眼神中满是戒备,“我不冷,你给我……滚……” 话说到了这一步,红狐再没必要隐藏自己的心思,狞笑道:“连上这回,老子救你两回了,你这条命都是老子的,甭说老子只想摸摸你,就是上了你,那又如何?” 林宥赦怒极攻心,顿时呕出一口血来,“你……无耻至极……” 红狐狸吓了一跳,“我艹,你你你……唉,算了,算了,老子不碰你了还不成嘛,我这就走,这就走,好吧。”转身,骂骂咧咧地离开。 林宥赦强撑着,直到那道火红的身影消失在营帐外头,他才慢慢阖上眼睛。 走出营帐,红狐狸直奔祁云岚的住处,他打算找对方谈谈心,顺便再诉诉苦。 想他红狐狸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从来都是别人惦记他,第一回惦记别人竟然就遇上这么一个难啃的骨头,不过这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还玩的那么溜,也真是带劲! 祁云岚这小子似乎与黄信关系匪浅,单独一个营帐,不像他们,十几个人挤在一起,满屋子的脚臭味。 走到营帐门口,他掀开帘子,尚未来得及开口,就见祁云岚躺在榻上,一个人陌生男人将他搂在怀里,低头亲吻他的脸颊,眼中满是疼惜。 红狐狸:……我艹,老子是来诉苦的,不是来看你秀恩爱的好吗? 红狐狸暗骂一声,遇上男人扫射过来的、锋利无比的视线,立马识相地转身离开,直奔青城派的住处。 “红大侠你怎么来啦?你找七师兄啊,他受伤了,说跟我们住一块影响他伤势恢复,就搬去跟师父住啦,喏,师父就住那边。” 红狐狸:??? 他记得祁云承好像没受多大伤啊,胳膊上一条小口子,血都没流多少。 到了陈凉玉的营帐门口,还没靠近,听见一个黏黏糊糊的声音:“师父,昨天晚上真的好危险啊,徒弟差点就回不来了……嗯,是,可是我一想,我要是回不来了,那不就没人孝敬您,给您做早饭了吗?师父,您明早想吃什么啊,青菜肉丝面,还是香菇鸡肉面?” 陈凉玉的声音照例是淡淡的,“师父又不是三岁小孩,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你别想那么多,好好休息吧。” 祁云承那家伙不答应,恬不知耻地继续撒娇:“我不嘛,师父,我就想给你煮面吃……”红狐狸:…… 他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决定还是去找老伙计黑熊吧。 黑熊懒得听他伤春悲秋,“什么玩意儿?喝酒!” 红狐狸一想也是,什么玩意儿啊,不就看上个男的吗,上就是了!但在上之前,他需要壮壮胆子,“来来来,喝酒!喝酒!” 于是属于虎背芒山一众土匪的营帐里很快响起了欢快的饮酒作乐声,这声音持续了一个下午,一直延续到深夜。 第274章 太阳下去了,月亮没有升上来,这夜伸手不见五指,安静的令人心慌,小虫子吓得不敢鸣叫,就连军营里的火把都老老实实地待着,一动不动。 远处的沧州城里正在发生一场巨大的变故,无数人被从睡梦中惊醒,但是这些与红狐狸没有关系,他喝多了,睡着了,直到下半夜,一阵惊天动地的喧哗声将他吵醒,躁动的欢呼声和着杂乱的脚步声,自四面八方传来,红狐狸脑仁一阵接一阵地发疼,感觉大地好像都在震动。 “城破了!” “城破了!” “进城去了!”…… 他听见有人喊道,走出营帐,逮着个人,一问之下得知,他们刺杀温茂成功之后,黄信趁着对方还在慌乱,尚未定住阵脚之际,派遣麾下将士带着三千士兵,和着城中的内应,连夜偷袭,终于顺利拿下沧州城,目前先头部队已经入城,他们这里的大部队马上也要启程了。 好消息啊,红狐狸早受够那一屋子的脚臭味了,他想把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林宥赦,顺便问问对方愿不愿意跟他住一块儿,摇摇晃晃走去清风门掌门的营帐,远远地听见争吵声。 两个声音他都认得,格外虚弱的,是他心心念念的林掌门,稍显虚弱,却不那么虚弱的,是天机阁的秋阁主。 深更半夜的,这两人怎么会凑到一起?还吵架? 莫不是秋玉仁那痨病鬼也惦记上了林掌门?那怎么能行! 红狐狸酒劲上头,血液上涌,暗骂一声秋玉仁那断子绝孙的病痨鬼,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竟敢惦记自己看上的人! 就要掀开帘子去「捉奸」,忽地脚步一顿,悄悄凑上前去——还得先拿到证据再说。 这一看,他惊呆了。 营帐里灯火昏黄,可该看清的东西都能看得分明。 他清清楚楚地看见,林宥赦斜靠在塌边,神情冷凝,与他平日里所表现的温和表象截然不同,与他杀人时冷酷肃杀的表情也全无半分相似之处,这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倨傲,仿佛脚边跪着的人卑贱如泥,仿佛那人的哀切在他眼里半文不值。 营帐里只有两个人,林宥赦坐着,秋玉仁跪着,秋玉仁仿佛在斥责林宥赦的不负责,察觉到林宥赦的怒火后,他立刻换了一副态度,恳求他不要把自己的命那么不当回事—— “殿下,若你出了什么意外,那我们的大业,我们努力了这么多年去做的事情,还有什么意义?” 林宥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情并无半丝松动,“我说了,我这样做自然有我的理由,我不需要对你交代什么,你也不必再多言。” 秋玉仁还想再说些什么,“……殿下。” 林宥赦摆摆手,“我累了,你走吧,叫其他人也不要再来烦我,一切还是按原计划行事。” 秋玉仁叹气,唤来守在门外的仆从,坐上轮椅,慢慢出来。 红狐狸赶忙躲起来,他呼吸不稳,心跳飞快,这两人的聊天内容他一个字都没听见,满脑子都是秋玉仁跪在地上,林宥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时,那副高高在上,倨傲无比的表情……他想,要是跪在地上的人是自己就好了,他也想让林宥赦用那种表情看着他,最好再脱了鞋子踩在自己胸口……想想就觉得爽,妈的,他一定要把这个男人搞到手! 这头,城破之后,祁云岚就被搬进了城主府,情丝蛊的作用下,他睡睡醒醒,睡的时间多,醒的时间少,每次醒都被疼得死去活来,便又很快昏睡过去。 祁云承每日来探望他,见他睡着,便陪在他身边,有时候给他读读话本子,有时候给他擦洗擦洗身体,若是醒着,就陪他说上两句话,祁云岚怕疼,吃了不少镇痛的药剂,即使醒着也是昏昏沉沉的没什么清醒意识,祁云承听见他一会儿喊风哥,一会儿喊自己名字,一会儿又念叨什么查大叔……就这样,过了小半个月,祁云岚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祁云承伸出两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这是几?” 祁云岚还很虚弱,“三。” 祁云承伸出三根手指,“这是几?” 祁云岚慢慢坐起来,“一。” 祁云承哈哈大笑,“太好了,你可终于醒了,吓我一跳,喏,给你的,看看吧。” “什么东西?”祁云岚一愣,“信?哪来的?” “你那相好的字迹你认不出来?”祁云承剥开一个花生米,丢进嘴里,“人在这陪了你小半个月,前几天才走,走之前留给你的,拆开看看吧。” 拍拍手,走了出去,过了一会,折回来,手上多了一个食盒,“饿了吧,来,垫垫肚子。” 祁云岚身体尚未完全康复,祁云承只给来弄来一碗白粥并几样时蔬小菜,祁云岚眼睛一亮,嘴甜道:“哥,你现在真的好会照顾人啊。” 祁云承嘚瑟地笑,“那是自然,赶紧吃,不然凉了。” “嗯嗯。”祁云岚点头,一面喝粥,一面读信,看着看着,眉头渐渐隆起。 “怎么了?”祁云承见他脸色不好,遂问道:“那姓严的另结新欢了?” “闭嘴吧你,少胡说八道。”祁云岚白他一眼,“还记得断剑山庄的那次药人偷袭吗?事后我跟风哥都觉得事有蹊跷,离开断剑山庄后,他就回了京城去探听消息。” “哦,我说他怎么没跟我们一块儿回临州呢,后来呢?他打听到什么消息了吗?” 第275章 “嗯。”祁云岚放心信,皱着眉头,显得忧心忡忡,“是有一些消息,但是还不能确定,所以他又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什么消息?他去了哪里?”祁云承一头雾水。 “唔……确定之前,他不让我告诉别人,”祁云岚把信收起来,叠好了,塞进内衣口袋里,继续喝粥,“他去找的人也要保密,不然恐怕会被灭口。”祁云承:…… “说了等于没说。”祁云承白他一眼,继续吃他的花生米。 祁云岚笑嘻嘻地,“别生气嘛,说起来,有件事我得拜托你帮我办一下。” “事?什么事?”祁云承放下花生米。 “嗯,你凑进点儿。” 于是祁云承把耳朵凑到祁云岚嘴边,片刻后,他惊讶道:“真的假的?” 祁云岚点头,煞有介事,“当然是真的,你们门派里人多,你找几个信得过的,替我留意留意,我总觉得,他要是没死的话,应该就在这沧州城里。” 祁云承拍胸脯,“放心,包在你我哥哥身上,保证给你办得妥妥当当。” 【作者有话说】 更新!大家端午安康! 修改存稿的时候不小心点了立即发布,打乱了更新队列,生气气…… 第166章 终战(三) 连日奔波令人心力交瘁,陈凉玉好容易养起来的一点血气也跟着慢慢消耗干净,自以为无力继续匡扶门派的大业,于是思虑再三,将青城派的掌门印交给了张文山,由他接任青城派的下一任掌门,跟着林宥赦,一同前往京师,自己则留在沧州城,继续休养身体。 “师父,我想留下来照顾你。”这日清晨,祁云承照例端着一碗面,走到他房里,放下碗时,对他道。 一个多月过去,面的味道已经不再那么让人感动,虽然天天吃,的确有些腻味,但是小徒弟的孝心,他不想辜负,于是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开始吃面,食不言,等他将那一碗面吃完,又漱了口,他对祁云承道:“你去问问你师兄,他要是同意,你就留下。” “真的吗?”祁云承开心起来,给陈凉玉捏肩,“我已经问过师兄了,他说留你一个人在这儿他也不放心。” 自打八年前强行出关伤了经脉,又被埋伏在门派内的黄雀儿打伤之后,陈凉玉的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如今每日喝着药,内力也只剩下三分不到。 祁云承捏着捏着,心疼起来,“师父,你怎么那么瘦啊?” 陈凉玉没有理他,只道:“你们师兄弟都商量好了,还问我做什么?” “那万一你想找别人照顾你呢?”祁云承被转移了注意力,“师父,要是让你选,你选谁留下陪你啊?” 这是一道送分题,陈凉玉喝着茶,没有说话,祁云承看着他,“提醒您一下,你小徒弟我既会给您煮面,又会给您按肩膀,还会逗您开心。” 陈凉玉忍不住了,笑起来,“那自然得选你。” “哈哈哈……我就说嘛,师父,那咱们先在这儿住几天,等您身体养好了,我们就去四处转转,好不好?” 陈凉玉想了想,点点头,“也好,师父自打十七岁接任掌门以来,还没这样轻松过,如今你们都长大了,师父肩上的担子卸下了,是该好好玩玩了……听说极东处有座仙岛,岛上有个桃花仙,师父年轻的时候还跟好友约着去那岛上喝喝酒,没能成行,等过几日,咱们就去那里转转吧,也算是了了一庄夙愿了。” 祁云承知道他口中的好友大约指的就是祁朝天,看着他似怀念又似哀切的神情,胸口闷痛了一下,没有表现出来,笑着道:“好啊,师父,以后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咱们去极东喝酒,去极北赏雪,去极南看海,去极西吹风……” 陈凉玉点头,露出有些神往的表情,“……嗯。” 伺候陈凉玉睡下,祁云承端着托盘出了门,转头看见祁云岚,他吓了一跳,“你干嘛呢,鬼鬼祟祟的。” 祁云岚笑得跟个小狐狸似的,“谁鬼鬼祟祟的,我看是有人心里有鬼,给我看看,今天是什么面?” 祁云承心里还难受着,没有理他,“你不是叫我盯着那个屈军师嘛。” “是啊,他最近有什么动作吗?”祁云岚正色了一些。 “动作倒是没有,我就想说,这人也太无聊了,每天不是待在自己卧房里,就是去找黄信议事,偶尔出门,也是去军营转悠,实在看不出什么疑点。” “哦,”祁云岚点点头,略略思忖,“那赖三呢?” 提到赖三,祁云承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一言难尽,“那家伙啊……” “是啊,他怎么啦?有发现?” “发现倒是没有。”祁云承摸摸鼻子,压低了声音,“跟踪他的那个师弟告诉我,这家伙每天只睡三个时辰不到,其余时间都泡在秦楼楚馆里,没日没夜地整那活,有一天晚上,我师弟跟着上了楼,就看见他叫了……”伸出手,比了个数字,“这么多个人,有男有女!” 祁云岚一点都不意外,赖三喜欢在弄女人的时候被男人弄,每回少说三个人,他亲眼见过,不想再回忆起来。 “我知道啊,这人就是个色中饿鬼,所以呢?” 祁云承见他面不改色,感觉是不是自己太没见识了,虽然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弄过那事,但不妨碍他装得淡定,“哦,也没什么,我就觉得,这人身体……挺好。” 第276章 “是吗?这样算是身体好的吗?”祁云岚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不以为然道:“风哥他也……” 意识到自己跑偏了,祁云岚咳嗽一声,“然后呢?他有没有去一些可疑的地方?” 祁云承摇头,“那倒没有,姓屈的军师当真跟你那么说了吗?查泓武真没死,还被他藏在沧州城中了?” “他也……没有明说,都是我自己猜的……”祁云岚有些踟躇,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猜错了,“嗐,算了,反正你一时半会也走不了,继续帮我留意着吧,万一我猜对了呢。” “也是。”祁云承点头,“我知道了。” 东南联军攻下沧州城后,各类似是而非的消息,如纷纷扬扬的雪片一般,随着南来北往的人群,送入京中。 其中一条,说联军攻下沧州后,原本打算劫掠三日,后来不知为何,没有动手。 消息传来京中后,京中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空气像是多了一根拉紧的弦,随时都会断裂,富贵人家开始出逃,街上乱糟糟的,到处都是四处跑动交头接耳的人。 这日。京中,陌巷的一座小院外。 秦楚提着一个篮子,抓着一把蓝色的小野花推开门——这个院子是他和红绡姑姑的家,红绡姑姑平日里总是很忙,家里除了他,就只有一个负责洒扫的聋哑老仆,这天他推开门后,却见红绡正站在窗前,拿着一只羊毫小笔写写画画。 秦楚顿时高兴起来,篮子里装着猪肉和酒菜,他把篮子挂在树上,朝房间里跑过去,“姑姑!你回来啦!” 红绡点头,转头看见他时,眉头立刻皱起来,“怎么弄成这样?谁欺负你了?” 秦楚身上有些脏,脸上也有些污迹,闻言后退一步,不想让红绡沾上,摇摇头道:“街上太乱了,不小心给人撞了一下,没事,我待会洗洗就行,姑姑,京城是不是要打仗啦?” 他把那束花放在桌子上,拿起窗台上的花瓶,开败了的花拿出来,新鲜的花插进去,摆弄了几下。 红绡看着他,眼神渐渐温和下来,“嗯,是要打仗了,你怕不怕?” 秦楚笑起来,转头看她,“姑姑在我就不怕。” “不怕就好,”红绡把写好的信收起来,转头看着他,“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把你从临州带出来,又将你留在身边?” 秦楚摇头,“不知道。” 红绡:“不知道你怎么从来也不问,就不好奇吗?” 秦楚低头侍弄那些花,“姑姑做事自然有姑姑的道理,我只要乖乖听话,不给姑姑添乱就行。” 红绡笑起来,“你这孩子……姑姑从前也有个孩子,想来如今也该与你一般大了,姑姑看着你时,总是想起他。” 秦楚微怔,“那他……” 红绡眉眼温和,眼中含着一丝隐痛,淡淡道:“没能长大,五岁那年,不幸夭折了。” “姑姑……”秦楚怔怔道:“那姑姑你一定很想他吧……” “是啊,怎么不想,天天都在想……”红绡淡淡道:“不说这些了,收拾收拾东西,随我一起离开吧。” “离开?”秦楚一愣,也不多问,点点头,“好哦,那哑伯伯他跟我们一块走吗?” 这头,攻下沧州城后,联军没有休息太久,留下八千士兵守城,便再次启程,往京师而来。 沧州距离京师不过百十余里地,中间既无天险,也无关隘,大军顺利推进,不多日便已到达城外。 此时,城楼上竖着皇旗,旗帜随风飞舞,城楼下,东南联军三十万大军以步兵为主,分了两路,将京师包围,从城楼上往下看,黑压压一大片。 营帐里,屈藏看着沙盘,对黄信道:“据说这次的守将乃是温茂的次子。” “温元驹?”黄信皱起眉头。 “嗯。”屈藏点头,提醒道:“将军万万不可小瞧了这个温元驹,当年西北叛乱,温茂带军平乱,深入敌营,不慎被俘后,就是这小子,单枪匹马闯入敌方军营,将他爹给抢了出来。” “嗯,我想起来了,的确有点本事,哼,萧成运那小子,小小年纪,竟比他爹还会用人,假以时日,不得了啊。” “的确。”屈藏点头,“我们杀了温茂,温元驹势必想要替他爹报仇,利用好这一点,这人就是一头恶犬,必然会咬着我们不放,不过,”屈藏话锋一转,“他可以利用这一点,我们自然也可以。” “哦?”黄信来了兴致,“此话怎讲?” 屈藏抚须道:“年轻人心性不稳,加上报仇心切,难免气浮气躁,用兵贵速忌躁,咱们可以想想办法,如何激怒于他……” 黄信想了想,点点头,“倒是个办法。” 商议完毕,黄信唤来几位领将,命他们带兵,围住京城各大出入口,既要切断京中粮草供应,也要防止城破后萧成运带着元嘉帝偷偷跑走。 待那几人离开,他又唤来几人,命他们派人,每日去城下叫嚣,一波人累了,就换另一波人,十二个时辰不间断,详细描述温茂如何像只鸡一样,被那几个江湖人士,一刀宰杀的情形,当然,声音越响亮越好,用词越激烈越好,那几个将领心领神会,点点头,走了。 如此过了半个月,终于激得温元驹亲自出城来战。 第一日,温元驹带着几百骑兵与联军发生冲突,不成想,联军竟是一触即走,毫无恋战心思,气得温元驹破口大骂,“黄信你这老东西,有本事出来,老子叫你看看你爹长什么样子!” 第277章 长期混迹于军中的人,骂起来人能几个时辰不重样,黄信骑在马背上,听着他一句不重样地骂自己,听了三个时辰后,传令退兵。 第二日,温元驹再次带着几百骑兵与联军发生冲突,联军再次一触即走,温元驹再次气得破口大骂,却谨慎地没有带兵来追。 第三日,第四日……到了第七日,温元驹终于气不过,追了出来,落入圈套。林宥赦手下虽只有寥寥数百人,却个个都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温元驹的几百骑兵同他们对上,仿佛鸡蛋碰上硬石头,很快被杀的片甲不留,温元驹本人也在身中两刀之后,被亲兵的保护着,狼狈逃入城中。 黄信当夜心情大好,命屈藏犒赏三军。 第八日,温元驹没有出城,黄信派人在城楼下骂人。 第九日,温元驹没有出城,黄信派人在城楼下骂人。……………… 到了第十五日,出发前,林宥赦告诉祁云岚,“今日应该就能见分晓了,是战是和,那边应该会给一个准话。” 祁云岚只略略读过兵书,对兵法一知半解,“是吗?那你觉得他们会选择战,还是和?” 林宥赦摇头,“我不知道,但我希望他们会选择和,因为如果选择战的话,后果他们可能会承担不起。”祁云岚:……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林宥赦已经走了出去。 到了这天傍晚,祁云岚还没能领会林宥赦的言下之意,却等来一个令他万分意外的消息。 ——黄信死了。 【作者有话说】更新! 大家明天见明天见明天见~ 第167章 终战(四) 黄信是被温元驹杀死了的。 据在场的人描述,他们派人十二个时辰不停歇,轮番在城楼下叫嚣,终于刺激得温元驹再次出城。 跟从前一样,到了阵前,温元驹不停叫嚷,指名道姓要黄信上前同他动手。 从前黄信没答应,任凭他怎么谩骂,怎么叫嚷,依旧故我,坐镇军中,不动如山,可到了今天,许是见着温元驹伤势未愈,许是被他骂得气恼,黄信应阵了。 接下来二人动手,黄信抖开大刀,温元驹挥开长枪——虽说黄信的大刀较温元驹的长枪要短上一些,按兵器上一寸长一寸强的讲究,是要吃一些亏的,但因温元驹几日前负伤,伤势未愈,所以此战应当是有些看头的……至少不应该一击分出胜负。 可不知黄信是吃错了药,还是没睡好觉,刚从军中出来,他的身形就有些不稳,骑在马背上,摇摇晃晃,温元驹抓住机会,一枪刺向他的要害,两匹高头大马交错而过,温元驹勒马、折返,黄信手松,刀掉在地上,紧接着,他人也掉到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吐出鲜血,就这么,死掉了。 遗体被运回军营时,消息已经转了好几手,祁云跑到营帐门口,看见几个将士已经惨白着脸从营帐里出来。 在这些人看来,黄信待祁云岚十分好,对待亲生儿子也不过如此,而祁云岚,这位罗将军的遗腹子,对黄将军也十分敬重,二人叔慈侄孝,十分亲厚,于是看见祁云岚白着一张小脸,气喘吁吁地朝着营帐跑来时,众人都害怕他过度伤心,纷纷劝慰。 祁云岚的确着急,却也仅限于着急了,伤心没有,震惊很多,他朝那几人点了点头,收下他们好心的安慰话语后,就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营帐里只有屈藏、林宥赦和秋玉仁三个人,掀开帘子的一瞬间,祁云岚直觉营帐里的气氛有些古怪,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他朝黄信的遗体走过去,秋玉仁擦着他的肩膀离开,屈藏跟在他身后。 营帐里只剩下他和林宥赦,祁云岚走到林宥赦身边,同他一起看着黄信——黄信躺在一块白布上,喉咙中间一个大窟窿,流出的鲜血将白布染成红色,他脸色灰败,总是锐利矍铄的眼睛紧紧闭着,且再没了睁开的机会。 祁云岚想起从认识这人开始,至今所经历的种种,真情也好,假意也罢,如今都随着这人的辞世化作时光中的点点斑痕,不再重要。 他伸手,抚了抚老人鬓角的白发,喃喃道:“黄叔叔,你走好。” 黄信的死给东南联军带来前所未有的巨大打击。 联军起兵,打着的旗号是为罗时平平反,黄信作为主将,在军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如今他死了,余下的将士威信不足,无法镇定军心,于是攻下沧州城前,那种弥漫在军中的低迷气氛,再次蔓延开来。 祁云岚每日待在军营中,听到的最多的讨论就是,他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继续打吗?继续打的话,谁来领头呢? 回去吗?回去之后该怎么办呢?朝廷会派兵来剿吗?毕竟他们干的可都是杀头的大事。 祁云岚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他没能想出什么比较好的解决办法,却总是想起探望黄信遗体的那个下午,古怪地觉得,也许屈藏会做些什么。 彼时。南域。溟州。范家大宅外。 严风俞在信中告诉祁云岚,回到京中之后,他立刻去找了他的师父,向他询问天衍处是否有内鬼一事。 可是不知为何,这一回,不痴老人不仅没有回答心爱之徒的问题,反而发了一通大火,令他不可再追查此事。 他的这个态度,分明就是有鬼,于是严风俞更加确定,内鬼一事,他师父必然是知情的,也让严风俞意识到,内鬼的身份,可能并不简单。 第278章 之后多方打探,严风俞发现了更多可疑之处,比如费驰被逐出天衍处之后,是谁将他重新列回十四刃之一;比如黑甲军解散之后,是谁向皇帝请命,将之重新整合回来;又比如是谁向费驰发布的命令,令他带兵前往各大门派……而这些重重疑点全都指向一个人,红绡。 若天衍处中,除了他师父,还有一个人让严风俞觉得敬重,那么这个人一定是红绡,所以严风俞不愿意怀疑红绡,为了证伪自己的猜想,他又开始打探红绡的真实身份。 凡人到过的地方,必会留下痕迹,即使是密探的头头,红绡也不例外。 多番打探之下,得到的结果令人心惊。 红绡曾在宫中做事,服侍先皇后与先太子,先太子死前,红绡曾秘密出宫,此后一去不返,再出现时,已经换了一个身份。 这让严风俞对那白衣公子的身份有了一个非常大胆的猜想,因为这个猜想实在太过大胆,所以在百分之百确定之前,他没有将这个猜想告诉于祁云岚意外的任何人。 而现在,找到范鸿蒙,旁敲侧击之下,他终于得知了那位白衣公子的身份。 他觉得有些好笑,原来一直在找的人竟然就在他们身边。 ——先太子没有死,如今换了一个身份活跃在江湖之上,他是操纵药人的白衣公子,是清风门的新任掌门人,也是祁云岚的赦哥。 另一边的东南联军军营中,祁云岚即将面对同样的冲击。 为了稳定军心,屈藏找来众将士,召开了一次会议,祁云岚自然在列。 屈藏说,黄信之所以起兵,除了要为罗时平平反外,还要杀昏君,立明君,还天下一个清明盛世,而他们拥立的明君不是旁人,正是先帝的幼子,因元嘉帝篡位而失踪多年的太子,萧成璋。 这位太子流落民间后,为了躲避追兵的搜捕,改了名更了姓,如今他不叫萧成璋,叫做林宥赦。 此言一出,军中霎时爆发出轩然大波,诸位将领都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开什么玩笑?他说他是太子他就是太子了?我还说我是皇帝呢!” “替罗将军平反是我们所有人共同的意愿,扶人上位可不是!” “就算我们承认他了,天下人能承认吗?”…… 类似的言论如雪片般兜头袭来,祁云岚心脏砰砰跳,过往的信息像是零星的碎片一般散落在他的大脑里,这里一片,那里一片,却因为过度震惊而无法连成一线,他咽一口吐沫,难以置信地往风暴中心看过去——屈藏垂首站着,一动不动地,没有说话解释的打算,林宥赦亦然,他坐在主位上,垂着眼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先开口的是秋玉仁,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嗤笑道:“可诸位除了相信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此言一出,群情愈发激愤,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这些能够为了罗时平而起兵造反之人,都是一帮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兵痞子,闻言立刻有人勃然大怒道:“选择?哼,老子的选择多得很,至不济老子也能带兵回家,朝廷沉疴难愈,自顾不暇,还能追着我到南域不成?” “哈哈……就算他有本事追过去,老子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老子贱命一条,杀一个不陪,杀两个稳赚!” “当年我们为他打天下,他坐上皇位,转头就对我们动了手,如今既然已经撕破脸,那也没什么情面可以讲了,老子一条贱命,要拿就来拿去,到了地下,见到罗将军,老子也无憾了!”…… 群情愈发激愤,祁云岚听着听着,手心冒出热汗,生怕这些人一言不合就对林宥赦动了手。 这时候,沉默至今的林宥赦终于开了口,他道:“诸位可曾为你们手底下的那帮兵士考虑过?你们不怕死,死了就能成全你们的大义了,那他们呢?” 他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众人,“他们信任你们,将身家性命托付于你们,随同你们四处征战,步步艰险,如今好容易来到这里,你们打算如何说服他们放弃进攻,就地折返?说黄将军死了,你们不想打了,打得过也不打,回家,你们的家还在,他们呢?朝廷举兵讨伐之时,你们可以举家搬迁,他们呢?” 完全不同于往日的,锐利如刀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林宥赦冷笑一声,“况且,我没说,你们怎么知道我没有证明我自己身份的证据?” 此言一出,方才还激愤的众人霎时安静下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只有一个想法——证据?什么证据? 先帝都死了几十年了,元嘉帝的皇位也坐了几十年了,皇宫的老人死的死、残的残,还能给你留下什么证明身份的证据? 像是看出他们的疑虑一般,林宥赦看向秋玉仁,秋玉仁心领神会,摇着轮椅上前,打开一直放在膝盖上的黑色布包,露出一块莹润碧玉—— “诸位可认得这是什么?” “这……”方才跳得最凶的那人,脸色一下子就白了,“这莫不是就是传说中的……金玺?” 到了这一步,事情终于尘埃落定,众人纷纷离开,带着或震惊或惶恐的情绪,回去自己营帐,用一整晚的时间去慢慢整理,慢慢消化,等天一亮,东南联军就要变天了。 祁云岚没有走,原地站着,林宥赦看出他有话要讲,静静等着。 半晌后,祁云岚声音沙哑地开了口,“黄信是你杀的。” 第279章 林宥赦眼神一暗,很快恢复,“云岚,你不要……” 祁云岚没让他说完,“莫大叔是你杀的,药人是你驯养的,静寂散也是你下的……” 更多的记忆碎片如同雪片般在他的大脑里飞舞,集合,连成有用的信息,“八年前,你派人在梓江边绑架我,你有身份却没有兵,所以你需要我,不过非常可惜,他们没有看住我,被我跑掉了,但是你很聪明,你没有将所有筹码押在我一个人身上,你一面让人找我,一面又暗暗培植了自己的势力,你的药人,你的黑衣卫……” 林宥赦表情不变,淡道:“这些都是你的猜想,云岚,难道没有人告诉你,没有证据的事情不能乱讲吗?况且,黄将军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温元驹一枪毙命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祁云岚十分冷静,万分笃定,“你给他下了毒。” 林宥赦笑起来,“他那么谨慎,怎么可能会让不信任的人随便靠近,我又不是你,怎么给他下毒?” 祁云岚看着他,“因为红绡是你的人。” 林宥赦终于笑不出来了,眼神冷了下来,长时间的沉默。 “既然你都知道了,还来同我对峙,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祁云岚眼睛里闪过一丝哀痛,林宥赦看见了,移开目光,祁云岚凄笑道:“因为我还有用,所以你不会杀我。” 林宥赦看着外头,“云岚,你知道吗?从前我就很喜欢你,刚刚去临州那几年,云弘大哥不理我,云承捉弄我,就你待我好,云承欺负我,你就带我欺负回去,云弘大哥不理我,你就带我四处去玩,你真的很聪明,云岚,我喜欢你的聪明,你一下子看穿我的心思,又照顾我的感受,可是现在,你的聪明就很不讨喜了……来人!” 有人进来了,他们走到祁云岚身边,抓住祁云岚的胳膊,祁云岚没有抵抗,被他们推着离开。 走出营帐前,他回头,“还有一个问题,赦哥,我问你,梅山山庄发生的那些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林宥赦眼神一暗,撇开脸,不说话。 祁云岚笑起来,笑得不太好看,“我知道了。”被那些人推着,离开营帐。 【作者有话说】 更新!大家明天见明天见明天见! 第168章 终战(五) 祁云岚被软禁了,还是住在原来的住处,还是吃着原来的吃食,但是行动受到了限制。 林宥赦显然非常看重他,负责看守他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祁云岚好几次试图闯出去,都没能成功,这日,看守他的人轮了一圈,又轮到了庄伟元。 庄伟元来看他,手上提着一个酒坛子,“云岚兄弟,我知道你想走,可是即便我想放你走,你也走不掉,你知道的吧?” 林宥赦那样谨慎,自然不会只派一个人看着自己,祁云岚心中有数,“可是……” 庄伟元抬手,示意他无需多言,“况且,我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我的门人考虑,他们随我来到此处,已经是顶着杀头的大罪,若我为了你,再跟那位殿下反了目,我的处境会非常艰难,你能明白吗?” 林宥赦算计人心,敢把这些刀口舔血的江湖人带在身边,自然有保证他们听话的方法,祁云岚沉默了。 庄伟元拍拍他的肩膀,“别想了,喝酒吧。” 祁云岚苦笑,“你也别喝了,都给我吧,现在我比你更需要这个。” 庄伟元也苦笑,“……是啊,都不容易。” 红狐狸也在负责看守的人里,比起林宥赦的新身份,他显然对林宥赦这个人更感兴趣,絮絮叨叨,问了不少林宥赦早年待在清风门、待在临州时的事情。 祁云岚有问有答,又趁他喝醉之际,探到了不少外头的消息。 红狐狸目光迷离,醉醺醺地倒在榻上,告诉他,林宥赦手中的金玺镇住了不少人,却也有一些人,他们的脑袋里只有一根筋,只认人,只忠心于黄信,其他的,甭管你是皇子,还是殿下,在他们那里,都一文不值。 因为祁云岚的「无条件支持」,这样的人并不多,但有一两个也足够麻烦。 这些人曾亲眼目睹黄信的死状,他们同黄信一起,出生入死许多年,对黄信的本事了如指掌,见状一下子就猜出来,黄信必然被人下毒,结合黄信死后所发生的事情,他们同祁云岚一样,立刻把怀疑的矛头指向了林宥赦,说是他指使屈藏给黄信下毒。 对此,林宥赦没有做出任何解释,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依旧做着他的事,练着他的兵,而那些反对他的人,则无一例外的,都在半个月内,相继「病逝」。 “哎呀,说这些做什么,没意思,老子问你,那姓林的,哦,不对,那位殿下,他那里,大吗?我是说,跟我比。”祁云岚:…… 上回跟林宥赦一块洗澡已经是十几岁那会儿的事情,祁云岚想了一下,用手比划了一个尺寸,“这个算大吗?我不知道你多大,不好比。” “那还不简单,”红狐狸兴致冲冲,放下酒坛子,“睁大眼睛,好好看着,哥哥带你长长见识。” 掀起衣摆,解开裤腰带…… “哎呀,你别……” 祁云岚赶忙捂住眼睛,捂了一会儿,手指悄悄张开一条缝,祁云岚“哇”了一声,红狐狸得意洋洋地,弹了一下,看那东西晃来晃去的,“怎么样?大不大?” 第280章 比自己的大,跟严风俞有的一拼,祁云岚竖起大拇指,“你大,你大,还是你大!” 想了一下,也不一定,毕竟那时候林宥赦才十几岁,长到现在,肯定长大了不少,但他没说,“你问这个做什么?” 红狐狸摸了摸鼻子,坐下来,继续喝酒,顾左右而言他,“你刚刚问什么来着?哦,那些人死了之后是吧?还能怎么样?肯定要乱啊!” 几位反对林宥赦的将领相继病逝,这一变故,令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军心再次躁动起来,虽然没有人将自己的想法宣之于口,但是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这位新上任的主将,并不是一个心慈手软之辈,他们面对的选择很简单,要么顺从,要么死。 高压之下,有人选择顺从,默默忍着着,顺从地执行他的所有命令,也有人不愿受制于人,偷偷开始策划逃跑。 有黄雀儿在,这些人的计划往往没能成形,便已胎死腹中。 这就出现了一个恶性循环,有人死,军心躁动,军心躁动,有人想逃,有人想跑,就又有人死……千里之体毁于蚁穴,长此以往,只怕他们还没组织起有效的进攻,自己就先乱了。 三十万大军哗变所带来的后果,祁云岚想想就能猜到林宥赦现在的压力有多大,但是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欲戴其冠必承其重,祁云岚一点都不同情他。 夜深了,红狐狸喝多了,倒在榻上,祁云岚在地上铺了一块布,把他搬过去,起身,准备脱衣睡觉的时候,一个人闪身进了营帐。 黑黑瘦瘦,面容冷肃,抱着一把剑,“你是祁云岚?” 祁云岚似乎能够猜到这人的身份,“你是……曹霜?” 另一头,主将营帐里,林宥赦自满案的文书中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面前的男人,“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秋玉仁不躲不闪地同他对视,“这是现如今唯一的办法,殿下,你心里清楚,不然你不会这么生气。” 林宥赦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很快冷静下来,沉默片刻,他摇头,“不,我不会那样做的,若我那样做了,那跟那个残害兄长的畜生还有什么区别?就连黄信,他都在最后一刻收手了,你不要再说了,我不会同意的。” “殿下!”秋玉仁目光恳切,“我们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靠得可不是心慈手软!想想你的父皇和母后,想想他们是怎么死的,想想你的师父,还有那些为此而丧命的人,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你就要辜负他们的付出吗?” “他们不是不相干的人,他们是我的子民……” “我们成功了,他们才是你的子民,若我们连这一步就迈不出去……” 林宥赦再次沉默了,许久后,他扶额,“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让我……好好让我想一想。” “那好,”秋玉仁点点头,“属下等着你的好消息。” 沧州毗邻京师,因而格外富庶,正因为此,黄信将劫掠沧州百姓当做对三军的犒赏,并认为这个指令颁布后,能够大大刺激将士们日渐低迷的士气。 如今,主将意外身亡,新的主将不能服众,军心愈发动摇,一味的打压无法稳定军心,反而会使日后的反弹更加严重,于是秋玉仁提出攻下京师后,允许东南联军在京中肆意掳掠三日三夜的策略。 林宥赦虽然极度不愿,可是大军哗变的后果他无法承担,功败垂成的滋味他更加不想再去品尝,于是再三思考后,答应了。 祁云岚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多月,这半个多月里,林宥赦靠赏靠杀靠许诺封赏,终于坐稳了主将之位,开始专心谋划攻城一事。 又几日,潜伏在京师内的密探传来消息,温元驹将黄信斩于马下后,伤情不知为何,愈发严重,如今已经躺在床上,有出气没进气,眼看着就要不久于人世,新主将刚刚走马上任,尚未熟悉前任留下的各项布防策略,如今天时地利人和,占了两样,正是大举进攻的最好时机。 三十万大军,上下一心,士气大振时,其战斗力是惊人的,加上城内密探,与潜伏在守城军官之中黄雀儿的接应,京师守军很快不敌东南联军,递出投降信号。 收到投降文书的那天晚上,林宥赦提着两坛酒和一些下酒菜,来见祁云岚,祁云岚已经睡得迷迷糊糊,听见声音,从床榻爬起来,看见林宥赦后,他立刻握紧了手中的剑,警惕地看着对方,“你来干什么?来杀我?” 意识到对方已经听闻了京师守军投降的消息,林宥赦笑道:“你已经听说了?让我猜猜,是谁告诉你的?是红狐狸?庄伟元?还是青城派的那些人?这些人对我阳奉阴违,对你倒是真心相待,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云岚,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祁云岚戒备地看着他,“我说了,你就能放了我?” “当然不可能。”林宥赦摇头轻叹,依旧是那副温和从容的样子,只是,到了现如今,那些温和与从容之中,不免显出一丝从前没有流露出来的矜贵与傲气,“云岚,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了?” 祁云岚眼神暗了暗,“所以你还是来杀我的?这些是什么?我的最后一顿夜宵?” 林宥赦对他的猜测不予置评,只道:“对我来说,你的确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但我不会杀你,不要那么紧张,云岚,把剑放下来,过来,陪赦哥喝点酒吧。” 第281章 祁云岚目露讥讽,嗤笑道:“夙愿得偿,想必你心情很好,这就迫不及待地庆祝起来了。” “庆祝……”林宥赦低声呢喃,“你也这么想的吗?是啊,我也觉得我的心情应该很好,就当是庆祝吧,喝酒吗?桃花酿,我这儿还有一些……松子糖,托人从临州买来的,我记得你从前很喜欢这些的,过来,陪赦哥聊聊天吧,就像从前一样。” 祁云岚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眼眶却一下子就红了,“你害死了我爹,我大哥,我一家老小那么多人,还指望我像从前一样待你,陪你喝酒,陪你聊天,赦哥,我们俩到底是谁比较天真?” “也是,”林宥赦眼神晦暗下去,“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的,得到一些,就要失去一些,我一早就该懂得这个道理的,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只盼着那些得到的,足够弥补那些失去的,好让自己的余生不至于陷入无尽的悔恨与无边的遗憾。 自顾自喝完一坛酒后,林宥赦摔了酒坛子,扬长而去。 翌日,大军再次启程,在历经三个多月的围城与数次死伤无数的攻城战之后,联军终于顺利进入京师,祁云岚也终于找着机会,偷偷跑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更新!明天见明天见明天见! 第169章 终战(六) 离开京师那年,他三岁,按理说,三岁的孩童尚未到记事的年纪,可是非常奇怪地,林宥赦竟清楚记得那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 他记得红绡姑姑将他藏在怀里,躲过一个个岗哨和巡卫,带着他往城外赶去。 他记得自己缩在姑姑的怀里,听着她砰砰跳动的心脏与急促喘动的呼吸,脑海里一遍遍浮现的,却是父皇濒死的咳嗽与母后赤红的眼眶。 再后来,听着掠过耳畔的呼呼风声,他慢慢睡着了,再次醒来的时候已在一个农户的家里。 他在农户家里呆了五年,从三岁到八岁,渐渐明白自己身上发生的事,也渐渐清楚,许诺会来寻自己的父皇与母后大约再也无法像从前一样,遵守约定。 八岁那年,村子里进了山匪,他不清楚那些山匪是不是真正的山匪,亦或只是伪装成山匪的天衍处刺客,他没敢出去,躲在地窖里,瑟瑟发抖。 后来,过了一天,也有可能是三天,外头的声音渐渐没了,他推开地窖的门,看见躺在地上的农户尸体,尸体已经变僵发硬,流出的血液也已干涸,大片大片的褐色痕迹蔓延在尸体周围……那是林宥赦第一回看见死人,也是第一回知道,原来人的身体里,竟然有这么多血。 外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呼啸的北风带着凌冽的寒气卷起屋子里,黑黢黢的树丛好似潜伏在暗处的无数个人影,鼻尖是萦绕不去的血腥气息,林宥赦不敢出去,找了个角落,静静蹲着,茫然无措,脑袋一片空白,天亮了又黑,不知过了过久,外头再次传来脚步声。 这回来的人是莫不为。 那之后,林宥赦随莫不为回莫归山,拜在他门下,以他为师,几年后,清风门内乱,莫不为将他送到临州,他在那里认识祁云岚,也在那里,再次感受到家的温暖。……………… 往事如浮光掠影一一掠过眼前,林宥赦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看着脚下的街道以及前方的人群,时隔多年,他终于又回来了。 他遵守了他与联军将士们的约定,入城后,豁出性命来为他拼杀的人,开始收取属于他们的战略品,耳边有惨叫声与大笑声,也有求饶声和哭喊声,林宥赦刚刚轻盈起来的心情再次沉了下了。 “殿下在想什么?”秋玉仁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 林宥赦没有回答,眉头轻轻皱着。 秋玉仁得不到回答也没有气恼,嘴边噙着一缕笑,“殿下可还记得属下初次与您相识的场景?” 林宥赦点头,“自然记得。” 那时莫不为刚刚坐上清风门掌门的位置,秋玉仁与他的父亲一起,带着天机阁的贺礼前来祝贺。 那会儿,秋玉仁还不像现在这样病恹恹,死气沉沉,是个活泼俊秀的少年郎,他在后山看见独自练剑的林宥赦,山风猎猎刮过,白衣少年风度翩翩,恍若神祇,秋玉仁看呆了,那之后的几天,便一直缠着他问东问西。 可惜好景不长,一年后,天机阁阁主病死,应了天机阁阁主活不过三十岁的那个「传承」,下一代的阁主人选,秋玉仁也在他父亲病逝的那一晚不慎自高处跌落,摔断双腿,在那以后,少年眉眼间的生气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挥之不去的深沉与灰败气息。 “殿下可知我为什么跟随效忠与您吗?”秋玉仁道。 林宥赦依旧看着前路,淡道:“你自然有你的理由。” 秋玉仁摇头笑了笑,“外人都道您待人体贴,让人如沐春风,大约也只有我们几个知道,您的心有多冷……路还长着,殿下您要是不介意的话,就听属下唠叨一两句吧。” 林宥赦没有说话,皱了皱眉,秋玉仁道:“世人都道我们天机阁的男子命里带煞,是一脉相承的病痨鬼,没一个能活到三十岁,却都不想想为什么,为什么我们都活不过三十岁,为什么有人前一天活蹦乱跳,第二天就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殿下,您想过为什么吗?” 第282章 林宥赦知道他不需要自己回答,没有说话,静静听着,秋玉仁继续道:“我爹死的那晚我没睡着,很奇怪,别人都睡得死死的,就我一个还清醒着,我听见隔壁房里传来动静,就去看了一眼,我看到……”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片刻后,继续用事不关己的,冷冰冰的语气道:“我看到我爹像只鸡一样,被人提着脖子,扔到地上,他们按住他的四肢,往他嘴里灌东西,把他的肚子撑得大大的,又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吐出来。 “我爹看见我了,朝我摇头,让我走,但我动不了,只能那么定定看着。 “后来我爹死了,撑死的,还是毒死的,我不知道,我就看见他们在他身上一阵忙活,之后他就看起来跟睡着了似的。 “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发现了我,也可能早就发现了,没有说出来,其中一个人想杀我,被他提着脖子拎起来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死定了,吓得尿了裤子。” 一声轻笑,有些自嘲的意味,“好在另一个人阻止了他,说我是我爹唯一的儿子,我要是死了,天机阁就没了传承,这与上头的要求不符,我不知道他们口中的上头是谁,但在听见那句话之后,那个人就骂了一句脏话,把我从楼上丢了下去。 “我大难不死,又被他们喂了离魂散,离魂散可使人失去记忆,成为一具行尸走肉,但是很奇怪,这药对我一点作用也没有,除了断掉两条腿,我跟从前似乎并无差别……不,还是有差别的,那年我十七岁,已经清楚知道自己只剩十三年可活,时间一到,那些人就会像杀我爹那样,来取我的性命。 “但我不想死,所以我只能杀了他们。” 林宥赦已经猜到那些人的身份,秋玉仁肯定他的猜想,“没错,是天衍处的杀手。” “殿下你大概不知道,天衍处不是近些年才组建的组织,他们已经存在了近百年之久。从前,它只是一个江湖组织,收钱杀人,人死钱清,到了近些年,它才为皇权所用,成为专属皇帝的一把刀。” 至于天机阁,它掌江湖秘籍,推朝代更替,即为朝廷所喜,亦为朝廷所忧,为防止其过于强盛,脱离控制,便与天衍处定下约定,散播天机阁阁主活不过三十的传闻,更在其阁主年满三十之际,取其性命。 如今时间一晃就是百年,这百年间,亦有几位家主同秋玉仁一样,发现这传闻背后的实情,但是不出意外的,都被灭口或者灌下离魂散一类的毒药。 “原来如此。”林宥赦点点头,明白了秋玉仁追随自己的初衷,也知道他同自己说这番话的缘由,“那么天衍处这个组织,就让他消失吧。” 秋玉仁笑,“谢殿下成全。” 马蹄踩过青石板面,发出哒哒的轻响声,靠近皇宫,尖叫嘶吼声没了,风声渐渐清晰起来,穿过一道道宫门,林宥赦翻身下马,步入大殿,迎面一道稚气十足的声音对他怒吼,“萧成璋,你言而无信!” 太子萧成运怒不可遏,一张脸涨到通红,“我同意投降时,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不可滋扰城内百姓,你的兵现在在做什么!他们都是普通百姓,都是你的子民,你怎么下得去手!” 林宥赦站着没动,不躲不闪地同金椅旁边的少年对视,待他说完,林宥赦轻蔑一笑,“严格来说,他们现在还不是我的子民,严格来说,此时此刻,他们于我来说只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成运难以置信,下一刻勃然大波,“这样的话你竟然说得出口!萧成璋,你混蛋!” 一个砚台迎面飞来,林宥赦没动,身后的郑全文身形一闪,来到林宥赦身前,浑厚的内力蕴发开来,先是泄去砚台飞来的力道,继而轻轻一推,那砚台便沿着来时的轨道,往成运的面门处飞去。 成运一愣,尚未来得及躲闪,那砚台已飞至他跟前,下意识闭上眼睛,下一刻,只听得“嚓”地一声轻响,砚台没有落到他身上,反而被一只年迈的老手捉住。 第一轮武力较量无声结束。在场的人都能看出来,郑全文着意在林宥赦面前表现一番,推回砚台时,那动作看似轻飘飘的,没有着力,却蕴含了十足的内力,若是被砸中,少说头破血流,一不小心甚至可能丢了性命。 而老者却能够在谁都没能看清的情况下,迅速赶来,又轻松化去其中力道,其轻功与内家功法的造诣,绝不在郑全文之下。 这样的高手竟从未在江湖中露过面,在场的人心中都不免有些惶惑。 若祁云岚在场,就能认出,这老者不是旁人,正是八年前同他有过一面之缘,又劝他随自己离开的神秘老人。 老人,或者说天衍处的首领,不痴老人将那砚台轻轻放回了台面之上,对金座之上的元嘉帝拱了拱手,对成运道:“太子殿下,您还好吗?” 成运对这杀手头子并无好感,但是对方确实救了自己性命,于是摆了摆手,“我没事,你退下吧。” 老人垂首,后退,一副唯命是从的样子。 “你倒是忠心。”一片静寂之中,林宥赦讥讽地笑了笑,“改叫不痴老人太久了,您是不是已经忘了自己叫什么了?闫青叔叔!” 老人没有看他,依旧低着头颅,眼底的神色无法分明,林宥赦嗤笑一声,迈着步子上前,“你知道吗?比起他们……我更想见的人其实是你!我想问问你,闫青叔叔,给我父皇当侍读的那些年里,他可曾待你有半分不薄?而你给他下毒之时,心里可有半分不忍?哈哈哈哈……只可惜他目盲心也盲,竟不知道自己真心相待的人,其实是自己兄弟派来的卧底!” 第283章 老人依旧一言不发,握紧了拳头,林宥赦目眦欲裂,眼底一片血红,“你以为你改个名字,收养个把孩子,再在我的事情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往就能一笔勾销了?我告诉你,不可能!你、还有你,你们这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此时,金座上之人终于撑不住,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林宥赦抬眼望去——托他的福,元嘉帝已经瘦得没了人形,他四肢不受控制,嘴角流出涎液,全身上下只有眼睛还能动。 此刻,他瞪着那双浑浊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林宥赦,好像透过他看见了别的什么人,目光里流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惊恐来。 他好像想要说话,却无法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舌头,只能发出“啊啊啊”的沙哑难听的喉音。 林宥赦看着他,由衷地体会到一种叫做畅快的情绪,他笑起来,“看来叔父认出我来了。” 元嘉帝“啊啊啊”地喊着,无法吐露出半句有意义的话语。 林宥赦一步步上前,一字一顿,“你给我父皇下毒之时可曾想过今天?你将我母后投入枯井之时可曾想过今天?你把红绡姑姑的孩儿当做我残忍杀害之时可曾想过今天?” 话音落,他已来到元嘉帝跟前,座上的元嘉帝神情扭曲,眼中的惊恐无法掩饰,他像是非常抗拒林宥赦的靠近一般,疯狂地试图挣扎,终于被他挪动了半边身体,从金座上滑下来,掉在地上,他竭力地扭过头,想要去看清那个人,却只能看见一双脚,那双脚抬起来,踩上他的脸,然后用力,将他恨恨地往地下碾去。 鲜血从他的口鼻中迸射出来,他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林宥赦的厉声质问还在继续:“你想要这个是吗?” 他拿出金玺,蹲下身,举到元嘉帝面前,“为此你不惜派人屠光了牛家村,为此你不惜派兵赶赴临州城,为此你不惜……血洗了西峡山,他们还以为你是要去杀罗时平的遗腹子,哈哈哈哈……叔父,可是你万万没有想到,我竟然没死,你也万万没有想到,我父皇竟在你下手杀他之前,就托人把这金玺偷偷送了出来,到底棋差了一招啊,叔父!” 成运终于看不下去了,眼眶通红,大喊一声“父皇”,就要抢上前去,却被那双老迈的手死死按住,“殿下,不可!” 成运疯狂挣扎着,“你放开我!你放开我!萧成璋,父皇他是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父皇,对不起你母后……要杀要剐你随便来,要是杀了他你还不解气,你就连我一起杀了,将我大卸八块,凌迟处死,但他是皇帝,你不可以这样羞辱他!” 许是听见了成运的话,元嘉帝忽地睁大眼睛,他瞪视着林宥赦,喉咙里挤出几个沙哑难听的音节,“……不……杀……他……杀……我……” 林宥赦哈哈大笑,“好一对情真意切的父子,想死?好啊,那我就成全你们!谁来替我杀了他们?我可不想弄脏我的手!” 此刻的大殿之下,亲耳听见皇家密辛之后,诸人神色各异。 庄伟元目露不忍,静静站着,没有上前的打算,秋玉仁的目光落在不痴老人身上,目光深邃幽暗,不知在盘算着什么,而红狐狸,他的眼里只有林宥赦,眼底的疯狂几欲倾泻而出,只有郑全文,再次跃跃欲试地走上前去,拱手道:“属下原为殿下代劳!” 林宥赦后退,让出位置,郑全文上前,对躺在地上的元嘉帝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陛下,对不住了!” 抽出刀,高高举起,在成运撕心裂肺的狂喊声中,将那把刀插进了元嘉帝的心脏里,下一刻,鲜血喷射出来,溅了郑全文一脸,他抬手擦掉,龇牙一笑,回头对林宥赦拱手道:“禀告殿下,属下幸不辱命,已经完成任务。” 鲜血滴滴答答,沿着大殿内的玉阶往下躺去,元嘉帝的抽搐渐渐微弱下去,成运狂吼一声“父皇”,承受不住,晕了过去,被不痴老人抱住,放在地上,林宥赦低下头,神色晦暗不明,片刻后,他抬起头,刚想说些什么,守在外头的人忽然跑进来,“不好了,殿下,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更新!大家明天见明天见明天见! 第170章 终战(七) 半日前。 天刚朦朦亮,大军开始拔营,红狐狸打着哈欠出去,过了一会,又打着哈欠进来,进了营帐,他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俊美面容。 祁云岚被他吻醒,鼻尖嗅到熟悉的冷香,迷迷糊糊抱着他的脖子,吻回去,两个人在床榻上滚了一圈,祁云岚被他压在身上,感觉他揪了揪自己的耳朵,“好了,好了,赶紧起来,不然走不掉了。” 耳朵被揪痛,祁云岚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他猛地睁大眼睛,“风……” “想把人都引来吗?小声点儿。”严风俞捂住他的嘴,起身,戴上人皮面具,“怎么傻了?赶紧走啊。” 祁云岚没走,扑过去,一把抱住他,把脸埋进他宽阔的胸膛里,“几个月没见了,我好想你,风哥,你怎么把面具戴上了?快摘下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严风俞推开他,“是吗?我还以为戴上面具你会更高兴呢。” “你干什么啊……”祁云岚被他推开,不高兴,又扑上去,“整天就知道胡说八道,我当然更想看到你啦。” “我是在胡说八道吗?”严风俞捏住他的脖子,把他从自己身上拽下去,“你给我好好想想,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你到底背着我做过哪些好事。” 第284章 祁云岚想不起来,又想往前扑,被严风俞按着脑袋推回去,“给你个提醒,曹霜来的那晚。”祁云岚:…… 他想起来了,红狐狸找他比大小,还脱裤子给他看来着,祁云岚大囧,心虚道:“那是、是因为……” “因为什么,你好好说说,我听着呢。” 祁云岚说不出来,严风俞转身欲走,祁云岚赶忙追上,二个人就这样你追我赶地躲避着巡逻,出了营地。 “咦,我们竟这么轻松救出来,今日防卫怎么这么松懈?”祁云岚好奇地问。 “你不是很能耐嘛,猜猜看。”严风俞阴阳怪气地答。祁云岚:…… 路边停了三匹马、一个人,看见那人后,祁云岚的疑惑顿时得到解释,“屈军师,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跟我风哥……” 屈藏冲他笑了笑,“出来就好,时间紧迫,我们待会儿再慢慢聊吧。” 祁云岚点头,三人上马,小半个时辰后,三人下马,将马拴在木桩上,走进一座荒庙。 庙里已经有人在等候,还不止一个,祁云岚眼睛一亮,“祁云承?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陈掌门……查大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破庙里,祁云承正把一把晒得干净暖和的稻草铺在凳子上,然后他脱下自己的外袍,铺在稻草上,扶陈凉玉去坐。 向阳的窗户前,查泓武硕大的身躯坐在地上,半眯着眼睛,像是已经打过一个小盹。 “少将军把人数遍了,怎么单单漏了在下?”赖三从阴影中走出来,一起待在阴影里的,还有不苟言笑的杀手曹霜。 祁云岚惊讶不已,看看祁云承,又看看严风俞,最后把目光落到屈藏身上,于是屈藏娓娓道来,祁云岚被软禁的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情。 那日,曹霜潜入军营同祁云岚会面,告知祁云岚严风俞的发现后,出来时,不慎泄露行踪,被巡逻的士兵发现,他情急之下,躲入一个营帐,打算劫持一个人,带自己离开营地,却意外地碰见了屈藏。 屈藏得知他的身份后,答应送他出营地,条件是将一封书信送到沧州城主府,递到一个叫做赖三的青年人的手里。 曹霜答应了,同严风俞会和后,去了一趟沧州城,赖三收到信,按照信中指示,去了一趟醉云楼,将关在密室里的查泓武带了出来。 祁云承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遵从祁云岚的嘱咐,悄悄跟踪赖三,没想到他翻遍了沧州城都找不到的人,竟被藏在了青楼妓馆的密室里。 可怜查泓武,一个血气方刚的大老爷们,整日只能呆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听着别人翻云覆雨,逍遥快活,自己却吃不好也睡不好,也是惨得很。 那之后,一群人会和,赶往京师联军大营,又趁着联军拔营,守卫薄弱之际,将祁云岚救了出来。 听到这里,祁云岚已经猜到屈藏的计划。 林宥赦虽然在议和文书里,答应成运不会滋扰城中百姓,但他其实根本没得选择,他已经允诺联军肆意劫掠作为犒赏,倘若出尔反尔,联军哗变,他会死无葬身之地,两相权衡,他必然会违背对成运的承诺。 “你想带我们入城,让查大叔接管联军?”他看向屈藏。 此时联军已经开始进城,富庶安定了百年之久的京师重地即将陷入一片混乱,屈藏点点头,忧心忡忡,“这是目前止损的唯一办法。” “可是东域的兵还好,”祁云岚还是有些担心,“倘若南域的兵不愿意听查大叔的,那该怎么办?” 祁云岚的担心不无道理,查泓武还好,毕竟东军是他带出来的,即使有一两个将士同林宥赦勾结,不愿听从于他,大部分将士还是认他这个主将的,而屈藏,他只是一个文士,单凭威信能够做到的事情非常有限。 这时候,祁云承忽然插话,他道:“云岚,爹走后,我们家的钱去哪里了?” 祁云岚一愣,“你的意思是?” “你是不是傻?”祁云承安顿好了陈凉玉,快步走过来,“那些人到处抢劫,最主要的目的是什么?” 祁云岚想了一下,不确定道:“钱?” “这不就得了。”祁云承道:“咱们家从前虽然算不上富可敌国,可给几十万大军发上几年军饷的钱还是有的,他们要钱,咱们就给他钱,给比他能抢到的,还多的钱,那不就成了?” 祁云岚眼睛一亮,看向严风俞,严风俞不理他,他又看向屈藏,“可以吗?” 屈藏思忖片刻,点点头,“倒是值得一试。”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方法可比之前那个靠谱多了,祁云岚高兴起来,“那就这么试试,钱就在我身上,喏,三百万两,够不够?” 此言一出,众人个个张大嘴巴,霎时呆若木鸡,查泓武哭笑不得,“你小子是不是缺心眼?整日揣着这些银票跑来跑去,就不怕被人抢了?” 祁云承也笑,“可不是吗?我刚想说呢。” 祁云岚毫不在意,把钱交给屈藏,“屈军师,你点点清楚,看看数目对不对,我好久没看了。” 屈藏展开银票,一张一张地开始点,赖三一辈子没看过这么多钱,伸长了脖子,曹霜也有些好奇,侧过头去,只有陈凉玉依旧静静坐着,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变得空茫而悠远。 祁云岚回答那二人先前的疑惑,“我倒是想把钱留在净月湖呢,可是沈叔叔不要,我能怎么办?” 第285章 “那你也不能……万一弄丢了怎么办?爹忙活了半辈子,大哥也整日忙来忙去的,就为了赚这些钱,要是弄丢了,看你怎么跟他交代。” “我放在身上放得好好的,怎么会丢?你以为我是你啊?” “那要是被抢了呢?” “想抢我的钱?那也得打得过我才行啊。” “一个人打不过你,那要是一群人呢?三百万两可不是个小数目,像你风哥这样的杀手,能雇几百上千个,你打得过?” “我……”祁云岚语塞了,过了一会,他又笑起来,“我风哥这样的,这世上只有一个,哪来几百上千个?风哥,你说是不是啊?” 朝严风俞讨好地笑笑,严风俞没理他,祁云岚拿自己的风花剑去戳他的斩水刀,撒娇道:“风哥,我真不是故意的,是他自己要脱给我看的,我拦都拦不住,风哥,你理理我嘛,好不好……” 这下换祁云承无语了,白眼翻到了天上去,祁云岚还想说些什么,屈藏点完钱了。 “三百二十五万两,好了,钱到位了,接下来,咱们商量一下怎么分工吧。” 陈凉玉回神,祁云岚点头,“嗯。” 商议的结果,屈藏、查泓武同去联军大营,想办法接管联军指挥权,赖三与曹霜负责护送他俩,以备不测,祁云承和陈凉玉一起,前往京师的各大钱庄,将银票换成雪花银,祁云岚担心成运的安危,严风俞担心他师父的处境,二人一道,赶去皇宫。 分工完毕,几人分头行动。 京师钱庄储银不足,最多只能兑换一百多万两,于是他们一面派人前往周边地区,继续兑换,一面雇人,将兑换出来的白银运送到京郊联军大营门口。 堆积成山的白银很快吸引了许多军士的目光,也大大方便了屈藏与查泓武的行动,许多军士恢复理智,下令召回正在劫掠的士兵。 命令一层层传达,很快地,城中联军的士兵纷纷得到消息,查将军死而复生,带着一千万两白银回来犒赏三军,即刻响应号召,回去大营,听从查将军命令,就能领到一百两白银。 其时,联军劫掠的消息传入京中,京中有些门道的富庶人家早收拾了细软,带着一家老小离京避难,走不掉或者来不及走的,也被第一波入城的兵士抢得七七八八,后入城的只能喝口汤,更往后的连口汤都喝不着,于是那一百两白银便显得分外诱人。 士兵同将士不同,大部分时候,他们并不在乎谁坐在那个位置,是黄信、是林宥赦还是查泓武于他们而言并无差别。 有人半信半疑地回去,果不其然领到一百两雪花银,消息在屈藏的授意下很快传播开来,第二波很快人回来,但是此刻他们只能领到五十两,再晚一批的只能领到二十五两,以此类推……几个时辰后,联营大营聚集了近三万兵士,更多的人还在赶来此处的路上。 但他们不需要三十万人全都听从他们的号令,有数万人可用,就足够成事。 早春时节,明晃晃的日头挂在天上,却丝毫没有热度,大殿之内更是空旷旷的,冰凉一片,祁云岚与严风俞几经波折,顺利潜入宫中,又悄无声息地避开守卫,闪进殿内,恰好听见林宥赦的那番控诉。 兄弟阋墙、手足相残、背叛、阴谋……祁云岚听得冷汗直冒,没想到那华袍里头的跳蚤竟然会如此不堪入目,他无声地握紧了手中的剑,对待林宥赦的感情又复杂了几分。 起初,他将他看做可敬的兄长,敬重他、爱戴他。 之后,他得知他和善面具背后的肮脏与不堪,惊觉被背叛,既痛心又憎恶,想起那些温馨过往的背后所潜藏的算计和谋划,心中寒意顿生。 而现在,他的心情就愈发复杂了——痛心有之,憎恶没减,隐含的畏惧依旧在,又添加了许多的同情与惋惜——从一无所有的垂髫幼童到手握三十万大军的联军主帅,这样一个人,若是不经历那些惨痛的过往,不经历那些肮脏的算计,没有从天上一朝跌入泥土,不得不在泥沼里打滚,把自己变得同他的敌人一样黑,那么此刻,他必然已经长成一代明君,守卫四方清明天下。 可惜天妒英才,人算不如天算。 这时,郑全文动手了,元嘉帝机关算尽,被人像杀鸡一样,一刀毙命,成运受不住刺激,昏厥过去,外头生变,守卫急忙来报,林宥赦察觉出了什么,命人看好成运,急匆匆地带人离去。 此刻大殿内空荡荡的,只剩倒在地上泪痕未干的成运、守在一旁的不痴老人,与病恹恹坐在轮椅上的天机阁阁主。 这位阁主聪明有余,体格却孱弱无比,武力几近于无,不足为惧,祁云岚意识到时机已经成熟,刚要往外冲去,猛地一把被人抱住,严风俞在他耳边小声骂一句,“想死吗?躲我后面去!” 祁云岚想说自己的武功虽不如他,对付秋玉仁却是足够,话没出口,就见漫天的银针,好似绵密的细雨一般,闪着令人心悸的寒光,铺天盖地,朝着躺在地上的少年袭去。 ——比起常年刀口舔血的老练杀手,自己的警惕性还是低了一些。 银针是从秋玉仁的轮椅上射出来的,总共九百九十九根,铺展开来,就是一方细细织成的密网,除非有通天的本事,否则以血肉之躯,决不能抗。 祁云岚躲在金柱背后,距离金座足有数丈,此刻再要去救绝来不及,于是祁云岚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小徒弟被那千万根扎成烂泥……他不忍去看,闭上眼睛,数息后睁开,意料之中的场景并未出现,不痴老人浑厚的内力撑开接近一丈长宽的屏障,将那成百上千根细细密密的银针统统阻挡在屏障之外。 第286章 不多时,银针落地,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不痴老人收力、回气,刚要说些什么,忽地脸色一变,短短数息之间,老人的脸色迅速由枯黄变白,继而发青、发紫,他举起双手,奋力扼向自己的喉咙,大口大口地试图喘气,却不能阻止毒素的蔓延分毫,数惜之后,他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多时便没了气息,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银针有毒,落在地上后,遇到淌在地上的,元嘉帝的血液,顿时散发出毒气,寂灭散的毒,无药可解,不痴老人内力浑厚,中毒后,内力一瞬间散发出来,冲击其经脉,短短须臾,足够丧命。 这一变故来得实在太快,祁云岚还没反应过来,严风俞已经冲了出去,他眸光森寒,好似出柙猛兽,冲向秋玉仁的方向,下一刻,只听得“噗呲”一声闷响,斩水刀入肉,削金断玉,鲜血迸溅而出,泉涌一般,喷射在严风俞的身上和脸上。 秋玉仁倒在轮椅上尚未断气,鲜血从他的口鼻中溢出,他惨笑道:“到底……棋差一着,罢了,自此,我天机阁,再不用受制于人。”吐出一大口鲜血,咽了气。 祁云岚已经得知老人的身份,等待毒气散去,他跑过去,蹲下来,探了探老人的鼻息,对严风俞摇了摇头。 严风俞顶着一身血腥气,一步一步朝金椅走去,走到老人跟前,他蹲下身,“你这一辈子,做了那么多坏事,杀了那么多人,今日被人杀,也算是求仁得仁,你……走好,下辈子做个好人。”伸手,合上老人的眼睛,起身,大步往殿门口走去,再不回头,“走了。” 成运不能放着不管,祁云岚将他藏好,同严风俞一道离开,尚未靠近殿门口,听见一声高过一声的嘶吼声与喊杀声。 这与他们所料的场景可不一样,二人对视一眼,都意识到了什么,迅速往外跑去。 【作者有话说】 更新啦!趁着免费,大家快来看快来看快来看!====又命中首页毒榜,我哭得好大声。 第171章 终战(八) 温元驹久病不愈乃是中毒所致,屈藏带着解药去找他,同他商谈合作事宜。 另一头,查泓武整顿三万大军,等待屈藏那头事成,便同温元驹的守城军一起,里应外合,武力镇压,重金利诱,终于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在城内肆意劫掠的联军整编归队,收归己用。 此后,他将大军留在城外,只带着五千人入宫,同林宥赦发生正面对抗。 得知林宥赦只带了三百人入宫时,查泓武吃了一惊,心想年轻人还是心浮气躁了些,虽然拿到了当朝太子的投降文书,但是只带三百人入宫,未免太过大意,如今,五千人对上数百人,即使有那些江湖高手的助阵,也是一场砍瓜切菜一般,轻松可以打赢的战役。 但在两方对上之后,查泓武骤然发现,原来是自己小瞧了对方! 林宥赦虽然只带了三百人,而这三百人看起来也的确与普通人无异,可是动起手来,查泓武才发现,这些人哪里是普通的士兵啊?他们手上带毒,刀枪不入,且个个步履如飞,武功高强,转瞬已将自己的人屠杀近三分之一,而对方的折损不过十之一二。 直到此刻,庄伟元等人才惊觉祁云岚所言非虚,断剑山庄将他们赶尽杀绝,逼上绝路的人,竟然真的就是那个谦恭有礼,温润如玉的林公子! 又到了生死抉择的时刻了,是前尘往事一笔勾销,继续跟随林宥赦,以求在对方成事之后,拿个从龙之功,好保自己、保自己的门派百年之内没有后顾之忧,还是就地反水,报了断剑山庄的一箭之仇? 江湖诸人神色各异。这头。 擒贼先擒王,祁云岚与严风俞找了一圈,没能找到林宥赦,猜测他是不是见状不好,先行离开了,便只能退而求其次——此刻,空旷而悠远的笛音无尽地回荡在这初春辽阔的大殿广场上,广场各处的隐蔽位置上藏了若干以笛音驱使傀儡的黑衣人。 查泓武的人还没发现,但是经历过断剑山庄一役,知道药人从何而来的江湖众人都已经有所察觉。 二人奋力砍杀,来到众人跟前,祁云岚道:“药人太多,杀不完的,庄大哥,郑掌门,你们听到笛音了吗?咱们分头行动,去杀吹笛之人吧。” 庄伟元毫不迟疑,“与虎谋皮,无异于自掘坟墓,祁小兄弟,先前是大哥的错,不该不相信你,这回大哥听你的。”点点头,迅速离开,往一处奔去。 郑全文苦笑一声,“老子刚刚杀了老皇帝,已经没有退路了,祁小兄弟,对不住了。”一剑格开祁云岚的阻挡,往庄伟元离开的方向追去。 庄伟元与郑全文武功不相上下,同时应对郑全文与那些黑衣人必然吃力,祁云岚有些担心,想找人去给他帮忙,来到红狐狸跟前,“红哥,你……” 话没说完,就见红狐狸踹走一个联军士兵后,又一刀砍向一个穿着联军士兵衣服的药人,“老子谁都不帮,谁来打我,我打谁。”祁云岚:…… 人个有志,祁云岚不好强求,“也好。” 最终由黑熊负责一处,严风俞负责一处,祁云岚去帮庄伟元,几人散开,往各自负责的方向奔去。 离开之前,严风俞拉住祁云岚,“注意安全,不要托大,听到没有?” 严风俞终于理他了,祁云岚好开心,拍拍胸脯,信心满满道:“放心吧,我跟庄大哥一起,应付得过来,时间紧迫,不要婆婆妈妈的啦。” 第287章 严风俞一噎,“说谁婆妈呢?嗯?刚才的事情还没过去,你又皮痒了是不是?” 不痴老人刚刚离世,严风俞虽然没有说些什么,但是祁云岚知道,他的心里必然是十分难受的,有意逗他开心,祁云岚嘻嘻笑了两声,“好啦,好啦,别生气啦,回来要打要骂随便你好吧。” 严风俞还是有些担心,还想再说什么,祁云岚抱住他的脖子,不顾周围人的目光,踮起脚,对准对方的嘴唇,吧唧就是一口,“放心吧,我会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知道吗?”严风俞:…… 他眸光闪烁,里头有某种情绪在不断涌动,搂住祁云岚的腰,用力吻上去,牙齿咬破皮肉,血腥味一下子蔓延开来,“真想现在就办了你。” 祁云岚点头,微微喘气,“嗯,回来就给你办。” 二人分开,祁云岚到地方时,庄伟元已经和郑全文缠斗在一起,二人是多年的老友,对彼此的武功路数都非常清楚,看见对方的上一招,就能猜到对方下一招想出什么,一时打得难分难舍,不相上下。 祁云岚叫庄伟元撑住,自己则直奔那些黑衣人而去。 黑衣人藏在暗处,笛音时有时无,断断续续,祁云岚只能循着声音的来处不停地往前找去,翻过数道宫墙,面前出现一个莲花池。 早春时节,莲花尚未开放,耷拉着,半死不活地支棱在绿莹莹的湖水里,湖上一座凉亭,凉亭内一个白衣公子,料峭寒风拂过水面,荡起层层涟漪,断断续续的笛音自他手中的短笛内传来。 认出白衣公子的身份,祁云岚惊觉自己上当,要走已经来不及,庄伟元与郑全文一道拦去了他的退路。 到底「新欢不敌旧爱」,人多年的情谊不是他一两句话可以撼动的,庄伟元面有愧色,“对不住了,祁小兄弟,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郑老哥出事。” 郑全文面色不变,祁云岚理解地笑笑,话却是对林宥赦说的,“赦哥当真洞悉人心,算计起来,一算一个准。” 此处没有旁人,林宥赦放下笛子,淡淡道:“你聪明伶俐,必然能够发现我布置在四处的吹笛人,庄掌门一口应下你的请求,你就要对他的性命负责……没有时时将你带在身边,给你在我背后捣乱的机会,是我的疏漏,但是这回,云岚,我不会再输了。” 祁云岚却摇头,“我想说的是,你本可直接杀了元嘉帝,却偏偏假手于他人,就是算准了郑掌门会主动请缨,一旦郑掌门跟你绑在一起,庄大哥也成了半个你的人。” 闻言,郑全文霎时脸色变得难看,看向林宥赦,小眼睛里有意义不明的光在闪烁,庄伟元似乎早有所料,低下头去,林宥赦却是无所谓地轻轻一笑,“我该说你什么好,云岚,到了这个时候还有工夫在这儿挑拨离间,先不说我到底能不能想那么远,退一万步讲,就算你所言非虚,可眼下两位掌门已经与我绑在同一条船上,就算我们要清算,那也该是事成之后,万万没有在这个时候拆伙的道理——” 他这话是在替祁云岚分析,也是在提醒郑庄二人:甭管祁云岚所言是真是假,此刻只能一条心对外,闹内讧于彼此都没有好处。 闻言,郑全文虽有不甘,却也慢慢低下头去,握紧拳头,林宥赦看他一眼,转向祁云岚,续道:“有这个闲心,我劝你还是想想你自己的处境,你的武功虽然较八年前大有长进,可对上二位掌门,加上我的这些药人,那也是绝无胜算,我要是你,就该乖乖地束手就擒了,省的受罪。” 祁云岚挑拨不成,咬了咬牙,他知道自己胜算渺茫,可但凡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都不放放弃,毕竟他才刚刚信誓旦旦地向严风俞保证,自己会全须全尾地回去的。 严风俞刚刚失去了养育他几十年的师父,万万不能再失去自己,他会受不住的。 “要打就打,费什么话,林掌门,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祁云岚咬牙怒道。 林宥赦无奈地笑了笑,像个纵容弟弟无理取闹的大哥哥似的,可是下一刻,他就抬起了右手,轻轻一挥。 笛音划破天际,十几个药人倏地上前,将祁云岚团团围住,庄伟元面有愧色,朝祁云岚拱了拱手,“祁小兄弟,得罪了。” 严风俞解决完自己那边的十几个黑衣人后,往祁云岚这处赶来,还没靠近,他就听见一阵打斗声。 凭祁云岚的功夫,对付区区十几个黑衣人不在话下,怎会耗费这样长的功夫? 想起突然消失的林宥赦,严风俞脑子里的那根弦忽而动了动,下一刻,他暗道一声不好,立刻循着声音的来处找去。 到了地方,打斗已近尾声,祁云岚右腿受伤,流出鲜血,倒在地上,一个黑衣人点了他周身大穴,将他抗到肩上,往凉亭的方向掠去,到了地方,脚步稍停,黑衣人向林宥赦复命,林宥赦点头,一群人刚要离开,看见了严风俞。 林宥赦还是有些忌惮这个冷血杀手的,眼神微微闪烁,片刻后镇定下来,对郑庄二人道:“劳烦二位掌门阻他一阻,穆谷主已经带着一千药人来援,想必不多时就能到达,我在约定地点等着二位。” 祁云岚一声“风哥”还没喊出口,已经被黑衣人再次抗起,跟在林宥赦身后,往宫外掠去。皇宫内。 几个药人倒在地上,生死不知,郑庄二人也有不同程度的负伤,重新拿起剑,面对严风俞。 第288章 严风俞周身的暴戾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暴涨,眼神冰冷,“让开,否则别怪我不留情面。” 严风俞同这二人没什么交情,但是看在祁云岚的面子上,他愿意留庄伟元一条命。 庄伟元却苦笑,“事已至此,我二人早已没了退路,听闻阁下乃是天衍处十四大高手之一,今日若是能死在阁下刀下,我也不算枉来这世间走一遭了,还请阁下不吝赐教。” 郑全文还想再说些什么,严风俞已经冷笑一声,提着刀,砍了过来,“既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第172章 终战(九) 此刻的京郊,杂树丛生的密林之中,穆衡驱使着一批药人快速往前走去,树木高耸,林叶繁密,又有薄雾笼罩,即使是午后光照最强的时候,也很难视物。 周围是诡异一般的安静,鸟叫声都很难听到,穆衡察觉出不对劲,停下脚步时,已经距离那三人极近。 “师弟,你这是又打算去哪里啊?”薛安慢吞吞地走上前,对神色戒备的穆衡道。 穆衡看清他以及他身后的那两人时,瞳孔骤然紧缩,他后退一大步,举起手边的短笛,就要吹奏,可是沈郁哪里会让他得逞,下一刻,只听得咔哒一声轻响,一支不知从何而来的短箭骤然飞出,准确无误地命中穆衡手中的短笛。 短笛碎裂,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穆衡怒道:“沈郁霖,为了你那小侄子,你是打定了主意要跟我作对是吗?还有你,薛安,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当年若不是我收留你,你现在早就饿死街头了。” 薛安被他说得涨红了脸,“师弟,我们的事情,我们回家再说,至于现在,你还是收手吧。” 穆衡冷哼一声,不予理会,沈郁道:“我这一箭为了谁,你自己心里有数,八年前我吕大哥身中奇毒,骤然发狂,滥杀不止,到底是谁所为,需要我掰开了同你明说吗?” 穆衡脸色终于变了,辩解道:“是他自己命不好,偏生我恰好需要一个武功高强之人来试我的毒药,他就跳到了我面前,这事怪不得我,当年用活人试药的事,你们净月湖也没少做,你在我这儿装什么圣人?”话未毕,他转身欲逃,以口哨驭使药人为他挡刀。 一直沉默的季阳平动了,经过大半年的修养,他的武功内力恢复近半,对付个把药人不在话下。 只见他身形一闪,几个朝他袭来的药人便像是折了翅膀的麻雀一般,爆出一朵朵绿色的血花,无声地跌到地上,再起不能,但在下一刻,漫天的毒雾就从他们断开的四肢与伤口中喷射出来,迅速将季阳平笼罩。 穆衡善毒,这些毒气不能不仅吸入,触碰到皮肤也会立时毙命,沈郁脸色登时变了,他欲上前,岂知季阳平早有所料,蓬勃的真气源源不断,迅速撑开一个近一米的屏障,将这些毒气隔绝在外,随后,他蓄力于双足,几个身形便追上穆衡的背影。 “穆谷主,得罪了。”季阳平嘿嘿一笑,不等穆衡反应过来,一记手刀,击向他后颈,将他击晕过去,没了他的驱使,药人顿时停下动作。 强大的武力压迫之下,任何花招都会消散于无形。 沈郁和薛安一同过来,薛安弯腰扶起穆衡,絮絮叨叨,“师弟,你还是跟我回去,好好向祖师爷认错吧,放心,我也会好好待你的,除了不让你乱跑,我一定让你吃好喝好。” 这头,季阳平收了刀,“哦豁”怪叫一声,沈郁不解,笑着看向他,“怎么了?” 季阳平笑得畅快,“好久没活动筋骨了,真他妈痛快!我感觉我还能再战三百回合,唉,对了,这些药人怎么办?”胳膊肘搭在一个药人的肩膀上。 沈郁想了想,“带回去吧。” 季阳平一愣,“带回去?带哪去?怎么带回去?” 沈郁笑得狡黠,伸手捏住季阳平的下巴,“活动筋骨不是很畅快吗?喏,活动吧!” 季阳平顿时泄气,“不是吧,小沈哥哥,我重伤未愈,你要不要这样对我啊……” 沈郁有不同意见,“早上让你喝药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麻利干活去吧,别废话了。” 另一边,祁云岚周身大穴被点,一条咸鱼也似,被人抗在肩膀上,往前赶去。 从天明到日暮,人烟愈发稀少,周围的景致愈发荒芜,愈发萧瑟,出了京郊,一路往南,过沧州,金色的闪电划过墨蓝色的天幕,轰隆雷声像是劈在人的头顶上,下一刻,倾盆大雨,兜头落下,雨势越来越大,遮天蔽日,咸鱼泡成了淡水鱼,他们终于停下脚步。 这是一座荒废的土地庙,墙塌了一半,荒草比墙还高,进去后,生上火,黑衣人便退出去,守在外面,一并守在外面的,还有十几个药人。 祁云岚右腿被郑全飞刺了个对穿,泡在雨里两三个时辰,起初疼痛难当,如今已经没了知觉,他硬挺挺地靠墙坐着,火光映照在他白皙的面容上,他的睫毛湿漉漉的,漆黑的瞳仁里,蕴藏着许多情绪。 林宥赦给他包扎伤口,淡道:“你不要那样看我,你知道的,我没得选。” “从前你没得选,但现在你有。”祁云岚终于正眼瞧他。 林宥赦擦干净他伤口上的血迹,查看伤口,苦笑道:“我杀了他爹,你以为萧成运会放过我?还有那些江湖正道,托你的福,他们已经知道自己被我摆了一道了,除非我登上那个位置,否则他们绝不会放过我。” 第289章 “谁叫你杀了莫大叔!”一起长大,相伴十余年,祁云岚既恨他,又怜他,激动道:“但凡你给自己留一线,有莫大叔,有清风门给你撑腰,你的处境就不会变成这样!” 林宥赦撒药粉的手一顿,声音也低了下去,“我没有杀他。” 祁云岚一愣,“什么?” 林宥赦抬头看他,“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已经坏透了?” 伸出带着血迹的手,想要去摸一摸祁云岚的脸,被祁云岚不着痕迹地避开了,自嘲地笑了笑,“从前我就不知道情爱为何物,看到沈季二人时而怒目相向,时而又恨不得黏到一起,变成一个人的时候,我只觉得无聊……我以为你跟我是一样的,于我,这世间只有一件事值得付出精力,于你,这世界又太过精彩,不值得为任何一个人一件事浪费精力,直到后来,我眼睁睁看着你,为了你的风哥又是哭又是闹的,我很痛心,也很费解。” 祁云岚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说这些,“这跟莫大叔有什么关系?” 林宥赦轻笑,低下头继续为他裹伤口,“当然有关系,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八岁之前,我只想见到我父皇和母后,同他们一起好好活下去,锦衣玉食也好,吃糠咽菜也罢,只要我们三个人在一起,什么困难都能克服下去。” 祁云岚静静听着,林宥赦把纱布一圈一圈地缠到他的伤口上,认真且细致,好像伤口撕开前,那个温和可亲的赦哥又回来了一样。 “元嘉帝派杀手伪装成山匪,杀光牛家村所有人的时候,我被那对农家夫妇藏在地窖里,躲过一劫,后来他过来把我救走。 “起初我跟你一样,以为他只是偶然路过,救下命不该绝的我,但是拜入他门下后,我才知道…… 顿了一顿,苦笑道:“我才知道,他原本就是去寻我的,天衍处的黄雀儿,已经在清风门潜伏了几十年之久,红绡姑姑的一封信将他请出山,照看我,更重要的是,帮助我夺回原本就该属于我的东西。 “云岚,你不知道,他们这些人,为达目标,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他、他……” 说到这里,他就像是想起什么不该想起的东西似的,语气忽而得有些激动,眼底深处溢出恐惧,片刻后,他又平静下来,那些翻涌的情绪好似混入海中的一滴水,再寻不见踪迹,淡道:“情爱是最无用的东西,这是他教我的第一件事情,永远都不要为任何人,包括他,背离我自己的目的,这是他教我的第二件事情。” 祁云岚怔怔地,没有想到,表面上温善可亲的莫不为,背地里竟然是这样一副面孔,声音颤抖道:“那……后来呢?” “断剑山庄是我同他一起谋划的,当然,主要是我,这一点我不会推卸责任,但是他若不死,即使其他门派的掌门死光了,我也无法在事发之后,拿到主导权,这一点是他提出的,我也觉得很有道理,于是药人偷袭之时,他没有反抗,被药人杀死了。”林宥赦淡淡道。 祁云岚震惊了,久久说不出话来,“所以八年前,我爹书房的机关被改,小虎断了一只手,祁云承也险些命丧那些机关之下,也是他做的?” 林宥赦一愣,像是没有想到祁云岚竟还记得这桩小事似的,摇头,“不,是我做的。那时候他从你爹那里得知了你的真实身份,就起了一些念头,就像你说的,我有身份,却没兵,而你,你的身份一旦泄露,除了会招来杀身之祸外,还会吸引来无数愿意为罗时平平反,为他效力的人,所以我需要你。 “但是你爹是绝不会愿意让你涉险的,恰好那时候天衍处的人来查骆德庸,我们就设计,想办法让你的身份暴露在他们的眼前,这样一来你和你爹都没了退路,只得跟我们合作,但我们万万没想到……” “没想到风哥竟然愿意为了我离开天衍处。”想到严风俞,祁云岚的心里又是一痛,自己在他面前被人带走,想必此时此刻,严风俞找自己已经找疯了。 林宥赦陷在回忆中,道:“是啊,我们都想不通为什么,只当他是疯了,不得不启用陈进,让他借骆德庸之手,将你的身份捅出去。” 后来黑甲军围困西峡山,祁朝天中毒发狂,祁云弘身死,可以说,都是由林宥赦一手造成的。 但他本意并非如此。 林宥赦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握紧拳头,“原本的计划是,元嘉帝不想泄露你的消息,偷偷派出天衍处的杀手,想办法潜入西峡山将你灭口,而我,则可以趁着你爹无暇分身之际,再次派人将你劫走,但我、我有没想到他竟会动用黑甲军……后来我才知道,杀手的确为你而来,但是黑甲军和韦阳,他们的目的则是我和金玺,有人把我没死,跟金玺一起,被你爹藏起来的消息,散播了出去。” “是……莫大叔干的?” “是陈进,但他听命于你的莫大叔。”所以他在察觉到真相之后,他就将陈进当做一枚弃子,抛弃不用了。 “可是……为什么啊?”八年前那个被血染红的傍晚已经像是一个烙印一般,印刻在祁云岚灵魂的最深处,每次想起,都是撕开未愈的伤口,露出淋漓的血肉,钻心刻骨的疼痛,祁云岚的声线颤抖起来,“他们相识多年,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林宥赦讥讽地笑笑,“为了让你爹再不能碍事,为了让你彻底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朋友算什么,为了成事,他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第290章 “那我要是就那么死了呢?他的算盘不就落空了吗?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你的风哥不是去救你了吗?” 祁云岚一愣,没想就连严风俞竟也被他们算计了进去。 “但是我们千算万算,都没有想到,你竟然会给严风俞下药,自己则趁机偷跑出去,等我的人走出困杀阵,赶到山庄去找人的时候,你已经没了踪影。” 祁云岚苦笑,“我给他下药是因为我以为他杀了祁云承。” 这下换林宥赦失神了,当初他在红枫坡同对方动手的时候,早就看出对方并不是严风俞,却出于一种莫名其妙的嫉妒心理,没有将之告诉于祁云岚,没想到,自己竟是输在了自己手里。 不过,这些都已经过去了,再去计较,已没有任何意义,林宥赦为祁云岚包扎好伤口,将他抱到火堆旁放下,“时间不早了,你先歇息吧,一会儿穆谷主过来,我们就又得离开了。” 二人不再说话,祁云岚枕在稻草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火光忽明忽暗,映照在他白皙好看的面庞上,他睫毛轻颤,眉头轻轻皱着,像在做一个不算美好的梦。你在梦什么? 是梦到我了吗? 林宥赦伸出手,想要去帮祁云岚抚平他眉间的褶皱。 情爱是什么,他不知道,但这世上,倘若有一个人让他愿意亲近的话,那么这个人,必然是眼前之人。 这个人,若是可以的话,他绝不愿让他经历自己所经历过的那些痛苦、迷惘、落寞和孤单,偏生天不遂人愿,这个曾经跟前跟后喊自己赦哥的少年,这个曾经一见到自己就笑得无比灿烂的少年,已将自己视作十恶不赦的大坏人,与自己隔着血海深仇……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他只是想替父亲和母亲报仇而已,怎么就这么难呢? 难道他做错了吗? 难道那个人不该死吗? 他有点头痛,闭上眼睛,慢慢地,也睡了过去。 第173章 终战(十) 滂沱的大雨噼里啪啦,反而将这漆黑的夜衬托的愈发宁静,到了后半夜,雨势渐小,混杂其中的打斗声反而显得愈发明晰,林宥赦睁开眼睛。 深更半夜,荒郊野外,除非有心人,普通人绝不会涉足此处,想到迟迟不来与自己会和的穆衡,林宥赦心中的不安陡然滋生、蔓延、疯长,下一刻,他拿起腿边的剑,一跃而起,险些与一个急忙入内的黑衣人撞在一起。 “发生什么事了?”林宥赦对那黑衣人道。 黑衣人非常谨慎,看了一眼祁云岚的方向,祁云岚仍在熟睡,黑衣人凑到林宥赦耳边,小声耳语了几句什么。 果然出事了,林宥赦点点头,对那黑衣人道,“我知道了,派几个人拦住他,我们这就离开。” 黑衣人点头应是,快步走了,林宥赦转身,欲拉祁云岚,这时候,变故顿生! 祁云岚半夜装睡,一直在试图运转真气,冲破穴道。 黑衣人进来前,那些穴道已经隐隐有了松动的迹象,只要再有一时半刻,他就能够趁着林宥赦放松心神之际,冲破禁锢,反将他擒住。 可是黑衣人的到来打破了他的计划,使他不得不提前执行。 缓缓流动的真气骤然凝聚,汇聚成强悍的一股,洪水冲击堤坝一般,一重接一重,猛烈地冲向那些穴位,终于在又一波猛烈的冲击之后,堤坝一个接一个地溃裂、倒塌,经脉承受不住,一一爆开,真气的运转却是一往无前,顺畅无比,祁云岚把闷痛声咽回喉咙,猝不及防,一剑刺向林宥赦。 祁云岚强行冲破穴道,以至于经脉受损,情丝蛊的作用下,林宥赦的经脉亦有不同程度的损伤,他没有堤防,霎时只觉得一股钻心的疼痛沿着四肢百骸迅速传遍全身,他意识到了什么,瞳孔因为震惊而疾速紧缩,尚未来得及应对,肩膀已经挨了祁云岚一剑,血流不止。 祁云岚刺伤对方,自己也不好受,右肩一痛,渗出鲜血,险些握不稳剑。 “云岚,你这是何苦……”林宥赦捂住右肩,急速后退。 祁云岚面容冷酷,“别废话,我说过,要我束手就擒,妄想。” 二人迅速拆了几招,林宥赦苦笑道:“几年没见,云岚的武功果然大有长进,真叫赦哥感到意外。” 祁云岚从前练功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拜过的师父包括但不限于祁朝天、沈郁、季阳平等人。 但是这些人,个个都是稀世罕见之才,高处待惯了,总觉得所有人都该跟他们一样,一点既透,顺带举一反三,融会贯通,如果做不到,那就是资质太差。 祁云岚因此没少被埋汰,尤其是沈郁,总是指点一两句,便坐在一旁闲闲喝茶,祁云岚练得不好,他也不说破,只是连连摇头,唉声叹气,仿佛祁云岚是块修炼多年,终于成精的朽木,跟他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时间,白费精力。 所以比起他们,祁云岚更愿意跟林宥赦在一起,林宥赦温柔、细致又耐心,笑起来如春风拂面,朗月高照,自己练错,他也不生气,反而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演示,一遍遍纠错……温声细语,循循善诱。 一个冷情冷性、视人命如草芥之人,真能伪装二十余年不露馅吗? 亦或他本就是个温柔至深之人? 他幼年颠沛流离,少年遇人不淑,一路披荆斩棘,艰难长大,被周遭的环境逼迫着、裹挟着,不得不将自己的那份柔软收起来、藏好,再竖起一层坚冰将其牢牢包裹,才能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第291章 可现在,那些伤害他的人已经不在了,那些逼迫他的人也已自取灭亡,自己怎能继续看着他,一步错步步错,以致回头无望,踏入炼狱? “赦哥,收手吧。”祁云岚痛声道。 林宥赦笑容敛去,淡道:“我说过了,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祁云岚急道:“你现在就停手,随我回净月湖,有沈叔叔和季叔叔在,没有敢动你。” 林宥赦苦笑,“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沈郁一直不待见我,从不拿正眼瞧我,他会愿意收留我?就算他愿意,净月湖能抵江湖正道的追杀,那么朝廷大军压境呢?我杀了元嘉帝,萧成运势必要为他父亲报仇,到时候沈郁会怎么办?他会愿意为了我,拼上整个净月湖吗?” “朝廷不会派大军压境的,”祁云岚信誓旦旦,“元嘉帝死是因为他该死,成运他不是是非不分之人,只要你愿意随我回西峡山,给我爹我大哥磕头认错,我就带你回净月湖,沈叔叔那边也有我,我可以说服他。” 说话间,二人已经交手上百招,祁云岚的攻势如疾风、如骤雨,连连击向林宥赦各关节部位,腕、肘、肩、膝盖,足踝……意图让对方失去行动能力,林宥赦挨了他十几剑,各处爆出血花,已然成了一个血人,却依旧咬牙站着,他只防不攻,伤祁云岚就是伤他自己。 断剑山庄时,他为了取信于人,自己也中了药人之毒,祁云岚为了救他,喂他吃下情丝蛊,那时他脑袋一热,如今才感到后悔。 什么叫天意弄人? “云岚,为什么经历这么多事后,你还是这么天真?”林宥赦道:“当年的祁师伯是如此,如今你也是如此,当年他若是愿意与我合作,如今我们早已登上巅峰,他不会死,你也不会失去至亲,以至于经历八年的孤苦,你们要怎样才能明白,让你的敌人放弃与你敌对的最好办法,不是躲,也不是防,而是将他打伤、打残,让他再无还手之力,我必须站得足够高,才能让我关心在乎的那些人,不再经历与我一样的事情,这个道理,你能明白吗?” 祁云岚不明白,“这个道理也是莫大叔交给你的吗?” 林宥赦一怔,祁云岚一剑刺向他胸口,林宥赦来不及躲闪,胸口中了一剑,吐出一大口鲜血,跌在地上。 祁云岚也不好受,膝盖一软,倒在他旁边,他以剑柱地,试图站起来,没能成功,惊觉自己的右腿竟不知在何时,断成了两截,心脉受损,丹田处传来锐痛,一张嘴,一大口鲜血溢出嘴角,眼睛却还是直勾勾地,看着林宥赦,企图将他说服。 “我是不懂……”他道:“我只知道……不痴老人、背信弃义,从此活在无边懊悔之中,日日不得轻松,元嘉帝弑兄夺位,从此活在巨大恐惧之中,夜夜不得安宁,就连成运,他顺理成章坐上那个位置,也比从前更加不开心……若是如此,那还为什么还要抢,为什么还要夺,你说我偏安一隅也罢,说我软弱无能也行,在我看来,人活一世,若不开心,那就是白活一场,我只想要我关心的那些人好好的,风哥、沈叔、季叔、云承……还有你,其他的,我都无所谓。” 话毕,他气血上涌,再次呕出一大口鲜血,眼前一阵阵发黑,祁云岚强撑着,不想晕过去。 这时,外头的打斗声停了,一个红衣黑发的男子带着一身血腥气迈入荒庙之中,雨水与血水混合,顺着他的裤脚,滴滴答答地往下淌,他阔步走来,笑得邪气,“一个蜜糖罐里泡大的小屁孩,你跟他说这些做什么?他能懂你才怪。” 红狐狸在林宥赦跟前蹲下,擦掉他额角的鲜血,笑道:“不如跟我说吧,我懂。” 红狐狸出现在此处,那就只能说明,外头那些药人,那些黑衣人,已经全部被他斩杀殆尽,穆衡不来,自己的退路竟然断在这人手里! 林宥赦心潮起伏,一张嘴,鲜血泊泊往外涌,他试图握紧手中的剑,惊觉自己的手指也不再听使唤。 红狐狸一手扶他后背,一手抄他膝弯,用力,将他抱起,笑得没心没肺,“还想叫我滚是吧?这回可不成了,我的殿下,我要是滚了,等那些人一来,你就没命再骂我了,那我可舍不得,来,我们走吧,太子殿下。” 若是目光能杀人,此刻的红狐狸已经死了一万遍,他毫不在意,回头对躺在地上的祁云岚道:“对不住了,祁老弟,我得先走一步,等你家那位来了,看到你这副尊容,我家殿下剩下的这小半条命恐怕也要保不住,咱们江湖有缘,再会吧。”抱着林宥赦,从后门的方向,迅速离开。 红狐狸带林宥赦回虎背芒山,那是不是意味着,林宥赦不会再跟穆衡,再跟那些药人、黑衣人搅在一起?他不会再重蹈之前的覆辙,终于回到了正轨? 那可……真是……太好了……祁云岚唇边绽开一抹笑,那笑凝固着,久久不去,祁云岚失去支撑,意识慢慢模糊下去,火堆消失不见了,眼见是没有边际的黑,渐渐地,那些噼里啪啦、仿佛没有休止的雨声也消失不见,祁云岚的意识堕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破庙的矮墙被他和林宥赦打塌了,铺天盖地的雨幕打在他的身上、脸上,他却没有任何知觉,静静睡着。 我要死了吗?他想,不行,我答应了风哥要回去的,我得撑着,我不能死……意识似有若无,像一朵云一丝雨,随风荡去任何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