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之活着再见》 第一章 二道岗子(一) 土围子的战斗打得最激烈的时候,孟占山正在二道岗子跟自己的政委发牢骚呢。 孟占山人高马大,脸上棱角分明,两道利剑般的浓眉下,一双鹰眼精光四射,浑身上下铁打铜铸般的结实。 此次补充营被安排成了打援部队,而且放在了最不可能的黑水河方向,孟占山对此极为不满,此刻正骂骂咧咧的踱来踱去,急的像头困兽。 老二团自进入华北以来,一连打了六仗,可都是一二三营打的,补充营成了“担架队”,一直在忙着输送弹药和运送伤员。期间也打过两仗,可都是配合兄弟部队牵制或迷惑敌人,用孟占山的话来说就是——净他娘的跑龙套了。 为此,孟占山一直技痒,总想着实实在在的跟敌人干上一场。 对他孟占山来说,就没有比打仗更过瘾的事了,胡吃海塞比不上,穿青挂皂比不上,就连当新郎入洞房也比不上。他十六岁当兵,早已身经百战,多少次大难不死,已经赚了又赚,老天爷待他不薄了,他还能奢望什么呢?战场就是他的乐土,枪炮就是他的玩具,连身上的伤疤都成了他的军功章。 听说要打土围子,孟占山兴奋的跟打了鸡血似的,眼巴巴的等着团长分派任务。这种大仗,几个月也轮不上一回,他琢磨着,都跑了六回龙套了,这回总该给次主角了吧,谁知一番布置下来,又被安排了个打酱油的角色,弄得他差点没搂住火。 团长把主攻给了三营和特务连,对于三个可能来援的方向(灵庙方向、马店方向和黑水河方向),他考虑距离较近的灵庙和马店方向可能性较大,因此采取了“立足一二,兼顾第三”的方针,让一营、二营“立足一二”,让补充营“兼顾第三”,弄的孟占山郁闷无比。 没办法,谁让自己是补充营呢?又是戴罪之身,就算受点委屈,也得忍着。于是孟占山咬了半天的牙花子,一直忍着没吭声。 到了二道岗子,孟占山一声令下,部队连夜开挖,先挖了战壕和隐蔽所,又在公路上搞破坏,把路面弄了个千疮百孔。为了增加效果,还在关键部位埋了十几颗地雷,等一切准备就绪,表针已经指向了凌晨五点。 孟占山不放心,又拉着罗教导员到各个位置转了一圈,看看没有纰漏,这才回到了掩蔽所,背靠阴冷的土墙坐了下来。 已是秋末冬初了,凛冽的北风在暗夜里刮得“呜呜”作响,跟鬼哭狼嚎似的。 孟占山感觉眼皮有点沉,就把身子往下顺了顺,枕着一块石头闭上了眼睛。可要命的是,他的心里就跟猫抓似的,火烧火燎的,怎么也睡不着。于是没过多久,就一咕噜又爬了起来,开始在隐蔽所里踱来踱去。 此刻的孟占山,心里就像个钟摆,一会儿摆向土围子,一会儿又摆向灵庙和马店,就是没停留在脚下的一亩三分地。 教导员罗卓英正咂吧着一根干辣椒,他个子不高,身子骨单薄,此刻正被辣得面红耳赤、龇牙咧嘴的。 “嘶……真辣!唉!我说老孟,你他娘的就不能坐一会儿,我看着眼晕。” “我他娘的坐得住嘛我,这土围子都打了快半小时了,可咱这边还是不见一兵一卒,也没有团部的撤退命令,这不急死人嘛?” “嘶……我说老孟,你还别说,你这土法还真灵,我他娘的现在浑身发热,连汗都出来了。” 孟占山立马换了副笑脸,冲着罗卓英抛去一个媚眼:“唉呦!我的大教导员,瞧你这眼泪汪汪的样,知道的认识你是教导员,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媳妇呢。” “去你娘的!老子就是着了你的道,嘶……这玩意真辣,一进嘴里就跟冒了烟似的,呛得人直流泪。嘶……他娘的,那股子辣劲都钻到骨子里去了,老子现在浑身燥热,都能喷出火来!” 罗卓英说着,照着孟占山就是一拳。俩人是大别山的老乡,在红军时期就认识,熟的能合穿一条裤子。 “你小子知足吧,当年爬夹金山,天特别冷,虽说是喝了辣子水,可爬到一半时咱还是扛不住了,要不是老班长塞给咱一根干辣椒,咱早冻死在山上了……哎?他娘的!不对呀?怎么说着说着就让你小子给带偏了。你快说说,团里为什么还不通知咱撤退?” “唉,谁知道呢?要不,咱派个通信员问问?” “别问了!我估摸着,命令就在路上。唉,这一回,指不定又有多少战士要发烧呢。” 孟占山嘟囔着,透过瞭望孔扫了一眼外面的阵地。 岗子上夜色正浓,在呜呜的北风中显得黑魆魆的。瞭望孔外的山坡上,两排身穿粗布军装的战士正抱着枪挤在齐腰深的战壕里打盹,隐约还能听见轻微的呼噜声。 一阵寒风吹过,冻得孟占山两排牙齿直打颤,“他奶奶的……再这么下去……老子……都要冻成肉干了。” “嗨!我说老孟,耐住性子,你可不是沉不住气的人。” “我靠!我耐得住嘛我?……这个方向上只有杨家桥车站……那可是鬼子的心尖子,鬼子能出来吗?唉……这肉吃不着也就算了,可总得给口汤喝吧……这大冷天的,让咱在这喝西北风,这不是他娘的欺负人嘛?” “行了,老伙计,我知道你是捞不着仗打心烦。可咱不是刚成立不久嘛,团里面给咱派个轻活也是照顾咱。再说了,万一车站的敌人出来了……” “扯谈!”没等罗卓英说完,孟占山就劈头盖脑的打断了他:“你他娘脑袋被驴踢了?这车站距离土围子的直线距离都有八十多里,还要经过这片丘陵地带,等他们赶到了,黄瓜菜都凉了!” 罗卓英没搭腔,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知道孟占山的脾性,这是个十足的好战分子,一见别人打仗就激动得百爪挠心,此刻一点就炸,他才不触那个霉头呢。 见罗卓英不搭腔,孟占山更来劲了:“他奶奶的!前几次就拿咱当担架队,累死累活不说,还没多少功劳。最气人的是,上一次居然安排咱去搞布鞋,让咱大老爷们整天介跟一群娘们打交道,唉……真是憋屈死了!” 罗卓英耐不住了,瞪着眼睛斥喝道:“靠!就你小子意见多!这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你不知道啊?再说了,你小子为啥被降职,嗯?……你跟人家老一团孙团长叽叽歪歪的不说,说急了还动手,简直反了你了!唉……也就是咱旅长拿你当块料,只降了你一级,还把你调到了老二团,你小子别不识好歹,再犯浑谁也帮不了你!” 孟占山叹了口气,怪模怪样地笑了笑:“唉……得!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打今儿起啊,就算是有人往咱头上拉屎撒尿,咱也笑着不吭声……这总成了吧!” 罗卓英想笑,旋即又克制住了。 这是个松松缰绳就尥蹶子的主,必须得摁着! “明白就好!别两天不打就上房揭瓦。你要是再犯错误,连咱旅长也脱不了干系!知道吗你?” 孟占山“哦”了一声,沉默了下来,开始挨个兜摸,摸了老半天才问:“喂,伙计,有烟吗?给一根!让咱定定神,要不咱闹心。” “胡闹!这里是阵地,能抽烟嘛?你小子急啥急?屁股底下有火啊?给我老实待着!” 孟占山显然有些不好消受,翻着眼珠子瞪了罗政委一眼,随即把破棉袄往身上裹了裹,然后两眼一闭,靠在战壕上发出了呼呼的鼾声。 罗卓英笑了,那明显有些做作的鼾声让他如释重负…… 旅长交代过,一定要好好治治这小子,罗卓英当时很痛快就答应了。 他太了解这小子了,这是个性情中人,最怕对不住朋友,喜欢谁就跟谁血亲血亲的,不喜欢谁也从来不加掩饰,他就是要拿这小子在意的人来打压打压他,看起来效果还不错。 可话说回来了,这土围子都打了快半小时了,即不见来敌,也不见撤退命令,不要说是孟占山,连他自己都有些着急了。 这老二团打仗,讲究的是个“快”字,攻击快,撤出也快。 可是这一回,这是怎么了? 他哪里知道,土围子的战斗,遇上大麻烦了…… 第二章 激战土围子(一) 团指挥所里,政委赵玉田正焦急的审视着地图,团长韩山河从隐蔽所外大踏步走进,边走边喊:“王参谋!王参谋!敌人的援军到哪儿了?” “哐——”的一声巨响,一发炮弹就在隐蔽所附近落下,震得整个隐蔽所都剧烈的摇晃了一下,一蓬灰土和碎渣从穹顶震落,形成呛人的烟雾,在隐蔽所里弥漫开来。 众人不为所动,王参谋借着手电筒的微光在地图上掸了掸,比划着说:“团长!在这!灵庙据点的援军被一营阻击于徐家铺一线,马店据点的援军被二营阻击于老河口一线,两个营长派人来报告说,援军没有携带重武器,他们有信心挡住敌人。” 一旁的孙政委插话了:“老韩,前面打的怎么样了?” 韩山河脸色一沉:“不顺!外墙还是没有拿下,这个常大个子也不知是怎么搞的?地道迟迟挖不到位,我已把那门九二式派上去了,轰他娘的!” “老韩,这都快四十分钟了,咱压力太大了,是不是考虑撤军?” 韩山河没有回答,拧起眉毛陷入了思考。 这一仗是老二团进入华北以后的第一场大仗,前段时间也打过几仗,可都是打了就走的伏击战,干巴利索脆!可这一次不同了,这一次是攻坚,准备一举拿下土围子给部队搞点补给。 部队现在太困难了,十一月的华北已是寒风呼啸,可许多战士还穿着单衣,薄薄的粗布军装根本就挡不住嗖嗖的北风,感冒发烧的战士比比皆是。 不光是冬装问题,枪支弹药也极度匮乏。一千多号人马,拢共才七百多条枪,还尽是些老旧枪械,什么汉阳造、沈阳造、章丘造……五花八门。全团最拿得出手的也不过是六挺捷克式,还都是仿造的,时不时就得出点故障。 最惨的是补充营,平均两人一条枪,每枪才五发子弹,实在是捉襟见肘。 事情明摆着,要武器就得从敌人手里夺,可敌人也不白给啊,守着据点,通着公路,你打个伏击,缴获有限,想干把大的,就得打炮楼。 鬼子在炮楼里藏了不少好东西,什么步枪、机枪、子弹、手榴弹,甚至还有掷弹筒和迫击炮。除了武器以外,还有大量的储备物资,什么被服、牛肉罐头,香烟,日本清酒……简直应有尽有。每打下一座炮楼,部队简直比过年还高兴! 可打炮楼难吶,鬼子的炮楼修的又高又皮实,在没有重武器的情况下,要打下来谈何容易。 土围子位于黑水河北岸,原是一个20多户的小村子,后被日军改造成了据点,此地为进出太行山的门户,因此被扩建成了数一数二的大据点,平时储备的物资极多,如果能打下来,油水大了去了。 韩山河想打土围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碍于实力一直没敢动作,这一次之所以敢打,是因为他已经有了七成把握。 近日敌人在河间公路上来往频繁,情报显示,这是敌人正在换防,土围子据点刚和新鹿的敌人换防,由新鹿的一个伪军中队和一个日军小队入替现在的日军中队,他准备趁敌人立足未稳,打他个措手不及…… 旅部批准了他的作战计划,并且一下子支援了六百多斤炸药,加上团里原有的二百多斤,已有近千斤了。更重要的是,旅部还支援他了一门大杀器——九二式步兵炮。那是老一团在老河口战斗中缴获的,连老一团自己都没舍得用过,旅长硬是虎着脸给借来了,心疼的老一团的孙团长嗷嗷直叫。 这种大杀器可是炮楼子的天生克星,有了它,什么样的乌龟壳敲不开?韩山河为此信心满满,准备秣兵历马大干一场。 他相信,这一次十拿九稳,不但能拿下来,还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拿下。 谁曾想,战斗打到现在,都快四十分钟了,居然打成了僵局。 撤?太可惜了! 目前弹药消耗颇大,几乎动了血本,就这么无功而返,实在是太难接受了!再说了,借来的大炮还没用上呢,他觉得再拱一拱就能拿下。 他一向是个谨慎之人,可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这一次,他决定豁出去了。 “补充营那边有情况吗?”韩山河问。他最担心的还是车站方向,只要车站的敌人不出动,仗就有得打。车站的敌人离得远,又有补充营可以抵挡一阵,只要他速战速决,其奈我何? “还没有。”张参谋回答。 “嗯,那就好,那我们就还有时间,张参谋,通知补充营,如果敌人来援,务必阻敌至七点钟。” “是!” 对于车站方向,韩山河始终是不大放心的,虽然车站离得远,而且在历次战斗中车站的敌人也从来没出动过,但他是不会放过任何可能性的。 把孟占山放在车站方向,韩山河也是不大放心的,那个孟占山一向难以驾驭,关于他的劣迹韩山河已经听闻了一箩筐,说实话,要不是实在无兵可派,韩山河甚至连车站方向也不想交给孟占山,让他抬抬担架就好,省得提心吊胆。 “电话线怎么还没架过来?去催一下!” “来了!来了!”通信班的赵大柱一边布线,一边抱着电话机跑进隐蔽所。 韩山河摇动手柄,抓起电话,听筒里立刻传来剧烈的爆炸声。 “喂!常营长嘛?” “是我!”听筒里传来嘶哑的声音。 “你听着!必须在一小时之内拿下土围子,要不惜一切代价!” “是!团长!”常大山大声回答:“头条地道被狗日的炸塌了,第二条地道已挖的差不多了,我已经组织好突击队,只要炸塌了外墙,我保证一小时之内解决战斗,不然我提头来见!” “他娘的!我不要你的脑袋,我要土围子!”韩山河大声吼道,声音又狠又凶,震得常大山的耳膜嗡嗡直响。 “是!”常大山打了个激灵,浑身上下窜起一层鸡皮疙瘩。 团长很少骂娘,看来是真急了。军令如山倒,常大山感到一种大山一样的沉重,他“砰”的一声掼下电话,抓起望远镜向前沿阵地望去…… 第三章 激战土围子(二) 从瞭望口望去,前沿阵地上枪炮声震耳欲聋,伴随着一连串的爆炸,腾起大团大团的火球,爆炸的火光和一道道明亮的弹迹将半空中映得通红。 数百米外的开阔地上,有一道三米多高的围墙,围墙的四角都修有炮楼,炮楼和围墙上闪着耀眼的火花。几部强光探照灯正扫来扫去,凝固般的光柱一扫过来,几十米内的椭圆形区域顿时亮如白昼。 望远镜里,几个奔跑的人影忽然被光影套住,立即遭到毁灭性的打击,他们像喝醉了酒似的,在连续火力的打击下,摇摆着,倒退着,嘴巴大张着,在硝烟中手舞足蹈,脸上的表情令人毛骨悚然…… 常大山的眼睛湿润了,一种温热的液体刹那间模糊了他的视线。 一道道摇曳的光柱在他眼前晃动,这种群魔乱舞的景象严重地刺伤了他的神经,他的面部扭曲,怒目圆睁,一股深深的恨意直冲脑门! “不行!必须毁了狗日的!”他大声咒骂着,用嘶哑的声音唤了声:“小田!小田……” “到!”警卫员远远地跑了过来。 “跑哪儿去了?”常大山用血红的眼珠子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去告诉一连长,安排特等射手,专打探照灯,给我玩命的打!不许节省子弹!” “是!”小田应了一声,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常大山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从怀里摸出个小酒葫芦,摇了摇,拧开,一扬脖就往口里倒,胃里很快就有了暖意,又从兜里摸出半截子烟,借着冒烟的木棍点着,贪婪地吸了两口,刺痛的神经立刻就有了种舒缓的感觉。 他定了定神,又抓起望远镜。 敌人的探照灯手狡猾的紧,时照时不照的。这种军用探照灯射程远,光线又强,能够把二百米内的范围映得通亮。 必须打掉它,否则偌大的开阔地上连只鞋也藏不住! “叭——勾!” “叭——勾!” 不远处传来几声清脆的枪响,一听就知道是三八大盖那略带回音儿的枪声,可炮楼上的探照灯却依旧雪亮。 “娘的!”常大山喷了一句,抓起身边的步枪,一阵风似的跑出隐蔽所。 五十米开外的突前战壕里,几个特等射手正在聚精会神地瞄准、射击。常大山呼啸而至,扳过一个特等射手的身子,把手里的汉阳造一伸,造换下了后者的三八大盖。 三八大盖的枪身和枪管都要比汉阳造长一些,不上刺刀也有四尺来长,这样一来,枪身的基线也就相应拉长,射击精度相当高。 风很大,距离约三百米,三八大盖的有效射程在四百五十米左右,够了!可是要在灯光刺目的一瞬锁定目标,还要在击发的瞬间推算出子弹变线后的落点,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常大山架稳枪身,调整了一下标尺,瞄向东南角的炮楼,在光束闪过的瞬间,他迅速扣动了扳机。 “叭——勾!” 火线一闪即逝,探照灯却毫无反应,依旧明晃晃的亮着。 他迅速拉动枪栓,再瞄准,探照灯却“噗”的一下熄灭了。 “操!”他蹦出了一句,眼前的视野突然变得白茫茫一片,远远望去,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混沌。 他把眼睛闭上,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让心中的怒火发泄出几分,然后把脸缓缓地贴在枪帮子上,又往后挪了挪枪托,稳稳地支在肩上,最后吐了口气,在黑暗中静静等待下一次机会…… 敌人像是照顾他情绪似的,很快,探照灯“唰”的一下又亮了。他猛地睁开双眼,瞟了灯光一眼,把枪口微微上抬,再次修订了标尺。 “不要急……”他努力地提醒自己,并尽量把呼吸变得平稳一些…… 终于,灯光再次扫过。 就在快要眼盲的瞬间,他轻轻地扣动了扳机。 “叭——勾!” “哗啦——” 两种声响先后传入耳膜,那个发光体在碎裂声中猛的一亮,随后就熄灭了。 “好!”身后传来由衷的赞叹声。 常大山有点小激动,可他迅速就恢复了平静,随即把枪口转向西南角的炮楼。 “叭——勾!” 他的手指还未动,西南角的探照灯已随着“哗啦”一声忽的熄灭了。 特等射手二喜子得意的把脸扭过来龇了龇牙,他在二喜子的脑袋上重重地揉搓了一把,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两发子弹的命中大大的改变了我方的处境,开阔地上顿时陷入黑暗。 与此同时,开阔地上“呼啦”一下就冒出许多人头,他们大胆地动作着,他们正在土工作业,只是由于探照灯的骚扰一直进展极慢,现在漆黑一片,他们瞬间就活跃起来,把脚下的泥土和石块挖的“咯啦咯啦”直响。 两个作业组都身负重任,一个负责挖地道,用来爆破围墙,另一个则负责挖战壕,用来运送九二式步兵炮! 左边的地道渐渐没入地下。 右边的战壕也在以极快的速度延伸,它大部分时间都隐没在黑暗里,偶尔也会被爆炸的火光映红。 常大山的心猛地就揪成一团! 战壕后面,一门九二式步兵炮正沿壕推进,炮手们正在拼命拉拽,每前进一步都异常困难。 应该趁此良机,一鼓作气把大炮拉上去,打狗日的一个措手不及! 可是战壕太窄,前后只能容纳两人,想要快速推进谈何容易! 敌人的火力点在漫无目标地射击着,完全失去了原有的威胁。 现在常大山什么也顾不上了,一门心思地痴望着那门九二式,心里在不停地祷告:老天啊!一定要保佑!让这门大炮拉上去…… 可是,老天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祷告。 下一秒,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嗵——”的一声。 一道白光直升天空,没有任何的爆炸声。 “嗤……” 一个白色的发光体拖着浓烟在半空中剧烈的燃烧起来,开阔地上顿时亮如白昼。 正在掘进中的战壕完全暴露,战士们连忙放下洋锹躲避! “嗵!嗵!” 敌人显然发现了躲避中的战士,两具掷弹筒同时打来,炮弹划着弧线呼啸着落向战壕。 “轰!轰!” 几名战士被炸得血肉横飞,连带后面的九二式也笼罩在一片烟硝尘雾里…… 常大山大急,他的心像被什么突然抓了一下,一股尖锐的的刺痛立刻弥漫全身。 怎么办?怎么办? 那门步兵炮可是全旅的宝贝,有了它,日军的碉堡和炮楼就成了活棺材。 日军在丢炮以后反应剧烈,居然出动了一个大队的人马想要抢回,老一团运用“蘑菇战术”和敌人兜兜转转了好几天,才把敌人甩掉。 滑稽的是,日军居然在路过的村庄上刷标语隔空喊话:“还我炮来,以后不打贵军了。”弄得孙团长哭笑不得! 后来才知道,原来日军的条例里规定丢失重武器是要重罚的,怪不得敌人不依不饶。 这样的利器,如果毁在自己手里,那还有何面目去见江东父老? 常大山把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抓起一个土块,用力地捏成了土渣。 ——不行!必须把敌人的火力引开,让那门九二式拉上去,决不能让敌人把大炮给毁了! 第四章 激战土围子(三) 常大山在瞬间就做出了决定—— 立刻从北面发起强攻,把敌人的火力引开,让那门大炮拉上去! 现在敌人凭坚据守,而九二式正是攻坚的利器,只要能抵近射击,一炮一个准。 当然了,这里面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这门九二式的最大射程足有两千多米,可此瞄准镜已被日军拆除,没了瞄准镜,我们的炮手射术又不精,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大炮隐蔽推进,在距离目标大约一百米左右的地方,打开炮栓,用炮膛直接瞄准,方能一击中的。 这就叫做—— 给大炮上刺刀!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保证大炮能上上刺刀,这是扭转战局的关键,他必须亲自出马! 现在是五点三十,距离团长给他的期限还剩下不到四十分钟。 必须强攻!一定要把敌人的火力吸引过去。 可问题是,要在炮楼没有被摧毁之前就发动强攻,就一定会承受敌人交叉火力的打击,牺牲可能会很大! 唉,他不想置战士于死地,可是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飞闪而过。 ——娘的!要是那个孟占山在,会不会有更好的办法? 然而,他很快就打住了。 ——娘的,你是怎么回事?你不比他差! ——这小子平时就瞧你不起,现在灰溜溜的跑回了老二团,正是你扬眉吐气的时候。 ——他不是说你不会打仗嘛,你就打给他看! “他奶奶的!拼了!”想到这儿,他怒吼一声,顿时血往上撞,随手抛下三八大盖,奋力跃出战壕。 “营长!危险!”警卫员伸手想拉,却一把拽了个空。 已经顾不上危险了,他迅速跳入后面的机枪阵地。 几个机枪手正操弄着两挺机枪压制敌人的掷弹筒,“所有人!带上机枪!跟我上!”说罢,常大山豹子一样飞窜而出,冒着弹雨向北面跑去。 眼下,要从西面跑到北面,显然相当危险。没有交通壕,其间的开阔地完全暴露于敌人的交叉火力打击之下,要想做长距离运动,风险可想而知。 “没办法!”常大山对自己说:“你既然制定了一个冒险的打法,你就必须以身作则。你别的或许比不上孟占山,可要论勇敢,你一百个不服!你绝不能让那个孟占山看笑话,绝对不能!” 于是,壮观的一幕出现了—— 枪林弹雨之中,一个高大的身影像豹子一样奔跑在开阔地上,他完全没有利用周围的弹坑,就那样不管不顾地狂奔,他根本不去理会身前身后急促升起的串串青烟,甚至当炮弹在他四周落下,炸出团团的火光,他也没有去卧倒,反而奔跑的更快了。 他的心脏已被刺痛,他的血液已经沸腾,脚下炸翻的焦土,身边呼啸的弹雨,已完全不能阻挡他那颗渴望胜利的心! 一股气浪“呼”的一声把他掀倒,同时肩上也是一热。他挣扎着爬了起来,扭头一看,肩上已楔了一块两寸多长的弹片,鲜血汩汩而下。 已经顾不上包扎了,他趔趄着,继续狂奔。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件事: ——立刻从北面发起强攻,让西面的大炮拉上去! 没有人能想到,支撑他如此英勇无畏以至于舍生忘死的理念竟是: ——那个狗日的孟占山,老子一定要赢他一回,为了这,老子死也愿意! 他英勇无畏的形象显然对后面的机枪手产生了良好的示范作用,一发发炮弹在他们周围爆炸,一颗颗子弹从他们身旁掠过,可他们没有一个人去卧倒,也没有一个人去躲避,他们其中的两个先后倒下,剩余的却冒死跑过了这段死亡地带。 北面的机枪阵地上,两挺捷克式正有节奏地吼叫着。 “哒哒——哒哒——” 每次两发,都是点射,一副节省弹药的打法。 紧挨着机枪阵地的洼地里,吴老忠、马四等一批突击队员身背大刀,云梯在手,身上左一条右一条的挂满了手榴弹袋,全都面色严峻,焦急地等待着攻击命令。 他们都看到了常大山,他在炮火中左躲右闪,足足有一分钟之久,炮弹一发发地在他身边爆炸,可他竟然全然不顾,看得突击队员们热血沸腾! 这片洼地是常大山专门选定的突击位置,他将全营最棒的一连一排隐伏在了这个地方。 “同志们!我们不能再等了!” 常大山倚在洼地边,目光灼灼地扫过每个突击队员。 “咱们的大炮离远了打不准,所以咱必须在这一侧猛打,好让西面的大炮拉上去。我把西面的机枪都调过来了,待会儿火力一开,大伙立即随我冲锋,记住,要造出声势,也要注意安全,雷声大雨点小就行。同志们!跟我上……” 话音未落,他“哗”的一下抽出驳壳枪,迎着呼呼的热浪就要往上冲。 ——他的左膀子已经有点不听使唤了,可他豁出去了,他现在想的就是:战法是我制定的,如果我不去带头,凭什么去要求别人? 一排长王德成突然伸手一拽,一把拉倒了常大山,随后大呼:“营长!你负伤了,让我们来!同志们!冲啊!” 喊完一跃而起,飞身冲出了洼地。 突击队员们一个个从洼地内跃出,紧跟着王德成呼啦啦的冲了上去。 常大山单手拄地,艰难地爬了起来,眼角里已然有了泪痕。 四挺机枪火力全开,打的围墙上飞沙走石。常大山重新振做起来,不断指点着射击目标,天太暗,射击的精度不高,效果欠佳。 “把机枪给我!” 常大山大吼一声,一把推开一个机枪手,操起那挺捷克式朝围墙上猛打。 “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 一连三组长点射,打出一个巨大的扇面,即刁又准,压得围墙上的敌人抬不起头来。 另外三挺机枪也火力全开,两挺对准炮楼,另一挺帮着压制围墙。 常大山很快就打完了一个弹夹,他迅速收起机枪,喊了声:“注意变换位置!”随后抱起机枪就地一滚,足足滚出了十几米。 他不敢固定在一个位置,如果被敌人盯上,下一秒就可能被送上天! 猛烈的射击使敌人火力顿减,突击队员们利用这一良机,从弹坑里一跃而起,冲近围墙,奋力投出手榴弹。 “轰!轰!轰!” 一颗颗手榴弹在围墙上炸响,敌人在火光中人仰马翻,一时间阵脚大乱。有的敌人被掀下了围墙,有的趴倒在地上不敢动弹,剩下的则顺着围墙拼命向炮楼里逃窜,正面的火力顿时大减! 第五章 激战土围子(四) 一颗颗手榴弹在围墙上炸响。一团团火光拖着黑红色的浓烟,映红了半边天,也映红了炮楼里中村正雄的脸。 “咳咳……咳咳……” 射孔里不断涌入的炸烟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原本抄着一个军用饭盒在啃冷饭团,现在看来,他连享受冷饭团的机会也没有了。他把饭盒一丢,踩着黄橙橙的子弹壳摸到了射孔边。 射孔外,一团团黑红色的火焰正在燃烧,而且越燃越旺,不时发“毕毕剥剥”的脆响。围墙上横七竖八地躺着的一堆黄色军装的尸体,那些尸首上千疮百孔,烧焦的军装上冒着黑烟,身上的子弹袋正在“僻里啪啦”地爆响。 真是滑稽透了,刚才他还在像欣赏烟花一样看着一颗颗炮弹在开阔地上炸响,转眼间,却看到一朵朵原本绚丽无比的旷世之花已化做地狱之火,燃烧在他眼皮子底下。 炮楼里原本寒冷刺骨,现在却被不断涌入的热浪变成了一个大蒸笼。一伙伪军呼啦啦地涌入炮楼底层,一个个像丢了魂似的鬼哭狼嚎,有的身上还呛烟冒火。 到此时方能看出,伪军的军事素质简直和日军不可同日而语。尽管同遭打击,可围墙上的日军依旧死战不退,而伪军们则一个个抱头鼠窜,狼狈不堪。 中村气得说不出话来,在地上“呸!”的碎了一口,掏出腰间的十四年式手枪,冲到楼梯口,冲着下面的地板“啪啪”就是两枪,打得地板上火星四溅。 “八嘎!统统回去!回到战斗岗位上去!否则格杀勿论!” 楼下的伪军顿时惊慌失措,开始相互推搡着往外拱,最先被拱出门去的伪军吓得大喊大叫,拼命抓住门框不松手。中村气疯了,拎着手枪就要往下冲,身边的黑田却一把拉住了他。 “中村君!你消消气,让我来!” 黑田大踏步走下楼梯,一言不发,从角落里拎出一个木箱,打开,里面满满的都是tnt炸药,又从兜里摸出一根黄皮雷管,把雷管往炸药里一插,然后掏出打火机打燃了导火索。 “啊?!”伪军们大惊失色,立刻尖叫着没命似的往外跑,眨眼间就跑了个干干净净。 “八嘎呀路!”黑田怒冲冲地拎着手枪追了上去,朝天上又放了几枪。 雷管上的导火索急速地抖动着,腾起一团紫红色的火苗,眼看就要燃到尽头。 中村大惊失色,忙不迭地趴倒在地,用手死死堵住耳朵。 爆炸却并没有发生。 少顷,黑田折返回来,见状一阵坏笑,走上去拔出雷管,朝中村晃了晃:“中村君,不要紧张,里面没有装药!” 中村长出了一口气,爬起来,怔怔地望着黑田,心里面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 从今天早上起,他的心绪已如过山车般大起大落,上上下下了好几回。 他的部队已于前天开拔,奔赴新鹿。由于要与新来的指挥官交接,他耽误了一天。原本定于今天上午赶往新鹿,可新来的原田小队长却苦苦相求,说是佐藤联队长打来电话,今天会有一个检查团要来视察,原田害怕自己初来乍到介绍不周,所以请中村多逗留一天,帮忙介绍介绍。 中村很痛快的就答应了。 之所以很痛快,是因为他对土围子太有感情了。 他在这里已呆了大半年,呕心沥血地筑起了完备的工事,他曾信心百倍地期待着能够在这里大干一场,可造化弄人,在过去的大半年时间里,八路把周围的据点都骚扰遍了,可唯独对土围子却敬而远之。 这个被中村寄予厚望的杀戮战场,在这大半年里竟然连一块墙皮都没有掉过。 所以临走时,能够有这样一个机会好好介绍一下自己的杰作,中村当然求之不得。 可他哪里会想到,就在他满口答应之时,他期盼了大半年的血雨腥风,已带着滔天的能量滚滚而来了! 就在八十里以外的孙家坪,八路军正秣兵历马,准备对土围子进行一次史无前例的突袭。为了这次突袭,他们已准备了近千斤的炸药,还带上了全旅最大的杀器——九二式步兵炮。 阴差阳错的中村,注定要经历一场血光之灾了。 …… 检查团到来之前,中村的心情还是蛮愉快的。 夜里一场小雨,一早起来,北风就像是要侵入到骨子里似的,带着呜呜的低鸣,肆无忌惮的侵袭着土围子。 中村起了个大早,让卫兵生上火,烧了壶水,然后捧着热水杯开始踱来踱去。 他正在准备说辞,还很认真的在黑皮子本上勾勾画画的写了好几条: ——首先,关于瓮城的设计。 ——其次,关于外墙被突破后的战术。 ——再次,关于鹿砦和铁丝网的联合使用。 ——最后,关于鸭子的问题。 理清了思路,中村便开始面对窗户,眉飞色舞的连说带比划,讲得头头是道。 他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他想奉上一场精彩演讲,让众人都看看他在土围子里的奇思妙想。果真如此,也不枉他付出了大半年的心血。 检查团不久就到了,一见面就让中村大吃一惊! 眼前的检查团居然没有乘车,而是骑马而来。 这是一队穿着黄色粗呢面大衣戴着皮帽身挎马刀的家伙,腰系布弹带,马脖束颈弹带,背上是四四骑步枪,肩上还斜挎一个弹药盒,一共有二十人,个个高头大马,马靴锃亮。 为首的是一个身穿黄呢军服,披着斗篷,佩戴少佐军衔的壮汉,此人胯下青头大马,长方脸,仁丹胡,长的浓眉大眼,方头大耳的,显得霸气十足! 看装束,应该是第四骑兵旅团的骑兵。 中村就有点惊讶。 第四骑兵旅团是一支荣誉部队,属于新秀枪骑兵,也叫龙骑兵。他们的指挥官小原一明少将,曾是奥运会的马术冠军,能够在这样的部队里供职,个个不容小觑。他们多是贵族子弟,个个心高气傲,飞扬跋扈。 当然喽,打起仗来也很勇敢,是日军精锐中的精锐。 最让中村吃惊的是,那个佩戴少佐军衔的军官竟然相当年轻,怎么看也比自己小上好几岁,可这家伙居然佩戴着少佐军衔! 自己堂堂的陆大高材生,打拼了多年才混了个大尉,可这家伙年纪轻轻,居然就当上了少佐,实在是令人嘘唏。 可随之而来的,就不是嘘唏了。 当中村恭恭敬敬地向这家伙鞠躬致意时,这家伙居然打着哈欠,看都不看就走了。只是后面的骑兵小声嘀咕了一句:“这是第四骑兵旅团的黑田少佐。” “小子,居然如此无礼!枪骑兵就很牛吗?少佐就很牛吗?简直是目中无人,缺少教养!”中村愤愤地想,随即又安慰自己:“唉,算了!这帮家伙一贯如此,忍一忍就过去了。” 他想的太简单了! 他不知道,对他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首先视察的是中村最得意的“瓮城”设计,中村是个中国通,曾在战前在中国搞了三年的地图测绘,跑遍了中国的大江南北。不明白底细的人,还以为他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呢。 他不但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而且对中国历朝历代都了如指掌,他对中国的兵书战册也颇有研究,还对中国的诗词歌赋颇有兴趣。 他对瓮城的设计就是参考了中国古城池的设计,并为此制定了专门的战术。可当他如数家珍般的做介绍时,那个叫做黑田的家伙居然哈欠连连,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本来原田小队长还想问些问题,可却被这家伙无情地打断了。 “切!不就是一堵墙吗?在我看来,这玩意拿来给我们骑兵做障碍训练最合适。” 介绍到鹿砦时,这家伙轻蔑的直撇嘴,没听两句就打断了中村:“中村君!这些破破烂烂的玩意看起来跟树枝也差不了多少,本来你的土围子就够土了,这样子看上去就更土了,简直成了农家的菜地!” 介绍到鸭子时,这家伙再也忍不住了,居然第一时间就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 中村的胸口立即隐隐做痛,一口痰堵在气管里差点咳不出来,可他还是忍了,不卑不亢地回答: “阁下!是这样!八路非常善于夜袭,而他们最常用的战术就是挖地道,一旦挖好,就运上炸药实施爆破,他们把这叫做土飞机。 有鉴于此,我们在外壕里扣上大缸,大缸里再放上鸭子。鸭子的听觉敏锐,一旦有刨土挖坑声就会嘎嘎大叫,这样我们就能及时发觉并摧毁敌人的地道。我个人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实用的设计……” “哈哈哈……”这家伙没等中村说完就捧着肚子爆笑个不停,瞧那架势,似乎不加以制止,就会笑破了肚子似的。 “我可爱的中村君!你难道不觉得你的方法太土了吗?我堂堂的大日本皇军,无敌于天下,横扫四方,像我们这样的威武之师就应该堂堂正正、正大光明的去打击敌人,用我们的飞机和大炮,用我们的武士道精神去征服敌人,让他们从精神上到肉体上都彻底臣服。 而你,居然用这么土气的办法去对付一群叫花子般的土八路,让堂堂的大日本皇军跟一群鸭子一起并肩战斗。八嘎!你不觉得这样太过分了吗?这简直是对大日本皇军的侮辱!哼哼……在我看来,把这些鸭子放进锅里煮都要比放在大缸里观赏更合理一些,不是吗?中村君?” 周围的骑兵顿时放声大笑,一个声音在旁边附和着:“哎呀!就是!摊上这么个中队长,他的士兵可有福喽,随时都可以从大缸里拿只鸭子来米西米西!” 另外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哈哈,我觉得,和这些鸭子一起并肩作战一定非常有趣,他们嘎嘎的叫声一定会让敌人屁滚尿流,哈哈哈……” “呦西!呦西!”……许多声音连声附和,气得中村浑身哆嗦! 真正让中村气愤的是在视察营房的时候,检查到中村的宿舍时,这家伙看了一眼墙上的字画。 “这是什么东西?……中村君,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在你的宿舍里会出现支那的字画,你想干什么?嗯?!” 中村忍不住了,回了一句:“这纯属个人爱好,阁下!这不值得大惊小怪!” “巴嘎!难道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字画还不如支那人的吗?为什么悬挂支那人的?你必须解释一下!还有,那上面的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喜欢它?” 中村强压怒火,解释道:“阁下,那只是一首诗而已,翻译过来就是——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我悬挂它,是觉得它很美,难道不是吗?” 黑田砸吧着嘴巴,嘟囔道:“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哈哈!是挺美。不过!我们大日本皇军正在进攻上海,不日就要打到苏州。要我看,你的字画上应该改掉一个字,应该改成:夜半枪声到客船……哈哈哈……” 中村气得脸色铁青,他已经出离愤怒了!但是碍于日军严格的上下级关系,他还是忍了又忍没有发作。这小子好歹也是个少佐,他就是抽自己几个嘴巴子自己也不能还手。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了吧! 中村愤愤地咬着嘴唇,闭上了眼睛…… 第六章 激战土围子(五) 黑田没有办法不笑,他根本就看不起眼前这个文弱的家伙,戴副金丝眼镜,小鼻子小眼的,看起来弱不禁风。 这样的家伙,就会纸上谈兵,夸夸其谈,一旦上了战场,连缚鸡之力都没有。叫他干个文书、参谋的就好,可陆军那帮家伙居然让他去领导一个中队,简直是笑话! 对于中村所谓的“杰作”,黑田更是不屑一顾,堂堂的大日本皇军,军威雄壮,武运长久,自开战以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连国军几百万的部队都被打的溃不成军,像老鼠一样四散奔逃。 可眼下,面对一支由农民组成的叫花子队伍,中村居然要插一些什么叫鹿砦的破玩意,还要把鸭子请出来作战,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这家伙一定是疯了吧! 这家伙不光疯,还有些立场问题,作为一个帝国军官,居然堂而皇之的把支那的字画挂在房间里,话里话外还透露着对支那文化的喜爱,简直是荒唐至极! 吃午饭时,居然没有看到中村,黑田又来气了:这个家伙,竟然敢不陪检查团吃饭,一定是因为上午说了他几句就故意给我难堪,真是岂有此理!想到这儿,他就拉高了调门: “原田君!为什么中村大尉没有来,他是怎么搞的?难道是不屑于和我们一起进餐吗?!” 原田赶忙解释:“少佐阁下!是这样的,中村大尉隶属于寺内联队,不属于我的部队。他本来应该换防去新鹿,只是由于我的请求才留下来担任解说的。也就是说,他的留下完全是出于义务的。” 黑田这才明白,原来中村根本就不在他的检查之列。好哇!原来这个家伙纯属是为了炫耀他那些破烂才留下来的,简直是岂有此理!哼!他不来吃饭也好,最好赶快滚蛋! 这样一想,黑田就决定继续奚落一下那个装神弄鬼的家伙:“原田君!他既然不过来,一定是因为他不饿,那我们就不去请他了。对了!你去告诉他,如果他要是饿了,可以去煮他的鸭子吃!另外,他既然不属于这里,吃完了鸭子他就可以滚蛋了,哈哈……” “哈哈哈……” 这句话显然达到了预期的效果,周围的士兵立刻哄堂大笑起来。 原田不敢怠慢,“嗨!”了一声,二话不说拔腿就走。 原田并没有去传话,他只是装腔作势罢了,他在外面晃了一圈就回来了。他觉得是他请中村君留下来的,中村帮了自己,却受了委屈,如果自己再去赶他走的话,那也太不是东西了!所以中村君愿意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自己是绝不会去赶他。 他哪里知道,这样反而帮了倒忙。 其实中村早就想走了,只是顾忌黑田,所以不敢在黑田检查完之前就离开。 结果,原田的好心反而让中村迎来了一场超级风暴。 …… 这场风暴是在午饭后检查装备时发生的,当检查到卡车时,黑田意外的在砖楼外的一辆卡车上发现了两个大箱子,一问才知道,这是配备给中村部队的新装备,两天前才从杨家桥火车站运来,准备今天由中村亲自带回。 于是,黑田就扫了一眼。 谁知,就是这一扫,立刻引爆了他的万丈怒火! ——箱子上的标识显示,这竟然是一挺九二式重机枪! ——另一个箱子则是配属的弹药。 九二式重机枪!这可是刚入役不久的新装备,他的骑兵大队也才换装了两挺,其余的还是三年式的。 这二者可是有本质的区别! ——九二式虽说是由三年式改进而来,可是二者却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为了增大杀伤力,九二式的口径由三年式的6.5mm一下子增加到了7.7mm,使用的子弹也换成了精度更高的7.7mm尖弹,还增加了散热片以利于更持久的射击。此外还配备了30发的保弹板,以至于空枪的重量一下子增大到了27.6公斤,比三年式重了许多。 此外,九二式还将握把由框式改为了折叠式,将扳机由扣动式改为了压铁式,射击时速度高达每分钟500发,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杀器。只要它一开腔,其它轻武器就会立刻被剥夺了发言权。 可是现在,这样一种神兵利器居然要配属给一个只会夸夸其谈,异想天开,神经不太正常,立场也有些问题的窝囊废,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为了做最后的验证,他竟下达了一个荒唐的指令,命令部下开箱验看。 站在一旁的原田心里一惊,有心劝阻一下,可随即就被黑田的脸色给吓住了。黑田脸色铁青,嘴唇上的仁丹胡一蹦一蹦的,显然是暴怒至极。原田立即放弃了劝阻的打算,但他觉得无论如何也得让中村君知道一下,于是就派了个手下暗地里去通知中村。 箱子很快就被撬开了,黑田小心翼翼地揭开油封,拿出其中一个小盒,打开。 ——里面竟是一个闪着蓝光的防火帽。 早先的三年式重机枪,由于使用6.5mm有坂三八式步/机枪尖弹,因此连防火帽都不需要。九二式改用7.7mm尖弹后,枪口动能和枪口焰在内的各方面能量都有所增大,顾及到射手瞄准射击的条件,九二式专门设计并安装了一个防火帽。这是九二式独一无二的标识。 黑田顿时怒火中烧。而恰在此时,得到消息的中村也赶到了现场。 于是,一场超级风暴就爆发了! 中村一眼就瞥见了正在摆弄防火帽的黑田,他的不快瞬间就达到了顶点。 那可是专门配属给他所在的中岛大队的装备,整个大队才换装了这么一挺。这可是被称作“金口”机枪的高级货,因为要驻防重镇新鹿,中岛大队才有幸获得了一挺。大队长一再嘱咐中村要亲自押运,中村为此还专门留下了一个步兵班。没想到黑田会如此的无礼,居然私自撬开了箱子。 “喂!那可是配属给我们的装备!”他冲黑田大喊:“你没有权利打开……” 黑田火了! ——这个可恶的家伙,不来吃饭向自己示威也就罢了,现在居然冲着自己大喊大叫,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还有,这家伙居然能得到连自己的部队都未完全换装的新装备,这样的神兵利器居然分配给了这样一个废物点心,真是令人气愤至极!自己还没怎么着呢,他倒先跑出来大喊大叫,简直是胆大妄为! 于是黑田怒火中烧,他抬起头,脸涨的通红,一开口就恶狠狠的: “八嘎呀路!你……你在说什么?你在说谁?嗯?…… 你这个不着调的家伙,你不光是个疯子,还可笑至极。你作为一个堂堂的帝国军官,居然堂而皇之地把支那的字画挂在屋里,言语之中还对支那的文化无比着迷,简直是岂有此理! 你连堂堂正正的面对一支叫花子部队的勇气都没有,居然要插什么叫做鹿砦的破玩意,还要把鸭子请出来协同作战,简直是可笑至极! 是哪个蠢猪笨蛋让你领导一个陆军中队的,还要把九二式这样的新武器配属给你这样的垃圾部队,简直是可笑至极!” 黑田面带狰狞,调门越来越高,像是要把中村一口给吃了似的! 中村忍无可忍,也没法再忍了,从早上到现在的所有怒气呼啦一下子全部涌上心头。于是,中村罕见的爆发了。 “八嘎!你这个狂妄的家伙,你这个目中无人的混蛋,你可以侮辱我,但你不可以侮辱我的上级和部队!…… 收起你那一套吧,你以为就你的部队是精锐,别的部队都是垃圾,混蛋!你为什么就不能顾及一下别人的感受?…… 你很厉害吗?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你这种人,如果不是因为出身显赫,你凭什么傲慢?你凭什么这么早就能混到少佐的位置。你狂妄无礼,自大无知,看似不可一世,实则愚蠢至极……” 黑田被骂傻了,他呆呆地站在那儿,脸上的肌肉哆嗦着,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这个混蛋,居然敢当着这么多的人奚落他,这对他来说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八嘎!这口气太难咽了,我和你拼了! 他这样想着,立刻大踏步走向中村,边走边撸胳膊挽袖子。 中村一怔,黑田狰狞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他居然笑了笑,很镇定地站在原地。 黑田走了过来,怒视着中村,突然间扬起手臂,恶狠狠地、连续不断地抽打起来,一下接一下,一下比一下狠。 在沉重重的打击下,中村的脸上立刻就浮肿起来,嘴角也淌出了鲜血。可他站得笔直,黑田每抽打一下,他就发出“嗨!”的一声,而且一声比一声高。 他怒目圆睁,牙关紧咬,竭力地坚持着,任由黑田疯狂地抽打。 周围的人都惊呆了!中村表现出来的硬气让所有人都为之动容,连黑田的手下也都看不下去了,他们和一旁的原田小队长连同伪军的钱永贵队长一起拉住了黑田,百般劝说。 黑田终于收住了手,他喘息着揉了揉酸痛的膀子和胳膊,怒喝道:“滚!快滚!” 听到了命令,满脸是血的中村看都不看一眼,转身就走。 他走的摇摇晃晃,几个部下想上去搀扶他,却被他倔强地推开了。 他的心痛苦地抽搐成一团。 他还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遭受屈辱,也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霉运连连。 他迷迷糊糊地看了一下手表,瞬间绝望至极! 已经五点了,他已经无法上路了,赶到新鹿最少需要三个小时,他不敢带着这么重要的装备去赶夜路。换句话说,他注定要在土围子再过一夜了! 他一再错过了机会,终于和那场血雨腥风迎头相撞了…… 第七章 激战土围子(六) 这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冬夜.。 夜色正浓,四下里一片混沌,寒冷的北风带着尖利的呼啸,呜咽着刮过黑暗中的土围子。哨兵在围墙上踱来踱去,冻得直搓手。 炮楼上的探照灯有气无力地晃动着,光柱所及之处,是大片的裸土。不时有黄土被北风卷起,在光影里旋转着,飞舞着,然后落在围墙上行成一层薄薄的土面儿。 这是黎明前最黯淡、最寒冷的时刻,谁能想到,悠哉了大半年的土围子,即将迎来一场暴风骤雨。 而引爆这一切的,居然是一只鸭子! …… 凌晨五时许,围墙下的壕沟里,突然传来鸭子“嘎嘎”的叫声。 在呜咽的北风中,鸭子的叫声时隐时现。 围墙上的哨兵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来临。 一个伪军伸了个懒腰:“唉……这他娘的也太不公平了?皇军都猫在炮楼里,却让咱们在这里灌风。” “谁说不是了!这大冷天的,也太不把咱当人了。他娘的!皇协军就是受歧视…… 哎?你今天看见了没?两个太君居然掐了起来,我操……那叫一个过瘾,那个叫中村的都快被打哗啦了。我的天!这日本人对自己人也够狠的,吓死个人!”另一个伪军靠在垛口上嘟哝道。 “谁说不是啦,咱可得小心点,要是犯到那个叫黑田的手上,还不把咱给劈喽?” “就是,就是……不过,那个叫中村的也着实好笑,他居然设计了个什么鸭子战术,嘿嘿……简直笑死个人!” “啊?啥意思,快说说……那时候我正在站岗,没听见。” “嘻嘻……那中村太君说了,听见鸭子的叫声就是八路在挖地道,你说逗人不逗人?” “啊?真的吗?……我操!不对呀?我咋好像听见鸭子正在叫呢?” “胡球说,我咋没……哎?你还别说,还真是呢!我操!快去报告太君!” “你不是觉得逗吗?还报告个球!” “我操!万一呢……” …… 一分钟后,原田小队长带着伪军钱永贵队长和几个伪军小队长匆忙登上墙头。 “就是这!这口大缸里的鸭子刚才在叫。咦?咋又没声了?”报信的伪军一脸的懵懂。 原田顺着伪军手指的方向望去,探照灯下,壕沟前一片静寂,白茫茫的灯光下只有一蓬蓬灰土在冻土上盘旋。 “你确定?”原田死死盯着报信的伪军,盯得那小子一阵发毛。 “确定!确定!千真万确!”两个伪军忙不迭的回答。 “好!那么,就立刻按照中村君的说法投弹打炮!” “哎?……别……别呀?原田君,您没看到黑田长官对中村君发那么大的火吗?要是按照中村君的话去做,回头黑田长官要是发起火来,咱们吃不了兜着走!”钱永贵赶忙插了一句。 原田立刻警觉起来:“嗯……言之有理。可是……总要试一下吧。这样吧,朝这个方向打上几枪,看看有没有什么反应。” “是!” “叭叭叭……” 一连几声清脆的枪响。 就在原田和众伪军们瞪大眼睛观察情况的时候,黑田带着几个日军如飞赶来。 “什么情况?原田君!”黑田气喘吁吁地问。 “少佐阁下!刚才在这个方向上出现了鸭子的叫声。” 黑田的脸上顿时露出极为怪异的表情,他一步步走向原田,一张愤怒的脸几乎贴到了原田的鼻子尖上:“八嘎!……难道愚蠢也会传染吗?那个叫中村的出了这么个愚蠢的主意,而你们居然也相信了!真是一样的愚蠢!”黑田痛苦的在脸上摸了一把,转身对身边的日军说:“开路!收队!” “慢!……” 身边传来一声爆喝。 中村领着几个部下上到了围墙上。 “是不是鸭子叫了!原田君?”中村大声质问。 “是!中村君!” “那你还犹豫什么?赶快朝相应方向上十米宽的区域内投弹打炮!记住!近处投弹!远处用掷弹筒轰!”中村大吼道。他感到一股巨大的危险正在临近,一阵轻微的战栗迅速弥漫他全身。 “八嘎!又在这里胡说八道!笨蛋!我才是这里的最高长官!你给我滚!快滚!”黑田大怒。 “现在不是掷气的时候,黑田君!如果你不想被八路的土飞机炸上天的话,就立刻按我的要求去做!”中村面色严峻,毫不退让。 黑田将信将疑,心里一阵嘀咕: ——嗨呀?眼前这个家伙越来越无礼了! ——瞧这家伙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还真让人有点怀疑呢! 一个决定立刻在黑田的脑海里形成: ——嗯!我不能叫大家说我太固执,就按照这家伙的说法去试一试,如果到时候没事的话,我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好好奚落奚落他。 于是黑田阴阳怪气地说:“好……很好!那么,中村君,如果还是没有动静的话,你该如何补偿浪费的炮弹呢?” “我会从这里跳下去!”中村毫不犹豫地回答。 黑田一惊,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好!……好!……那我就等着欣赏中村君你翱翔了。那么——开火!”黑田一声令下。 “嗵!嗵!” 炮楼上的掷弹筒响了,两发炮弹拖着怪叫一前一后的落向正前方区域。 围墙上的日军也掏出几个瓜弹,在钢盔上用力一磕,然后奋力投了出去。 “轰!轰!轰!” 一阵剧烈的爆炸之后,烟雾很快被北风吹散。 结果—— 在雪亮的探照灯下,围墙外面的开阔地上,居然赫然塌出了一条长长的沟道! 那显然是一条地道,最近处的地方离外壕已不到十米。 众人都看傻了! 如此寒天冻地,又没有强力的工具, 居然能在冻土里挖出这么长的一条地道,而且还没有惊动任何人。 伪军做不到,就连日军也做不到! 众人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土飞机”!……真险啊!要是再晚一些发现的话,很可能就会被炸上天了。 而拯救他们的,居然是一只鸭子。 墙上的众人无不惊骇! 爆炸声刚响过,立即就引爆了一场激烈的战斗。 “滴滴答第第——” 一阵嘹亮的军号猝然响起。 大批的黑影从四面八方发起了攻击,土围子立刻就陷入了激战。 灯光下人影绰绰,围墙和炮楼上的守军几乎是同时开火,机枪、步枪爆豆般的响了起来,各种枪声密密匝匝地混杂在一起。冲锋声,呐喊声,中弹者的惨叫声,瞬间响成了一片。 黑暗中,子弹带着火线“嗖!嗖!”乱飞,织出一道道橘红色的火网,那个口口声声要把鸭子煮了吃的黑田此刻被一串串火流星晃晕了,在密集的火线掠过他身边的时候,他还在想: ——我操!这他妈的是真的吗? 围墙上的众人不知道,这条坍塌的地道一下子把十来个八路埋进了土里,八路的眼都红了! 第八章 激战土围子(七) 战端一开,整个土围子立刻乱做一团。 凄厉的警报声响了起来,在“咿哩哇啦”的叫喊声中,日军的一些下级军官在拼命聚拢手下的士兵。伪军们则像一群无头苍蝇,没命地跑向四角的炮楼。 炮楼里灯光摇曳,一只忽明忽暗的灯泡映得人脸时明时暗,由于气氛紧张,加之人员密集,炮楼里的空气已达白热化,仿佛划一根火柴,就能燃起熊熊大火。 有人在拼命射击,有的人在使劲的往里挤,更多的人则把目光投向人群中的黑田。 突遭战事,当然应该由军衔最高的长官指挥。于是,原田小队长立刻立正敬礼:“黑田长官!请您立即布置作战!” 伪军钱永贵中队长也跟着附和:“就是!就是!太君!我的皇协军应该布置在什么地方?” 黑田掏出十四年手枪,毫不犹豫的吼了声:“都听着!留下一个皇协军小队守卫,其他人立即集结,然后打开北门,由我的骑兵精锐打头阵,其他部队紧随我们发起反冲锋,把围攻据点的敌人一个不剩的消灭掉!准备!……” 话音一落,众人立时瞪大了眼睛,那架势,仿佛听见的不是命令,而是一个晴天霹雳! 挨得最近的原田脸色惨白,嘴唇上的小胡子急剧地抖动着: ——纳尼?居然要在如此的暗夜发起反冲锋?放着坚固的堡垒不用,居然要和擅长夜战的八路拼夜战?这是什么逻辑? 钱永贵身后的一个小队长吓得连手里的枪都掉在了地上,这家伙一边捡枪一边嘟囔道:“太……太君!不成啊!……我手下的弟兄一到夜里就犯迷糊,冲……冲出去容易成了八路的活靶子。不成啊……” 钱永贵也面如土色,两条腿都快站不住了,他高声附和道:“就……就是!……太……太君,三思啊!咱们不善于夜战,冲出去正好着了八路的道。” “八嘎!胆小鬼!统统都是胆小鬼!几个土八路就把你们给吓怕了。我一个骑兵小队就曾把上万的国军打的落花流水,区区几个土八路那里是我的对手?我一个反冲锋就能把他们打趴下!准备!……”黑田愤怒地叫嚷。 “少……少佐阁下……要不……咱们听一听中村君的意见吧。”原田小心翼翼的说:“……毕……毕竟……他熟悉这里的情况,刚才……还是他的鸭子拯救了我们。” “是啊!是啊!……听听吧……听听吧……”几个伪军军官也连声附和,他们显然被黑田的打法给吓怕了。 黑田震怒!粗暴地叫嚷起来:“八嘎!我是这里的最高长官,你们……你们难道信不过我吗?你们这帮胆小鬼……混蛋!……一群土八路就把你们给吓尿了……简直是可耻!” 结果他惊讶的发现,人们对他的训斥已开始充耳不闻,纷纷把目光投向了中村。 黑田的眼睛也不受控制的瞄向了中村,结果心里一惊。 眼前的中村,跟刚才已判若两人!原先的苦瓜脸不见了,两只眼睛烧得通红,透出一种连黑田也不能不为之动容的腾腾杀气。他的脖子涨得发紫,连皮下的血管都一根根爆起,简直成了一只亢奋的斗鸡。 黑田立即困惑无比: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换了个人? ——我的天,这家伙简直要爆炸了! 中村立即就感受到了众人的目光,他那张苍白的脸上瞬间就泛起血色,目光变得犀利无比。 他明显感觉到了众人对黑田打法的恐惧,现在所有人都眼巴巴地望着自己,除了黑田以外的所有脸上都满是期盼。 他知道,那只鸭子的神奇表现已经完全征服了众人,而黑田的打法则彻底把他们给吓怕了!此时此刻,他们都无比希望自己能够挺身而出,站出来指挥这场战斗。这些目光让他热血沸腾。 ——妈的!如果按照那个家伙的打法只能让大家死无葬身之地,豁出去了,为了这些人,也为了我自己,拼了! 一股突如其来的亢奋直冲脑门,他大步上前,猛推了黑田一把。 “笨蛋!你想把大家都害死吗?…… 蠢货!收起你那一套吧,现在是防御作战,你懂不懂?…… 现在!大家都听我指挥!皇军的三个步兵班和皇协军的三个小队搭使用配,分别把守东南西三面,具体由原田指挥。我和我的部下还有黑田君的骑兵把守北面,由我全权负责。间断使用探照灯,避免被敌人打碎。不许乱开枪,在探照灯的指示下瞄准了再打…… 另外,敌人从四面围攻,必有主次之分,部队的五挺机枪全部拿到围墙上做流动布置,在敌人的主攻方向上必须保证有两挺以上的机枪火力…… 掷弹筒不要轻易使用,我们的炮弹不多,必须专门用来对付敌人的集团冲锋和机枪火力点…… 皇军和皇协军要搭配使用,由皇军督战。一旦敌人突破了外墙,就按照以下战术实施打击……” 中村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最后蹦出了一句:“立刻发报!向马店、灵庙据点以及杨家桥车站请求支援!” 黑田在一旁默默地听着,他并没有阻止中村,只是条件反射般的扬了扬手。 望着神采奕奕的中村,他心里五味杂陈,他本来是希望大干一场的,以自己的精锐之师开道,带着守军一举荡平外面的八路。 他的骑兵在此前的作战中一直罕逢敌手,对手很少有骑兵,他们来去如风,打的赢就打,打不赢就唿哨一声,敌人想追都追不上。 可问题是他没怎么打过防御战,现在众人的反应让他明白,他的方案也许真的很有问题。 眼前的中村从容镇定,他的指挥是那样的专业,他对兵家之事是那样的捻熟,此刻正被众人众星捧月般的围在核心,这让心高气傲的黑田尴尬不已。 黑田不得不承认,自己看错了! 这个貌似病夫的家伙居然蕴含着巨大的能量,一旦爆发出来,立刻让自己相形见绌。 黑田折服了,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个高明的指挥官。 眼前的众人在得到明确的命令之后,立刻分散跑开,他们居然没有一个人再看黑田一眼。 眼前只剩下他和中村两人,黑田心中一阵尴尬,随即产生了下面的想法: ——嗯……这小子还真是块料!说的头头是道。好吧!今天不管自己有多尴尬,就让这小子指挥吧!反正自己和这小子都是赶鸭子上架,临时指挥一支陌生的部队。但无论如何,这小子能在危难之时挺身而出,算是个好样的。 想到这里,他居然破天荒的向中村行了个军礼,还一本正经的请求:“中村君!士兵黑田现在向您报到,请您指示!” 中村吃惊的看了黑田一眼,他第一次不怀怨愤与恶感地打量着黑田,打量那张谦恭的脸。 他简直不敢相信刚才的话是出自黑田之口,他已做好了被黑田狂虐的准备,但此刻他在黑田的眼中看到的却是出乎意料的友善,而且,这友善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戏谑的成分。 他的眼睛立马就湿润了!他很难想象黑田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但他依然为此而感到欣慰。 “那么!黑田君!命令你的部下立刻登上北墙,然后你和我一起指挥。” “嗨!”黑田立正敬礼,回答的格外响亮。 …… 二层的视野很好,透过射孔可以看到敌人正从四面八方做试探性进攻,几十个黑糊糊的人影正呈散兵线状猫着腰向围墙扑来,手里还搭着云梯。 战斗似乎已经进入到白热化阶段。墙上墙下的轻武器在对射,枪声响如爆豆。围墙上的垛口被对方的子弹打得火星乱溅。 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枪声主要来自围墙和炮楼,对方的枪声并不密度,他们显然没有火力全开,他们在做火力侦察,想让围子上的火力点尽数暴露,好选择突破方向。 ——侦查吧,中村心里一松,他已命令部队的机枪全部拿上围墙做流动布置,掷弹筒也不要轻易使用,而是专门对付敌人的集团冲锋和机枪火力点,所以敌人火力侦查也没有用! 中村心里顿时就有了底: ——看来敌人的指挥官也不不过如此,一切尽在掌握中。 射孔里的冷风一吹,中村顿感腹中空空,他虽然没有完全放松下来,但内心深处已经有了很大缓解,他决定找点吃的,以便迎接更激烈的战斗。 于是中村让卫兵找了点冷饭团,开始啃了起来。 可中村没想到,局势变化甚快,就在他啃冷饭团之际,八路军居然打灭了西面的两盏探照灯,还一举攻到了围墙附近。他们的战术灵活,配合娴熟,他们的投弹手肯定是经过了专门训练,居然能投到六七十米远。 中村心里一沉,这肯定是那些传说中的老八路,都是些身经百战的红军,战斗力极强。 眼下,敌人火力全开,四挺机枪打得又刁又狠,投出的手榴弹又把围墙上炸成了一片火海,守军在不断倒下,皇协军已然溃不成军。最糟糕的是,布置在北面围墙上的两挺轻机枪已然被炸毁,现在只剩下三挺,连一面一挺都够不上。 怎么办?怎么办?…… 对方已然玩儿了命,北面的围墙危在旦夕! 望着去而复返的黑田,中村忽然心念一动! 他想起了那场冲突的根源: ——九二式重机枪! “黑田君!会使用九二式重机枪吗?”中村突然目光灼灼。 “当然!我的部队最近换装了两挺。”黑田点头。 “那么,会组装吗?” “当然!”黑田瞬时间就明白了中村的意思。他紧盯着中村,脸上露出亢奋的表情,会意地眨了眨眼。 中村一鞠到地:“那么,就拜托了!” “嗨!”黑田大声地蹦出了一句,一股热血直往上冲。他突然发现,眼前的家伙和自己是那么的投缘。世间很少有友谊能诞生于一瞬,但这一刻,黑田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就是自己的知己。 他狠狠地敬了一个军礼,转身消失在门外…… 第九章 激战土围子(八) 趁着围墙上的火力减弱,突击队员们一个个“噌噌”跃出弹坑,急速向外壕发起冲击…… 手榴弹组左右开弓,把手榴弹“嗖嗖”地甩上围墙。 清障组则抓紧时机抽出大刀砍剁鹿砦…… 王德成和另外一个爆破手顺着砍开的鹿砦爬近敌人的铁丝网,往里面塞进了两个炸药包。 “同志们!隐蔽!” 两包炸药的导火索急速地抖动着,腾起耀眼的火苗。 “轰隆!轰隆!”两声巨响。 几段长长的铁丝网瞬间灰飞烟灭。 爆炸声过后,铁丝网和鹿砦防线上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缺口,足足有二十多米长! 通向外壕的道路已经一马平川。 “冲啊!”梯子组一跃而起,搭着云梯奋力冲向外壕,眼看最前面的两组就要接近外壕,冲的最快的一组已经准备往外壕里竖云梯。 就在这时—— “咯咯咯——咯咯咯——” 一种沉闷而又生涩的声音骤然响起。 那是一种比轻机枪的射击声沉重了许多的声音,连发时间极长,完全压倒了周围的轻武器射击声。 那声音低沉而又混浊,仿佛一个庞然大物正在碾压一些巨大的石块,又仿佛是一颗参天大树正在被暴雪折断。那种瘆人的干涩声,和其它轻武器发出的高亢而澄澈的声音完全不同,虽然异常低沉,但却摄魂夺魄,穿筋透骨,震得人头皮发麻! “咯咯咯——咯咯咯——” 一道道粗长的火线,“嗖嗖”地划破夜空,一连串可怕的弹丸呼啸着朝着这支只有几十人的队伍刮风般地打来,开阔地上顿时尘土飞扬,碎渣四溅! 子弹的威力奇大,又是在如此近的距离! 于是,骇人的一幕出现了! ——奔跑中的二班长马长顺突然两手一扬,身子像被拦腰切断了一样,颓然倒下! ——身边的吴老贵被两颗子弹击中了脑袋,居然发生了爆裂,他的头颅瞬间分离崩析,化做漫天花雨。 “咯咯咯——咯咯咯——” 弹如飞蝗!夺命的弹丸四处飞射! 然后是韩春、许旺财、刘黑子……密集的弹雨像镰刀一样收割着战士们的生命,短短的一分钟,居然消失了二十来个矫健的身影。 冲在最前面的王德成猛然听到了这个声音,这个瘆人声音在响起的一瞬就给他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以至于他立刻就做出了反应。 他猛的一个侧滚,滚进了旁边的一个弹坑。然后,他看到一串橘红色的火线,“噗噗噗”地从弹坑旁的泥土上划过,然后奔跑中的马长顺突然两手一扬,身子像被拦腰切断了一样,颓然倒下!然后是吴老贵、韩春、许旺财、刘黑子………… 他们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刚才还生龙活虎的,下一秒就变成了温暖的肉块。 巨大的震撼让王德成瞬间定格,他死死地贴在弹坑壁上,再也难以挪动半分。 “咯咯咯——咯咯咯——” 那个瘆人的声音还在响。 喀嚓喀嚓—— 不断有飘着焦糊味的东西,像雨点一般刷刷的落在弹坑四周。 他最后看到的是那个叫做“麻杆”的司号手,他在弹坑边上同时被几发子弹击中,身子瞬间解体,像散了架似的倒飞出去。 一团黑乎乎的事物呼地飞来,王德成本能地侧头闪避,却“啪”的一声打在了他的脸上! 一种温热黏稠的液体开始在他脸上蔓延。 等他睁开眼时,看到的已是一个红色的世界,红色的天空,红色的人影、红色的一切…… 他瞬间就明白了发生的事情!他觉得自己的心脏也随着那“啪”的一声炸开了,炸成了无数碎片。 整个世界都陷入了红色的混沌。 无边的剧痛, 刹那间将他掩埋。 …… 常大山远远的看到了这一切。 那是一挺重机枪! 它才一响起,就在开阔地上引起了极大的恐慌!突击队员们一个个消失在弹雨里,剩下的在拼命躲避,他们使出了浑身解数,却在避无可避的弹雨里四分五裂! 这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按道理,鬼子的一个小队通常就三个分队,每个分队有一挺歪把子,伪军一个中队也就两挺捷克式。于是他想不明白了:敌人只有大队以上的建制才配有重机枪,可眼前的敌人居然也有!而且是他从未见过的,具有如此威力的重机枪! 重机枪疯狂地吼叫着,喷出一道足足有两米长的火舌,纷飞的弹雨暴风骤雨般倾泻向开阔地,队员们一个个都被卷入这股****。 看到这个情形的预备队战士都哭了,可他们无计可施,只眼睁睁的看着…… 常大山的眼里都要渗出血来,他怒吼一声:“打重机枪!”随即调转手中的捷克式朝围墙上的重机枪猛扫。 重机枪喷出的火舌在他眼前晃成了耀眼的一团,但他还是透过闪动的间隙捕捉到了重机枪射手的嘴脸。那个家伙面带狰狞,额前系着写有血字的白色布条,敞胸露怀,状若癫狂。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机枪手们都红了眼,四挺轻机枪发了疯似的泼去密集的弹雨,子弹打得垛口上溅起一溜砖碴火星子。 突然间—— 对面的射手一个趔趄,随即那挺重轻机枪猛的一歪,斜斜地朝天上打了一个长点射,然后就哑了下来。 …… “日!日!”头顶上忽然传来尖锐的破空声。 常大山浑身一激灵,“快躲!”他大喊,百忙中一个侧滚,滚出了七八米远。 “轰!轰!”身边土石乱崩。 常大山的耳朵“嗡”的一声,耳膜里就像被扎入了万把钢针,在一阵剧痛后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眼前的世界仿佛突然就变了形,一切都变得极其缓慢,他看见三个机枪手慢慢的腾起,像鸟儿一样张开了翅膀,然后又像断了翅膀似的慢慢飘下。然后,就一动不动了。 大量的鲜血从他们的头上、口鼻里缓缓的流出,手里的机枪也不见了踪影。 机枪阵地完全被敌人破坏,整个形势完全倒向了敌人一方,枪声只见来声不见去影,我方的进攻完全被敌人压制了…… 第十章 激战土围子(九) “唉!” 趴在地上的常大山急的直捶地面。 他的耳朵什么也听不见了,他的胃里一阵痉挛,一股怒意猛然从胸膛升起,直冲脑门,瞬时间在他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 他奶奶的,打的太不顺了!战斗完全脱离了预想。 原想打个奇袭,可完全变成了强攻。设想很多,可一样也没实现。地道没挖成没炸不塌外墙,大炮运不上去炮楼也没敲掉,到现在连外墙的边都没摸上。战场形势急转直下,完全呈一边倒的态势。 常大山暗暗叫苦: ——唉!看来偷鸡不成,反要蚀把米了。 ——娘的!这还不被孟占山那小子笑掉了大牙! “小田!小田……”常大山大喊道。 小田忙不迭的跑了过来。 “地道挖的怎么样了?”他拼命克制着内心的无望,维持着残存在的镇定。 “不知道,我马上去看看!” “你他娘的早干嘛去了?” “您,您刚才也没说啊?” “少啰嗦,快去!” 小田就有些委屈,转过身的时候,眼里已然有了泪花。 常大山丝毫不觉,他感到异常的沉重,感觉有两座大山在压着他。 军令如山,沉甸甸地压在他背上;可他胸口里还有另外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那座山叫做……孟占山! 常大山和孟占山是老乡,两人从入伍起就在一个班,性格也很像,都是听见了枪声就不要命的主儿,同样的豪爽率直,也同样的勇敢自信,可两人的关系却不怎么样,私下里总是暗中较劲。 两人固然都很勇敢,可孟占山却有一样是常大山望尘莫及的,用常大山的话说就是:“他娘的,我这叫勇敢,他那叫——疯狂!” 常大山是个比较纯粹的军人,作战勇敢,执行命令坚决,是个不折不扣的悍将。 可孟占山呢,却大相径庭。 在独立旅里,他是那样的另类,以至于对他的评价五花八门,毫无定论。 他拥有独立旅少有人可以匹敌的指挥能力,以至于被旅长许达极为看重。可是这位的性格就实在有待商榷了,时不时就能惹出麻烦不说,还与多位上级和同事交恶。就算是他的大别山老乡加老战友常大山,孟占山也能和他闹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他仗打的有多么出色,他的性格就有多么乖张,隔三差五就能惹出点乱子来,那一记让孙团长瞠目结舌的飞踹就是明证。 怎么说呢,拥有这样一位部下,就好比是拥有了一把双刃剑,任谁也搞不清楚他在伤敌之前,会不会先把己方给扎一个鲜血淋漓。 在他不短的从军生涯里,已经有过数次违令行事,有过大胜,也闯过小祸,虽然屡屡受罚,却屡罚屡犯,屡教不改。 一个是“一切命令听指挥”,另一个却总想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于是常大山深受上级喜爱,而孟占山却常常为上级所深恶痛绝。 可那家伙尚不自知,还当着许多人的面瞎白活:“切!虽然都是个山,可他那个山可比不了咱这个山,咱这个山是宝山,满脑子都是金矿,可他那个山是荒山,满脑袋的乱石渣子。瞅他打仗我就着急,就会死打硬拼,靠个瞎猫碰死耗子才能捞次胜利,都像他那样打仗,鬼子都得给咱颁军功章!” 靠他娘的,简直气死个人! 可奇怪的是,那家伙到头来却总是能打胜仗,立功受奖不说,连带在职务上也总是压常大山一头,弄得常大山常常郁闷不已。可滑稽的是,每当常大山心灰意冷,觉得胜之无望之际,这家伙又挨次处分,连带降级,俩人又扯成了平手。 这不!那小子去年才升了职,去老一团任副团长,可没过多久,就跟老一团的孙团长轰轰烈烈的干起来了,结果被旅长调回了老二团。原来的位置没了,只能去补充营当新兵头。 虽说两人现在都是营长,可常大山是主力营营长,而那家伙却是补充营营长,这补充营连个固定编制都没有,只是暂时挂靠在老二团,简直是大快人心! 按理说挨了处分,还降了职,回到老二团应该夹起尾巴做人了吧,可那小子不,还狂着呢!见了常大山居然一脸的不屑:“切!兄弟!也就是我想你了,不惜降一级也要从老一团跑回来跟你团聚,怎么样?够意思吧!”气的常大山鼻子都歪了。 常大山暗自憋了一口气,一定要在狗娘养的孟占山面前好好表现一下,看看到底谁会打仗。 这次打土围子,三营被当成了主攻部队,而补充营却被划拉去了二道岗子。明眼人都知道,那是个喝西北风的角色。那个做惯了主角的孟占山如今眼巴巴的看着别人唱主角,而自己却在一边看戏,甚至连个配角都算不上,常大山的心里别提有多解气了! 可是现在,自己担任了主攻却久攻不下,奶奶的!要是真打不下来,本说别的,光是那小子的唾沫星子就能把自己淹死! 想到这儿,常大山“嘭”的一拳砸地上,眼前土星乱冒。 他的脸涨得通红,他的目光里满是痛苦,他的方寸已乱,他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那门大炮和那条挖了很久的地道身上。二者同时发力,他就还有一搏。如果有一样黄了,那他就悬了。 关于大炮,他还能想出个声东击西的计策,可是关于地道,他就无能为力了。 他哪里知道,摧毁第一条地道的,竟然是一只鸭子! 现在枪炮齐鸣,鸭子也就失去了作用,第二条地道已然成功在望。 警卫员小田突然一脸焦黑的跑了过来:“营长!地道挖好了!已和外壕通了个小口,炸药也运上去了,可敌人的火力太猛,还打着照明弹,爆破组害怕暴露就不敢再挖了。” “他奶奶的!咱的大炮拉上去了吗?”常大山大声喝问。 小田的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拉上去了!拉上去了!可是突击队的好几十名战士,好像都牺牲了。” “你哭他娘个球!”常大山怒不可遏地制止了小田,转身对身边的人高喊:“指挥所秘密向西面转移,留下一连二排牵制敌人,其余预备队全部隐蔽运动到西面,准备发起攻击!” 他的心里再一次鼓起了希望! 现下两大法宝齐聚,他要做最后一搏! 第十一章 激战土围子(十) 北面的开阔地上,突击队员们横七竖八地躺了一片,王德成也只能紧贴在弹坑里,完全失去了还手能力。 但就整个战局而言,他们已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由于他们的英勇表现,吸引了敌人的大部分火力,他们造成的巨大威慑力极大地缓解了位于另一侧的炮班承受打击的力度,炮班得以拆散大炮,分散推进。 西面的战壕里突然骚动了起来,十几个战士背的背,扛的扛,推着炮轮,扛着炮身和炮管,楞是把九二式拆散后运了上来。 挖壕的战士们乐了: “看哪!咱们的大炮上来了!” “我操,太好了!打狗日的!” “他娘的!让小鬼子也尝尝挨炸的滋味!” 常大山一阵狂喜,连忙吩咐小田:“快去通知他们!叫他们专打炮楼,外墙由爆破组负责。” “是!”小田伏下身子向炮班跑去。 为了提高射击精度,炮班的战士们一直把分解部件背到了距离外墙只有一百多米的地方才停下来组装,大炮很快就装好了,班长赵大勇亲自操刀,瞄了又瞄,然后装上炮弹,关栓拉火。 “轰!”的一声。 炮口里喷出一道耀眼的火团,西南角的炮楼上立即腾起高高的炸烟,紧接着传来巨大的爆炸声。浓烟中,碎砖乱石连同敌人的残破肢体雨点般地飞上半空又纷纷落下,整个炮楼就像变戏法似的转眼间就被削去了一半。 “轰!” 又是一炮,西南角的炮楼整个垮塌下来,碎砖乱石象潮水一般涌上两侧的外墙,吓得外墙上的敌人惊叫着四散奔逃。 “噢!” 阵地上响起一片欢呼声。 敌人的另外三个炮楼瞬间爆发了空前的慌乱,一大群敌人惊恐的尖叫着,拼命往外逃窜。 “嗵!嗵!”敌人的掷弹筒慌忙还击,九二式前面五毫米厚的炮盾被弹片蹦得火星乱溅,赵大勇毫不理会。 “轰!”“轰!” 又是两炮,西北角的炮楼也在硝烟中稀里哗啦了。 “轰!”“轰!”“轰!”“轰!” 一连四炮,一发发高爆弹呼啸而去,东南角和东北角的炮楼也在爆炸声中轰然垮塌。敌人的火力骤减,整个土围子完全笼罩在浓浓的炸烟中。 “打得好!打得太好了!”常大山用力拍打着沙袋,高兴的嗷嗷直叫:“……咦?他娘的!怎么不打了?快把里面的砖楼也给我敲掉!” 不远处有人大喊:“营长!咱们只有八发炮弹!都打光了!” “他奶奶的,手榴弹组上!趁敌人还没缓过劲来,炸他娘的!” “梯子组准备!” 常大山声嘶力竭地吼着,一队队人马腾身而起,依次投入战斗。 就在这时—— “咯咯咯——咯咯咯——” 那种瘆人的射击声又响了。 敌人的重机枪已然移到了西面,估计是换了个射手。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战士立刻血肉横飞。 常大山怒了,他的眼睛紧紧盯住了那挺重机枪,它让常大山的心里像着了火一样!一连一排的全体牺牲已让他处在一种悲愤而又自责的心态,现在,他觉得只有亲手干掉这挺重机枪,才能聊以慰藉! 于是,只在一瞬间,他就做出了一个近乎疯狂的决定。 ——他奶奶的!不行!我不能让眼前的突击队再遭重创,绝对不行! 说时迟,那时快,他猛地站起身来,抄起身边的捷克式,“咔吧”一声换上弹夹,又在身上插了两个备用弹夹,眨眼间就跃出了战壕,一边横向跑动,一边扣动扳机,打得重机枪附近的垛口上火花四溅。一边跑,还一边高喊:“狗日的!来吧!老子跟你决一死战!” 这样嚣张而又明显的挑衅行为,已经近乎疯狂!敌人显然被这赤裸裸的挑衅激怒了,重机枪手调转枪口,怒射常大山。 在漆黑的暗夜里,一轻一重两挺机枪,居然置周围的一切于不顾,疯似地对射起来。 “娘的!我一连一排的所有战士都死在了你手上,弟兄们!你们看着,我常大山给你们报仇了!” 常大山高喊着,眼里满是泪水,心里却痛快的打颤。 子弹不断向他射来,打得地面上弹洞累累,尘土大起! 他迅疾地奔跑着,不断地变换着脚步。 弹着点跟随着常大山,不离左右。 他一面搂着火,脚下丝毫不停,并不断地变换着射击方式,单发,连发,点射,令人眼花缭乱。 一个弹匣打完了,右手不知何时已多出一个备用弹匣,最后一发弹壳尚在空中跳跃,左手拇指已然按下退匣钮,右手轻轻一带,空匣借势脱落,新弹匣顺势插入匣仓,然后一带枪栓,子弹已然上膛。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快如旋风,惊得敌人的机枪手都目瞪口呆。 他就像一头愤怒的雄狮,在火海中奔跑跳跃,怀中的轻机枪点射不断,打的重机枪手狞髯张目。他的脚下土石乱蹦,弹丸擦着他的身子飞过,将衣服裤管燎起缕缕青烟,可他却像全然不知似的,只知道奔跑、跳跃、对射。 他就像一块黑乎乎的磁石,牢牢地把敌人的重机枪火力吸引到他身边。 他在亢奋和狂热中怒吼:“孟占山!你小子看到了嘛?论勇敢,老子一百个不服……” 他的疯狂举动,为突击队赢得了时间。 投弹组借着此机会急速冲向外壕,连续投出了手榴弹。 “轰!轰!轰!” 围墙上响起一连串的爆炸,炸得敌人鬼哭狼嚎。 憋了很久的爆破组终于开始发威,趁敌人无暇顾及,他们捅开了地道,将装满炸药的棺材奋力推入外壕,一班长郑大勇紧靠着墙根点燃了导火索,眼看着跳动的火苗像蛇信子一样延烧而去,立即放声大喊: “大水来了!大水来了!” 这是爆破组的暗号,围墙外的战士纷纷开始卧倒。郑大勇也带领爆破组迅速自地道撤离。 “轰隆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巨大的火球直冲云霄,整个土围子亮如白昼,一大片黑红相间的炸烟怒潮般的向四周汹涌,很快就把整个土围子完全淹没了。 常大山也听见了暗号,可他直到听见暗号后十来秒才停止了对射,一闪身跃入一个弹坑,他精准的掐算了时间,跃入后仅一秒多钟,爆炸声就轰然响起,他在百忙中还不忘瞅了一眼。结果,他看到: ——随着山崩地裂的一声响,强大的冲击波飓风般掠过,围墙上的重机枪像是纸糊的玩具一般连同鬼子的重机枪手全都飞到了天上。他一边冷笑,一边嘟囔:“他妈的!叫你跟老子对射!老子懂暗号!你他娘的懂吗?” …… 巨大的冲击波让整个大地都在颤抖。 整个土围子连蹦了三蹦。 爆炸声中,砖石飞溅,一段五六丈长的围墙在硝烟中轰然垮塌,无数砖石碎片被抛上半空,又雨点般的落下来。落下的碎块把外壕填满了大半,巨大的炸烟让方圆几百米之内都陷入了混沌。 “冲啊!” 爆炸声刚过,砖石还未落尽,在刺鼻的烟呛味中,突击组已经一跃而起,箭一般的射了出去。梯子也不要了,战士们纷纷跳入外壕,扒着散落下来的碎渣潮水般地涌向缺口。 敌人被震蒙了,就在这关键的几十秒,突击组已经借着腾起的炸烟冲入了外墙。 “成了!”弹坑里的常大山眼看突击队得手,兴奋的一把抓下帽子,一扬手臂大声吼道:“冲锋!吹冲锋号!全体冲锋!” “滴滴哒滴滴……” 司号员昂着脖子吹响了冲锋号,一口气吹了十几遍,连喉咙都吹肿了。 军号声中,剩下的三百多号人,在挥舞着驳壳枪的二连长徐四海的带领下,发出排山倒海般的“杀”声,密密麻麻地涌向缺口。 战士们坚决地贯彻了常大山的命令,一个不留,全部投入了战斗…… 第十二章 激战土围子(十一) 天边已隐隐透出一丝铅灰色,中间却依然是铁黑一片。 灰蒙蒙的夜色中,攻击部队潮水般地涌向缺口。 所过之处,铁丝网和鹿砦已飞到了一边,丈余深的外壕也几乎被填平,虚土足有两尺多厚,人踩上去直打晃。 徐四海带着突击部队刚奔到壕边,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率先爬上缺口。 ——那是一排长王德成! 爆炸响过之后,王德成从弹坑里一跃而起,冲在了最前面。 他在之前的突击中幸运地躲过了北墙上的重机枪,滚入弹坑逃过了一劫。眼看全排战士在他面前一个个倒下,王德成的心都碎了! 爆炸声刚过,他已如红了眼的猛虎一样从弹坑里一跃而出,发了疯似的跃入了外壕,然后顺着外壕从北面跑到了西面,踩着松软的碎渣第一个攀入缺口。 让他惊讶的是,当他完全暴露在缺口附近的黑烟中时,居然没有听到任何枪声!估计敌人被震蒙了,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应该立刻冲进去,因为敌人随时可能开枪! 他急速地向前飞奔!可直到他在浓烟中奔出五六十米时,依旧没有听到枪声。敌人居然一直沉默着,坐等他们横冲直撞! 不对!敌人不可能这么傻,他们不开枪只能有一种可能——敌人有阴谋!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一闪,王德成瞬间就放慢了脚步,全身高度紧绷。很快,后面的战士就“呼啦啦”地冲到了他的前面。 枪声—— 就在这个时候, 爆豆般地响了! 而且—— 都是排枪。 不但来自身前,还来自身后! 冲在前面的十几名战士,突然像被定身法定住了似的,身上爆出一蓬蓬血花,密密麻麻地倒下了一大片。 由于有了准备,王德成瞬间就趴倒在地上,他冒死抬起头,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结果,透过前面尸体的缝隙,他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 浓烟中,前面又隐隐约出现了一道内墙,虽不及外墙高厚,却也布满了射孔。飞蝗般的子弹拖着条条火线,“嗖嗖”地迎面射到,由于是排枪齐发,几乎避无可避。 随着前面的战士相继中弹,后面的战士一部分卧倒,另一部分开始急速后退! 几乎是同时,后面也猝然响起枪声,一连串子弹从缺口两侧的外墙上呼啸而至,立刻把后退中的战士又打倒一大片!后退的战士又开始往前涌,一时间进不能进,退不能退,进退失据。 于是王成德明白了:敌人为什么不开枪! 敌人非常狡猾,先是躲在内墙后一枪不发,在浓烟中阴险地守候着,等着猎物入网。等突击队员大量涌入后已经快到内墙边时,他们才突然发难。 外墙上一左一右两挺机枪封锁住外墙上的缺口,使冲进来的队员退无可退。 在前后交叉火力的打击下,队员们猝不及防,呼啦啦的倒下了一大片,想要后撤,已经不可能了,后面已形成一道密集的火网。 按兵不动,请君入瓮,前后夹击,一网打尽! ——这,就是中村苦心设计的瓮城战术! 浓浓的硝烟中,内外墙上同时吐出密集的火线,将两墙之间的冲锋者打得东倒西歪,地面上立刻像开了屠宰场,躺满了尸体,流满了鲜血。 敌人的子弹雨点般的倾泻在王成德左右,手榴弹也开始在他周围爆炸,几个卧倒的战士拼命将头和身子往下扎,躲避着疯狂的打击。 王德成也同样在趴着,他已经无法分辨到底还有多少战士幸存,但他知道,今天,这已是死地了,无论怎么躲避,死亡也会随时降临。可是,死亡的预感却并没有使他束手待毙,相反,倒更激发起了他的血勇! ——罢了!今天这已是死地了! ——既然横竖要死,那就拼了吧! ——单个冲锋,根本就是送死!如果非冲不可的话,那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带着足够的人一起冲,虽然肯定会被打倒在冲锋的路上,但只要拼掉几个敌人那就够本了。 于是他大喊:“同志们!……我不知道你们还有多少人活着……可咱们是老八路了,没有孬种!就是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不能像老鼠一样挺了尸!……大伙准备好手榴弹,我喊一二三,大伙一起上路,行吗?” 一个声音哽咽道:“行!排长,能和你一起上路,是我李虎的光荣!” “排长!……我周大力也是,既然要上路,我周大力和你一起上,也不枉咱们战友一场!” “还有我,四虎子!我也来陪大家!” “还有我,蒋顺!咱没有孬种!” 王德成泪如泉涌,摸索着解下腰间的手榴弹,拧开盖,解下绑腿捆成了一团…… …… 徐四海在攀爬缺口时绊了一跤,落在了后面,他因此幸运地躲过了前面的屠杀,他在后面瞧出不妙,一股冷汗直冲脑门,连忙冲着前面的人大喊:“回来!快撤回来!” 可是,已经晚了。 那些贸然闯入的队员们在密集的弹雨中进不能进,退不能退,一个个扭曲着身子陆续倒下,剩下的人连忙卧倒,趴在地上拼命还击,两道墙之间喊声阵阵,火光冲天。 徐四海趴在浮土上目瞪口呆,他的眼里在喷火,身上却冷汗直冒,他为这种从未见识过的狡猾战术怒火中烧,却又无可奈何。 他眼看着几十个战士被子弹击中,成各种姿势倒了下去…… 他眼看着王德成和几个战士同时跃起,玩儿命似的拉响集束手榴弹猛扑上去,却被前后两个方向上的子弹打得稀烂…… 就在王德成将要倒下时,他手里的集束手榴弹“轰”的一声响了,他的衣服碎片开始在空中四散飞扬…… 只有一束手榴弹投了出去,但它选位极准,准确地落在了内墙后那道最耀眼的火光后面。随着一声巨响,一挺歪把子机枪,连同它的正副射手,全部被剧烈的爆炸送上了天。 …… 常大山在后面看到了一切。 刚冲到缺口附近的后续部队潮水般退了下来。 攻击再次受阻,突击队伤亡惨重,后续部队干瞪眼攻不上去。常大山急的目眦尽裂,寸头上的头发根根倒竖,眼睛瞪得能喷出火来。 “他娘的!给我挖地道!炸他狗日的内墙!” 没有别的出路了,只能延用老办法——爆破。 爆破组接到命令,立刻在外壕开挖,才挖了十几分钟,一班长郑大勇就从地道口钻了出来,高举着双手大喊:“营长,你看!” 郑大勇手里,是一块坚硬的混凝土块。 “狗日的在内外墙之间的地下,用洋灰混着砖石砌了一道障碍墙,挖不动啊!” 常大山急的直跺脚。 ——狗日的小鬼子,简直把八路军算计到家了! 第十三章 二道岗子(二) 相比于已打成一锅粥的土围子,二道岗子却是出奇的安静。 天刚蒙蒙亮,隔着一条土路,已能隐约看到几缕炊烟在远处冉冉升起,一个老汉推着独轮车由远而近,干涩的轮轴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在这深秋的黎明显得格外冷清。 秋末冬初,地里的庄稼早已收割完了,起伏的旷野上满目荒凉。风停了,地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还笼着一层淡淡的晨雾。 …… “向两边传:不许睡了!” “是!不许睡了!” “不许睡了。” …… “再传一下:互相掐一把!” “是!互相掐一把。” “互相掐一把。” …… 一连长刘二猛向两边传递着命令,连指导员杨永明补充道:“山娃!去拦住老乡,别让他踩了雷。” “是!” 老人显然已经发现了被破坏得坑坑洼洼的土路,正纳闷间被赶去的山娃带到了一边…… 夜里急行军几个小时,一到二道岗子又挥镐抡锹了大半夜,一闲下来,大伙的瞌睡虫立刻就上来了,个个昏昏欲睡。 孟占山也眯了一会儿,可他根本就没有睡着。捞不着仗打的烦躁感一直伴随着他,使他很难入睡。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倒无所谓了,反正就这样了,再想也没有用,尤其是想到“敌人肯定是来不了了”,他的眼皮就直打架,随即陷入了迷糊。 罗卓英使劲地掐了他一把。 孟占山一个激灵,“怎么?有情况?” “没有,再不掐你小子就睡过去了。” “我操!我睡得着吗我?这大冷天的。唉!不行,我得活动活动,我说,这团部是不是把咱们给忘了?” “胡说啥呢?留把子力气撤退时用!”罗卓英怂道。 “我说,要是没忘,那就是土围子还没打下来,操!这上级为啥不把咱派去,我老孟打据点那可是有一套。” “行了吧,老伙计,咱得服从上级安排。”罗卓英不温不火地说。 孟占山挠了挠头皮,嘟囔道:“我是想服从啊,可这敌人不来叫我怎么服从,这整营的人马屁事没有在这干耗着,这叫啥事嘛?……唉,一将无能,冻死三军吶。” 罗卓英见他越发的不像话了,喝了一声:“嗨!我说老孟,你咋又来了,你这要是给战士们听了去该多不好,上级叫咱在这守着肯定有上级的道理……” 孟占山一听就翻了:“屁道理!这个方向上放个县大队就行了,把老子一个补充营放在这儿当摆设,还净干些挖坑刨土的事,这不是拿着豆包不当干粮,拿着金子当粪土嘛…… 奶奶的!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咱补充营又不是泥捏的,咋就不能用在刀刃上?……再说了,仗打不着,没有缴获,咱补充营怎么壮大?……” “嘿,你小子还越说越来劲了,我把你个……” 罗卓英正要发作,一连长刘二猛突然跑进了指挥所:“报……报告!团部急件。” 孟占山眼前一亮,一个虎扑抢过信封,拆开一看,又颓坐在地上。 罗卓英拿过一看,上面赫然写着:命令补充营继续警戒,如有敌来援,务必阻敌至早上七点钟,团长韩山河。 “唉,一将无能,冻死三军呐。”孟占山又嘟囔上了。 “闭嘴!”罗卓英低喝一声,随即对孟占山怒目而视,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喟然长叹: “唉……你小子,你让我说你啥好?才老实了不到十分钟就又犯病了…… 你说说,你在这张嘴上吃的亏还少吗?也就是咱旅长向着你,护着你,撤了你的团副还给你个营长干。要是换了别人,早就一撸到底了…… 可咱旅长总不能护你一辈子吧,你这不尊重上级的毛病要是不改,早晚得吃大亏,没准那次被枪毙了都说不定。哼哼……你就瞧着吧,到时候连个替你说情的都没有,看你后不后悔。” “他们说的不对,老子干嘛要听?老子说的对,他们凭啥不听?”孟占山梗着脖子回答。 “嘿……你这倔驴,得,真拿你没办法……你说你也是,对战士那是血亲血亲的,可却总是跟领导对着干,怪不得咱旅长说,唉,你这个老乡,当得了鸡头,当不得凤尾,得,干脆别干团副了,去补充营当个新兵头吧。” 孟占山一龇牙:“嘿嘿……还是旅长大人了解我,干个补充营营长也比干那受气的团副来的痛快。” “切!瞧把你嘚瑟的…… 说起来,你还真得好好感谢咱旅长呢!当时一大堆人反对,可咱旅长说了……各位,孟占山这小子我了解,虽然脾气不怎么样,可带兵打仗还行。咱现在不是在扩充队伍吗?缺少干部,就让他到补充营去戴罪立功,干得好,将功抵过,干不好,数罪并罚…… 嘿!你瞧瞧,你瞧瞧……也不知咱旅长是看上你哪点了,这么护着你。” “我的娘嗳……看来咱还真得好好感谢感谢旅长呢!当然喽,也得好好感谢感谢你,我的老伙计,难得你肯屈尊从旅部来给我当教导员。” “你当我愿意啊,可咱旅长说了,罗参谋,就得你去,除了你没谁能跟你那个老乡尿到一壶…… 咱旅长还说,那个臭小子啊,就像三国里的关公,恃才傲物,傲上而不忍下。你呢,就多担待点,来个以柔克刚,准灵!…… 你听听,你听听……咱旅长居然把你比作关公,你他娘的除了脸红以外,我还真看不出有那点像关公……” “嘻嘻……不好意思,劳驾您说点咱听得懂的,啥叫傲上而不忍下?” “切!你小子,真是一脑袋的高粱花子。告诉你吧,那就是说啊……你对士兵还不错,却老是跟领导干!” “噢……是这啊!听着倒还满顺耳的,傲上而不忍下……傲上而不忍下……嗯!有点意思!” “唉?说到这,你小子得给我讲讲,你干嘛踹人家丁团长那一脚啊?”罗政委好奇的问。 “咋的?想揭我伤疤啊?没门!” “切!不敢说不是?理亏不是?”罗卓英激他。 孟占山急了,正色道:“哼!有啥不敢说的?…… 我干嘛踹他,他该踹!…… 那回我们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好不容易才把鬼子的吉村中队诱出据点,二百多个鬼子在老河口一带被包了个严严实实。结果,打死了一百多,当场缴获九二式步兵炮一门。剩下的鬼子且战且退,眼看就上了河间公路…… 炮是缴获了,可狗日的在临逃跑前把瞄准镜给拆了。我眼瞅着俩鬼子七手八脚的拆了瞄准镜,带着一个营就要追,可孙团长不让啊,说是鬼子上了公路,怕撞上鬼子的援兵,见好就收吧…… 我说,怕个球!老河口一带地形复杂,土地爷是咱的朋友,撞上了咱也脱得了身…… 可孙团长还是不让啊……眼瞅着敌人就要跑远了,我急了!就不理他那个茬,绕过他就想追,可他却一把扯住了我的武装带,娘的!我一急,照着他就是一脚…… 我操!这家伙楞是不松手,结果俩人一块摔倒在了地上……那!就是这!” “我操!……看把你牛的!”罗卓英揶揄道:“咱独立旅从成立那天起,还没有听说过那个下级敢踹上级的。好嘛!都让你小子给创纪录啦!…… 再说了,人家孙团长说得对,穷寇莫追嘛,见好就收有什么不对?” 孟占山嗤之以鼻:“切!你小子……和孙团长一样,都是小富即安的主。大炮是搞到手了,可没了瞄准镜,有卵用?” 罗卓英不服气:“嘿!……你小子,没听说过一二九师给大炮上刺刀的战法吗?没了瞄准镜咱一样能用!” “切!”孟占山“哼”了一声:“知道啥叫给大炮上刺刀吗?那得把大炮推进到距离目标大约一百米甚至几十米的地方,打开炮栓,用炮膛直接瞄准…… 那得冒多大的风险?嗯?牺牲人不说,稍不注意大炮就得被鬼子给毁了!…… 奶奶的,这九二式的最大射程足有两千多米,本来能哼着小曲就把炮楼子给端喽,却非要整那悬的,那能一样吗?…… 这大炮就是大炮,不能当手榴弹使,知道嘛你?” 罗卓英没词了,半合着眼不吭声。 第十四章 二道岗子(三) 就在孟占山滔滔不绝欲损之而后快之际,他却突然一个激灵,随即刹住了话头。 他抽动了一下耳朵,像是听到了什么,脸上写满了疑惑,随即用力一撑,豹子一般弹起,抓起望远镜趴在战壕上观察了起来。 “怎么?有情况?”罗卓英赶忙凑了上来。 多年的行伍生涯,让孟占山形成了过人的耳力,他隐约听见了一丝隐隐的异响。 …… 果然,在遥远的地平线上,一支车队正趟起大片的烟尘,在黎明的晨光中滚滚而来…… “哈!我说老孟,上级判断的没错吧,敌人真来了!”罗卓英兴奋地说。 孟占山趴在壕上没吱声,继续默默地观察着。 一眼望去,微明的晨曦里,一片鬼影瞳瞳。 当了十几年的兵,他早已达到了望尘而知敌之众寡的程度,望着趟起的烟尘,他的心里猛地抽动了一下。 ——来敌不少啊,看样子足有一个中队! 车队在漫天的烟尘里越来越近,看不清敌人的模样,只看见一个个钢盔在黎明的微光里闪闪发亮。 ——坏了!那可全是鬼子哎!伪军是不会带钢盔的。娘的!今天的事情要坏! 打从来到二道岗子,他就有一直有一种直觉——敌人是不会出动的!就算是出动,也顶多是出动几个伪军意思意思,毕竟车站事关重大,鬼子是绝对不会傻傻的拎不清的。 可是现在,他的直觉完全被颠覆了——敌人不但来了!而且全是鬼子! 另外一种念头立即袭上他心头: ——不对呀?鬼子难道是疯了?根据情报,杨家桥车站也就有一个鬼子中队外加一个伪军中队。瞧这意思,鬼子全出来了!这不符合常理啊?…… 任谁都知道,这杨家桥车站可比那土围子要金贵多了……往日里不管外面怎么打,这杨家桥车站的鬼子可从来没出动过,顶多也就是出动点伪军意思意思。可今天这是怎么了?抽风了?神经了? 他撇撇头,苦笑着说:“坏了!老罗!来敌不少,还都带着钢盔,我操!全是鬼子哎!瞧这架势,得有一个中队。” 罗卓英一惊:“我的天吶!那就是说,车站的鬼子全都出动了?他奶奶的,看来鬼子真是急眼了!……我说,离着这么老远,他们就不怕赶到土围子时战斗已经结束了?” “唉,我也在纳闷不是?这鬼子是唱的哪出啊?按理说鬼子指挥官不会这么傻的。他奶奶的!就这么不管不顾的杀出来,就留一个伪军中队看家,我去!……他们就不怕丢了杨家桥车站?那儿可是油水大大的。” 孟占山说着,艰难的咽了口吐沫,两眼兴奋的直放光。 罗卓英一惊,他从孟占山的话里立刻就得出一个结论: ——这小子动了歪心思了。 刹那间罗卓英有点发愣。 ——这小子动的歪心思靠不靠谱? ——嗯!你还别说,那还真是一个挺有诱惑力的想法,即大胆,又有可行性。倘若趁虚而入,强攻杨家桥车站,如果能拿下来,那绝对是大肥肉一块! ——可是……不行啊!那样做太冒险了!那里毕竟还有一个伪军中队,又有坚固的工事,谁能保证一定能拿下来?…… ——再说了,放过当前之敌,土围子的战斗便告失败,甚至会给三营带来重大的损失……不行,绝对不行!” 想到这儿,他立刻防患于未然:“嗨!想什么呢你小子?俩眼滴溜溜的乱转。操!哈喇子都流出来了……别犯浑啊,咱们的任务就是钉在此地打援,咱们得顾全大局,不能打小算盘!” 孟占山撇了撇嘴:“我说老罗,鬼子有一个中队,和咱们的兵力对比是1:2,那可是鬼子哎!我看这仗有点悬。” “嘿,你小子!刚才还抱怨没仗打,这会儿又认怂了。咋的?想当逃兵?” 孟占山苦笑了一下,随即就哭丧了脸:“嗨哟……我的大教导员!我他娘的不是想当逃兵,可我觉得上级交给咱的任务咱没法完成,得另想折。” “不行!”罗卓英一脸的严肃:“狭路相逢勇者胜,鬼子都送上门了,咱咋能犯怂?” “唉哟……我说教导员!你又不是不知道,咱补充营拢共才四百多号人,一百来条枪,还都是些老旧枪械,子弹也不足…… 原以为敌人不会来了,就算来,也顶多是出动伪军意思意思……谁知道一来就是一个中队,还全是鬼子!…… 娘的,这仗没法打!打不得!……我也不是犯怂,更不是想抗命,只是想找一个正好的法子来完成任务!” “那你想怎样?”罗政委虎着脸问。 “去打车站啊!那儿的兵力部署咱清楚啊,就是一个鬼子中队加一个伪军中队,现在鬼子都出来了,那车站里还能剩几个毛人?还都是伪军。咱正好趁虚而入,打他个措手不及…… 打下来更好,打不下来也能迫敌人回援……这就叫做围魏救赵,不比咱跟眼前的敌人硬干要强多了?” 罗卓英想了想:“嗯……有点意思……可是……不成啊?万一敌人要不回援怎么办?那三营可就腹背受敌了,可能遭受重大损失。那咱不就成了罪人了!…… 不成,绝对不成!咱不能赌!…… 尤其是你小子,不能再犯错误了,万一敌人不回援,那咱的罪过可就大了去了!” “不会的!再怎么说这杨家桥车站也要比土围子金贵,鬼子不会傻到拎不清楚的,他们肯定会回援!”孟占山言之凿凿。 “切!你先前还说车站的敌人不会出动,现在怎么来了?……我不能听你的,咱赌不起!” “唉……”孟占山怔了怔,叹了口气,随即陷入了沉默。 他还真不敢说,敌人就一定会回援。 眼前的敌人好像是脑子不够使似的。按常理说,就算要增援,也不应该这么下本,置更为重要的车站于不顾,精锐尽出!这实在是不合常理。 他也不敢说,他就一定能拿下车站,虽然只剩伪军了,可毕竟是攻坚,伪军应该还有一个中队,还有炮楼子和工事。 可是,他却依然想打车站! 部队打土围子,不就是为了搞点油水吗? 若论油水,车站可比土围子大多了,要不然鬼子也不会重兵把守…… 可是现在,情况却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车站明显要比土围子好打多了,直觉告诉他,机会难得,而且千载难逢! 可他却犹豫了! 在他不短的从军生涯里,已经有过数次违令行事,有过大胜,也闯过小祸,虽然屡屡受罚,却是屡罚屡犯,积习难改。 他知道这样做不好,也曾试图改正,可都没有成功。没别的,就因为他那车轱轳似的脑子里总能转出无数想法,还总想付诸实践。 他实在不愿意在别人的指挥棒下过日子,总想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他却总是摊上一个讲究“一切行动听指挥”的指挥员,对他的做法深恶痛绝。 唉!各种苦闷,不一而尽,说一千道一万,自己正在戴罪立功,还是不要再找麻烦的为好…… 第十五章 二道岗子(四) 战士们也发现了山下的动静,原本宁静的气氛立时紧张起来。 车队越来越近,战士们拧开手榴弹盖,压上子弹,瞪大眼睛注视着前方。 “向两边传,沉住气,没有命令不许开枪。”一连长刘二猛见孟占山没任何表示,悄悄的向两边传令。 孟占山满意地瞅了刘二猛一眼,举起望远镜继续观察起来。 …… 车队的前面是十来个骑兵,后面是大卡车,车顶上架着机枪,车厢里满是荷枪实弹的鬼子,满载士兵的大卡车竟有二十几辆之多。 等等…… 车队的后面居然还有队伍! 看清楚了,是骡马队,骡马的后面不时有亮光一闪。我的天吶,那是大炮! 孟占山心里咯噔一下,冷汗开始呲呲直冒。 他对大炮太喜爱了,那都是让鬼子的大炮给轰出来的。 他虽然没进过学堂,却有很强的学习精神,当然了,不是针对四书五经,而是武器。 部队每缴获一件新式武器,他都兴奋的跟个孩子似的,满怀激情的仔细研究。自打缴获了那门九二式,他就跟旅部派来的炮连连长一起把那门九二式研究了个透。 旅长让老一团把炮上缴,由炮连连长亲自带回。在这件事情上孙团长和孟占山罕见的站在了一起,拒不执行!孙团长自从被踹后就没给过孟占山好脸色,可那一次,两人倒成了攻守同盟。 他太喜欢那门炮了,那家伙特别“小巧”,全重只有200多公斤,不用车辆,只要骡马,甚至是人力都可以拖着行动。不管是平原,还是山地,全都可以快速部署,随时都能支援步兵战斗。 因为“小巧”,还不容易被发现,战场生存能力极强,往往能在意想不到的位置给予敌人猛烈的打击。更重要的是,此炮虽小,可威力巨大,它使用的高爆弹和普通的火炮没啥两样,对付炮楼子甚至是装甲车都毫无问题。 眼前的大炮,炮管粗短,炮盾成“品”字形,轮辐呈多孔状,他一眼就能认出,那正是他喜爱至极的神兵利器——九二式步兵炮! …… “哒哒哒——” 日军的头车发现了远处被破坏的路面,立刻鸣枪示警。歪把子的枪声带着长长余音开始在深秋的黎明里回荡。 大队汽车立即刹住,日军纷纷跳车,以极快的速度开始展开。大部分日军原地警戒,一部分日军开始向前搜索而来。 最前面是骑兵,十来个骑兵拉成散兵队形,小心翼翼地驱马前行。 后面是一个步兵小队,和前面的骑兵保持着大约200米的距离,端着几挺歪把子成战斗队形紧随而上。他们低着头,躬着身子,保持着明显的先后次序,一看就是受过严格的训练。 日军的大队人马开始在公路两旁架设重机枪和步兵炮,随时准备提供火力支援。 “他奶奶的!反应还挺快,还真是他娘的硬茬。我说政委,咱们不能硬拼,一旦被鬼子缠住,想撤都来不及。”孟占山嘟囔着,继续观察着日军的一举一动。 “不行,咱的任务是阻敌至七点钟,必须严格执行。如果放过了敌人,土围子的攻击就只能半途而废,那前面的仗可就白打了。”罗卓英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孟占山的提议,那样太自私了,他不能不为全盘考虑。 “哎呀!我的好教导员!这战场形势瞬息万变,现在增援的全是鬼子,还携有重武器…… 咱的阵地不高,只是个小山丘,高度差顶多二十米,纵深还不到二百米,在如此狭窄的地方和携有重武器的鬼子硬抗,那简直是以卵击石…… 待会儿鬼子炮火一覆盖,机枪一压制,顶多三四轮冲锋,咱就全得玩完。” 罗卓英急了,瞪着眼珠子低吼:“别说了!老孟,我代表党委要求你坚决执行命令。” “哎呀!我的教导员同志!”孟占山也恼了,咬了咬牙,霍地拔出驳壳枪往前一送。 “这命令是死的,人是活的!咱应该根据实际情况做出决断,就咱这点人枪,打光了也坚持不了多久。仗要打,可关键是在哪儿打,和谁打,怎么打,遇上这么强大的敌人,伸着脖子等着挨宰,那不是傻子嘛?…… 没时间商量了,我是营长,一切听我的,要不你就给我一枪,要不就执行命令!” 孟占山说得斩钉截铁,不待罗卓英回答已然开始下达命令: “刘二猛,带领全营迅速撤出阵地,沿后沟小道直奔杨家桥车站,注意隐蔽!…… 另外,派个人通知韩团长一下,就说二道岗子来了日军一个中队,我营不便硬拼,已破坏土路约一里地,还埋了十来颗土雷,现在抄小道去打杨家桥车站了。” 他不再理会罗卓英,也不再做任何解释,对他孟占山来说,作为一个独立率队执行任务的指挥员,最重要的是随机应变! 每一场战斗都是敌我双方各种意料到的和预料不到的复杂情况的总合,作为一名指挥员,就应该审时度势,必须要懂得机动灵活的而不是呆板的执行上级的命令。若非如此,那就是傻瓜一个。 “营长,咱们不打眼前的鬼子啦?”刘二猛惊讶地问。 孟占山怒道:“快去!再啰嗦老子崩了你。” “是!”刘二猛吐了吐舌头,猫着腰迅速离去。 罗卓英一怔,下意识的抓过孟占山递来的驳壳枪,掂了半天,还是长叹一声,拿枪的手无力的垂下。 他太了解孟占山了,这个倔驴,一旦决定了,拿枪顶着脑门也没用,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好使!可要说真枪毙了他,自己哪下的了手。 他的精神无比紧张起来,新的作战方案正在被实施,他的心里不能不为孟占山捏一把汗。 ——唉……这家伙!明明是在戴罪立功,却还如此胆大妄为!罢了,既然无法约束,索性放手一搏。更何况,他对孟占山的打法也不是完全排斥,只是那样做太冒险了,让他提心吊胆的。 一个念头油然而生: ——这小子,胆子比他妈天都大! 补充营很快就悄无声息的撤下了土山,顺着后沟小道朝着杨家桥车站狂奔…… 第十六章 激战土围子(十二) 补充营往下撤的时候,土围子的战斗已经进入到白热化。 韩山河和前沿阵地刚通了电话,手腕上的手表已经指向了六点,远处的土围子已是一片火海,弹雨如织,晃成一蓬蓬耀眼的火瀑布。 他明白,战斗已经到了决胜时刻,于是,他果断地打出了最后一张王牌——团部特务连。 天已蒙蒙亮,视野内的景物逐渐清晰起来,八路军的行踪已完全暴露在敌人的视野之下,敌人知道八路军逢天亮必撤的习惯,因此抵抗愈加疯狂。 外墙已多处被炸塌,敌人尽数退入内墙,常大山把攻击部队分成了多股,从各个方向上猛攻。 他的战术终于奏效了。 敌人伤亡过半,只剩下两挺轻机枪,掷弹筒也打光了炮弹,漫长的内墙使其防守捉襟见肘,“轰!”的一声,突击队抵近爆破成功,西面的内墙被炸开一条两丈多宽的口子,待命的特务连呐喊着发起了冲锋,向内墙后连连投弹。 “轰!”的又是一声,北面的内墙也被炸开一个口子,三营从北面发起了冲锋。 失去了外墙,敌人的瓮城体系便已告破,现在内墙两面被破,敌人慌了,纷纷退入后面的砖楼。 …… 那是一幢两层的建筑,楼顶上堆了一整圈的沙袋,虽然没有炮楼坚实,却可以在上边转着圈儿的射击,射界非常清楚。 韩山河举起望远镜望去,楼上的火力密如蛛网,敌人知道已到了最后关头,遂做困兽之斗,他们嗥叫着从窗口和楼顶上还击,气焰十分嚣张。 眼前的这一侧散布着三十多个步枪火力点,它们和一挺轻机枪一起,构成了严密的火网,楼前的开阔地上被打得尘土飞扬。 攻击部队把砖楼围了个水泄不通,可几次攻击受挫,伤亡不小。 特务连的战士杀红了眼,在机枪的掩护下,从南面发起了重点进攻。 排长周永贵抱着炸药包身先士卒地冲在最前面,几十个战士拉成扇面冒死猛冲,前面的战士倒下了,后面的战士捡起炸药包迅速补上,眼看冲到了砖楼底下。 敌人也是悍勇,眼见对方冲过了火网,竟然毫无遮拦地端着刺刀从砖楼里冲出来发起了反冲锋。 二十几个日军在一个士官的带领下和突击队绞做一团,在楼下展开了白刃战,战况异常惨烈。 韩山河在望远镜里望得真切,咬牙切齿道:“他奶奶的!困兽犹斗!唉,抠门的老孙!要是再多支援几发炮弹,早就拿下了!” 他不知道,老一团一共才缴获了八发炮弹,全都给他了。 孟占山的通信员突然闯了进来。 “报告团长!二道岗子来了日军一个中队,营长让我报告,我营不便死打硬拼,已破坏土路约一里地,并埋了十几枚地雷,现在抄小路去打杨家桥车站了。” “什么?去打车站?”韩山河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但一秒钟后,他的脸色立刻惨白! “急件呢?”他不相信似的问,语气异常严厉。 “报告团长!营长走得急,只让我口头转达。” “他奶奶的!”韩山河暴怒,一脚踢在战壕上,顿时尘土飞扬,“臭小子!竟敢违我军令,我毙了他!” 这是严重的违纪行为,临阵脱逃,简直胆大包天!孟占山是个老手,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可是——这家伙还是这样做了! 韩山河猛然想到: ——娘的!这不奇怪,这种事也只有他孟占山能干的出来! ——这家伙早已劣迹斑斑,来老二团后,几次分派作战任务时其不满情绪都溢于言表,现在终于按耐不住了,又玩起了老把戏。 ——可是这一次,他居然敢在战斗打到节骨眼上的时候釜底抽薪,自己怎么也没料到,原来打酱油的孟占山,现在倒成了关键角色! ——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后门洞开,前面还胶着着,怎么办?该怎么办? 对于孟占山的使用,他已经千小心万小心了,可没想到,到最后还是让他大吃一惊。他处处提防着此人,结果还是防不胜防! 唉!说到底,还是他对孟占山的劣根性认识不足,他知道这小子胆大,可没想到会大到这种地步!此人竟可以置全局于不顾,置整个特务连和三营的安危于不顾! 唉!事已至此,悔之晚矣! 身旁的赵政委也脸色铁青,吼道:“这个混球,他搞什么名堂?他这一撤,咱也只好撤!” 韩山河“呸呸”连声,嘴里“兔崽子!兔崽子!”的骂个不停,心里却在飞快地盘算。 ——没想到,车站的敌人还真出动了,更没想到,孟占山居然一枪不放就跑了,他奶奶的,让这小子给耍了。 ——仗打到这份上,已到了节骨眼上。撤?胜利近在咫尺,敌人败局已定,只能做最后的顽抗。可打下去?敌人的援军一到,后果不堪设想。 ——时间,关键的是时间。 ——二道岗子距此尚有四五十分钟的车程,修好一里的土路再加上排雷,怎么也得花一个小时,刨去通信员骑马送信的五十多分钟,至少还有四十多分钟,主动权尚在手里,还有时间。 韩山河又推算了一遍,感觉没啥纰漏,就把心一横,咬牙道: “不忙撤!再打十分钟!命令干部全都下到最前沿,三营从北面佯攻,警卫连从西面全力出击,连长带突击排,指导员带尖刀班,给我往死里打!…… 就算是崩了牙,老子也得把砖楼给啃下来!另外,注意喊话,动员敌人投降!” 看到韩山河决心已下,赵政委点了点头,他了解他的老搭档,一向甚为严谨,他这样说,一定是经过了充分的考虑。 可是不知怎的,赵政委还是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安,他提醒道: “老韩,情况不妙啊!现在敌人困兽犹斗,而且援兵将至,咱们就算拿下土围子也没有多少时间打扫战场了。要我看,咱们还是撤了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没必要强打这一仗。” 韩山河用手在太阳穴上揉了揉,又捶了捶脑袋,然后平静地对孙政委说:“没关系,再打十分钟,我已经预留了撤退时间!” 第十七章 激战土围子(十三) 自从驻扎土围子以来,中村做为一名中队长实际上是首次指挥战斗,而且,指挥的还是一支陌生的部队。 战斗打到这个份上,中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战斗力的中坚只能是帝国军人,那些支那人组成的皇协军根本就不堪一击。 他已向砖楼里的每一名日军士兵下达了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的命令,伪军们也被盯着屁股死拼,他们不可能逃出砖楼一步,督战队就在他们身后,手里的十四年手枪机头大张。 “太君!太君!咱们突围吧……”那个叫钱永贵的皇协军队长突然浑身是血的冲到楼顶上,跌跌撞撞的摸到中村身边。他已经吓得面如土色,舌头发僵,张大的瞳孔里充满了恐惧。 中村“哼”了一声。他想过突围,可是现在,他已经决定不突围了。他在发报机在被炸坏之前收到了一封电报,电报的内容让他完全放弃了突围的打算。 佐藤联队长发给他一条重要的消息: ——前来视察的黑田少佐,乃是皇族一脉!佐藤让他无论如何也要保证全黑田的安全。 ——另外,佐藤已严令灵庙、马店、杨家桥车站的日军全体出动,冒死相救! 中村瞬间就明白了! 怪不得那家伙看起来才二十多岁就当上了少佐,怪不得那家伙那么嚣张,原来如此! 只是不知何故,那家伙居然没有佩带白把军刀。日本皇族都是佩戴白色的象牙把军刀,而黑田却只佩戴了把银把的,以至于中村没有认出来。 中村就有点激动,日本皇族,那可是日本致高的存在。事实上,日本皇族的人数并不多,而黑田却是其中之一。 这本是天赐良机,如果黑田没有受伤,他一定会冒死突围,杀开一条血路,救出黑天。 那可是大功一件。 可是现在,他已经无法那样做了。 黑田身负重伤,昏迷不醒,要想抬着他突出重围,还要保证他不再受伤,简直是天方夜谭。 只能凭险据守,固守待援,那样还有一线希望。 他现在无比后悔为什么要让黑田去操弄那挺重机枪,以至于他被子弹击中,昏迷不醒。可人生没有后悔药,中村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三个方向上的援军了。 他的发报机已被炸坏,他对援军的情况现在一无所知。 敌人既然敢强攻土围子,必然安排了打援,灵庙、马店只有不到二十分钟的路程,杨家桥车站太远,恐怕要一个多小时。可是灵庙,马店的援军到现在还不见踪影,可见是寸步难行。 那么?他还要坚持多久? 鬼才知道! 唉,唯有决一死战了,听天由命吧! “钱队长!不要再提突围的事!……是谁让你跑到楼顶上来的?嗯?…… 我现在命令你……立刻返回一楼。一旦敌人迫近,立刻发起反冲锋!听到了吗?” 中村瞪着血红的眼珠子,瞳孔里燃烧着火苗,恶狠狠地把战刀架在了钱永贵的脖子上。 钱永贵吓得魂飞魄散,他喘着粗气,浑身发抖,两眼闪出绝望的浊色,活像一条被抽了筋的狗。 “原田!你带着人在后面督战,如有退缩,格杀勿论!” “嗨!”原田带着七八名部下开始驱赶钱永贵,手里的步枪在后面黑洞洞地指着,钱永贵稍有异动,就会被打成筛子。 ……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砖楼四周打的热火朝天,特务连已向敌人多次劝降,可残敌据守着砖楼的每一个角落,拒不投降,从各个火力点拼命向外倾泻着弹药。 一楼的一个窗户里突然伸出一截竹竿,上面挑着一条白手巾在不断晃动。可里面很快就传来了枪声,两具伪军的尸体被从窗子里抛了出来。 几次进攻受挫,常大山盯着远处的砖楼浑身发抖,他紧咬的下唇上两列齿印都冒出了血珠子,一如他此刻的眼珠子一样血红。 满脸焦黑的警卫员小田跑了过来,把电话塞到常大山手中,“营长!电话!” “常大山!你听着!五分钟内拿不下砖楼,我枪毙了你!”韩山河在电话那头大声咆哮。 常大山郁闷的说不出话来,他把话筒一丢,瞪着眼珠子瞅着砖楼,脑袋都快要炸了。 ——他奶奶的!豁出去了,老子就在这里马革裹尸! 那是他所知道的为数不多的文词,他觉得杠杠的,就记住了! 他不顾一切地下到了特务连,亲自指挥着部队往里打。 战斗越打越激烈,几个梯次的爆破组冒着弹雨前仆后继,前面的爆破手倒下了,后面的的爆破手又不顾一切的冲上去。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双方都玩儿了命,每一次冲锋,都要付出相当的代价。 常大山撸下帽子,敞开怀,汗流浃背,目似喷火,搂着一挺打得发烫的捷克式,对着楼上的火力点声嘶力竭地吼道: “龟儿子!我叫你们顽抗,爷爷我送你们上西天!”手里的机枪剧烈地颤抖着,打得楼顶上飞沙走石。 几个爆破手冒死冲过火网,眼看到了楼下。 几十个伪军在日军的督战下犹豫着发起了反冲锋…… 特务连连长徐勇一见,带着一个排就迎了上去,他抱着一挺装满子弹的捷克式,挂在胸前当冲锋枪使,哒哒,哒哒,哒哒哒,一连串的点射,枪响之处必有伪军倒下,转眼间已如一头豹子一般扎进了伪军堆里,抡起机枪逢人便砸。 伪军哪见过这等打法,呼哨一声扭头便跑,却被端着刺刀的日军顶在了楼门洞里,不得不返身再战。 特务连的战士眼见连长如此骁勇,个个勇气倍增,咆哮着冲了上去,一阵贴身肉搏,转眼间就把伪军报销了一大半。 眼见对手迫近砖楼,进入射击死角,中村大惊,拼命大叫:“投弹!投弹!快投弹!” 部下坚决地执行了中村的命令,十几颗手榴弹呼啸而下,把楼下炸成了一片火海。 火光中,攻击部队呼啦啦的倒下了一大片,混战中的伪军也被炸得人仰马翻…… 在后面督战的钱永贵被一块弹片击中了颈动脉,顿时血流如注,他在临死前愤愤地朝楼上打了一梭子。 “娘的!居然连老子也炸!唉,我他娘的真冤,为日本人卖命反倒死在了日本人手上!” 越来越多的八路冲过了火网,攻到砖楼底下,完全进入射击死角,除了反冲锋,手榴弹已成了最佳武器。 “投弹,投弹!”中村疯狂地叫喊着,嗓子都喊哑了:“投光所有的手榴弹,决不能让敌人靠近砖楼!” 又是一阵狂轰滥炸,最后一箱手榴弹也见了底。 中村绝望地紧盯着弹药箱,他的嗓子已哑,嘴唇干裂,浑身上下已被汗水浸透。他的头顶上被削去了一大块皮,脸上糊满了鲜血。 他定了定神,跌跌撞撞地拄着战刀站了起来。 楼顶上还剩下二十来个日军,除了浑身是血的重伤员,就只有担架上昏迷不醒的黑田和十来个负责督战的骑兵。 作为武士道精神的信仰者,中村不怕死,他相信死亡就是下一个轮回。 可是,他满腹韬略,踌躇满志,一心想要大干一场,却在壮志未酬之际,就要玉碎了——连带他费心筑起的土围子,连带那些青砖大石深壕鹿砦,连带那些他从未实现过的凌云壮志,都要灰飞烟灭了。 他想起了两句古诗: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他扫了一眼周围的骑兵,语气平和: “各位,现在弹尽粮绝,援兵无望,虽然败局已定,可是……我还想做最后的努力,身为军人,我对坐以待毙没有兴趣。” 身边的骑兵脸色骤变,同声道:“嗨!” 中村默默地挥了挥手,他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再多说了…… 第十八章 激战土围子(十四) 眼看手榴弹在砖楼下接二连三的爆炸,眼看着连长徐勇和一个排的战士被炸成了血人,眼看战士们在他面前一个个的倒下,常大山的心都碎了! 他的体内燥热,嘴里发干,喉头一甜就呛出了一口鲜血。 在他多年的战斗生涯中,还从未经历过如此惨烈的场面,也从未消耗过如此多的有生力量。 眼看着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倒下,他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抱着机枪紧贴在墙后,眼睁睁的看着弹片从头顶上嗖嗖飞过,困在那里,仰天长叹。 飞溅的泥土打在脸上传来钻心的疼痛,可他一动不动,举着机枪,子弹上膛,咬牙等待最后的时刻。 终于,爆炸声停了,他圆睁豹眼,吼了声:“特务连!全体冲锋!把狗日的锤平!”随即像发了疯似的猛扑上去。 身后传来怒涛般的“杀”声,声音如此激昂如此无畏以至于让冲在最前面的常大山血脉喷张热泪盈眶热血沸腾。 前面浓烟滚滚,枪声已稀,也不再有爆炸声,眼看砖楼近在咫尺……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那声音初如鼓捶轻擂鼓面,却又骤然加强,如同来自地狱的车轮般带着惊魂动魄的风雷之声排山倒海而来,眨眼间就涌到了面前。 他猛一抬头,硝烟中一匹东洋大马长嘶人立,马上一人嗔目切齿,扬着一柄雪亮的战刀骤然劈下,战刀在火光中闪着耀眼的的寒芒,映出一张无比狰狞的脸。 常大山在瞬间就做出了反应,他横枪挡架,那挺捷克式的枪管立即在刺耳的铿锵声中弯成了弧形。 “哇呀呀呀呀呀……” 那是一队全副武装的日本骑兵,他们纵马抡刀,嚎叫着从砖楼里杀出,这些家伙连马枪都放弃了,完全采用最原始的劈杀。 那些东洋大马身高逾丈,嘶鸣如雷,巨大的冲击力就像是高速移动的堡垒,马上的骑兵异常悍勇,高举马刀,借着冲力,以极快的速度掠过人群,疯狂地砍杀起来,其声势浩然无比。 敌人居然在砖楼里还藏了骑兵! 突击队员们措手不及,眼睁睁地被日军骑兵碾压过去…… …… 中村在楼顶上泪目了,那些骑兵在马上只劈不挡,完全是一副决死的架势,随着对手的血肉横飞,那些骑兵也不断地撞下马来,受伤的马匹在地上嘶鸣打滚,摔下去的骑兵被对方扎成了肉泥。 中村脸上现出一阵痛苦的痉挛,他觉得天旋地转,目光散乱,随即重重地跌坐在地上。他倚着沙包,给手枪换上最后一匣子弹,顶上膛,然后默默等待着最后时刻的来临! 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和硫磺味…… 然后—— 他听到了空气撕裂的声音。 “日!” 一发炮弹划破天空,呼啸而至。 做为职业军人,中村自然能听得出那是哪种火炮打出的炮弹。 那是九二式的破空声! ——罢了!敌人的九二式居然还有炮弹!这下完了,全完了!……他,连同伤员,还有黑田君,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这种绝望只维持了不到一秒钟,因为炮弹在空中划着弧线飞向了远处的土坡。 ——纳尼? ——敌人的炮手技术也太差了! …… 韩山河没想到,敌人的韧性居然这么强,被打成这样了,竟然还能组织反击。他也没有料到,土围子会这么难打,自己已做了充分的准备,居然到现在还拿不下。 望远镜里,砖楼前堆满了尸体,血浆在晨光中缓缓流动,然后凝固。整个地面上就像铺了一层红色的地毯,摄魄夺魂。 韩山河急了,撂下望远镜就招呼警卫班、团部参谋和炊事兵,老二团这个时候已将最后的特务连都投入了战斗,实在是无兵可派了。 “轰!” 一发炮弹突然在不远处爆炸,腾起的泥土石块让赵政委骤然心惊,一旁的韩山河却不为所动,继续组织着预备队。 “不对呀,老韩!这一发不像是掷弹筒,倒像是九二式,好像是在试射,土围子里可没这玩意,坏了!敌人的援军到啦!” “不可能?援军不可能来得这么快。”韩山河平静地回答。 又一发炮弹打来,正落在距离两人不远的地方,溅起的泥土碎石冰雹般的砸在两人身上,烟雾中,赵政委摘歪了几下就倒在了地上,鲜血立即从军服里浸了出来。 “老赵!”韩山河狂吼一声,一个虎扑扑到赵政委的跟前,一把把赵政委揽在怀里:“老赵!老赵!你醒醒,你醒醒啊!” 赵政委艰难地睁开了双眼,他的脸部剧烈地扭曲着,嘴唇蠕动了半天,终于吐出了一句:“敌人在试射……援兵……到了……快撤。” “好,我撤!我马上就撤……”韩山河的话还没说完,孙政委就“哇”的吐了一口鲜血,晕过去了。 “老赵……”韩山河一把揽住赵政委,眼泪夺眶而出,随即对不远处的参谋大喊: “撤!快撤!通知大家到柳树沟集结!快……” 炮弹的飞行声和爆炸声已经逐渐密实起来。经过两发试射之后,掷弹筒和九二式的呼啸声和爆炸声已经连成了一片,分不出彼此,辨不出先后。 “大家快撤!”韩山河拼命的喊了一嗓子,随即不由自主地朝土围子方向望了一眼,这一望,瞬间就惊呆了…… “轰!轰!轰!” 内外墙附近已经落满了炮弹,一团团黑红的火焰在浓烟中腾起,剧烈的爆炸把墙体炸得四分五裂,正在攻击的三营和特务连战士完全被淹没在雨点般的碎石烂瓦里…… 旁边的警卫员突然伸手一指:“团长!你看——” 韩山河急忙转身,顺着警卫员手指的方向望去—— 不远处的旷野里,无数的钢盔正在晨光下闪动,满视野都是挺着刺刀飞卷而至的鬼子兵,满天的尘烟里没有呐喊声,只有隆隆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韩山河眨了眨眼,他怀疑眼睛出了问题,亦或是出现了幻觉,他的脸色瞬间煞白:“妈的!哪来的这么多鬼子!” 他原以为是灵庙或者张店方向的援军,可眼前的鬼子影影绰绰的足有数百人…… 灵庙或者张店方向上哪有这么多的鬼子?他娘的,一定是车站方向的鬼子杀到了! 可从接到孟占山的报告算起,到现在才半个钟头,鬼子难道是飞过来的? 他那里知道,鬼子根本没有去修被破坏的路面,而是凭借强大的工兵能力,硬生生的在旁边另辟出一条简易公路,仅花了不到半小时就绕过了被破坏的路面。 韩山河一阵头晕,随即有点摇摇欲坠,但他咬紧牙关发出了最后的指令:“命令警卫班就地阻击,其他部队赶快转移,要快!” “轰!” 又一发炮弹在不远处爆炸,气浪将韩山河一掀而起。他只觉得眼前一黑,万朵金星使他转瞬间便失去了知觉。 不远处传来一声绝望的呐喊:“团——长!”警卫员一跃而起,纵身扑向韩山河。 那是一发重达3.8公斤的70毫米高爆弹,里面填满了高爆炸药,随着那声巨响,韩山河瞬间倒飞出去,像断了线的风筝…… 第十九章 奇袭杨家桥(一) 天方破晓,晨曦笼罩着广袤的地平线,高耸的炮楼、突兀的车站大楼,已在地平线上露出了峥嵘。 杨家桥车站位于临城和土围子之间,离两地各有八十多里。此地本是平汉线上一个普通客站,鬼子占领后停止了客运,改作军用。 此地西临土围子,东接冀西重镇临城,驻有一个日军中队和一个伪军中队,是日军在这一带的重要转运枢纽。 借着薄薄的晨雾,补充营迅速接近了车站。 孟占山和罗卓英爬上一个小土坡,举着望远镜观察起来…… 眼前的车站十分扎眼,好像一个掺了洋白面的窝窝头,不伦不类的矗立在深黄色的土地上。车站外围是一道三米多高的白墙,上面安了铁丝网,白墙外还有一道两米多宽的深壕,壕沟外灌木丛生,光秃秃的枝条上挂满了枯叶。 从白墙上望去,铁轨上停了四节车皮,站台上堆着沙包,里面有伪军在站岗…… 再往里,是一栋两层高的土黄色大楼,楼顶上堆着沙包,也有伪军在巡逻。两侧还各有一个炮楼,与大楼相通。大楼外还有一道两米多高的院墙,院墙上有个大门,大门两侧也有伪军把守。 “哈哈!伪军,伪军……净他娘的是伪军!” 孟占山用望远镜扫了几个来回,居然没有看到一个鬼子,顿时心花怒放。 “他奶奶的!机会太好了,真乃天助我也!” “那还磨蹭个啥?还不赶快进攻?”一旁的罗卓英耐不住了,催促起孟占山来。 孟占山不答话,拧起眉毛白了罗卓英一眼,又端起望远镜仔细观察起来。过了一会儿,居然翻了个身,四仰八叉的躺在了土坡上。 罗罗卓英急了:“嘿!我说……咋还躺上了?这兵贵神速,咱得赶快进攻啊。” “急啥?”孟占山懒懒地回答,合着眼,嘴里叼了根枯草,一副就要睡过去的样子。 “我操!咱得赶快进攻,好迫敌回援吶。” “切!进攻……进攻,往哪儿打?怎么打?”孟占山嘴里含糊不清地回应道。 “操!那还用说嘛?”罗卓英盯着孟占山,急吼吼地说:“立刻从两边的豁口发起进攻,一口气打进大楼,大楼里明显是存放物资的地方,咱不就是想捞点油水吗?” “不行,这招太蠢……”孟占山摇了摇头,接着又叹了口气: “唉……我说,你这蠢劲跟常大山都有一拼,就知道好勇斗狠,死打硬拼…… 敌人的大部分兵力都在院里,楼上有工事,两侧有炮楼,外面还有院墙…… 我勒个去!还一口气打进大楼,那大门那么窄,根本就没有办法展开,挤在一起往里冲,非吃大亏不可!别说是伪军了,就是一帮娘们也能把咱撂倒。” 罗罗卓英恼了,没好气地问:“那你说……咋打?” “急啥?……”孟占山睁开眼,叼着草坐了起来。 “伙计,这打仗不能急!只要不是遭遇战,就得好好琢磨琢磨,寻找打点……知道什么叫打点吗?打点就是七寸!…… 与敌人交手,不出手则罢,一出手就要直奔要害,直取七寸。不干则已,一干就得一路到底。啥都没搞清楚呢就急着进攻,不但事半功倍,而且费力不讨好,遇见高手,一招不慎就得满地找牙……” 就在孟占山吐沫星子飞溅之时,车站方向突然传来了汽笛声。 孟占山忙将嘴里的枯草“噗”的一声吐出,一把抓起了望远镜。 车站里白烟滚滚,一趟列车正徐徐进站,缓缓停了下来。望远镜里,满列车都是鬼子,有鬼子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叽里哇啦的,还有鬼子下到站台上开始伸胳膊踢腿。 几个勤务人员忙不迭的跑了过去,开始给列车加挂车皮。 “嗯……这是运兵车,加挂的是铁闷子车……嘿!有点意思!”孟占山自言自语地说。 “我操!你该不会是想打运兵车吧?那可是上千鬼子哎……”罗卓英呐呐地道。 孟占山又白了罗卓英一眼:“我操!你他娘的比常大山还蠢。” 罗卓英怒了,挖苦道:“娘的!车站大楼你不敢打,运兵车你也不敢打,先前抗命的时候你可是杠杠的,现在那股劲哪去啦?嗯?怂了?草鸡了?” 孟占山重重地叹了口气:“唉……伙计,你让我说你啥好?我实在是不应该把你从旅部要来当政委……你小子,一脑袋的浆糊,满肚子的草料!这次回去,我一准让旅长把你抹了,叫你去扫厕所!” 罗卓英大怒,肺都要气炸了,“我……我……我把你个……” 就在罗卓英怒发冲冠之时,孟占山突然把他往下一按,嘴里“嘘”了一声:“小心!” 几个鬼子突然从一侧的豁口里窜了出来,一边东张西望,一边猴急的解开裤子,几股尿箭立时呲了出来。 罗卓英一双牛眼禁不住缩了回去,恨恨地道:“娘的!打点,打点,打个鬼的点。打点没找到,尿点倒是不少!” 孟占山古里古怪的笑了一笑,居然不吱声了,翻过身,两臂作枕,踮起脚尖躺在了土坡上,眯起眼睛打起盹来。 罗卓英傻了,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又咽了口吐沫,终于忍住没发作,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他费了半天劲想要说服孟占山尽快发动进攻,可他发现,这小子成了皇帝,他倒成了太监,皇帝不急太监急,任他怎样努力,根本就没有用。 ——他奶奶的!捞不着仗打的时候就急的跟猴似的,这会又跟老和尚入定似的,简直是不可理喻。 他哪里知道,此刻的孟占山,脑子里就仿佛是一列高速奔驰的列车,风驰电掣,车轮滚滚! ……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土坡上的两位,一个愁肠百转,心急如焚,另一个却气定神闲,高枕无忧,让远处的战士看得目瞪口呆。 终于,列车加挂完毕,拉响了汽笛,吭吭哧哧的驶出了车站。 孟占山猛的睁开眼,一把抓起望远镜,又开始梳篦式地搜索起来—— 站台上恢复了平静,只剩下伪军在踱来踱去的,有些家伙显然在偷懒,缩着脖子,抱着枪,躲在工事里只露出个帽檐。 车站外的白墙上严丝合缝,找不到任何弱点。 孟占山的目光下掠,扫了几个来回,终于停在一处雨裂沟上。 那是条被灌木丛掩盖的雨裂沟,一头通着白墙,一头延伸向远处的洼地,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 孟占山笑了笑,面露得色,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操!那可能就是打点,待会儿上去看看,果真如此,老子一定要把车站搅个天翻地覆! 这是他重回老二团以来最兴奋的一刻,此刻他浑身上下都洋溢着一股强烈的破坏欲。 ——他奶奶的!不把车站搅个底朝天,就出不了老子心里郁闷多时的恶气! 第二十章 奇袭杨家桥(二) 身后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孟占山一扭头,刘二猛正领着一个穿着粗布衣裳、背着土枪的后生隐蔽而来。 孟占山忙爬起来迎了上去。 后生长得黝黑黝黑的,一上来就紧握住孟占山的手:“首长,你们可来了!可把俺们给盼坏了!” 孟占山眼睛一亮,“怎么?有情况?” “有!俺是平栾县县大队的,俺们接到命令在这里骚扰敌人,可咱刚成立,就几条破枪,连手榴弹都没几颗,闹腾了一晚上,鬼子连理都不理…… 从晚上到现在,车站里先后发来了两趟列车,装的都是鬼子,在车站里打了个尖,挂上车皮就走了。俺估摸着,挂的是军火,看样子是去哪里打仗…… 现在,岔道上还剩下两节车皮,可小鬼子却在半个小时前就匆匆忙忙的开走了,如今车站里只剩下伪军,多好的机会啊! 可咱人少枪少不敢造次,就盼着咱的队伍来呢……没想到,你们还真来了!” 孟占山一笑:“小子,有想法!脑子够使!叫啥?” “肖长河!首长。” “嗯,有缘分!我叫孟占山,你叫肖长河,这有山有水才够瞧嘛。我说小子,随便点儿!别一口一个首长的,怪生分的!” 肖长河一乐,朝队伍后面瞅了瞅,像是在寻找什么。 孟占山挺奇怪,就问:“兄弟,找啥?” “找炮啊!怎么队伍没带炮呢?” “要炮干啥?”孟占山不以为然的翻了翻眼皮。 “没炮怎么打呀?”肖长河面露难色:“车站里可是有炮楼,还有围墙。” “切!当然能打!”孟占山眨眨眼,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有这!就能打。” “啊?”肖长河一脸的迷惑,然后一个劲的摇头:“首长,里面可是有不少伪军呢,再加上炮楼和围墙,没那么简单的……” 孟占山嘿嘿一笑,大马金刀的拍了拍胸脯:“哼!要是鬼子,我老孟还得掂量掂量,就伪军,切!我老孟掐着鸟笼子也能把狗日的给收拾喽…… 这帮二鬼子,熊得很!……我说,车站里的情况你熟悉吗?谈谈?” 谈到杨家桥车站,肖长河可是太熟悉了。 他以前就在车站里做过苦力,后来受不了气才跑回家种地的,他瞅着孟占山不加思索的回答: “太熟了!车站里驻着一个日军中队和一个伪军中队,还有二十来个勤杂人员,这段时间每天都要过一两趟运兵车,外人根本就不让进。” 孟占山指了指东面的雨裂沟,“我说!那道雨裂沟是排污水用的吧。” 肖长河眼前一亮,立马就明白了孟占山的意思: “对对!就是排污水用的,雨裂沟一直通外墙,墙根有一个污水管,污水管直通车站里的伙房,能钻进人。就是……就是里面味道太差,挺熏人。里面还有一道铁栅栏,防人钻。” 刘二猛一脸的蒙圈,插嘴道:“什么雨裂沟?俺咋没看见?” 孟占山一笑,没搭理刘二猛,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钢锉,朝肖长河晃了晃:“瞅瞅,好使不?” 肖长河接过钢锉,在手上划拉了两下:“嗯!还行!不过得花些时间!” “时间你尽管放心,我会挣出来。你小子不错!脑子够使!我喜欢!再想想,是不是通伙房?别弄差了?” “差不了,之前俺在里面干过,还帮过灶,特熟。” “伪军头子什么来头?知道吗?” “知道!伪军队长叫刘西侯,外号刘麻子,以前是个惯匪,后来投靠了日本人,这家伙可不是个东西了,净祸害老百姓!” “没事,带会儿让这小子满地找牙!我说,你小子敢不敢领路,过后我奖你几条好枪。” “太敢了!没问题!嘿,一看您就是打仗的行家,俺对这一带那么熟,就愣是没想到这排水管。嘿嘿……您可真是太高明了!”肖长河用发亮的眼睛注视着孟占山,一脸的钦佩。 “没啥?杀猪杀屁股,杀多了就知道了。”孟占山眉开眼笑。 刘二猛好像有点明白了,一脸的兴奋:“哈哈!营长,你是说……用那啥,那啥……对!鸡鸣狗刨的办法进入车站,是不是?……嘿!高,真高!” 孟占山踹了刘二猛一脚,骂道: “臭小子!什么鸡鸣狗刨,那叫鸡鸣狗盗…… 嘿,呸呸!整个被你小子给带歪了,哪有把自己比作狗的?唵?…… 我说二猛,待会儿你挑上十来个苗条的,跟着肖长河走一趟,把咱的秘密武器都带上,每人5颗…… 等会枪一响,你们就顺着下水道往里摸,看到院墙没有?待会儿就溜到院墙外可着劲的往里扔,每人五颗,一共50颗,嘿嘿,够狗日的喝一壶的了。” 刘二猛做了个鬼脸:“嘿嘿!营长,不瞒你说,这偷鸡摸狗的事咱最在行了。” 孟占山揉了一把二猛的脑袋,扭头吩咐肖长河: “县大队不用参加战斗,让他们去找点老乡,多找架子车。记住,越多越好,告诉老乡们,不会亏待了他们。再准备几副门板,越长越好。” “是!没问题!您就瞧好吧!” 肖长河乐呵呵地回答,就这么一会儿,他已经对孟占山佩服的五体投地,知道这是个厉害角色,一定会把车站搅个天翻地覆。 …… 孟占山聚拢周围的人员,开始发号施令: “听着!……全营分为三股,枪支全部交给一连二连,一连二连隐蔽接近两侧的铁道豁口,三连看到一连二连到位后立刻从东面炸开围墙,然后清理破烂搭上门板准备好退路。 爆炸一响,一连和二连同时从两侧往里攻,把站台上的伪军往大楼里赶。记住,赶进去就成,不准往里攻…… 谁要是楞往里攻,老子毙了他!我随一连行动,罗教导员随三连行动……” 说到这儿,孟占山顿了顿,随即提高了嗓门: “各位!……下面的话可要听清楚喽…… 我命令!统统给我换副模样,你反穿衣服也好,解下绑腿缠头上也好,跟县大队的同志换换衣服也成,总之,得可着劲的糟践自己。完了,还要在地上打几个滚,在身上抹几把泥…… 瞅见没,要泥,那边的雨裂沟里有的是。待会儿我要检查啊,谁弄的不好的老子踹他!” 众人傻了,一个个面面相觑…… 罗卓英本来没打算说话,现在终于耐不住了,他知道孟占山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可也太不像话了,怎么说也是正规部队,不能太没样了。于是插话道: “哎?我说老孟,你这是干嘛?回头同志们的衣服还要穿呢!一个个弄的跟叫花子似的,像啥?” 孟占山顿时一脸的惊讶: “哎呀!就是啊!就得弄得跟叫花子一样!听见没?就按教导员说的做!嘿嘿……还是教导员会用词。” 罗卓英气的直嘬牙花子,脸上的青筋直蹦。 ——娘的!怪不得那么多人不待见这小子,瞧这小子这德性,装傻充愣,还处处噎人。 ——唉,我他娘的真傻!居然跑过来跟这小子搭档,非得少活十年。 ——唉,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犯不着跟他生气。 …… 不一会儿,战士们就收拾停当,一个个尘土满面,衣着脏烂,打扮的滑稽透顶。 尤其是孟占山,不知从哪儿搞来了一件四处露棉花的破棉袄,还缠了几圈绑腿,满身大泥点子,活脱脱一个叫花子! 一连长吴大勇一边往身上抹泥一边问:“营长,咱干嘛不直接往里攻,冲进大楼,干他狗日的。” 孟占山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瞎说!你有几发子弹,拿啥跟二鬼子干,咱这回只求财,不真打,唬住二鬼子就成。待会儿趁二鬼子眼花,弄开车皮搞点油水,等咱腰杆子硬实了,还愁没二鬼子打?” 吴大勇“噢”了一声,恍然大悟…… 第二十一章 奇袭杨家桥(三) 此时此刻,伪军中队长刘麻子正在炮楼子里跟副官喝酒呢,这家伙四十多岁,惯匪出身,长的肥头大耳的,一向死心塌地的为日本人卖命。 副官是个高高瘦瘦,颧骨突出,尖嘴猴腮的中年人,此刻,副官正一脸疑惑,目光闪烁不定: “我说队长……皇军这是抽什么风,也不交代个四五六,拍拍屁股就走了。这八路可一贯是速战速决,等他们赶到土围子,恐怕黄瓜菜都凉了!” “唉,谁说不是啦?”刘麻子一脸的无奈。 “按理说,这青木太君也不傻呀,平时一套一套的,可这回是咋了?说走就走,还神秘兮兮的。这车站可是重中之重,我都提醒他了,可那家伙毫不在意,还把整个日军中队都带走了…… 我操!就跟土围子里有他亲爹似的,你说邪不邪乎?” 副官挠挠头:“嗯,是邪乎!以往不管哪儿告急,皇军可从来没出动过,我操!皇军这一走,要是八路攻来,那可就麻烦了。” “不可能!”刘麻子安慰道:“老弟!以我的经验,八路一向都是搞夜袭,天一亮准撤。现在天已经亮了,我估摸着没事…… 再说了,八路就那几杆破枪,也没多少子弹,咱二百多号人,还守着炮楼,怕他个球?” 副官一副受教的样子:“就是,就是……队长高明,那八路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来。” “嗯……那倒也不一定!这八路邪乎的很,比老子当年当土匪的时候还要神出鬼没,每每你以为他不可能来时,他们就会出现!” “哈哈!队长,您净说笑,哪有那么神?” 言犹未尽—— “轰隆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震得屋顶上直掉土渣。 副官大惊失色,颤声道:“我操!真……真来了?” “砰砰!” “哒哒哒……” 楼顶上传来密集的枪声。 有人大喊:“队长!东面的外墙被炸开了!” “我操!”两人对视了一眼,简直难以置信。 “妈的!给我顶住!”刘麻子一边大喊,一边跑到射击孔旁往外看。果然,东面的围墙上赫然出现一个巨大的“u”字形缺口,附近浓烟滚滚。 奇怪的是—— 居然没有人往里冲。 几秒钟后,炸烟稍散,缺口附近闪出十几个人影,可是他们丝毫没有要冲进来的意思,而是慢腾腾的开始捡拾起砖石。 “我操!不对呀?”刘麻子大惑不解:“这帮家伙炸塌了外墙难道就是为了捡几块砖回去盖猪圈? 他很快就发现了真正威胁的所在—— 没有冲锋号,也没有呐喊声,上百个衣衫褴褛的家伙已经借着爆炸的掩护飞一般从南北豁口掩杀进来。 站台上的伪军还在为东面的爆炸瞠目结舌之际,他们已迅速冲上站台,一百多条步枪同时开火,一颗颗手榴弹呼啸而来,站台上的伪军猝不及防,被密集的子弹打的东倒西歪,一个个沙包工事也在爆炸声中四分五裂。 爆豆般的枪声中,伪军立刻就炸了窝,一个个撒丫子就跑…… 一个高大威猛的汉子手持双枪,在疾跑中势若疯虎,左右开弓,把伪军打得人仰马翻。 枪林弹雨中,那汉子似乎异常兴奋,他根本不在乎身边穿来穿去的流光,疯子一般扎进伪军堆里,几乎是面对面的把子弹点射出去。在如此近的距离上,伪军们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一寸短一寸险,他们手里的步枪连举都来不及,简直成了烧火棍。 伪军们阵脚大乱,放了几枪之后就一窝蜂的朝后面的大院里逃窜。往日有日军督战,伪军的战斗力尚且马马虎虎,现在没了日军,一个个惶惶然如丧家之犬,一边胡乱放枪一边争相逃命。 一个小队长试图阻拦:“弟兄们!不要乱跑!顶住……”言犹未尽,已被溃兵挤倒在地。 刘麻子在炮楼里看的真切,他知道手下的斤两,连忙吩咐道:“机枪手!拦阻射击!掩护弟兄们撤退。” “哒哒哒……哒哒哒……” 机枪手火力全开,在溃兵身后筑起一道火网,溃兵们得以接二连三的跑入大院。 令人惊讶的是,对方居然毫无追击的意思,而是沿着站台一路狂奔。 刘麻子看傻了,瞪着牛眼大惑不解,副官却顿时想明白了:“队长!车皮!” 刘麻子顿悟,可不是吗?车皮!我的天吶!那可是军火啊,那是为两小时之后另一列军列准备的。 “娘的!给我封锁道路!别让他们冲过去!” 机枪手闻言,立刻调转枪口,拼命搂火,子弹“叮叮当当”的打在铁轨上窜起一溜火星子。可那帮家伙跟疯了似的,虽然不断有人倒下,可剩下的人却依旧冒死狂奔。 冲在最前头的正是孟占山。 枪林弹雨之中,他的头脑变得异常敏捷: ——必须冲过去!车皮子里如果有军火,敌人就会投鼠忌器,瞪着眼不敢打。反过来,如果还打,那就说明没有军火。 他的身前身后急促地升起串串青烟,他立即开始做不规则运动,躲避着追踪而来的子弹。眼看接近车皮,连忙就地一滚,已然翻下路基。 正如他所料,眼见他接近车皮,敌人的机枪手立刻调转枪口,开始朝后面射击。 战士们纷纷冲过了火网,伏在路基下开始还击。 …… “我操!小心军火!谁他妈的打着了军火,老子崩了他!”刘麻子声嘶力竭的吼着。 炮楼上的火力顿时弱了下来,对方已伏在车皮附近,当真是投鼠忌器。 “唉哟……队长!这打又打不得,炸又炸不得,该怎么办?”副官急的六神无主。 刘麻子也慌了,说话都不利索了:“娘……娘的!快……快给我封锁站台,别让敌人冲过来。快……快给青木发报!就说车站遇袭,敌人众多,叫他赶快回援。” 溃退的伪军纷纷涌入炮楼,先后加入了战团,刘麻子一个劲的大喊:“娘的,收着点!千万别打着了军火!” 敌人的火力很猛,把车皮前一百米的地方打得泥石乱迸,却不敢进一步延伸射击。 车皮处的家伙们乐了,居然摇头晃脑的站了起来,一个个大大方方的坐上了路基,还拍着胸脯大声嚷嚷,抱怨伪军们的枪法太臭。 “喂!伪军兄弟们,眼瞎了?朝这儿打!” “我操!这二鬼子是怎么训练的,还不如个娘们!” “哈哈!这帮孙子都是斗鸡眼!” “哈哈哈……” …… 炮楼里的伪军气的浑身发抖,一个个眼都绿了。 第二十二章 奇袭杨家桥(四) “喂!对面的兄弟们,别打啦!鄙人赵天霸,想请你们的头说话!” 站台下面懒洋洋的站起一人,身穿破棉袄,腰缠烂布条,一手晃动着一条白手巾,另一手做喇叭状开始喊话。 刘麻子就有点晕—— 这小子他认得,刚才还冲在最前面像只猛虎,现在却一副点头哈腰的奴才相。他搞不清对方的状况,遂命令部下停止了射击。 “喂!我是皇协军队长刘西侯,有话快讲有屁快放!” “嘿嘿,刘大当家的!久仰,久仰…… 我们!—— 是山东云蒙山的好汉,我是大当家的赵天霸…… 今年!——这山东的光景实在是太差了,不光打仗,地里的庄稼还欠收,我们在山东实在是呆不下去啦……这人挪死,树挪活,是不是?…… 如今呢,我们逃到了贵地,四处谋生……不瞒您说,大当家的,我们都三天没吃饭啦,现下又累又饿,都快扛不住啦…… 是这!……只要大当家的肯赏我们几包粮食,再赏几箱子弹,我们拍拍屁股就走,绝不逗留,刘大当家的你看可好?……我赵天霸说活算数,一口吐沫一个钉,决不食言!…… 我听说刘大当家的当年也是绿林道上的,所以大当家的,您就当是可怜可怜同道,赏我们口饭吃,我们感激不尽……” 刘麻子又好气又好笑,娘的!一上来就跟老子火拼,现在看老子缩进炮楼又来说软话。怪不得这帮家伙穿的破破烂烂的,原来是逃荒的土匪。我操!连他娘的土匪都敢来和老子叫板,当真可恶! “妈的!老子这里又不是救济所,快滚!要不老子一生气,冲过去杀个鸡犬不留!” “得!大当家的威武雄壮,杀气腾腾,我们哪里敢跟您过招……这样吧,弟兄们守炮楼子辛苦了,我等就献丑表演一番,请大当家的上眼…… 演得好呢……大当家的您就叫个好打个赏,演得不好……您就骂几句,我们拍拍屁股就走。您看如何?……” 此言既出,众伪军无不惊讶! 这杨家桥乃是车站重地,以前各色武装没少打过主意,这帮伪军什么样的骚扰没见过,可今天这帮人却让他们开了眼。 这帮人上来就打,现在却有说有商量,还要拉开场子卖艺,实在是平生仅见! 喊话的家伙倒也痛快,不待对方回答,已然前腿一弓后腿一绷,腕子一翻,掌心里已多了一把明晃晃的鬼头刀,当胸一抱,随即就舞出一片刀花。 这刘麻子就犯难了,有心喝止对方,可随即一想,没必要!对方已经示弱,他就没必要把事情做得太绝。何况他也是个练家子,眼见对方开练,他也想看看对方到底有多少斤两。 这练武之人都是这样,一见有人开练,就忍不住想去看上两眼。 谁知这一看,就陷进去了—— 眼前的家伙虽然咋咋呼呼,可手上的功夫却毫不含糊,那口刀使将开来,左挡右劈,左劈右挂,刀芒闪烁,延绵不绝…… 眼见那刀越使越快,只见一道白光上下翻飞,如梨花飘雪,似寒芒遮月……当真是针插不入,水泼不进…… 舞到最后,那汉子一声暴喝,单脚一跺,抱拳收手。 站台上的方砖,隔着几百米都能听见碎裂的声音。 “好!”刘麻子看的性起,大声喝起彩来。 在众伪军眼里,只觉得此人舞的十分花哨,行云流水、花团锦簇的煞是好看。可刘麻子是行家,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这么快的刀法,这么深厚的内家功力,就连刘麻子都自叹不如,于是就忍不住喝起彩来。 他这一喝不要紧,伪军们早就按耐不住,立刻掌声四起,彩声不断。 身旁的副官却吓出一身冷汗。 没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副官决定提醒刘麻子一下。 “队长!眼前这帮家伙也太他妈蹊跷了,依我看吶,他们八成是在拖延时间,说不定有什么阴谋,咱不得不防啊!……干脆!让我带弟兄们冲出去,赶跑狗日的!” 刘麻子撇了副官一眼,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冲?冲个屁!你不敢打他,他却敢打你,白白增加弟兄们的伤亡…… 再说了,老子巴不得他们拖延时间,老子电报已发,青木大佐必然回援,况且,再过两个小时另一列运兵车也到了,到时候前后夹击,里应外合,还不把他们一网打尽?…… 哼!这帮小子要是识相的话,就赶紧开溜,要不然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哈哈!队长高明,队长高明,队长真神人也!”副官连声称赞,随即却话锋一转:“不过队长,这帮小子是不是想打车皮的主意?咱不能不防啊。” 刘麻子哈哈大笑: “哈哈……老弟!你多虑了!…… 告诉弟兄们,给我看好喽!一旦这帮人要砸车皮,就立刻给我封住两边,刚才他们那么亡命的冲锋还被咱们撂倒了七八个,现在要是再抬上些箱子柜子的,那还不成了咱的活靶子? 切!正好让兄弟们练练枪法。” “哎呀!队长!您考虑的实在是太周到了!简直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副官大拍马屁。 刘麻子一乐:“哼!想跟老子耍心眼,那都是老子玩剩下的!” “是!是!”副官眉开眼笑。 站台上,戏码越来越精彩了—— 两个小子赤膊上阵,还围着花手巾,涂着红脸蛋,痞里痞气地唱起了十八摸—— “俺说干妹子哎……哎!俺的干哥哎……哎!……咱俩唱什么?唱一个,唱一个呀嘛……十呀十八摸……一摸摸到妹子的手啊,二摸摸到妹子的肘,三摸摸到妹子的肩,四摸摸到妹子的头…………” 伪军们异常兴奋,一边嬉皮笑脸的应和着,一边高声叫好: “好!” “好!真他娘的过瘾!” “再来一个!……” 眼前这支队伍,业已引起了伪军们的极大兴趣,他们一个个精神大振,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恐慌。 可伪军们就不明白了: ——妈的!老子当年也干过土匪,可他妈的哪有这样砸响窑的…… 第二十三章 奇袭杨家桥(五) 变故,突然就发生了—— 炮楼上忽然有人大喊:“队长!后面有情况!” 刘麻子一惊,急忙退了几步,扒在射击孔上朝后张望。 我去!后面的院墙上突然飞进来几捆乱七八糟的东西,把刘麻子吓了一跳。定睛一看,不由得哑然失笑。 落在地上的,居然是成捆的干柴和麦秸杆,还有点半湿不干的。 “娘的!厨房这帮家伙在搞什么?”刘麻子一头雾水。 其他人正被前面的表演吸引着,对此毫不在意。 直到成捆的干柴和麦秸杆不断被抛入,副官才惊呼:“妈呀,队长!这好像不像是咱们人干的!有点子!” 刘麻子惊出了一身冷汗,转瞬又回过神来,冲着副官嚷嚷:“妈的!哪来的点子?天上掉下来的?大眼!你去瞧瞧!厨房那帮家伙在搞什么鬼?” 炮楼底层忽然传来了喊声:“队长!厨房的兄弟都在楼下呢,枪一响就跑进来了,一个没剩!” 刘麻子背后一阵发毛,我操!有点子混到了屁股后头?娘的!偏偏点子又躲在死角,连个人影都瞧不着。 “不行!得赶紧出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副官连连点头。 副官动作挺麻利,很快就带着几十个弟兄一边胡乱放枪,一边呐喊着冲出了大门。 …… 孟占山等的就是这一刻,他一声令下,隐蔽在站台下的战士立即开火,冲在最前面的伪军突遭排枪打击,稀里哗啦的倒下了十来个,剩下的一声唿哨,转身就跑。 刘麻子大怒,照着院子里就是一梭子,打的地面上尘土飞扬。 “妈的!不能退!都给我上,前进者生!后退者死!” 副官也举枪大喊:“敢战者赏,怯战者杀!冲啊!” 伪军眼看后路已断,只好战战兢兢发起新一轮冲击,只是他们动作迟缓,你推我搡,还不时的回头望上一眼,生怕后面的人没跟上。 这样的架势,使站台下的战士们能够从容的瞄准,然后惬意地射出子弹,挤成一堆的伪军避无可避,顿时被撂倒一大片。 战士们从来没打过这么惬意的仗,丝毫不用担心被敌人的子弹击中,像打靶一样从容地把敌人套入准星,然后稳健地扣动扳机,接着欣赏目标的倒下…… 眼见冲不出去,副官慌了:“队长,敌人的火力太猛,咱们展不开,这么打下去咱们伤亡太大,还是撤了吧!” 说话间,又有几个伪军倒下,副官一咬牙,未等刘麻子发话便招呼剩下的伪军撤了回来。 刘麻子的冷汗呲呲直冒,他眼睁睁地看着柴火和麦秸秆一捆捆飞入,却没有办法冲出去消灭墙外的点子,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扔手榴弹,可那样的话又会炸坏作为屏障的院墙,还可能炸燃柴火和麦秸秆。 正在左右为难之际—— “呼!” 一包奇形怪状的东西突然飞了进来。 “轰!” 随着一声闷响,一团红色的烟雾腾空而起,瞬间弥散开来。 七八个类似物件又接踵而至,天空中像飞来一群麻雀,霎时间,沉闷的爆炸声接二连三的响起。 周围开始腾起大片的红烟,爆炸声还引燃了柴火和麦秸秆,一股黑烟又腾空而起,很快,两种烟雾就搅和在一起,把炮楼子完全笼罩起来。 飞来的物件叫做“棒雷”,是孟占山亲自督造的一种特制手榴弹,弹体约海碗大小,由两颗手榴弹裹上一层皮囊再用细铁丝箍紧而成。 皮囊里装的是辣椒粉,足有二两之多,木柄是加长的,得用两只手抓持才能甩出,还只能甩出10来米。 可这已经足够了,眼前的棒雷炸出一朵朵红云,有的还凌空爆炸,瞬时间制造出一种可怕的效果。 一股股浓烈的味道迅速弥漫,那种味道很难形容,即呛又辣,呛的人睁不开眼,辣的人咳嗽连连,甚至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伪军们傻了,连咳嗽带打喷嚏,外带涕泪横流,简直苦不堪言。 “毒气弹?”刘麻子的脑子里立刻就冒出了这个词,可眼下这群土老帽又怎么可能有这么高档的玩意? 院子外面开始大喊:“毒气弹!毒气弹来啦!快逃啊!” 伪军们顿时乱做一团,开始在炮楼里胡跑乱窜,到处寻找毛巾和水,甚至相互厮打起来。 刘麻子恼了:“奶奶的!不许抢,没有毛巾用布也行,水平均分,谁再抢老子毙了谁!” 伪军们终于有了点次序,刘麻子抓起一条湿毛巾堵在嘴上,然后抄起一挺轻机枪,涕泪横流的拼命扫射。 众伪军纷纷效仿,架起枪来连连还击。只是射孔外浓烟滚滚,别说是看清人,连睁眼都困难,还得单手射击,连枪都抓不稳。 炮楼外的枪声突然开始密集,还响起了“滴滴答滴滴……”的冲锋号声,甚至还响起了“哒哒哒……”的机枪扫射声,无数个声音在高喊: “冲啊!杀呀!老八路来啦!” “弟兄们!老八路军来啦,来和咱们并肩作战啦,杀呀!” “杀啊,活捉刘麻子!” 声音忽远忽近,口音五花八门,什么山东口音、河北口音,还夹杂着陕西口音,只是烟雾缭绕,什么也看不清楚。 我操!怎么老八路也过来了,还和土匪并肩作战,简直是闻所未闻! 刘麻子的心完全凌乱了,阿弥陀佛,无量天尊,今天这是怎么了?一桩桩一件件的,简直是状况百出。 先是土匪偷袭,接着土匪拉场子表演,接着又是天外飞仙,随即又陷入了混沌。 现在又来了老八路,还和土匪并肩作战,我的天呐,这到底是怎么了? 伪军们更是心惊胆颤。众所周知,老八路的战斗力可是非常强悍的,平型关一战连不可一世的大日本皇军都被消灭了一千多人,此刻居然杀到了眼前,众伪军听在耳里,颤在心上,无不心惊肉跳。 “坏了!队长,八路的主力到了,这是要咱们命来了,咱们突围吧!”副官颤声道。 “混账!离开了炮楼,咱们只会死得更快!” “那怎么办?咱啥也看不清,难以抵挡啊!”副官带着哭腔。 “妈的!给我多甩手榴弹!别让八路靠近!弟兄们!守住炮楼,每人奖大洋两块,烟土二两!” 一箱箱的手榴弹被抛在地上,伪军们拧开盖,拉着火,接二连三的往外扔。 “轰!轰!轰!” 炮楼外响起了一连串的爆炸声,一时间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 孟占山像一头敏捷的豹子,一个鱼跃跳入站台上的工事内,掀开伪军的尸体,捡起一旁的中正式架在沙包上痛快地扣动起扳机,一颗子弹划着弧形飞向敌人的炮楼,弹道有点偏。 他满意的嘟囔着:“嗯!还能用,他奶奶的,二鬼子打仗不咋的,装备倒是不赖。” 他很想打个痛快,可心疼子弹,试了一枪就停了火。手里的中正式虽然枪管有点弯,但凑活着还能用。 刘二猛从沙包下翻出一支驳壳枪,兴奋的手舞足蹈,他的左肩上已扛了三杆中正式,左手还拎着个铁皮桶,里面的鞭炮劈里啪啦的响个不停。 外墙附近,大队人马正推的推,扛的扛,带着一箱箱战利品迅速通过搭着门板的壕沟。每个战士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难以置信的狂喜。 罗卓英一眼就望见了孟占山,立刻分开众人,大踏步迎了上来,用一种近乎颤抖的声音说:“我操!老孟!咱发大财了!” 孟占山干咳了两声,皮笑肉不笑地说:“咋的?不枪毙我啦?” 罗卓英就骂:“娘的!就让你狗日的多活两天!”随即一脚踹在孟占山的屁股上。 …… 孟占山站在壕边,招呼着每一位从身旁走过的战士,甩动破棉袄,双手一刻也不停,摸摸这个的脑袋,拍拍那个的肩膀,嘴里还不停地唠叨着: “娘的!都不错!像我孟占山的兵。都快点啊!等回去以后,咱连吃三天白菜炖粉条子,不撑着不作数!” “营长,有肉嘛?”有战士笑问。 “娘的!将我军不是?……是这!只要大伙一口气把战利品都拉回去,我老孟保证让大家吃上肉!实在不行?就拉我屁股上的!” “哈哈哈……”战士们一阵哄笑,走的更快了。 罗卓英站在孟占山身边,眼瞅着这小子吆五喝六的,此时此刻,他忽然就觉得这小子身上散发着一种迷人的气息,那气息是如此浓烈,浓烈的化都化不开,只要看上一会儿,就会失了神。 他们已经取得了胜利,而且这胜利来得太过容易。一个念头冷不丁的从罗卓英脑子里冒了出来: ——土围子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 第二十四章 冰火两重天(一) 当第一抹亮红的阳光出现在天际时,青木终于带着一个小队的日军赶回了车站。天已大亮,车站上的明火已基本被扑灭,但仍有阵阵黑烟直愣愣地飘向天空。 青木仍不能相信车站已遭受重创,这是前所未有的情况。可车站内随处可见的破败景象,还是强烈地昭示了一切。 目光所及,到处残迹斑斑,内墙已被摧毁,外墙上也出现一个巨大的破口,两节车皮已被烧成灰烬,车皮爆炸后所产生的巨大冲击波使附近的路基和铁轨都遭到严重的破坏。 站台上,大门边,伪军的尸体凌乱的躺了一地,剩余的伪军正哭丧着脸搬动着同伴的尸体,一个个灰头土脸,神色黯然。 伪军队长刘麻子一脸惶恐的跑了过来,一个劲的点头哈腰,仿佛大祸将临。 看着跑来的刘麻子,青木脸上并没有多少愠色,还少见的迎了上去,拍拍刘麻子的肩膀以示安慰。留下的日军电报员已向他详细汇报了战斗经过,还特别提到了八路军使用毒气攻击以及刘麻子力战不退,死守炮楼的壮举。 青木对此深信不疑,只是对八路军何以搞来毒气弹大惑不解。 青木的语气很诚恳: “刘君,你的战斗经历我已十分清楚,你对皇军的忠心让我动容,也请你体谅我的苦衷,之前的一切,完全是由于我和我的中队被八路调虎离山所致,和你没有任何的关系…… 但我们在土围子重创了八路,还救出了一位重要人物,这一切都使得眼前的损失变得微不足道…… 你放心,皇军不但不会惩罚你,还会奖励你,重用你。我代表全体皇军向你表示慰问……并希望你继续努力!继续为皇军效力!” 听完青木的话,刘麻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赶紧揩净脸上的泥土,一个立正敬礼,感激涕零地发出了一连串豪言壮语: “嗨依!卑职感激青木太君的栽培,卑职无以为报,唯有当牛做马继续为大日本皇军效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 三营和特务连突围以后,残存的二百多号人马垂头丧气地走在通往罗家村的小路上,原本爆豆般的枪声已经不见了,先前的枪林弹雨仿佛就是夏日里的一场暴风雨,来得快,去的也急。 刚从激战里脱身的战士们,一个个满脸疲惫,步履沉重。他们在朝阳下抬着受伤的同伴默默地走在陌间的小路上。 寒冷的空气里,血腥味已经淡去了不少,可战士们脸上却个个挂着泪痕,几个抬着赵政委的战士甚至“呜呜”的哭了一路,嗓子都哭哑了。 担任掩护的警卫班死战不退,无一生还。赵政委也被弹片击中了后背,鲜血把担架都染红了。 韩山河是在另一副担架上下达命令的,他伤的不轻,左肩被弹片削去了一大块皮,后背也划出了七八道瘆人的血槽子。 他命令警卫员带着一个班的战士护送赵政委去旅部治疗,临分开时他扶着赵政委的担架哭的泪眼朦胧: “老赵啊,你可千万不许死啊!你一定要挺住…… 咱不是说好了吗,不把鬼子赶走,咱谁也不能死,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你听见了没有?……老赵!你不能不够朋友,甩甩手就这么走了……我求你啦,老赵!…… 你放心,那个狗娘养的孟占山,让咱遭此大难,老子一定不会放过他,一回去我就收拾他,弄不了他,我的韩字倒着写!…… 老赵,你倒是说句话呀,你睁开眼看看也行啊……你不睁眼,我这心里疼啊……“ 突然间,他感到天旋地转,一头歪倒在担架上。 …… 此时的柳树沟,却完全是另一幅景象。 街上布满了看热闹的村民,还不时有零星的锣声,有人在大喊:“八路军打了大胜仗啦!快去看吶!” 人们欢天喜地奔向村东的营部大院,一路上叽叽喳喳的,简直比过年还热闹。 营部大院门口,刘二猛正吆喝着战士们往里面搬战利品,大院外停了一溜架子车,罗卓英与和孟占山站在一起,伸着指头数着数。 “我操!老孟!咱发大财了!一百六十多箱呢。”罗卓英的两眼眯成了一条线。 “唉!还是人手太少,只搬了一半,剩下的都毁了,怪可惜的!” “嗳?我听老乡们说,土围子好像没打下来,有人看见咱的队伍往南撤了!” “噢?是嘛!损失大吗?”孟占山忙问。 “不知道,应该很快就会知道的。嘿,这还真应了那句:三战虎牢徒费力,凯歌却奏凤仪亭!” “娘的,又不说人话!……咋讲?”孟占山很不满。 “我操!我把你个土老帽……听着,这意思就是说啊:刘备关羽张飞哥儿仨一块上都擒不下吕布,反倒让貂蝉在凤仪亭轻松就拿下了。” “嗯!有点意思,听着像是在夸我呢?嘶……不对呀?我操!你把老子比成了娘们,我踢你!” 孟占山作势要踢,罗卓英笑着躲开。 孟占山的警卫员顺子和罗卓英的警卫员大刘抬着一个大箱子走了过来。 “嗳?等等,俩小子给我站住!……过来!”罗卓英大吼道。 俩人放下箱子乐呵呵地跑了过来,还以为有啥好事。 罗卓英指点着二人:“好啊!俩臭小子,迷糊戏都唱上啦,十八摸唱的不错嘛,嗯?还反了你们啦?……说!从哪儿学的?” 顺子的眼珠转了转,瞅向大刘。 大刘急了:“哎……我说,一有什么顶雷的事,你小子就瞅我。我揭发啊,就是这小子教我的,还敲了我一个玉米棒子呢。教导员啊,您千万别放过他,这小子坏透了,说他会的多了去了,学一首就得一个玉米棒子,简直不是好鸟。” 顺子蹭就蹦了起来:“嘿!你小子,一推三六五。我也揭发,这小子一天到晚的缠着我非要学,也不是啥好鸟!” “营长,你看该咋办?……我看吶,至少得关两天禁闭!” “我看吶……一人奖励十个玉米,俩小子不赖,把伪军们迷得五迷三道的。” “嘿,我把你个……有你这么当营长的嘛?都这么干,那条令还不成摆设了?” “是这!教导员,你听我说嘛……这要是在平时,咱逮住这俩小子唱迷糊戏,那没说的,该罚!可他俩在最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还勾走了二鬼子的魂,那是大功一件!这就像小偷偷东西时救了个落水的孩子,你能办他嘛?” 罗卓英不吭声了。 “俩小子听着,我特许你俩学迷糊戏,不过……这可是任务,不是让你俩学坏,是为了有一天能派上用场。不许让外人看见,也不许陷进去。听见没有?” “听见了!”俩小子乐得眉开眼笑,一溜烟跑开了。 罗卓英就有些恼,可随后一想也就释然了。 ——眼前这家伙太务实了,务实的有些可怕!可坦率地讲,他还真有些道理,要想在严酷的斗争中生存下去,有时还真得无所不用其极。 ——怪不得这小子总能打胜仗,除了运气好之外,还真有些独到之处,善于剑走偏锋,还从不墨守成规。 ——唉,这可真是一把妖刀! 第二十五章 冰火两重天(二) 肖长河带着一百多个乡亲走过来。 “营长!教导员!车都卸完了,俺们待会儿就准备往回赶了,好在天黑前到家。” 孟占山打兜里摸出十来块大洋: “乡亲们!大伙都辛苦了!你们为抗日出了大力,我孟占山感谢你们!这点钱大家拿回去分了,算是我孟占山的一点心意,我孟占山从来不来虚的,说不让你们白跑就不让你们白跑!” “嗨!哪能呢!长官!听说你们要打鬼子,俺们乐得帮忙,俺们不要钱!” “不行!我孟占山一口吐沫一个钉,不能让人家戳我的脊梁骨。来啊!长河,拿去,回头给乡亲们分了。” 肖长河乐呵呵的接了钱,趁机在孟占山的耳边嘀咕了一句:“营长!我的枪。” 孟占山哈哈大笑,吩咐一连长吴大勇:“大勇!从你们那挑五杆最好的汉阳造给县大队,剩下的子弹和手榴弹也统统给他们。” “是!”吴大勇痛快的答应了。 “首长!俺们能不能也加入队伍,就加入您的补充营!”县大队里有人在喊。 很快,不少声音跟着嚷嚷: “就是!就是!我们都要加入队伍!”“首长!看您打仗真过瘾!把伪军戏弄的团团转!”“就是!就是!简直跟神一样!” 孟占山眉开眼笑,大手一挥: “行!大家愿意跟着我,我热烈欢迎!回头我请示一下,把你们都划拉过来……打伪军算啥?打鬼子我老孟都不含糊!” “噢!首长批准喽!”一帮队员从吴大勇手里接过枪,举着家伙欢呼雀跃。 …… 这一仗补充营伤亡极少,却缴获了一百多箱物资,十足的漂亮仗,战士们都乐得合不拢嘴,一窝蜂的挤在院子里等着验宝。 孟占山并没有按照上级的要求,把缴获的物资一律送往团部再统一分配,这可是犯纪律的事,可是他顾不上了。 自己擅自突袭车站,性质甚为恶劣,估计会造成严重的影响,让三营功亏一篑也说不定。可话说回来了,如果缴获颇丰,那就另当别论了。 ——他韩团长在动员会上说过:“同志们,有些人要问了,咱们不是以游击战为主吗?为啥要攻坚呢?我说同志们,但凡有更好的办法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可咱不是火烧眉毛吗?缺吃少穿也就罢了,武器弹药也捉襟见肘,你们无论是谁,但凡有比打土围子更好的办法,我立马给他请功,我这个团长让给他干都成……” ——眼下自己在付出极少伤亡的代价下就缴获了一百多箱物资,如果大部分是军火,那就一定能堵上团长的嘴。 ——嘿嘿!咱也不要你大团长的宝座,只要你不处分咱就成! …… 一百多个箱子往大院里一堆,小山似的! 孟占山围着箱子转了几圈,又在院外拉起了警戒哨,这才吩咐开箱验货。 从打车站到现在,他心里五味杂陈,即紧张又兴奋,即痛快又惴惴不安,临了,还在琢磨着怎么能即让团长满意,又能多留点存货。 旅里有明文规定,有缴获要统一分配,可命令归命令,缴获多了,谁还能不昧它个叁瓜俩枣啊? 顺子亲自操刀,捡了一箱大的,“咔嚓”撬开,上眼一看,“唉!”了一声。 孟占山搭眼望去,我的娘嗳!只见箱子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崭新的鬼子军装。 再撬开一箱,还是军装! 孟占山急了,一把抢过大刀,“去去去!一边去!手臭死了,让我来!”一伸手“咯吱”一声撬开一箱,掀起一看,傻了。 我的天吶!居然是成打的钢盔。 孟占山楞了,一时有点手足无措。 罗卓英在他身后猛推了一把:“滚!滚!滚!一边去!还说别人呢,你小子手更臭!都臭到家了!看我的!” 罗卓英挽起袖子,啐了口吐沫,指着另一堆小箱子吩咐;“小刘!从那堆小的里给我搬一箱。” 小刘答应了一声,扭身搬下来一箱,摞在刚撬开的三个箱子上。罗卓英操起大刀,“嘿!”的猛一发力,箱子盖“嘭”的一声就飞了。 刹那间,黄橙橙的子弹四散飞出,哗啦啦的撒出去老远。 战士们“啊!”的一片惊呼,手快的立即开始往自己兜里捡,罗政委心花怒放,抄起箱子用力一转,来了个天女散花,结果,院子里立刻就下起了一阵子弹雨,战士们“嗷!”的一声扑上来就抢。 这补充营都穷怕了,以往每枪才五发子弹,每打一发都得登记,哪瞧见过这么散子弹的,瞬时间抢成了一锅粥。 罗卓英撬得性起,“嘭!”的又是一箱,里面青光耀眼,竟是码放的整整齐齐的“九一式”手榴弹! 再撬开一箱,还是手榴弹。 又撬一箱,却又换成了黄橙橙的子弹。 “怎么样?老孟!咱这手香吧!”罗卓英得意洋洋的瞟了孟占山一眼,扔下大刀吩咐小刘继续撬。 孟占山早就忘了搭茬,一门心思盯在箱子上,结果一百六十四个木箱,二十箱装的是军装,二十箱是“九一式”手榴弹,还有四箱九二式步兵炮弹,剩下的一百二十箱全是子弹。 战士们边撬边往自己的兜里揣,结果有的战士们装得太多,身上太沉,竟然掉了出来。孟占山大怒: “娘的!就不能少装点!想撑死啊!尤其是那瓜弹,弄炸了咋办?” 一个战士不服气:“营长!你别糊弄咱,那玩意咱见鬼子使过,拉了环以后还得往脑袋上磕一下才能炸呢,是不是啊营长?” 孟占山心情大好,抓起一颗瓜弹,边比划边大声嚷嚷: “小子们!瞧清楚了,这叫保险帽,你得砸它一下才能下压,带动撞针打着导火索,这是为了安全!懂嘛?这玩意可比咱们那边区造强太多了,一炸四十六片,能划拉一大片呢!” 战士们纷纷点头。 孟占山瞅了瞅旁边,还有六个方方正正的铁家伙,谁也打不开。仔细一看,上面居然都带着暗锁,严丝合缝的连个撬的地方都没有。 孟占山想砸,可琢磨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去蛮干。 那二百多箱都是木头的,可这六箱却是铁的,里面藏了什么宝贝也说不定。 他想好了,有一个人准能打开,他准备拿这六个箱子去做笔交易,不能坏了卖相! 至于那四箱炮弹,他也想好了,自己没炮,留着也没用,索性做个顺水人情,给老二团的孙团长送去。自己上回得罪了他,想想也是过分,正好借这几箱炮弹来缓和缓和,万一下次有用炮的时候,也好张口。 ——嗯,就这么定了! 第二十六章 活着再见 黑田醒过来的时候,中村正领着人打扫战场呢。 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和着烧糊的胶皮味、刺鼻的烟呛味,让人闻之欲呕。 十来个士兵正在清理着一具具血淋淋的尸体,他们显然目不忍视,不但动作奇慢,而且表情崩溃。 土围子的卫生所位于砖楼的二楼,砖楼外有一大堆日军在站岗,青木足足留下了两个小队,把砖楼保护的严严实实。 黑田在里间,一个军医正在为他测量血压。 他的面色不佳,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肩上缠着厚厚的绷带。 “怎么样?阁下!……伤得重吗?”闻讯赶来的中村关切地问。 “没什么……比预想的好多了。”见到中村,黑田的脸上马上就有了光彩,两眼放亮。 “需要手术吗?阁下。” “哈哈,上帝还是很照顾我的!…… 军医官说,那一枪虽然击中了左肩,但由于距离太近,子弹造成了贯通伤,射入的弹头直接从肩胛骨穿过,并未留在体内,所以没有必要进行手术。只是弹头击中肩胛骨后一部分能量被吸收,由此造成了一定程度的脑震荡,所以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噢!那可真是太好了,阁下!” “见到中村君这样彬彬有礼的样子还真是让人难以适应呢!哈哈,还是更喜欢中村君你以前的样子。”黑田冲中村眨眨眼。 “哪里?阁下,以前我对阁下太无礼了,我不知道您的身份,所以请您多多原谅。” “唉!还是被你知道了,看来身为皇族还真是很难交到真情流露的朋友呢!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还是回到以前的黑田好了。” 黑田做了个鬼脸,从床上坐了起来,中村连忙去搀扶,却被黑田笑着挡开。 “我说,中村君,能陪我出去走走吗?” “当然!” 两人走下砖楼,沿着楼前的空地缓缓而行。 日头已西斜,远处的天空中,几条淡淡的云层在不断变化着形状,微暗的天空下,映衬着大片焦土,满目疮痍,惨不忍睹。 四下里冒着青烟,到处断瓦残垣,昔日高大的炮楼已成了一堆碎砖乱石,高厚的外墙也塌成了破壁,残破的内墙,千疮百孔的砖楼,满地都是黄橙橙的子弹壳。 死人,到处都是死人。 砖楼周围,两墙之间,沟壕内外,到处都是焦黑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 尤其是砖楼附近,双方的尸体交错枕籍,渗出的鲜血把焦土都染成了凝紫色。 由于反复被手榴弹炸中,那些尸体惨不忍睹,轻者躯体残破,缺胳膊少腿,重者已经看不出人形,成了一堆堆模糊的血肉。四周散布着残臂、断足、手指头、脚趾头,甚至是一节节白里透红的脊骨,还有一些被炸出的肠子,像麻花一样散了一地,有些肠子还在微微蠕动,每蠕动一下,就从断口里冒出一股黑血…… 黑田震撼了,他沿着残垣走上外墙,不忍再看。 战争的狰狞以如此血腥的面目赤裸裸的呈现在黑田面前,以至于引发了他的强烈反应,深深地触动了他的灵魂。 作为一个皇族,他带着家族的厚望怀着和大多数人一样为国而战的热血而入伍,进入到第四骑兵旅团。但从他走进骑兵旅团的第一天起就感到了严重的不适。 他很矛盾,他为不能和别人一样去冷血杀戮而感到着急,可当他强迫自己冷血杀戮后又因为罪责而感到愧疚,这种难以调和的矛盾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很着急,一直在刻意强化自己去冷血,可他发现,自己仍无法将良心完全出卖给魔鬼。于是他感到失望和愤怒,他的乐观和幽默完全随之而去,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烦躁和压抑。 他无法化解,只能咬牙坚持,并不时通过各种目标发泄出来。中村,就是其中的倒霉蛋之一。 他的军旅生涯太风顺了,由于身份特殊,他一路高升。他正和几个对手一起竞争进入陆军部的机会,这次来前沿视察就是为了积攒点晋升的资本,可他却阴差阳错地遭遇了一场战斗,还幸运的活了下来。 此战的获胜足以使他获得一次质的提升,进入陆军部应该不成为其为问题。可是,经过这一次,他的内心却发生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刚刚过去的一夜,把战争的一切要素如此紧密而又剧烈地压缩在一起,让他在几个小时内就体验了胜利与失败、希望与失望、亢奋与悲恸,血腥与残酷,乃至——生与死! 昨夜,他沉浸在高度的亢奋中,在暗夜里操纵着那挺九二式像射击训练一样打爆一个个靶标,然后看着敌人的攻势在他面前土崩瓦解,他一时万分激动,感到十分骄傲,英雄感十足。可直到他身中一枪,在昏昏沉沉中与死亡搏斗了大半天,他才明白,原来死亡是那样的可怕。 一切都是晕暗的,什么也看不见,听不着,恍惚中,连思维也几乎停止了。在那样无边的黑暗中,在那样深沉的绝望里,他实在是崩溃了…… 他不相信有天国,就算是有,那也一定是个奇冷无比、暗无天日的地方,他不想去,实在是不想去! 醒来后,他的人生观就发生了改变。 什么功名利禄,什么飞黄腾达,战争是如此的残酷,他已完全不能忍受,他无法想象自己如何还有勇气再去经历一次那样的战斗,再去把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堆堆碎尸烂肉。 他厌倦了,只想活着离开这里,去做一些他认为有意义的事。 …… 二人一直来到外墙的最高处,择了一块干净的地方,面西而立。 “中村君,我们为什么要打这场战争?” “噢,就我个人而言,那是因为日本是一个岛国,国土狭小,资源匮乏,想要谋求更快的发展,就必须把目光投向海外。而中国正是一个地大物博而且资源丰富的国家,我们打这场战争,就是为了获取所需要的。” “可是,因为这场战争,很多人会死去,对他们而言,这场战争是毫无意义的。战争是残忍的,无数人会因之而成为了一堆碎尸烂肉,这太残忍了。” “这没办法,这个世界就是弱肉强食的所在,没有公平道义,没有悲心怜悯,战争就是强迫敌人服从我们的最佳手段。” “可是?中村君?……为了这场该死的战争,一夜之间,原田,浅野、仓永、小笠原还有酒井、佐佐木……他们,全都没了…… 就在昨天晚上,他们还是活生生的…… 为了自私的占有欲,就可以随随便便的剥夺别人的生命吗?…… 在我看来,一切以生命为代价的行为都是可耻的,为那样的占有欲去战斗,不会有真正的英雄,有的只是肉体的残缺和精神的崩溃……我,黑田武夫,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天近黄昏—— 一轮硕大的夕阳红彤彤地低悬在远处的地平线上,映出朵朵绚丽的霞光,将天空染得瑰丽无比,晚霞像火一样燃烧着,将远沟近壑都烧成了血红色。 苍茫大地,空寂无人。 一个血色黄昏正在来临…… 黑田的眼睛忽然就湿润了。 “这太美了,不是吗?中村君。” 黑田感慨万千。 “能够在那样一场地狱般的杀戮中存活下来,还能活着看到这一切,这太好了!太令人感动了……” 黑田心醉神迷。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中村君会喜欢那样的诗……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就像现在,日落鸟归霞满天,这太美了……而我,居然想用枪声去破坏那一切,我太愚蠢了……” 中村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黑田,他突然发现,他竟有些不认识这个人了。 “中村君,有些话我还想对你说。” “请讲。”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估计,凭借着这场大胜,我很快就会回到国内,去陆军部任职了…… 如果那样的话,我会很想念中村君的…… 我希望……中村君你,能够珍惜自己的生命,能在这场战争中活下来……活着,与我再见……而不是,让我看到你的尸体……行吗?中村君?…… 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打野鸭子,然后,一起吃烤鸭,一起喝日本清酒……” 黑田说完,两眼紧盯着中村,期待着他的回答…… 中村的身子抖得厉害,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自己控制住,两眼湿湿地望着黑田,轻轻地点了点头。 黑田突然就神色大变,居然连连摆手。 “哈哈!我想起来了……”他大笑道:“我是绝对不能邀请中村君一起去打野鸭子的……如果是那样的话,中村君一定会制止我的……”黑田坏笑了一下,“因为……中村君还要留着它们站岗呢!” 中村大怒,伸手去打黑田。 黑田跳起,转身就跑,百忙中还幸灾乐祸的做了一个鬼脸…… 第二十七章 乐极生悲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一支长长的队伍就迤逦走在通往五斗坪的乡间小路上,两个小时后,他们已经不声不响地到达了五斗坪。 这是一队身穿灰色军服的八路军战士,打头的孟占山却是另外一副花哨打扮,他穿着八路军军服,却戴着鬼子的五星军帽,身披刚缴获的呢子大衣,脚蹬马靴,胯下高头大马,身后是浩浩荡荡的架子车队,简直是器宇轩昂,威风八面。 他打了一点埋伏,可这剩下的一百多箱也蔚为壮观。 一行人沿着五斗坪的大路由南向北穿行时,立刻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有老百姓就喊:“哎呀!这八路军又打了大胜仗啦,连洋大衣和皮靴都穿上了!” 又有人嘀咕:“不对呀?昨儿回来的队伍可不这样,一个个蔫里吧唧的,哪像打了胜仗的样?” 有人就反驳:“嘿!你小子眼拙!这伙八路跟那伙不是一伙的!” 一个后生凑了上去,和一行人当中显然是长官的孟占山搭讪:“喂!八路同志!你们是哪一部分的?” 二猛张口就来:“俺们是老二团新编营的!” “臭小子!谁让你乱报番号的!”马上的孟占山一边批评,一边整了整身上的衣冠,他本来就挺精神,此刻更显得威风凛凛、神气十足。 “哎呀!还真不是一伙的!昨儿回来的那是三营和特务连。” “嗨呀!还是这伙八路厉害,你瞧那架子车上驮的,一准是军火!” 围观的老百姓们嘴里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老乡们,让一让!让一让!当心别碰着啊!” 孟占山心花怒放,脸上带笑,额头放光,一边大声吆喝着,一边派头十足的连连作揖: “乡亲们!咱打胜仗靠的是大伙帮忙,谢谢!谢谢啦!” 队伍来到村北,被哨兵挡住,哨兵认得孟占山:“唉呀?这不是孟营长吗?你们这是……”哨兵指了指后面的车队。 “送战利品……”孟占山漫不经心的回答。 话一出口,哨兵脸上立马就现出震惊的表情,和孟占山估计的完全一样。 孟占山满意的停了下来,一咕噜下马,整了整哨兵的领口,又摸了摸子弹带: “我操!就这么几发子弹?怎么保护团长?……嗨!二猛!拿点子弹来!” 刘二猛炫耀似的从身上卸下子弹带,沉甸甸地挂在哨兵肩上,然后瞅了瞅哨兵的手榴弹袋,摇了摇头,从兜里摸出几个瓜蛋塞到哨兵的口袋里:“拿着!会使嘛?” “会使!会使!”哨兵乐开了花,一脸的虔诚:“快去吧!孟营长!就差您没来了。” 孟占山“嗯”了一声,翻身上马,优哉游哉地向团部迤逦而去。 他哪知道,一场暴风骤雨正等着他呢。 …… 一进团部大院,就见韩山河矗立当院,孟占山才要开口,韩山河已经皮笑肉不笑的迎了上来: “嗳呦?……我说孟大营长,您这是打了大胜仗了吧,瞧这气势,缴获颇丰吧?”一边说着,一边围着孟占山转,像欣赏个怪物一样走了一圈。 孟占山臊眉耷眼的,谦虚道:“嗨,也没啥,就是缴获了些弹药。” 韩山河脸色骤变,一把从枪套里拽出手枪,“啪”的一声拍在八仙桌上: “我呸!你是打了胜仗,可老子却损兵折将,你个兔崽子!你那一箱箱弹药都我战士拿命换来的!” 孟占山就有点晕,没等他解释,韩山河已然下令:“来人!把这个狗东西捆起来!” 不等孟占山反应,几个警卫员就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把他放翻在地,眨眼间就捆住了手脚。 孟占山暴怒,一边挣扎着一边梗着脖子嚷嚷: “他奶奶的!我不服!你打土围子就是为了搞军火,这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你在土围子没缴获可我孟占山补上啦!这堤内损失堤外补,我顶多也就是个功过相抵,你这就绑我,我不服!……我要见政委!” 谁知一听这话,韩山河立马就闭上了眼睛,眼泪都掉下来了,“关禁闭!”他大吼,然后就颓然坐倒在椅子上,连桌上的枪都划拉到了地上…… 孟占山已被拖到门口,但他挣扎着返回院里:“我他妈不服!我要见政委!……” 一个警卫员小声嘀咕:“孟营长,您就别喊了,咱政委身负重伤,现在连死活都不知道呢……” “啊?”孟占山惊呆了。 他原本气鼓鼓的想跟团长大干一场,可那股凶劲儿,眨眼间就不见了,他耷拉下脑袋,像只斗败的公鸡,不再言语了。 …… 军分区司令部位于太行山腹地一个叫做李家洼的地方,和老二团相距有一百多里,孟占山的押运队足足花了两天的时间才将那六个铁箱子运到军区修械所。 所长关大和是孟占山在红四军时的老战友,负责押运的是孟占山的警卫员顺子,此刻顺子正煞有其事的掏出一张信笺交给关大和。 关大和打开看了看,明白了,那意思是想和他做一笔交易,用六个箱子换两挺轻机枪,末尾还写着:想换就换,不换就算。 “嘿嘿……这个狗日的!”关大和一脸的鄙夷:“这小子发烧了吧,几个破箱子就想跟我换两挺机关枪,想得美!……就这几个破箱子,拆吧拆吧也没五斤铁,还他娘的轻机枪,做梦去吧!” 谁知顺子不卑不亢,一脸平静的回答: “所长!俺们营长说了,他有种预感,这几箱子里装的都是宝贝。俺们可是缴获了一百多个箱子呢,唯独这六箱是铁的,还上了锁。俺们营长还说,那个关所长也是个行家,他要是连这个也看不出来,那就白混了。” 关大和鼻子都气歪了,他拍案而起:“娘的!少给老子使激将法!就他那点花花肠子,还瞒得过我?……我说,六箱手榴弹,爱换不换!” 谁知顺子调头就走,边走边叹:“唉!咱营长没找对人吶。” 关大和立马就慌了,连忙拦住: “哎?我说,怎么说走就走啊,你这也忒没礼貌了吧……再怎么说,这做生意也有个你来我往吧,嗯?……噢!就许你漫天要价,不许我就地还钱?……这样吧,十箱手榴弹!爱换不换!” 顺子把手一摊,苦着脸说: “不行啊所长!……俺们营长说了,他那个老战友早年间要过饭,是出了名的抠,他要是拿手榴弹来糊弄你,你掉头就走……咱有好货,还愁买不上个价?千万别上那家伙的当,那家伙最会糊弄小孩了…… 俺当时还不信,现在看来,还真是这样…… 俺们营长说了!最低限度是一挺轻机枪!要不说下大天来也不换。所以啊,对不住啦,俺得回去啦,回去晚了营长要骂。” “哎?……你等等,你等等!”关大和拉住马头,满脸堆笑:“你这个小同志!咋这么轴呢?你容我再看看,再看看!……” 说完走到跟前,仔细揣摩起来,这敲敲,那摸摸,还凑上鼻子闻了闻,临了,清了清嗓门:“好!告诉那狗日的!就一挺轻机枪,成交!……不过,这可是看在老战友的面子上。轻机枪改日送到,决不食言!” 顺子立马眉开眼笑:“嘻嘻,俺们营长说了,他这个老战友最讲信义了,俺信!俺立马就卸货!” 关大和哼了一声:“啧,啧……真是有什么样的头就有什么样的兵,你小子,跟你们家老孟一个德行,吃了亏就翻脸,占便宜就笑得跟朵花似的。” 顺子满脸堆笑,一个劲的作揖。 …… 打开六个箱子花了关大和整整一天的时间,每打开一个,他的血压就上升几格,到了最后,连脑子都要炸了。 箱子里的物件,完全把他惊呆了!…… 第二十八章 军分区司令部(一) 第二天上午,军分区司令部里一片繁忙,军分区陶司令正和十几位干部围着地图讨论着作战形势,地图上表示敌我态势的红蓝箭头犬牙交错,令人目不暇接。 作战处的李昆处长正对着地图侃侃而谈,一旁的电讯室里“滴答”声响个不停。 “叮铃铃……”桌上的电话响了,陶司令一把抓起话筒。 “什么?”陶司令洪钟般的声音,震得屋顶都有些发颤。 “你们等一下啊!我看一下地图……”陶司令一边说着,一边在桌上的地图上比划着。 “不行!我这地图上没标注,我看你们还是走原定路线,万一老乡说的不对,折返回来就太耽误时间了。不,你等一下……”陶司令捂住了话筒,因为他看到了拼命往前挤的关大和,关大和边挤边说:“陶司令,关于地图……” 陶司令把手一挥,不痛快地说:“你等等……” 放开捂住的话筒,陶司令继续说:“这样吧,派几个战士去试试,大部队还按原路线行进,如果几个战士走的通,下次再有类似任务咱们就从小路走……” 关大和有些着急:“陶司令,关于……” 陶司令蹙着眉连连摆手,关大和连忙收声。 陶司令补充道:“我看!为慎重起见,你们找个老乡带个路,别让探路的战士迷了路!嗯,就这样!” 放下电话,陶司令脸色铁青。关大和的笑容也随着陶司令的脸色消失了,他期期艾艾的说:“陶司令,关于……” “关于,关于……关于个屁!关大和!你小子搞什么名堂?嗯?现在正在开会,你不知道吗?给我出去!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陶司令怒了,声音都有些变调。 关大和傻了,一时手足无措。 徐政委一看,连忙出来打圆场,“唉呀?这是咋的了?刚才还晴空万里的,怎么一下子就阴云密布了?” “是这样,教导队来电话说,他们从老乡那听说从薛柳营到磨盘山有一条小路,比咱们规划的路线要近一半,他们想护送干部们从那儿走。可咱的地图上没标注啊,为慎重起见,我让他们还是按原定路线走…… 可你说说这关大和,在这紧关节要处净瞎捣乱,一个劲的打岔!……”陶司令怒气未消。 李昆眼尖,一眼瞅见关大和抱了一大卷东西,连忙分开众人,乐呵呵地问:“嘿呀!关所长,抱啥来了?这么一大堆?让我看看——” 关大和不吱声,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放在桌上,一脸的委屈。 李昆瞧出来了,那是一卷地图,他的眼睛立马就亮了。 他轻轻的抽出一张,摊在桌上,却傻傻的怔在那儿了。 徐政委笑问:“吆喝?这是怎么了?瞧见天书啦?” 李昆像是没听见似的,小心翼翼地压好地图,上下左右仔细打量,眼前就像划过一道闪电,两眼瞪得比拳头还大。 “嘿!你小子,入定啦?”徐政委又问。 李昆还是没答,仰起脖子,瞅着关大和认真地看了半天,才蹦出了一句:“我的天!从那儿弄来的?……” 陶司令淡淡地问:“怎么啦,李科长,啥好东西?” “哎呦我的乖乖!这可是十万分之一的军用地图,简直太罕见了!咱司令部的才万分之一,还是民国二十年的,这可是日军绘制的华北地区详细地形图。采用的是十万分之一的比例尺。” 李昆将地图一一展开,嘴里赞不绝口: “我的天吶,这小日本是怎么弄出来的?…… 大家看吶!这些地图涵盖了冀中和冀西的全部地区,从标注上看,这是日军北支那方面军参谋部绘制的华北地形图,共计6幅…… 大家看这张,它对咱们尤其重要,它把冀西重镇临城及其周边地区的县镇都标注得尤为详尽,地图上清楚地标出了山峦、河流、平原、道路、县镇、村庄等,连一个小山包、一条小溪、一个村庄、一条小路、一座庙宇、一片树林都在地图上标注的清清楚楚…… 更难得的是,地名使用的都是汉字,连山顶制高点和山腰等高线等也一律用阿拉伯数字标明了若干米,所有道路也都标明了分段里程…… 嗨呀!这么详尽的军事地图,简直太罕见了!我的天,我真好奇,这小日本是怎么测绘的,这得花多少人力物力和时间?” 徐政委也凑了过来,很快就有了新发现: “哈!大家看,这左上角标注着昭和九年制版,同年二月二十五日发行,这昭和九年可是1934年!…… 他娘的!这说明小日本在入侵华北数年之前,就开始秘密测绘咱们的地形地貌了,简直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啊!…… 我说关大和,真有你的!这么珍贵的东西你小子从哪儿弄来的,这太重要了!” 陶司令也产生了兴趣,走过来仔细研究起那张冀西地形图。 “嗯,还真是!你们看,这张图上清楚地标明了从薛柳营到磨盘山还有一条小路,里程数是36公里,比咱们选定的路线要近一半呢。我的天,这太珍贵了!我说关大和,没说的!咱司令部给你记大功一次!” 看着陶司令如获至宝的样子,关大和“噢”了一声,居然不为所动,一副不值一提的样子: “我说!大司令,这就能换一个大功啊,嘿嘿,那各位首长稍安勿躁!再往下看看,看看下面这个玩意能换个几个功?” 说完招招手,两名战士立刻从门外抬进一口铁箱子。 关大和拍拍箱盖: “诺!各位首长!这些地图就是在这个箱子的夹层里找到的,可是呢!这铁箱子的正主却不是这些地图,各位领导,请上眼!” 说完轻轻一按按钮,箱盖“嘎嘣”一声开了个缝,两个战士打开箱盖,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东西搬到了作战桌上。 那居然是一部铮明瓦亮的电台!在桌上闪着绿油油的光。 李昆看的目瞪口呆,结巴道:“我……我的天吶!这么大个,我说关大和,你小子变戏法呢?不……不会是假的吧?” 一旁的徐政委笑了,冲电讯室里喊:“邓科长!出来一下,帮忙验一下货!” “什么?”里屋的通信科长闻声跑了出来,一见桌上的电台就两眼发直,窜上去上下左右摆弄起来,这摸摸,那看看,最后低下头翻了翻箱子里的适配电器,激动的两手直打颤。 “我的天呐!首长们!这……这可是一部15w的军用电台!…… 咱们现在用的才是5w的,还是旧货,时好时坏不说,和八路军总部联系都费劲!这下可好了,和延安都能轻轻松松的联系,简直是鸟枪换炮,一步登天啊!” 李昆“哦!”了一声,脸蛋子兴奋的通红,对桌上的电台爱不释手的抚摸起来。 陶司令伸手在关大和肩膀上拍了拍:“行啊!关大和!你这手眼通天吶!快说说,这是从哪儿弄来的?回头你小子要啥都行!” 关大和嘿嘿一笑,“首长们,别急啊!这戏法还没变完呢?” 此言一出,众人目瞪口呆。 第二十九章 军分区司令部(二) 在一片惊异的目光中,关大和煞有其事地向门外招了招手: “两位,该你们登台了!” 众人一怔,齐刷刷的望向门口。 门外急匆匆走进两人,显然是等待已久。一个是保育院的吴秀丽院长,另一个是分区医院的刘仁和院长。 吴秀丽一进门就绷不住了,像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说个不停: “大司令!我来说!这些啊,都是老二团的孟营长在前几天的战斗中缴获的…… 哎呀!你可得好好表扬一下这位孟营长!他一口气缴获了六只箱子,这才是其中之一呢,另外两箱啊,你们猜装的是啥?……一箱十罐,整整二十罐日本奶粉呢!…… 咱作战处陆参谋的爱人许秀芝同志早产,偏偏许秀芝同志又没啥奶水,这一时又找不着奶娘,孩子只能天天灌米汤,眼看都要不行了,大伙急的直掉泪!……嘿,这孟营长偏偏就搞来了二十罐奶粉,这简直是及时雨啊,整个救了一条小命!…… 陆参谋,奶粉可是一大早就给你们孩吃上了,哎呦!你们家许秀芝都哭的跟个泪人似的,我这……我这……” 吴秀丽实在说不下去了,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乍闻此言,人群里的陆参谋只觉得一阵晕眩。 这些天,他为了孩子的事整个人都捋小了一圈,眼窝深陷,胡子拉碴的,现在一闻此言,脸上先是变白,随后又变红,最后又由红变紫,突然间鼻子一酸,眼泪吧嗒吧嗒就掉下来了。 他颤颤巍巍的走了上来,哽咽道:“是真的吗?大姐?” 吴秀丽重重的点了点头。 那一刻,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再也忍不住了,蹲在地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作战室里好一阵沉默。 过了半晌,吴秀丽才控制住情绪,哽咽道:“大司令……你可得好好表扬表扬孟营长,要不然,我们保育院的全体人员都不答应!” 陶司令的心里也是一阵酸潮,愣了一下才说: “好,好……你不说我也会的,只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表扬这小子了?” 徐政委也缓过劲来: “哈!这孟营长还真是不简单吶,缴获的都是宝贝,可这才三厢啊……我要是没猜错的话,那另外三箱一定是归了刘院长了吧。刘院长,你快说说,那三箱是什么宝贝?”徐政委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刘院长。 一听这话,刘院长就眉飞色舞起来,他把握了一下情绪,尽量控制住冲动,提高音量说: “嘿嘿!那三箱就更不得了了,整整三大箱药品吶!其中一箱,全是盘尼西林,我点了一下,共有六十二盒,这种药品我就不多说了,那简直比金子还珍贵呢…… 我听关所长说,那个孟营长要拿这六只箱子跟他换一挺机关枪,要我说啊,嘿嘿!别说一挺,十挺都打不住!” “十门炮都打不住!”陶司令神采飞扬:“哈哈……一次战斗能有这么多缴获!我都不知道该给他记什么功了?” 徐政委扶了扶眼镜框,笑着对陶司令说:“这个许达!部下打了这么大的胜仗,战利品都送来了!可他的战报却迟迟不到!他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关大和插嘴道:“大司令,先本说别的,我可是答应了老战友,你得批我一挺机关枪,我也好交差。嘿嘿,我这个老战友一向精明,他还以为他这回占了便宜了呢,可这家伙哪里知道,他陪了个底掉!” “哈哈哈……”司令部里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陶司令略一沉吟,冲门外喊:“警卫员!” “有!”警卫员跑了进来。 “去!到警卫连挑一挺最好的捷克式,再拿上两箱子弹,用我的马给关所长驮去。老关,要尽快给孟营长送去,别让人家说咱们司令部店大欺客,不讲诚信!” “哈哈哈……”司令部里笑成一团。 “哎呀!”陶司令失声叫道:“坏了!光顾着高兴了,快去通知教导大队,从薛柳营到磨盘山确实有一条小路,就走小路!” …… 军分区司令部里一片欢歌笑语,可百里之外的旅长许达却愁云万里。 老二团攻击土围子失利,损失惨重,擅自脱离岗位的孟占山被韩山河当场拿下,现已被扭送旅部,今天下午,就要讨论对他的惩处,然后上报军分区。 许达和孟占山见了一面,甚是惊讶,一个肝精火旺的汉子,转眼间就萎顿了。 一双鹰眼变得模糊,一张红脸变成了白脸,一见面就一个劲的打听赵政委的消息,听说赵政委高烧不退已被送往军区医院,一张白脸瞬间煞白,先是瞪着眼直愣愣的瞅着屋顶,然后干脆蒙上头倒在炕上一言不发。 许达明白,如果说独立旅除了自己还有谁是孟占山看中的,那就一定是赵政委了。当初孟占山脚踹孙团长,同意把他调回来的,除了许达,也就只有赵玉田了。 这是个知恩图报的汉子,最怕欠人情,这次因为自己而伤了赵政委,他完全崩溃了! 许达没说几句就离开了,他回到作战室,枯坐在椅子上,心潮难平。 他粗略地估计了一下形势: 孟占山此次违纪的性质是严重的,无论从其恶劣程度还是从其所造成的后果来看,面临的处罚恐怕都只有一个——枪毙。 现在唯一对他有利的,就是他缴获了不少弹药。 可是,这能换他一命吗? 参加这次会议的,除了自己和王政委,还有老二团的韩团长和三个营长,以及老一团的孙团长,一共7位。 在和孟占山的关系上,王政委不好说,其他5位可或多或少都和孟占山有过过节,有的甚至过节很深,如果硬要表决的话,其结果可想而知。 那么,自己能够力挽狂澜吗? 王政委曾问他: “老许,自打咱俩搭档以来,我就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每当这个孟占山犯错误时,你总是一方面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可另一方面,你却又总是在替他开脱……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他当时回了一句:“唉!一言难尽吶!” 是啊!一言难尽吶。 有关他和孟占山的事,又怎么是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呢? 第二十九章 黑白无常 许达是孟占山的老领导了,当年扩红,是许达把孟占山从一个小杀猪匠变成了红军,脱了黑棉袄,换上灰军装,还戴上了八角帽,这小子甭提有多高兴了。 第一次参加战斗,这小子就把许达吓了一跳,别的新兵都浑身筛糠,唯独这小子拎了一把杀猪刀疯子一般就往上冲,愣是凭着一把杀猪刀就缴获了一杆中正式。 班长让他上缴,可他不干,愣是闹到了营长那儿,营长做了半天思想工作也没用,最后只好说:“得!小子!枪就归你了。” 这小子甚是嘚瑟,冒了一句:“营长,我觉得这杀白匪跟杀猪也没啥区别。” 惊得营长下巴都快掉了。 那个营长,就是许达。 打那以后,许达就留意上了这小子,结果发现这小子还真不简单,别看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可一打起仗来,立马就精神焕发,兴奋的脸红脖子粗不说,连后脑勺都开了花,那股子劲,九匹马都拉不住! 血战漫川关,敌人一个营把守老爷山,堵住了部队突围的道路,战斗打的异常惨烈。 红军由许达营担任主攻,一连很快就打光了,二连又上,连冲了几次都冲上不去,连长都牺牲了。许达想换三连再冲,可孟占山不干了,大喝一声:“不许换!不消灭了白狗子,老子就不是爹生娘养的!” 说话间,“刷”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三下两下脱去棉袄,又找了一截烧糊的木棍,在眼眶上画了两个大大的黑圈,振臂高呼: “同志们!给连长报仇!就是死!也要死在山头!跟我冲!”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这小子已抄起一挺机枪,“嗷嗷”叫着冲向山头。 他这一冲不打紧,那个一向跟他叫劲的常大山也如法炮制,脱下上衣画上黑眼圈就往上追。 二连的战士们一见,个个勇气倍增,呼啦”一下全部飞身跃起,嚎叫着扑向敌人的阵地。 于是,瘆人的一幕出现了—— 狂风大雪中,两个赤精着上身的怪物抱着机枪,“嗷嗷”叫着飞卷而至,一个白的耀眼,一个黑的吓人,好似黑白无常,凶神恶煞般的咆哮而上! 二人的疯狂举动,完全把敌人给吓坏了,他们望见两个刚出笼的恶鬼,二目圆睁,面容狰狞可怖,索命似的朝自己猛扑过来! 敌人吓得连射击都忘了,一阵鬼哭狼嚎,结果,上百名红军战士眨眼间就卷入了敌阵,与敌人展开了白刃战。 白刃战可是素以狠勇著称的红四方面军的拿手好戏,敌人顿时阵脚大乱,没几下就被冲的稀里哗啦,潮水般的溃退了。 此战以后,战士们给俩人取了个外号——“黑白无常” 常大山倒无所谓,“嘿嘿!无常就无常,老子专索白匪的命。” 孟占山却不干了,嚷嚷道:“他奶奶的,狗屁无常!这要是传开了,老子还能找着媳妇嘛?还不把人家妹子给吓尿了!” 此战后不久,孟占山被提升为排长,常大山被提升为班长。 常大山不干了,“娘的!一样的冲锋,凭啥你小子提排长我提班长。” 孟占山就笑:“谁让你小子跑得慢?下次要是跑赢了老子,排长让你当!” 噎的常大山一愣一愣的。 这还不算,这小子又调侃起许达:“营长!再打几仗我就超过你啦!” 气得许达七窍生烟:“娘的!狼子野心,都惦记起领导老子了!” 经过几次战斗,许达觉得已经摸透孟占山了,这小子就是个愣头青,十足的好勇斗狠,还处处想冒尖。 可仗打多了,他就发现,他错了。 …… 一次战斗,许达营担任阻击,在骑马岭和敌人血战了一天一夜,一个营打成了一个排,眼看弹尽粮绝,敌人又发起了冲锋,已经没有任何弹药的战士们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 孟占山却灵机一动,在这危急时刻,他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他冲许达耳语了两句,立即抓起牺牲的号兵身上的军号,昂首而立,怒目圆睁,拼尽全力吹起了冲锋号! 许达会意,立刻让战士们大喊;“冲啊!杀啊!援军到了!” 让人惊讶的是,这阵冲锋号声竟然产生了匪夷所思的效果!敌人在听到嘹亮的冲锋号后,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吓得扭身就跑! 许达和战士们大喜过望,当即狐假虎威的呐喊追击,居然把这一次冲锋给打退了。 几分钟后,大队人马赶到,把敌人包了饺子,战斗大获全胜。 这次死里逃生看似不可思议,实则很有道理。 敌人在与红军的交手中,多次发现对方只要一吹冲锋号,必是发起总攻,全体将士就像是被注入了洪荒之力,瞬间就能爆发出惊人的魔力。所以当孟占山吹响冲锋号时,已是惊弓之鸟的敌人在听到那催肝裂胆的号声之后,无不吓得肝胆俱裂,纷纷仓皇逃遁。 孟占山的剑走偏锋,居然救了大家一命。 经过这次战斗,许达对孟占山的印象变了:他觉得孟占山不光勇猛,脑子还灵活,鬼点子多。 他对孟占山的评价变成了:猛如虎,狡如狐。 他本以为他很了解孟占山了,可不久后就发现: 他对这小子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 嘉临江战役,红军与川军展开激战,战况异常惨烈。在一次争夺战中,许达营击溃川军一路追击到一条河边,溃军潮水般窜过木桥退至北岸,许达下令停止追击。 “为什么要停止追击?”孟占山跑过来问。 “上级交待,不可穷追,以免孤军深入被敌人夹击,要等兄弟部队到齐后才能继续追击。”许达耐心解释道。 “屁!营长,你听!敌人的炮打的又散又乱,这是要逃跑啊!咱们应该当机立断,立刻掩杀过去,待会儿敌人跑远了,再追就来不及了!”孟占山大声建议。 许达不同意:“不行!孤军深入,会被敌人包了饺子。” “你不追我追!”孟占山气呼呼地说。 “你敢!擅自行动,我毙了你!” 嘿!这小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喝一声“冲啊!”,带着他的排就冲过了木桥。 其他战士不明就里,还以为是许达下的命令,一股脑的全冲了过去,结果,把正准备逃跑的川军冲了个稀里哗啦,纷纷缴械投降。 这一仗,孟占山一个排就抓了二百多俘虏,全营俘敌六百多,战后大受表扬,不过这小子却不贪功,反而一个劲的往许达身上推,结果这小子升了连长,许达也跟着沾光,升了团长。 战后许达问孟占山:“嘿,杀猪的,干嘛往老子身上贴金?” 孟占山答:“营长!是你把我拉入红军的,就凭这!我孟占山念你一辈子!” 感动的许达不要不要的。 许达就夸:“你小子,进步不小啊,光听炮声就知道敌人要逃跑!” 这小子得意洋洋:“这有啥,杀猪杀多了还知道个刀法呢,这挨炮挨多了,自然就知道狗日的是真打还是乱放,一个球样!” 逗得许达都笑喷了。 经过这次战斗,许达得出一个结论: 这小子,最大的特点就是,胆子比他妈天都大! 第三十章 双刃剑 最让许达念念不忘的是八里坪一战。 过了草地以后,许达奉命率部袭取羊山镇。 夜色如墨,几米之外就什么也看不清了,已是营长的孟占山突然找到了许达。 “团长,有情况,不能再走了。”孟占山沉声道。 “为啥?”许达大惑不解。 “是这!前面大约五百米处有个水塘,可是你听,现在居然连一声蛙叫也没有,附近一定有人,人数还不少。”孟占山肯定地说。 许达叫停了队伍,睁大双眼张望了几眼,疑惑地说:“什么也看不到啊?” “相信我!团长,你忘了,这地方咱们几天前走过,此处三山环抱,地势险要,是通往羊山镇的必经之路,当时我就留意了,前面应该有个水塘!” “你小子也太离谱了吧,别说你记没记错,就凭几声蛙叫就让部队停止前进,这也太夸张了吧。再说了,一向都是咱们搞夜袭,白狗子哪有那个胆量?” “嗯……”孟占山也陷入了犹豫,“……这样吧,团长,让先头连先过,大部队和他们拉开距离,小心驶得万年船!” 许达想了想,同意了。 结果,王长庚率领的先头连刚刚走过水塘就陷入了重围,一时间伏兵四起,兵锋锐不可当。 许达大惊,满身是汗,他大叫: “孟占山!孟占山呢?” 孟占山像豹子一样蹿了过来:“我在这!” “带上所有的人,冲上去!一定要把先头连救回来!”许达大吼。 “不行啊!团长!敌人火力太猛,地形也不利,冲上去就全完了。赶快撤吧!撤出去再说!” 许达还在犹豫。 枪声愈来愈密,地面在炮声中震颤,敌人像潮水一般吞没了先头连,迅速掩杀过来。 “哒哒哒!”雨点般的排子弹压了下来,到处闪动着子弹的光影,十几个战士倒下了,许达也腿部中弹,倒在了地上。 “快撤!”孟占山代替许达发号施令,然后拽过常大山,两人一边一个,连抱腿带抬胳膊,架起许达就跑。 两人都是好脚力,架着许达飞一样跑过坑坑洼洼的山路,愣是摆脱了追兵,救下许达一命。 天亮以后才知道,敌人整整有一个旅,早埋伏在那里张网以待。 部队伤亡过半,残部在六道口商讨对策,大家都主张避敌锋锐,撤回韩集再作打算。 可孟占山却站了起来,“不能撤!战机难得,咱们应该立刻奔袭羊山镇!” 众人面面相觑。 这也太大胆了!残兵败将,安能再战? 许达却没有犹豫,遭此大败,他感觉无颜见江东父老,遂将残部全部交由孟占山指挥,放手一搏。 战斗的进程居然格外顺利。 敌人做梦也没有想到,红军在遭如此重创之后,还敢组织起残部于光天化日之下发动突袭,红军潜至镇外时,敌史宣宜部正在大排宴宴,论功请赏,得意洋洋的敌人在毫无防备之下突遭打击,顿时乱作一团。 孟占山挥舞着驳壳枪,指挥着部队横冲直撞,将敌军建制完全打乱,敌人根本就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像没头苍蝇一样大败而逃。 意外的是,王长庚居然还活着,他和几个被捕的战士一起被救出,抱着孟占山涕泪横流。 这一仗,许达团先败后胜,败中取胜,于逆境中攻取羊山镇,终于落了个功过相抵,未受处罚。 从此以后,许达对孟占山几乎言听计从。 有了许达的赏识,这家伙越来越大胆了,他敢不经请示就敢擅自调动部队,甚至抛下兄弟部队独自突击,打起仗来常常临时起意,还楞是敢去实施。 按理说这小子这么干非倒霉不可,可是让人纳闷的是,他却总能打胜仗,甚至在许达眼里,他已成了最能打的部下。 他的战法太怪异了,从带兵打仗到指挥作战都有自己的一套,他的思维是那样的与众不同,总是和上级指示发生矛盾,偏偏这小子胆肥,于是,当矛盾发生时,这家伙往往会选择自行其是。 他和几任营指导员关系都不好,原因就是他想自行其是时,指导员不准。 还好许达了解他,知之甚深,每当指导员来告状时,许达都极力为他开脱。 许达想: ——算了!由他去吧,只要他能打胜仗,其他都是浮云。 不久之后,这小子就因为连打胜仗升任副团长。 许达在开会时对部下说:“自行其是是不对的,也是不能允许的。但对于孟占山,我们可以网开一面,因为他能打胜仗。但是你们不要去学,因为你们学不来。” 与此同时,孟占山的作战方式也让许达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私下里,许达仔细研究了这小子的战例,结果发现,这小子也不是不打败仗,只是同样的仗,别人打胜了,换了他会大胜,别人一败涂地时,他却只是小败。 究其原因,许达研究了很久才发现: ——这小子嗅觉太灵敏了。 ——无论何时何地,这小子总是能先人一步地察觉危险的所在,每每抢先发难,于千钧一发之际化险为夷。 ——仗打的越是激烈,他那精明的小脑瓜转的就越快,思维异常活跃,战场瞬息万变,战机稍纵即逝,但都难逃过他的眼睛。特别是仗打到节骨眼儿上时,往往能突发奇想,令人匪夷所思。 ——最让人咋舌的是,这家伙打仗永远都是冲在最前面,可他却从未受过重伤,无论多么密集的子弹,似乎都招呼不到他的要害部位。 许达曾多次提醒他:“在战场上,一个高明的指挥员应该是最后一个战死的,那样才能保证战斗的胜利!” 可这家伙嘴上哼哼哈哈的,只要枪一响,就什么都忘了,又像豹子一样奋起,不管不顾的冲在最前面。 很多次大伙都以为他挂了,可这小子在医院里躺几天,就又生龙活虎的回来了,逢人还显摆:“嘿嘿,老子属猫的,九条命!” …… 可惜好景不长,一次突围战,那个叫王长庚的连长丢了关键阵地,率部溃退下来。师长大怒,命令许达:“把这个连长毙了!立即执行!” 许达求情,师长不干。孟占山申请执行,带着执法队把王长庚拖到一处悬崖边,朝天上放了几枪,耳语道:“兄弟,逃命去吧,能走多远走多远!” 这王长庚是孟占山的老乡,以往表现不错,所以孟占山拼命保他,回复师长说,已枪毙,尸体推下悬崖。随后孟占山亲自率队夺回了阵地,掩护大部队成功突围。 按理说事情做的天衣无缝,应该有惊无险,可谁知王长庚转身就投靠了国民党,还被任命为团长。 消息传来,师长震怒,非要枪毙孟占山,幸亏许达苦苦相求,再加上这家伙确实颇有战功,总算保住了一命,只是职务一撸到底,成了个小班长。 彼时,曾经被远远甩在身后的常大山却一步一个脚印的成为了连长。 许达对此评价是: ——胆大是把双刃剑!能伤敌,也能害己! 第三十一章 针锋相对 讨论会在浓浓的火药味中开始了。 甫一开始,常大山就蹦了起来。 常大山近乎失态,一口气讲了近半个小时。 他的观点很明确,孟占山擅自脱离阵地,致使对土围子的攻击功败垂成,不仅贻误了战机,还导致部队伤亡过半,这一切都是由孟占山一手造成的,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说到最后,他已彻底失控,“嘭”的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桌子上的水杯都蹦起多高。 他对孟占山的不满可不是一天两天了,两人之间的龌蹉几乎就没断过,许达劝过他俩: “唉?你说你俩,一个锅里吃过,一个炕上滚过,一起打过仗,一起拼过命,到头来还弄得跟个冤家似的,值吗?闹来闹去有意思嘛?嗯?就不能互相让着点?” 孟占山嬉皮笑脸:“嘻嘻,这小子老招惹我。” 常大山噎住了,心里骂:“奶奶的,那回不是你小子先招惹我,还恶人先告状,我冤不冤啊我?” 现在这小子闯了这么大的祸,常大山想,兔崽子,还反了天了,这样的人不枪毙,留下来还不定要祸害多少人呢? 一营长吕长生也不善,拍着桌子把孟占山骂了个狗血淋头,然后举着一份日伪的报纸满屋子挥舞,上面的头版头条清晰可见: ——《大日本皇军不可战胜,皇族少佐土围子扬威》。 文章详细报道了皇室少佐黑田率领日军与八路军激战土围子的详细过程,还配发了一首日军中村大尉写的诗歌: 精锐尽出老八路,土围一战实凄惨。 敌赖众攻新手替,我仅数百敌三千。 突击不分昼与夜,决战竟日星斗寒。 穷交实弹以空弹,遥望援兵云倪端。 万事俱休唯死战,武士精神敌胆寒。 英雄所在土围子,皇族少佐声震天。 昭和十五年秋 陆军大尉中村幸树作 吕长生怒气冲冲的举着报纸大喊: “娘的!瞧瞧!瞧瞧!这个土围子里居然还藏着一名日本皇族,这狗日的黑田本该成为我们的阶下囚,现在倒成了大英雄,还做了一首气人歌…… 他奶奶的!要不把那个临阵脱逃的孟占山枪毙喽,简直能把我气死!狗娘养的!真给我们独立旅丢脸!” 团长韩山河也罕见的发了脾气。 他粗略地估算了一下,这一次,老二团连同地方部队总共投入了一千五百多人,担任主攻的一营及特务连伤亡四百零六人,打援的二营三营连同全部牺牲的警卫班,一共伤亡一百二十一人,这一仗,不计地方部队,老二团总共伤亡五百二十七人。 这个数字打破了老二团成立以来的任何一次的伤亡纪录!连政委赵玉田也身受重伤,生死未卜。 另外,土围子一战的弹药损耗,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伤筋动骨,投入巨大却毫无所获,实在是让人欲哭无泪。而那个孟占山,临阵脱逃,自行其是,让整个战斗功亏一篑,实在是罪大恶极! “孟占山严重违抗军令,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我建议枪毙!”韩山河义愤填膺地说。 二营长何长顺咬牙切齿地补上了一句: “就是!就该枪毙!这个孟占山违犯纪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早就该严惩,这一次要是再雷声大雨点小,我头一个不答应!” 老一团只来了团长孙长青,他始终一言不发,显得心事重重,甚至当关大山一个劲地朝他使眼色时,他也假装没看见似的缄默不语。 在场的人都大惑不解,这孟占山飞踹孙团长的事早已人尽皆知,谁知孙团长竟会一言不发。 眼见没人再发言了,郑政委苦思良久,说了一句: “这件事要慎重,事关纪律的严明,需要认真考虑。” 许达明白,政委是倾向于严惩孟占山的,只是碍于和自己的关系,所以不便明说。 许达沉思良久,终于开口: “嗯……无可否认,孟占山这一次的违纪性质是严重的,可是,够不够得上枪毙,还值得商榷,毕竟……他的缴获还是颇丰的嘛。” 话还没说完,常大山就怒冲冲的打断了话头: “旅长,我觉得你这么说是有问题的,他缴获颇丰,难道就能掩盖他临阵脱逃的事实吗?旅长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又要袒护孟占山!像这种害群之马,你还要保他?” 面对常大山的咄咄逼人,许达并没有激动,他平静地回答: “嗯……我承认,因为孟占山是我的老部下了,以前我对他确实有所袒护的…… 可孟占山这个人吧,我还是了解的,毛病不少,优点也不少…… 他作战勇敢,可从不莽撞,打起仗来很有自己的一套,打的胜仗也远远多于败仗。当然喽,这一次不同了,由于他的自行其是,造成了严重的损失,自然要严惩…… 可是,细究起来,老二团这次五百多人的伤亡中,由于他放过日军所造成的伤亡只占一小半。如果他坚守不撤,这些人是保住了,可他那三百多号人恐怕就全都得搭上…… 从客观上说,我们的损失可能还要更大…… 当然了,我这样说,不是说他没错,但他确实罪不至死,更何况,他还有不少缴获……我的意见是,孟占山同志虽有严重错误,但是不至于被枪毙。” 几位干部又激辩了半天,依旧没有结果。 常大山耐不住了:“我看达成统一意见是不可能了,投票表决吧!” 众人一致赞同。 按老二团的惯例,营级干部每人1票,团级干部每人2票,旅级干部每人3票。 常大山信心满满,在场的一共有7位,除两位旅领导外,其余5位应该都会投赞成票,投票结果应该没有意外。 可是,意外偏偏就出现了。 常大山先把自己的1票投进了同意枪毙的纸篓,何长顺和吕长生立即跟进,韩山河略一迟疑,也把手里的2票投了进去。 许达把手里的3票投进了不同意的纸篓。 5比3。 许达脸色铁青。 只要孙长青投了赞成票,郑政委甚至不用投票,结果就已经定了。 可出人预料的是,孙长青略一犹豫,就把手里的2票投进了不同意的纸篓。 一时间满座皆惊。 孙长青也是个暴脾气,可他不是个心胸狭隘的人,他对孟占山是不满,可他却有他的想法。 这次韩山河借了他的大炮,还一口气把八发炮弹都打光了,结果把大炮一还就啥事也没有了。 那门大炮可是全旅的“明星”,可这“明星”发挥威力的关键就是炮弹,由于八路军尚无制造炮弹的能力,一旦炮弹打光,大炮就成了摆设,只能就地掩藏或是送到军分区当炮兵教学的器材。 可孟占山却缴获了四箱炮弹,整整二十发!一股脑全给了他,让这门大炮起死回生。 虽说那小子得罪过自己,还把自己气了个半死,可说到底是为了大炮。况且人家这回送来了这么多炮弹,诚意满满,自己要再去落井下石,那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再说了,这韩山河也太清高了,什么时候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相比之下,他倒觉得还是孟占山更有烟火气些,虽说能把人气死,可套起近乎来也绝不含糊。 所以思来想去,他决定投反对票,甚至当常大山等人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他时,他也毫无悔意。 5比5,双方扯平! 全看郑政委的了! 郑政委犹豫了半天,最后说:“我弃权!……” 大伙都惊呆了! 郑政委接着说:“我看这样吧,既然没有定论,我建议将会议记录整理上报,由军分区做最后决定,大家没有意见吧。” 能有意见吗? 事情明摆着,只能这样了。 那一刻,常大山傻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我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第三十二章 进退两难 两天后,军分区的陶司令就收到了独立旅旅长许达熬夜写成的战报,随之附送的还有旅部的会议记录和韩山河、常大山、吕长生等人的联名信,厚厚的一大摞。 陶司令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竟会发生如此戏剧性的变化—— 前两天他还在为孟占山的众多缴获而欣喜不已,甚至高兴之余还奖了孟占山一挺机关枪,谁知这才几天,这家伙已经成了众矢之的,上了风口浪尖! 在那厚厚的一叠材料里,除了许达流露出孟占山有功有过希望上级从轻处罚之外,其他的基本上都是要求严办,甚至是要求枪毙。 陶司令花了好几个小时才看完材料,随后又和徐政委讨论了半天,最后又闭上眼睛思考了半晌,这才作出了一个不算决定的决定: ——派出一个调查组,调查清楚后再做决定。 …… 随后,他还让警卫员从干部科调来了孟占山的档案。 材料不少,足有厚厚的一摞。陶司令就有点吃惊,一个营级干部能有这么多的材料,实在是罕见。 档案显示—— 孟占山,大别山人,32岁,参加过“黄麻暴动”,后转入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历任班长,排长,连长,营长,直至副团。 参加过反三路围攻,反六路围攻,漫川关血战,嘉临江战役,山城堡战役等一系列战斗,爬过雪山,过过草地,是个十足的老革命。 看看他的奖励材料和处罚记录,却让人摸不着头脑。他多次立有战功,与此同时,却又多次受到处分,奖励不少,处分也一箩筐,职务也兜兜转转,至今还是个营长。 最有意思的一段是:当孟占山的部队在骑马岭与敌人血战一昼夜,弹尽粮绝,身陷绝境之时,孟占山竟然想出来通过吹冲锋号来吓退敌人,最终保证了战斗的胜利。 看完这一段,陶司令禁不住笑出声来,对旁边的警卫员说:“嗯!此人不错嘛!打仗颇有点创造性思维。” 警卫员乐了,说:“司令员啊,这两天我净听您和政委议论他了,不瞒你说,如果让我下到部队,我一定想跟个这样的指挥员。” “噢?”陶司令员来了兴趣:“为什么呀?小鬼,说来听听。” “那还用说嘛?”警卫员撇撇嘴,甚是不以为然: “这战士们谁不想跟上个能打仗的指挥员啊?我听着,这个孟营长就着实不赖,打起仗来老是往最前头冲,你指挥员都豁出去了,咱们做战士的谁还怕死啊?…… 再说了,这孟营长脑子好使啊,打起仗来鬼精鬼精的,跟着他绝对吃不了亏!跟上这样个指挥员那是战士的福气,不管三七二十一,甩开膀子打就是了,不光能打胜仗,还能少流血…… 反过来说啊,要是跟上个窝囊的指挥员,那你就窝囊去吧,楞儿呱唧的就会打呆仗,流血多,牺牲大,一年半载也没啥缴获,简直是窝囊死了!” “哎呀?看不出来啊,你这小鬼还一套一套的,那你说说,这个孟营长该不该被枪毙?” “当然不该啦!不信,您去问问他手下的兵,保证没一个同意的!”警卫员言之凿凿。 陶司令员忽然就感到有点头痛,他觉得脑子有点乱,有口气堵在胸口里甚是不畅,于是披上大衣,朝院子里走去。 外面阴冷阴冷的,大山间的李家洼完全陷入了沉寂,天上若隐若现地闪烁着几颗小星星,冬日的夜空在远山的衬托下显得如此深邃,让人倍感幽冷。 远处的树木萧然挺立着,枝杈间光秃秃的,显得异常空寂。 随着轻轻的呼吸,陶司令看到呵出的薄薄热气时隐时现,恰如那个让他一头雾水的孟占山,忽明忽暗地闪现在他的脑海里。 唉,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呐? 平心而论,这是个绝顶聪明,勇猛过人的军人,绝非等闲之辈。可却偏偏性情跋扈,不好驾驭,就像一把双刃剑,用得好,杀敌如麻,用不好,又能伤了自己。 那么,到底应该怎样处置呢? 朦胧的夜色中,陶司令一筹莫展。 …… 派出去的调查组整整三天后才返回李家洼,司令部在调查组返回的当天就召开了讨论大会,营以上的干部均有参加。 会上,调查组的三个成员依次发言,可讲述的内容却让所有的与会者都陷入了迷茫。 首先发言的是作战处的廖令奇参谋,他负责调查的是老二团的干部。 廖参谋说: “总的来说,同志们对孟占山的反应是非常负面的…… 好多同志都有反映,这个同志政治思想极不端正,满脑子就是打仗,他很少对士兵进行思想教育,还经常嘲笑政委的工作方法。如果战士们对上级领导有什么不满的话,他非但不制止,还和战士们一起大发牢骚…… 平常开个会,听个报告,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甚至还躲在别人后面打瞌睡,连报告结束了都不知道。” 会议室里爆发出一阵哄声。 “同志们还反应,该同志不尊重上级,爱自行其是,还爱摆老资格,走到哪里都要他说了算…… 另外,他还仗着旅长对他的喜爱,在独立旅里跟玩似的调来调去,在老一团待不下去了就跑回老二团,实在是拿岗位当儿戏…… 还有,一捞不着仗打就牢骚满腹,说什么独立旅里只有许旅长和他会打仗,别人都是半吊子,都是瞎指挥!” “啊?” 台下一片哗然。 “该同志还特别爱骂人,什么“狗娘养的”“狗日的”“娘卖皮的”经常挂在嘴边,整天老子长,老子短的,什么“有话快说,有屁就放”“你算个球”“你算个卵子”都是他的口头禅。 台下的喧哗声更大了,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军纪不严,还如何带兵?” “太不像话了。必须严惩,否则咱们军分区里这么多干部,都像他那样,该如何管束?” “我看吶!这个人就不像个干部,一身的匪气,还让他当营长?那还不把他的军阀习气都传给老二团?” ”就是!别让老二团毁在这个小子手上。” …… 第三十三章 决定时刻 台下议论纷纷。 议论声中,负责调查基层的李涛干事出场了,他清了清嗓子: “呵呵……我呢,调查的是基层…… 总的来说呢,孟占山同志在基层的口碑是非常好的…… 不管是一营,二营还是三营,特别是补充营的战士,都将孟占山看成是非常会打仗的领导,说他不光作战勇猛,而且很有谋略,看得准,打得狠,跟着他打仗心里特别踏实。” 李涛看了一眼廖参谋…… “另外呢,该同志也不像廖参谋所说的那样伤人…… 平日里没事的时候,他特别爱往战士们堆里扎,和战士们有说有笑又打又闹,受了捉弄也不恼。战士们反映,他为人直爽,有事总是摆在桌面上,从不在背后搞别人的小动作…… 他是爱骂人,可他骂你骂得狗血喷头,爱你也爱得跟儿子一样。他骂你,但让你讲话,讲得有理,他佩服你,如果讲不出道理,还不服气,那就犯到他手上了,非撸你个茄子皮不可…… 战士们还说,他经常会与别人争得面红耳赤,甚至拍桌子,但只要把道理讲清楚了,让他服气,他就能放弃自己的意见采纳正确的意见,而且从不记仇!…… 我再说点不该说的,这补充营的战士们听说营长被抓,一个个嗷嗷叫,要不是罗政委拼命弹压,非乱了营不可。甚至啊,连其他营的战士也都替他大叫可惜……” 会议室里像开了锅似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两位参谋发完言,干部们议论纷纷,却始终没有一个统一意见。 干部们分成了两派,一派说他傲慢、张狂、刚愎自用,另一派却说他随和、仗义、令人肃然起敬。 “同志们,我想说两句!” 作战处的陆参谋突然站了起来,两个脸蛋憋得通红。 “同志们!我首先声明,这个调查组里本来没有我,是我硬要求去的…… 我的孩子因为早产奄奄一息,靠着孟营长的缴获才捡回一条小命,所以我不讳言,我想报答他。当然喽,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我老婆说啊,要是孟营长被重罚,她就跟我拼命!” 台下一阵哄笑。 “我这样说,大家一定会怀疑我的公正性,吃了人家的嘴短嘛…… 可我以人格担保,我所做的调查都是公正的,不藏任何私心…… 我的调查结论是,孟占山同志在土围子的战斗中是有过错,但是过错甚小,甚至是功大于过!” “啊?” “什么?” 台下一片惊呼。 会议室里瞬间被一种异样的气氛包围着,混杂着震惊、兴奋与质疑。 陆参谋展开了一张草图,挂在墙上,然后接着发言: “我仔细研究过这场战斗,还亲自去过土围子、二道岗子和车站附近…… 之所以调查了三天,是因为我和县大队的同志冒着生命危险在刘集蹲守,抓了一名出来采买的伪军,问明情况后就把他放了…… 我的结论是,土围子战斗损兵折将,主要责任在老二团的其他领导身上!” 陆参谋顿了顿,接着说: “首先呢,老二团的战前侦查不够仔细,没有发现敌人还有一道内墙,以至于发起进攻后严重拖延了时间…… 其次,敌人在外壕里放了鸭子,我们也不知道,以至于第一条地道白白被炸毁了,浪费了不少时间…… 再次,我们没有侦察到敌人滞留了一个日军班并且新来了二十名骑兵,这样一下子就多出了三十三名日军,几乎一个小队…… 最重要的是,如果接到孟营长的通知后立刻就撤退,就不会有后面的损失…… 那么,为什么没有及时撤退呢,那是因为指挥员误判了时间,多打了十分钟…… 大家请看,我实地勘察后发现,日军并没有去修复被破坏的公路,更没有去排雷,而是从旁边的沟壑里经过简单的勘测另辟了一条公路,直接绕过了被破坏的路面…… 我们低估了敌人,敌人却对我们处处算到…… 他们放鸭子防止我们挖地道,修内墙形成二道防线,还用混凝土修了一道能阻挡我们挖地道炸毁内墙的阻挡墙,凡此种种,让我们久攻不下!而我们在最后关头又过于恋战,这才导致了重大失败。” 陆参谋侃侃而谈,越说越激动。 “所以我说,孟营长是有过,但并不大,相反,如果从最终结果来看,他及时撤离保住了补充营,还在车站缴获颇丰,如果韩团长能及时撤离,那么整个战果还是非常能够接受的…… 可不幸的是,他并没有这样做…… 以上分析,仅供参考。但我要说一句,如果像有些同志说的那样要枪毙孟营长,那实在是大大的不妥!” 说完,陆参谋还很有力度地拍了一下桌子。 陆参谋分析的有理有据,而且面面俱到,很快就为讨论会转了调子,众人经过一番讨论,主张轻罚或者不罚的人开始占据大多数。 最后陶司令摆摆手,朗声说道: “好了!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今天的会议开的非常成功,大家都畅所欲言,气氛热烈,这很好嘛,理不辨不明嘛…… 这孟占山同志虽然有诸多缺点,但有一点我很佩服,他为了作战会与别人争得面红耳赤,甚至拍桌子,但只要把道理讲清了,他就服气,还能放弃己见,采纳正确的意见…… 我希望我们所有同志都能有这个胸怀。对于孟占山同志的处理意见,司令部会在最近一两天公布,好了!散会……” …… 最终促使陶司令下决心不处罚孟占山的是老二团的赵政委。 赵政委在军分区医院通过手术成功取出了弹片,据刘院长说,取弹片容易,难的是扛过感染关,以往由于缺乏抗生素能扛过感染关的人是少之又少,可是这一次,正赶上孟占山缴获了一批盘尼西林,于是赵政委顺利过关。 赵政委稍有好转,就在床上口述了一封信转来,说他经过慎重考虑和回顾,觉得老二团之所以损失惨重,主要责任在他和韩团长,而不在孟占山。 陶司令接到信后对徐政委感叹: “老徐啊!要是咱们的同志都能像赵政委这样襟怀坦荡,那该有多好!” 徐政委摇摇头: “得!看起来你是决定对孟占山同志网开一面了…… 可我要提醒你啊……这个孟占山同志有点太狂妄,而且是从胎里带的,你陶司令可不要步许达的后尘,一味的纵容?…… 我跟你说,孟占山同志无组织无纪律,目中无人,那和他许达是脱不了干系的…… 你爱才心切,这我能理解,可也得给他点教训,磨磨他的性子,这样才能服众。” 陶司令点点头: “嗯!是要惩戒一下…… 不过,像孟占山这样的同志,到了战场上绝不会让你的规定束缚住他的手脚的,从战争的目的无外乎胜利这一点论,手下有孟占山这样能因时因地灵活机动地执行命令、出色完成任务的指挥员,我们应该感到庆幸才是!…… 当然喽,必须磨磨他的性子,改改他那桀骜不驯、不尊重上级的臭毛病。” 徐政委笑道: “就是,就是……你说也怪哈,这家伙对领导是一个脸,对战士又是一个脸,就像许达在材料里说的,整个一个关公,傲上而不忍下。” 陶司令也笑了: “哈哈!你老徐还真抬举他,不过你这样说我倒有了主意。我想啊,现在就让他回作战部队恐怕不太合适,无论是去老一团还是老二团,都挺别扭的。先冷处理一段时间吧…… 这样,让他去军区修械所,所长关大和也是大别山人,炮筒子一个,就让这个孟关公到关公门前去刷大刀吧!” …… 第三十四章 孟副所长(一) 一匹高大的雪青马长嘶一声,停在笑脸相迎的关大和面前,孟占山甩蹬下马,两人在马前热烈握手,亲热地又搂又抱。 “啊哈!孟大营长光临,小舍蓬筚生辉啊!” “你老关不要稀里马哈的,我老孟可是新任命的副所长,不是光临,是来领导你们的!” “呦吼?”关大和上下打量起孟占山,“你他娘的这哪像是发配之人,倒像是个钦差,真是倒了骆驼不倒架……得!孟副所长,请进!” 进了关大和的办公室,孟占山四下打量:“我操!这就是你的办公室啊?还没我的马圈大!” 关大和毫不气恼,乐呵呵地让人沏了两杯花茶,“来来来!咱们老战友重聚,难得啊!虽说你小子不招人待见,可我老关从不含糊,来!我以茶代酒,干了!” 孟占山一仰脖,咕嘟嘟一饮而尽,喝完,捋起袖子抹抹嘴:“我说长官,能不能给弄点吃的?咱都一天水米未沾了。” 关所长一拍脑门:“哎呀!这我可就没折了!你瞧,现在还没到饭点,我这儿也没啥存货,不是我老张抠门啊,是真没有……” “得得!我老孟又不是泥捏的,肚里没食照样干活!……我说,这我来了,这以后是你说了算啊?还是我说了算啊?” “嘿!……你小子!刚来就跟我叫板,不是我说你,你对修械所了解多少?毛还没长齐呢就你说了算!你要是能把修械所的各种工具都认齐,我这所长现在给你当。” “哈哈,瞧把你吓的,逗你玩呢!我说,咱老孟可是戴罪之身,这咱懂,有活只管吩咐,咱老孟绝不含糊。” “嗯,这还像句人话……你小子,还那样,一点都没变!走,带你去瞧瞧。” 关所长领着孟占山在修械所里闲逛,边走边介绍… 修械所里有熔炉一座,红炉三座,能造木柄手榴弹、简易地雷,还能回填弹壳。但主要是修理枪械,不光是换换零件,来复线磨损了也能翻新。但修械所里没有车床,技术人员只能凭着榔头和锉刀工作。 部队端了炮楼或是打了伏击,缴获的枪支很多是坏的,都要送到这里来修,所以孟占山当初缴获了铁箱,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修械所。 在关所长的带领下,孟占山转遍了各个部门,每个部门都挺忙,无论是技术人员还是工人,都干的热火朝天。 “老关吶,也不能总是翻新啊,咱得靠自己,得发展自己的制造能力。”孟占山边走边指点。 “啧……啧……瞧把你小子能的,一上来就吆五喝六的,发展自己的制造能力,说的轻巧,那得有机床,那玩意你让我上哪儿去弄?” 孟占山一听就乐了,大包大揽道:“切!不就是几台机床吗?小菜一碟,飞机大炮咱弄不来,弄几台机床还不容易……” 关所长撇撇嘴:“你就吹吧你!” 一排已经修好的枪械整齐地摆放在桌上,其中一个牛皮枪套外露出一截乌黑的枪把。 孟占山眼尖,一把抓起枪套,像抚弄宝贝似的抚摸着:“哈哈!老关!没想到啊,你这儿还有这等好货。” “呵!你小子长本事了!隔着枪套就敢说枪好,那你说说,这是啥枪?” “勃朗宁!德国造!”孟占山张口就来。 关所长惊的目瞪口呆,眼看孟占山熟练的打开枪套,取出一支锃光瓦亮的勃朗宁来,连忙上来抢夺。 “你小子!这那儿是来帮忙的?分明是来打劫的。我告诉你,这玩意也就陶司令有一支,这支是准备送给徐政委的,我花了好大劲才修好,拿来!” 孟占山极不情愿地递过枪去,半路上又突然收回手来,“嘻嘻,这样吧,我先玩两天,回头一定完璧归赵。” 说完,取下弹夹,手指拨弄了几下,几发黄澄澄的子弹就一颗颗的跳到手上,随后哗啦一声插回弹夹把子弹揣在兜里,枪却揣进了怀里。 关所长哭笑不得,无奈的摇了摇头。 两人一同走进修理室,孟占山好奇地看着一位修理员正在摆弄一部破旧的电台。 “5w的吧?哈哈!比我缴获的那部小多了,德国货?”孟占山问。 “报告首长,您太内行了!这就是5w的德国电台,是在张庄战斗中缴获的。”修理员佩服地回答。 “哈!你小子懂的还真不少。” “切!这算啥?我都能拆了再装回来。” “得了吧你!等你拆了再装回来,一准多出一堆零件来。”关所长一脸的鄙夷。 孟占山哈哈大笑。 头两天,关所长没给孟占山派活,说是让他喘口气。 三天过去了,关所长还是没给孟占山派活,只是说让他多走走多看看。 孟占山不乐意了,开始在关所长的办公室里干耗,要求给自己派活。 关所长说你别急,先熟悉熟悉嘛。 这家伙就开始表演了,一屁股坐上桌,掏出那支勃朗宁,稀里哗啦的拆成一大堆零件兜在衣大襟上,喊了声“开始!”,立马从桌上跳将下来,边走边组装,走到办公室门口时,一支整枪已然组装完毕,拉动套管扣动扳机,一边喊“啪!”一边炫耀道: “瞧见没,五步装枪!” 随后插枪入套,系在腰上,站在屋子中央,喊声“开始!”两腿猛叉,以极快的速度拔出枪,左手顺势一抹,蹭开保险,右手击发的同时又是一声“啪!”……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看得关所长目瞪口呆。 “瞧见没,拔枪要快,不能有任何多余动作…… 握枪的手要前伸,左手掠过枪的准星和缺口,将机头从保险档轻轻拨向后面的待发档,手要轻,落点要准,要不然就会影响射击精度,左手拨开保险时,右手要迅速击发…… 记住!左手拨开保险后,要远离枪身后部,不然在复进机的作用下,后座力会将套管撞伤你的手。也就是你老关,别人我谁都不教!” 开始两天,关所长还有股子新鲜劲,看得津津有味,没过两天就烦了。 孟占山持枪在关所长办公室里穿行,瞄瞄这个,又指指那个,嘴里还发出“啪!啪!”的声音,把关所长吓得不轻。 关所长扛不住了,拍着桌子嚷: “奶奶的!停!我操,我就知道你小子闲的蛋疼,故意给我添堵,我这有个大活,你敢不敢接?” 孟占山眉开眼笑:“嘿嘿,这世上就没有咱老孟不敢干的事,说吧,省得我再给您老人家添堵。” “是这!咱队伍上有名反正的战士,原是国民党溃兵,他报告说,他们在撤离保定后在周庄附近的水塘里丢弃了一挺马克沁重机枪,现在那儿是敌占区,咱一直没敢去弄,你老孟要是能弄来,我立马给你请功!” “哈哈!当真?……您老人家就等着请功吧。” …… 孟占山研究了一番地图,此地距离周庄有一百二十多里,紧赶的话,一天多就到了。 这是一次冒险的行动,一百二十多里路,要穿越两道封锁线,还不能骑马。 可孟占山不在乎,他点兵点将,从修械所的警卫人员里挑了五名精壮的战士,又找来那名反正的战士,再加上自己的警卫员顺子,一行七人,扮成商人模样,推的独轮车里藏了一水的三八大盖,于深更半夜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出发了…… 第三十五章 飒爽英姿(一) 天色将晚,微风拂过树梢,响起细碎的簌簌之声。 已是黄昏时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沉闷味道,黑水河两岸,大片酱黄色的土地寂寞地裸露着,枯黄的树林里,几只乌鸦有一搭没一搭地噪呱着,间或扑扇两下翅膀。 官道上空无一人,两旁高大的白杨树在北风中瑟瑟发抖。 官道旁的水塘里,孟占山正指挥着战士通过一根粗绳子将一挺重机枪往外拖。 他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片水塘,结果不但拖出了一挺重机枪,还发现重机枪上拴着一包泥乎乎的银元。 孟占山湿漉漉的站着,跟个泥人似的,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裤衩,棉袄棉裤被卷成一卷儿堆在枯草上。 他淘了瓢水,劈头盖脑的浇下,泥垢一去,露出一道道瘆人的伤疤,有的凹了下去,像被剜去一块肉,有的突了出来,像是多了一块肉,任谁一见,都会生出一种壮烈的感觉。 他的水性极好,两个来回就摸到了重机枪,还拴上了绳子,此刻正不满地嘟囔着:“我操,老子吃了一嘴泥才摸上来的宝贝,你们几个小子就不能轻点,谁要是磕坏了哪儿,老子撸他!” “呸呸!”他一边吐着嘴里的泥,一边哆里哆嗦的开始穿衣服。 队员们乐开了花,“我操,发大财了!” 孟占山突然问一旁杨树上的哨兵:“富贵!有动静吗?”冥冥中的第六感觉让他脸色骤变。 “没有啊?”哨兵在树上回答。 孟占山将右掌成弧形贴在耳边,随后将双眼投向灰蒙蒙的天际,猛然挥手道:“准备战斗!” 战士们像受惊的兔子一般,迅速抄起枪朝路边的土包后躲去。 天地之间隐约传来沉沉的马蹄声,而且越来越近。 抬眼望去,灰蒙蒙的天空下出现七八个小黑点,正变得越来越大。 终于看清了,那是一队鬼子骑兵! 过不多时,一乘马已狂奔到不远处,后面又有七八乘马如飞赶至,子弹嗖嗖的打来,地面上腾起一连串的尘烟。 相距还有二百多米时,只听“嗷呜”一声,前面那匹马屁股中弹,一个人立,翻倒在地。 马上两人“噗通!噗通!”撞下马来,其中一人口吐鲜血,眼见是活不成了。 另一个人稍作犹豫,立刻飞身而起,朝路边的小丘上发足狂奔,脑后长发飞扬,竟是一个女子。 空中子弹乱飞,七八个头带钢盔的骑兵飞卷而至,很快就追上土丘,兜转马头将女子围在核心。 面对凶神恶煞的骑兵,女子竟全无惧色,“嗖”的抽出一炳短剑,一个弓步,横剑在胸,眼光迅速扫视着四周,似乎想杀开一条血路。 可骑兵们一个个如狼似虎,圈转着马头忽前忽后,忽左忽右,竟不给女子留半点缝隙…… ——孟占山摆摆手,示意队员们不要妄动。 突然间,只听一声呼喝,众骑兵“扑通!扑通!”跳下马来,一个骑兵闪在旁边担任警戒,其余的骑兵迅速将女子围住,一边进逼,一边淫笑着做出各种手势。 望着围住自己的鬼子,女子一声娇咤,挥动短剑奋力抵抗,短剑舞出一团雪花,上下翻飞,鬼子近身不得。 忽听“当!”的一声,一个军官打扮的鬼子猛地将战刀击打在女子的短剑上,这一击力道甚大,女子一声惊呼,短剑脱手而飞。军官又闪电般飞出一脚,正中女子膝弯,只听一声惨呼,女子被踢的跪伏在地,迎面又飞来一脚,女子闷哼一声,仰面就倒。 看着蜷缩在地上的女子,几个鬼子舔着干裂的嘴唇发出淫荡的笑声,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了,在这荒郊野地里围住这么一个漂亮女子,他们无不蠢蠢欲动。 女子很快就被压住了身子,面对恶魔般的鬼子,她拼命反抗,喉咙里出了凄惨的叫声,可鬼子毫不理会。 “哧”一声,鬼子开始撕扯女子的衣服,女子大急,她拼命挣扎,可无济于事,身上的衣服随着“哧哧”的撕扯声露出好几个破洞。 她拼命护住胸前,那是她最后的防线,她在竭力保护。 两个鬼子突然一扑而上,狞笑着扳住女子的胳膊,女子拼命晃动,却被死死按住,又有两个鬼子扑上来按住女子的双腿,女子被摊成“大”字形,好像一只被钉在地上的玉蝴蝶。 她绝望地望着恶魔般的鬼子,厌恶地把脸扭向天空,那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北风呼啸,残阳如血。 ——顺子急了,用力摇晃孟占山的胳膊。 ——孟占山不为所动。 一柄雪亮的战刀突然劈下,在阳光下划出一道耀眼的弧形,随即在距离女子脸颊几寸远的地方突然拐弯,直指她的胸部,刀尖落在对襟褂的布扣子上。 女子大惊,拼力挣扎,可无济于事,她根本挣脱不了魔鬼的铁钳。 女子绝望的闭上眼睛,眼角里噙出泪水,她已回天无力,只能任人宰割了。 看着这绝色女子已无力挣扎,紧握战刀的鬼子军官狞笑着露出满嘴的黄牙,一双金鱼眼泛出色眯眯的淫光,刀尖轻轻抵住女子的胸前轻轻磨蹭着,猛然间手腕一抖,褂子上的一个布扣子已被挑落,接着刀尖下移,向第二个布扣子挑去。 ——顺子大急,用力攥住孟占山的胳膊,两眼喷着怒火,牙齿咬的“咯咯”直响,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恨不能立马就扑上去把鬼子撕个粉碎。 ——孟占山抬起胳膊,却没有落下。 变故,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猛听一声娇咤,女子犟足一蹬,用力一挺,刹那间胸脯上抬,竟硬生生的将刀尖送向皮肉。 “啊!”鬼子军官大惊,他没想到女子竟会如此刚烈,居然以身就刀,百忙中猛一缩手,双足用力后蹬。 鬼子军官是个高手,反应异常迅捷,女子甫一挺胸,他已借一蹬之力向后暴退,顷刻间便退了一尺有余,若非如此,女子早被刺穿了胸口。 饶是如此,沥沥血水也随刀尖外洒,顷刻间染红了胸衣。 鬼子们都惊呆了! 他们没想到,如此年轻貌美之女子,居然在频临绝境之时能如此壮怀激烈,慷慨赴死,无不耸然动容! 连一旁的警戒哨也忍不住回过头去,在震惊之余下意识的勾动了一下嘴角。 ——就在这时,孟占山的手猛地挥下,低吼一声:“杀!” ——那个“杀”字方从牙缝里蹦出来,他的人已如一道旋风般飞卷而上。 鬼子军官堪堪站稳,尚自惊魂未定。 “叭——勾!” 一颗子弹已呼啸而来,“噗”的一声从军官后脑没入,从前额冲出。巨大的冲击力使他猛的一扑,一个趔趄载倒在地。 孟占山迅速拉动枪栓,再次扣动扳机,子弹从另一个鬼子的后背贯入,大蓬的鲜血立时飞洒出来。 一阵排枪响起,鬼子接二连三的倒下,剩下一个玩命似的奔到战马旁,刚摘下马枪,就被乱枪打成了蜂窝。 冷风从土丘上吹过,冲淡了浓浓的血腥味,七名鬼子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着,殷红的血水不住地外流。 孟占山抛下步枪,脱下棉袄向女子走去,那白花花的身子让他口干舌燥,他忍不住舔起嘴唇来。 那真是一个漂亮的女子,约莫二十三四岁,当真是芙蓉如面,秋水为神。不但人长的美,眸子里还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高贵气质,让人觉得凛然不可侵犯。 她蜷缩在地上,如云的秀发披散开来,身上的衣服已然破烂不堪,姣好的身材在空气中暴露无遗,白里透红的肌肤,盈盈一握的纤腰,简直是玲珑有致,春色无边。 虽然孟占山一直自认为自己定力超强,可在看到那白花花的身子后,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定格在那里,再也挪不开了。 愁云惨淡,遍地血腥,可天地间却因为这样一抹亮色而勾魂夺魄,方寸间因之而透出勃勃生机。 此刻的孟占山已无法不去欣赏那乍泄的春光,那是男人的本能,定力再强也没有用。 “看够了吗?”一个玉石般的声音突然划破天空,让孟占山猛一激灵,他立时反应过来,连忙递上棉衣,别过头去。 一阵淅淅索索之后,女子终于出现在孟占山面前,一张精致的脸上混杂着泥土和泪痕,绣眉如黛,鼻梁翘挺,完美的五官让她显得分外动人,只是双眸微寒,精致的小脸上罩满了寒霜。 孟占山一阵失神,他狠狠地想: ——我的天吶!天底下居然有这般俊俏的女子,要是能娶来做老婆,那真是一头扎进如来佛的怀抱——梦里都是阿弥陀佛。 一念及此,他就觉得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幸福感,虽然此事眼下连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都没有,可他却因之而提前进入了幸福状态。 第三十六章 飒爽英姿(二) “你们是什么人?” 女子上下打量着孟占山,两只白水银裹着水晶似的眸子不住地转动。 孟占山一怔,随即浓眉一挑:“妹子!这不重要吧,重要的是我们救了你。” 女子面色微酡,轻轻一抱拳:“嗯……也是!好吧,不管诸位是什么人,就算是土匪强盗也好,小女子也感谢诸位的救命之恩,诸位!请受小女子一拜!” 说罢,身形一动,抱拳施礼,却不慎牵动了伤口,“啊”的一下叫出声来。 “你没事吧!妹子!赶快包扎一下。” 孟占山说着,伸手要解绑腿,似乎又觉得不妥,随即在内衣下摆“嗤”的一声撕下一幅来。 女子苦笑了一下:“喂!哪有这样包扎的?……我说,你们去鬼子身上搜搜,看看有没有急救包什么的?” “噢……快去!”孟占山喊了一声。几个战士立即奔到鬼子身旁翻找起来。 果不其然,很快就找到两个,女子接过急救包,道了声谢,随即轻轻坐下,却依旧含颦带愁,一副悒郁之色。 孟占山反应快,喊了一声:“全体都有!立正!向后转!” 战士们“啪”的打了个立正,齐刷刷的转过身子。 女子投来感激的一撇,随即轻轻解开衣扣,低唤道:“壮士,请你帮个忙。” 在女子的指点下,孟占山打开急救包,拿出纱布和绷带,随即帮女子撩开棉衣,女子脸上一红,伸手接过衣襟:“请你把纱布压在伤口上,再用绷带隔着内衣缠紧就行,不许乱看……” 孟占山“嗯”了一声,虚着眼抓摸过去…… 朦胧中,只见里褂的扣子已开,露出一件丝质的内衣和一痕雪脯,伤处位于内衣之下,已和内衣粘在一起,一股淡淡的幽香,如同温柔的呢喃般飘入孟占山的灵魂深处,使他意乱情迷。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和异性如此亲密接触。 在军队这个大老爷们的世界根本就没有什么和异性亲密接触的机会,偶尔遇见个俊俏女人,他也难免想入非非,私下里也常和战士们说些荤笑话,可真有个女子摆在面前,还是如此亲密接触,孟占山就有点儿傻了,一时间手足无措。 “大哥,没事,你尽管来!”女子轻抚了一下鬃角,淡淡地说。 孟占山口干舌燥,他定了定神,哆里哆嗦的摆上纱布,然后拿起绷带开始缠绕,谁知一碰触女子莹润的肌肤,立刻像触了电似的猛的一缩,好悬没把绷带甩脱。 女子微微一笑:“大哥,你别紧张。” 孟占山用力闭了闭眼,又猛地睁开,咬着下嘴唇开始动作,他缠的很慢,可还是给女子带来了阵痛,女子色面惨白,额头上被大量的汗水所包裹,却愣是银牙紧咬,一声不吭。 孟占山佩服的五体投地。 “妹子,你没事吧?” “没事,大哥,你继续……”女子吐了口气,秀眉微蹙。 等绷带缠完,不光女子汗透衣衫,连孟占山也是满头大汗。他擦了把汗,帮女子放下衣襟,长出了一口气:“唉……真他娘的,这比打仗都累!” 女子微微一笑,柔声道:“大哥,你说粗话了。不过,真的谢谢你,你辛苦了……” 停了一会儿,女子嘴角微翕,好像是有话要说,却又欲言又止。 孟占山察言观色:“妹子,啥事?” 女子看着孟占山,桃腮晕红,犹豫了好半天才小声说:“大哥,我还有几件事想求你帮忙……” 孟占山“哦”了一声:“说吧,什么事?只要我孟占山能帮得上,一定帮!” 女子缓缓道:“大哥,原来你叫孟占山啊,孟大哥,我有点急事,需要尽快赶到柳树镇,能不能借我一匹快马,再帮我掩埋一下同伴……然后……再借我一支枪?” 孟占山笑了:“没问题!妹子!……马是现成的,都是鬼子的,我乐得奉送。同伴我也可以帮你掩埋……只是……只是这枪么?这步枪甚重,你一个女子,还受了伤,怎么使得动?…… 这样吧,干脆……干脆让我护送你回去得了!”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女子连连摇头,咬着嘴唇说:“大哥,就给我一只步枪,凑活着用吧……另外,再给我十发子弹,谢了!” 孟占山的心里猛一翻个,一时间失落无比。 他还从来没见过这等女子,长的跟画似的,偏偏英姿飒爽,豪气干云。 对于孟占山来说,她挺身就刀的那一刻简直震撼无比,如此壮怀激烈、慷慨赴死,就算是男子也未必能做得到!若真是男子,孟占山会毫不犹豫的和他结拜为兄弟,就算是女子,他也不愿与其失之交臂。 孟占山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做出了决定,他伸手掏出那支勃朗宁:“妹子!拿着!里面有八发子弹。” 女子眼前一亮,孟占山的手上,是一支精致的手枪,枪身上的烤漆闪着幽蓝的光。 女子伸手接过手枪,熟练地拉出弹夹,看了看又插了回去,拉动套管推弹上膛,兴奋地瞄了瞄说: “好枪!真是好枪!是勃朗宁2号吧?……大哥!你真肯借我?”说着,冲孟占山惊鸿一瞥。那一刻的眼波流转,简直比救她一命还多出了几份感激。 孟占山倒很平静,女子的反应完全在他预料之中。 如此奇女子,显然是个尚武之人,这样的人没有不爱枪的,以好枪赠之必定无往而不利。他清了清嗓子,淡淡的吐了一句: “当然!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女子笑靥如花:“请说,大哥,不过……必须是我能做到的。” 孟占山凑了上来,附在女子耳边低语:“很简单,请告诉我你姓字明谁?” 女子即迷惑又惊讶:“就这?” 孟占山眨眨眼,一龇大牙:“还有……家住何方?” 孟占山一瞬不瞬地望着女子,黑色的瞳仁如同琥珀一般闪着异样的光芒,那么深沉,那么有力,那么富有感染力,容不得别人不按他的意志行事。 女子咬着嘴唇陷入沉默,似乎在思考着是否应该回答,她凝视着孟占山,以她全部的心神凝视着孟占山,看得出来,她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 荒凉的土丘上显得异常宁静,只有四只眼睛,默默地对视着。 孟占山察言观色,知道女子颇有犹豫,所以他必须穷追猛打,再激一下这个女子,以他敏锐的洞察力,似这等英姿飒爽的女子,是经不起激的,所以他打破了沉默,率先发言: “怎么?为难了?……罢了,罢了,我堂堂男子汉,怎么能让一个小女子为难呢?枪送你了,走吧!” 他的小伎俩果然得逞了,女子似乎在瞬间就做出了决定,她笑了笑,幽幽地说: “嗯……我姓余,单字一个波,大哥,大恩不言谢,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可以到临城的高升客栈来找我,多半找的到。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说罢,女子转身从战士手里牵过一匹枣红马,“嗖”的一声飞身上马。 那马欺生,不待她坐稳就连蹦带跳的想把她掀下去,可女子双腿紧夹,整个人就像是磁石一样牢牢吸附在马背上,无论那马怎么跳,就是没办法把女子从背上甩下去。 短短几个回合,女子就制服了战马,她一扯缰绳,双腿猛的一磕,那马“滴溜溜”一声嘶吼,像疯了似的旋风般地冲上土路,撒蹄狂奔,转瞬间就消失在数十丈之外。 马蹄扬起的烟尘飘飘洒洒,好半天才落尽,把个孟占山都看呆了。 彼时,北风呼啸,残阳如血,孟占山的心就像那夕照下随风摇曳的荒草…… 第三十七章 孟副所长(二) 天光大亮,一轮朝阳蓬勃而出,驱散了晨雾,映红了天空,一个明媚的清晨正在来临,每一棵树、每一丛灌木、每一块青石、每一蓬枯草,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个时候,从李家洼那被阳光照耀的大路上,走来一支奇怪的队伍。 队伍不长,一路走来摇摇晃晃,穿的衣服已看不清原来的颜色,甚至还脏兮兮的散发着异味,可他们手里的战刀、背上的马枪和胯下的战马,再加上一挺锈迹斑斑的重机枪,却让任何都不敢轻视他们。 这支叫花子似的队伍,虽然饥肠辘辘、形容憔悴,可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其他人居然跟着唱起歌来: “铁流两万五千里,直向着一个坚定的方向!苦斗十年,锻炼成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一旦强虏寇边疆,慷慨悲歌奔战场,首战平型关,威名天下扬。游击战,敌后方,铲除伪政权。游击战,敌后方,坚持反扫荡。钢刀插进敌人胸膛……” 于是,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李家洼,立刻就热闹起来。 孟占山闷坐在马上,双手拢在袖子里,两肩耷拉着,眯着眼,蹙着眉,头随着马蹄的踏动一点一点的,活像一只打瞌睡的大公鸡。 顺子凑了过去:“营长,俺瞧您不大对劲啊。” “有啥不对劲的?”孟占山心不在焉的回答。 “嘻嘻,俺觉着啊,您一准是有心病了。” “啥心病?”孟占山头也不抬。 “俺觉着啊,您一准是瞧上那女子了,您老实交代,是也不是?” “呵?你小子长行市啦!”孟占山有点吃惊,睁开眼睛瞅瞅顺子:“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毛还没长齐呢!懂个球?” “切!还说呢!您都把那支勃朗宁都送给人家了。”顺子撇撇嘴。 “咦呀?你小子咋回事?昨天不都让你们转过身去了吗?咋还看见了呢。” “嘻嘻,俺是您的警卫员,啥时候不得多瞟上两眼?再说了,那个女子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会两下武巴抄。” “行了,行了,一边玩去。”孟占山不耐烦了。 “哼!您要是不说,俺就把送勃朗宁的事告诉所长,您瞧着办!”顺子还威胁上了。 “嘘……”孟占山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左右望了望,哀求道:“哎呦,我的小祖宗,小声点……得,你赢了!我老孟也没啥可藏着掖着的,咱是瞧上那女子了,还想娶她做老婆。” “哎呀!那女子可是个稀罕物,俺从来都没见过,长的跟个仙女似的,还有股子爽利劲,要是给俺当了嫂子,那还不硌坏了大龙的眼珠子?…… 大龙您知道吧,就是团长的警卫员,这小子老跟我显摆,说咱团长的老婆有多么多么水灵,切!要是和昨天那女子一比,简直提鞋都不配!” “嘿!俩臭小子,一天到晚都琢磨啥呢?”孟占山眉开眼笑。 “可是营长,恕我直言,您就好比……好比……好比是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剃头担子一头热……嘻嘻,这打个照面人就没了,还啥嫂子嫂子的,也太没谱了吧,白当损失了一支好枪。” “切!臭小子,你懂个屁!这找老婆就跟打仗一样,你要攻一个山头,就得先搞清它的兵力部署,火力配置,不能楞冲…… 知道我为啥送她手枪嘛?那叫投石问路,我探明了她姓字名谁,家住何方,还为下次见面留了个由头,懂嘛?” “哎呀!哎呀!”顺子一脸的佩服:“您这也太老道了。” “切!那还用说?”孟长山得意洋洋,“老子当年那可是十里八乡的俊后生,和一个连的大姑娘都处过,要不是赶上黄麻暴动,娃儿都一大箩筐了。” “啧啧……”顺子直咋舌,想了想又说: “不成!不成营长,就算您和一个连的姑娘都好过,可那是因为你们是一个阶级,可昨儿那女子就不同了,怎么看也像个资产阶级,这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在一起,那就只有阶级斗争,成不了!” “嘿,你小子,还屎壳郎上公路,冒充土坦克了!你他娘的装什么蒜?还一口一个阶级的,阶你个头!” 顺子的话跟得飞快:“切!营长,不是我说你,每次上政治课你都打瞌睡,政委都说了你好几次了,怎么样?不懂了吧,俺可是听的仔细着呢。” “去去去!给老子滚!老子先把你斗争了……”孟占山终于挂不住了,照着顺子的屁股就是一脚。 “哎呦!”顺子吃痛,拨马就走。 踢跑了顺子,孟占山的心里空唠唠的,顺子的话虽然调侃成分居多,可还是让他心里七上八下的。 虽然他打心眼里已经认定了那个女子,可他还是担心,那只是黄粱一梦。 是啊!只是打个照面而已,那只美丽的白天鹅,还会和他这只癞蛤蟆产生瓜葛吗?一想到顺子说的阶级他就心慌,一想到可能后会无期他就失落。 岂止是心慌失落,简直是失魂落魄! 他是如此的心神不宁,以至当关大和一口一个“我的天吶!我的天呐!”迎上来的时候,他只是淡淡的说了句:“这算个球?”就不再言语了…… …… 他很快就下到作坊里,虽然关大和并没有要求,可他闲不住,索性来个主动出击。 他努力调整好心态,竭力把自己投入到火热的劳动当中,好不去想那些烦心事。 他想,有些事,不是想的多了,就能做到的。 他是个明白人,那样一个奇女子,当真是高飞在上的天鹅,要想比翼双飞,他至少应成为一只小麻雀,可是现在,连顺子都看得出来,他只是一只癞蛤蟆。 那么?要怎样才能生出一双翅膀呢? 他不知道,索性就不再去想。 他乐呵呵地跟工人烧炉,溶铁,铸模,还一口一个“师傅”的叫个不停。 他不怕吃苦,在火热的出铁面上一干就是七八个小时,还能为磨一个膛线一哈腰就是一上午。他很快就学会了去修复一些简单的枪械,到后来,他已经完全上手了,就开始吆喝着,跑前跑后地指挥别人。 不过奇怪的是,并没有人对此感到不满——那是因为,这家伙甚得人心。 他会在休息的时候讲他那些动人的战斗故事—— 讲他大冬天如何脱光棉袄,然后画上眼圈攻打山头…… 讲他如何诱敌深入,一步步的把鬼子像狗一样引进伏击圈,然后关门打狗…… 讲他如何自制“棒雷”让伪军痛苦流涕,然后在伪军的眼皮子底下偷走军火…… 讲他如何乔装改扮,打扮成“花姑娘”诱惑鬼子,然后让他们在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时就一命呜呼。 他讲得抑扬顿挫、绘声绘色,还悬念丛生、高潮迭起。讲到精彩处,还连说带比划,简直比看大戏都热闹,弄得众人每逢休息时就拉着他要听故事,听的捧腹大笑、心惊肉跳还欲罢不能。 非但如此,这家伙还是个“打牙祭”高手,每逢外出捡“洋捞”,不但能搞回武器,还总能捎带脚夹带些私货,什么山鸡、野兔、熏鱼、咸鸭蛋……弄的大家盼他回来就跟盼星星盼月亮一样。 这家伙还善于卖弄,一有空就在院子里耍把式,一口气能做一百个俯卧撑,还能在高炉旁的杠子上一眨眼来十来个双臂大回环。 最绝的是,他能像豹子一样在迷宫一样的车间里飞跑,速度飞快还什么也碰不着,看的大伙目瞪口呆! 他简直就成了修械所里的开心果,弄得那些工人们但凡他出门就感觉空唠唠的,仿佛他一走,就把修械所的灵气全都带走了…… 第三十八章 孟副所长(三) 关大和暗自心惊,他发现孟占山天生是个带兵的料,总能和下级搞的热热乎乎,让人家围着他转。可一到了领导,这家伙就变样了。 这不,这家伙居然当众跟关大和叫板,非要和关大和比试掰手腕。 关大和是出了名的大力士,身宽体胖,膀大腰圆,一个人就能搅动2米深的料炉,身高1.82米,体重178斤,伸出一个手掌都有蒲扇大。众人一吵吵,他就欣然迎战了。 关大和上下打量着孟占山:“老孟,咱俩可是老熟人了,咋的?想抢我饭碗?” 孟占山毫不客气:“那是!一山不容二虎!我孟占山从来不喜欢当副的,副团长不喜欢,副所长也不喜欢。” 关大和乐了:“我操!你小子才来了几天,满打满算才90多天,老子呢,都已经干了三年了,一年前才当上所长,你小子这就想篡权,门都没有!” 在众人的呐喊声中,两个人足足对峙了五分钟都不分胜负。关大和已用了全力,可还是扳不倒孟占山,他心里暗暗吃惊: ——嗨呦?这臭小子居然有如此蛮力,自己还真是看走了眼。 结果,一边比试,孟占山一边开始下绊子。 这小子嘴噘的老高,一个劲的嘟囔:“唉,你关所长说是大力士,要我看吶,也不过是泛泛之辈,这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还是扳我不倒,啧,啧,这水分也太大了……” 关大和脸涨得通红,一言不发。 孟占山继续白活: “嗨唷……瞧瞧,瞧瞧,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老孟是个大力士呢,可你去老二团打听打听,那新兵蛋子都敢找我掰手腕,卫生队的娘们一根手指头都敢跟我单挑,我说老关吶,你这也忒差劲了……” 关大和的肺都快气炸了,浑身上下直哆嗦,一哆嗦就没了后劲,结果被孟占山一把干倒。 赢都赢了,这小子嘴上还不饶人,还在白活∶“没事,老关,输给我不丢人,咱俩谁跟谁呀?” 关大和一声不吭,转身就走,孟占山很警惕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果不其然,关大和很快就从厨房里出来了,孟占山一见,撒腿就跑。 关大和竟抄了一把炒菜用的大勺,嘴里含糊不清:“这狗日的!这狗日的……” …… 只有一种时候孟占山是安分的,那就是上大课的时候。 修械所的大课分为两类,一类是由关大河主讲,讲政治,讲斗争形势。另一类则是由于大学问主讲,上文化课,教大家读书识字。 每到这时,孟占山就沉默了,往人堆里一扎,拢袖缩脖开始犯困。 关大河是了解孟占山的,知道这家伙烂泥扶不上墙,不吵吵就不错了,随他去吧。 于大学问就不一样了,他是个又高又瘦的老人,胡须都白了,还戴了副眼镜,他是所里的高级技师,博学,严谨,最不喜欢别人对他不尊重。 院子里,于大学问正带着众人识字。 “同志们!我念一遍,大家就跟着念一遍……高兴——” “高兴——” “共产党——” “共产党——” 众人一唱一和,孟占山就像被催眠了一般,眼皮很快就耷拉下来。 于大学问过了很久才发现孟占山正在打瞌睡,这家伙极能装,乍一看也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可走近一看就能发现,他虽然也坐着,可俩眼却眯缝的仿佛入定一般,早就去见周公去了。 于大学问就有些恼,踱到孟占山背后正准备拍打,这家伙却突然就醒了,眼睛睁得老大不说,还一个劲的瞎白活: “先生讲的好!先生讲的妙!先生讲的呱呱叫!”弄得于大学问哭笑不得。 于大学问就问:“我说,咱们一共学了几个字啊?” 孟占山一楞,很快就用余光瞥见了顺子比出的五根手指,昂首道:“五个!” 于大学问一惊,愣愣地瞅着孟占山,仿佛有点难以置信,又道:“那就请孟副所长上去写一下共产党三个字,大家欢迎!” 台下一阵掌声。 好个孟占山,霍然起身,昂首而立,一边向众人挥手致意,一边悄悄接过了顺子递出的纸条,然后整了整衣冠,大马金刀地走到黑板前,抄起粉笔,略作思索,就歪歪斜斜地写出了“共产党”三个大字。 字杠杠的,像是三把兵器,大开大合的颇有杀气。 于大学问眼尖,瞅出了孟占山在偷窥手心,遂捻须捋髯,笑道:“写得好!写得妙!那么,就请再写一下高兴二字。” 孟占山面露难色:“就这样吧,先生,给别的同学一个机会。”说罢,转身就走。 于大学问不依,微笑着拦住。 孟占山无奈,只好艰难地折回黑板,脸上一副上刑场的样子。但见他抓起粉笔,略做思索,忽然间就下笔如飞。 几秒钟后,他丢掉粉笔,拍拍手回到座位上。 黑板上赫然画着一个小人,小鼻子小眼的,却有一张咧得大大的嘴。 众人一阵哄笑,把屋顶都快掀翻了,坐在后面的关大河也笑得东倒西歪,前仰后合。 于大学问走近孟占山,像审视个怪物似的打量着他,突然间就扬起书本,在孟占山的头上连击三下,“孺子,不可教也!” 说罢,摇头叹气的返回讲台。 …… 当晚,孟占山鬼鬼祟祟地流窜到于大学问住处,贴着门缝听了听,随后轻轻叩门。 “谁啊?” “我,学生孟占山。” 于大学问还未答话,这家伙就已溜进房里。 于大学问正在看书,炕上放着一个小木桌,还点着一盏煤油灯,一见孟占山进来,着实有些慌乱,忙问:“孟副所长,有事啊?” 孟占山老实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上炕头,像变戏法似的掏出一瓶酒和一包花生米。 “孟副所长,您这是?”于大学问赶忙收拾了一下小木桌,木桌上摊着好几本书,显得零乱不堪。 孟占山满睑堆笑: “嘿嘿,先生,是这…… 俺听说书的说啊,这孙猴子跨海学艺,祖师爷拿戒尺在他头上连击三下,别人都以为祖师爷是在责罚他,可猴子聪明,知道祖师爷是叫他三更去学艺,于是猴子三更时分就去找祖师爷,结果就学会了七十二变…… 嘿嘿,先生今日连击我三下,必是有绝技相授,所以我特来拜师。” 于大学问目瞪口呆…… 第三十九章 孟副所长(四) 于大学问傻了。 他哪有此意,可西游记里确是有这一出啊,居然让孟占山产生了联想。 幸亏他脑子好使,瞬时间就有了主意。 “我说,孟副所长,你来咱们所里也有好几个月了吧,我事情太多,还没和你好好谈过,要不……咱俩唠唠?” 孟占山大大咧咧道:“那感情好!” “孟副所长,恕我直言。”于大学问瞥了孟占山一眼,清清嗓子,推心置腹地说:“依老夫观察啊,孟副所长你脑瓜呗灵,绝顶聪明,兼之智勇兼备,会笼络人,实有大将之材,难得,难得啊!……” 于大学问突然叹了口气,随即话锋一转: “唉……只是……像你这样的草莽英雄,要想成大器,成为一名优秀的指挥员,委实还有一个重要的障碍需要跨越啊…… 这个障碍就是……你没文化!…… 要知道,一名优秀的指挥员,必须高瞻远瞩,博古通今,古今成大器者,概莫如此…… 当然喽,这个障碍也不是不能跨越的。以你之聪明,只要用心,必将事半功倍!” 孟占山似笑非笑地看了于大学问一眼: “先生,嘿嘿……您了解我,我文化差,底子薄,是个粗人,只会带兵打仗,非让我去学习,您还不如杀了我,再说了,咱大字不识,仗一样打得好……” “唉!那就没办法了。”于大先生长叹一声:“难不成,叫我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嘛?……唉,匹夫尔,不可教也……” 孟占山眼前一亮:“嗳?等等……大学问,您刚才说啥?” “匹夫尔,不可教也!……”于大学问有些愤愤。 “上面那句!” “噢!那句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哈哈,有点意思……大学问,解释一下听听。”孟占山眉开眼笑。 “不可,不可……这句话大大的俗气,那意思是说,通过读书,就能得到财富和美女。唉!这读书本是修身养性之道,岂可如此!” “这读书就能得到美女?怎么讲?”孟占山眼睛发亮。 “唉……这句话的原意是,只要考取了功名,就能获得财富和美女…… 其实君子求学,目的是为了正己,修养提高了,自然就能获得美女的青睐。正所谓学之大者,美女不请自来,而井底之蛙,焉能奢望天鹅乎?” 孟占山傻了,他觉得自己的冷汗正呲呲直冒,浑身刺挠的难受。他费了好大力气才吐出了一句: “大学问,您……您不会是……拿我开心吧?果真有了学问就能被美女相中……” 于大学问斩钉截铁:“当然!” 孟占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掌拍在了桌上,把于大学问吓了一大跳。 “大学问!不!先生!打今儿起您就是我的老师了,您来教我念书识字,我把您当神仙一样供着,您看可好?…… 我孟占山是个孤儿,在这世上也没啥亲的热的了,您要是不嫌弃,我就叫您一声干爹,以后咱爷俩多亲多近,行么?” 说罢不容分说,从炕上跳将下来,把正要起身的于大学问一把按在炕上,“扑通”一声纳头便拜,嘴里还念念有词: “干爹在上!我孟占山,以后就是您的干儿子了,今日是我孟占山大喜的日子,打今儿起我孟占山又有了爹了,您老坐好,我再给您磕头。” 于大学问大惊,一时间起也不是,坐也不是,急的连连摆手: “哎呀!哎呀!折煞老夫了,折煞老夫了……快起来,快起来……这算怎么说的这是?您乃一所之长,我算个什么东西?敢做您的干爹,老朽担代不起啊!” 孟占山不起来,把头磕得山响:“干爹,我是实心实意的,我就想寻个亲人,就觉着跟您老有缘,您老要是不认我这个干儿,我就不起来!” 于大学问擦了擦老眼,一时间老泪纵横,孟占山的话正触到他的伤心处,他哽咽着说: “好,好……我认了,我认了…… 唉,好孩子,一言难尽吶,我原在太原兵工厂做事,后来,我那一家老小在逃离太原的路上全让鬼子给炸死了…… 唉……我现在也是孤苦伶仃,孤身一人吶……现如今你肯跟我作伴,我求之不得啊……只是……只是咱八路军不兴这个,我怕叫人说闲话!” 说话间,于大学问溜下床,搀起了孟占山,俩人手捧手,就像亲人一样亲亲热热地坐上炕头。 “没事!干爹,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咱不公开就是了,明面上您还叫我孟副所长,我还叫您于先生,你看可好?” 于大学问连连点头: “好!……好!……你肯叫我一声干爹,我也不能让你白叫…… 你干爹别的不行,可看人那是一等一的。你天资聪颖,绝顶聪明,又能熟络人,会办事,可你没有文化不行啊,这小打小闹还行,但难成大器…… 我看得出,你想学文化,我也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只要肯学,那就是天大的好事,你干爹正好在这方面能帮你,有朝一日你成了大器,也不枉咱们父子一场啊!…… 这样,以后你有空就到我这儿来,我给你补习文化,也算是你给干爹就个伴,你看可好?” 孟占山甚是高兴,攥住于大学问的手说: “太好了,干爹,我求之不得,哈哈,我孟占山打从今儿起又有了爹了,咱爷儿俩有缘,您愿意调教我,我一定好好学。一句话,您就把我当亲生儿子一样看待,打也打得,骂也骂得,您可千万别见外!” “那哪行,那哪行……”于大学问一脸的惶恐。 …… 那天晚上的事,孟占山跟谁也没说,一是担心有人说闲话,二是怕有人跟他抢这个宝贝干爹。没过几天,人们就惊奇地发现,孟副所长的态度有了惊人的转变,简直是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每逢文化课,他都要坐到最前排,牛眼睁的老大,连瞬也不瞬。就连关大河的政治课,这家伙也听得津津有味,听到不解处,还会主动举手提问,有时他提的问题关大河也答不了,迫于压力,只好增加备课时间,生怕被这小子问住。 以前这小子爱耍把戏,现在也耍,只是内容变了, 每逢休息时候,这小子就开始练字。也不知是从哪儿搞来了一支毛笔,就蘸着水,在院子里的小黑板上划拉。 开始时是写自己的名字,倒后来把所里的名字都写遍了,惹得众人品头论足: “我操!老孟,你把我那个李字写的也太难看了,木头大,儿子小,那还不把儿子给压死喽?哈哈哈……” “唉?我说……孟副所长,俺那个钱字的‘钅’咋离着‘戈’有好几里远呢,你这不是诚心让咱没钱花嘛?” 孟占山也不恼,笑呵呵的一遍一遍改正,慢慢的,就有模有样了。 到后来,所里的名字都写遍了,就开始写旁的,练的最多的,就是“余波”二字。非但写,还让于大学问先写出来,然后照着一笔一划的练。 众人就问:“咦?老孟!这个余波是谁?” 孟占山就笑:“嘿嘿……七仙女知道嘛,这个余波啊,就是最小的那个!” 众人一脸的惊讶,可又无从考证,还就信以为真了。 开始时这“余波”二字写的一笔一划的,既笨又拙,到了后来,就越来越有模样了,连于大学问见了都夸:“呜呼,吾儿用尽三缸水,唯有此二字像回事啊!” 孟占山乐了,乐得龇牙咧嘴。 他仿佛看到,那个“余”字像只张开了翅膀的白天鹅,正在那个“波”子形成的一泓秋水上翩飞。 那只天鹅有着动人的瓜子脸,嵌着一双水盈盈的眸子,纤细的腰身,修长的双腿,说不尽的妩媚动人…… 然后……然后他就花痴了,杵在那里,脸红心跳,荷尔蒙激增。 那是怎样的翩飞啊。 那一刻,他连呼吸都忘了…… 第四十章 活着再见 有了点文化,又学会了不少字,孟占山就更神气了,连关大和讲的政治课都看不上了,拐弯抹角地说什么要所长同志休息一下,让他过过讲课的隐,实际上是嫌关大和讲的不好。 你还别说,他讲的第一课反响还真不错,这家伙最大的特点就是善于把枯燥的理论通俗化,话通俗了,就好懂多了,他还能举出好多打仗的例子和历朝历代的轶事,弄得枯燥的政治课变得精彩纷呈,到后来人们都吵吵着让他转正。 关大和乐得歇歇,能不被这小子折磨,还省了备课的烦恼,何乐而不为?于是就交了权,乐得这家伙屁颠屁颠的。 这家伙捧了一本《论持久战》,煞有其事地开讲了—— “同志们,今天咱们讲《论持久战》!……嗯,关所长,你把脑袋抬高点,怕见人咋的?” 关大和面露苦色。 “我说各位,这可是我第一次拜读主席的著作,读完以后啥感觉?一个字,好!两个字,敞亮!三个字,杠杠的!…… 在我看来,主席说的痛快啊,我们必胜,鬼子必败!为啥?…… 那是因为啊,那小鬼子装备虽好,军力也强,可它毕竟是一个小国,人力物力财力都不咋的,经不起长期消耗…… 可咱中国就不一样了,咱是个大国,地大物博人多,能够支持长期战争。所以啊,跟小鬼子打,秘诀就一个字——“耗”,通过打持久战来耗死他……” 望着吐沫星子飞溅的孟占山,关大河有点呆了。 这小子吃了什么药,一夜之间就跟浇足了大粪的庄稼似的一个劲的往外冒。 他的认识不一定高深,但贵在通俗,对于一个没有文化的人来说,能够把问题认识到这个程度,还能讲的这么通俗,已经很不容易了。 关大和不由得刮目相看,可却百思不得其解: ——他奶奶的,见鬼了! ——一个满脑袋高粱花子的土老帽,一眨眼就成了文化人,这也太奇怪了!…… ——不行,我得明察暗访一番,看看这小子到底有什么名堂? …… 几番侦查,关大和终于锁定了目标。 夜色如墨,关大和悄悄接近于大学问屋外,贴着窗户仔细扫听。 孟占山在朗读: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关大和好奇,捅破窗户纸往里瞧。 屋里的孟占山正歪在一张木椅上,头仰着,摇着,还间或向后拗着,背的津津有味。 孟占山问:“干爹,背的还行嘛?” 于大学问回答:“行,今天这两首背的还挺快,不错。” 关大和好悬没晕过去。 于大学问又说:“好,这离别诗咱们也学的差不多了,那你说说,你都有何感想?” “嘿嘿,干爹,我觉得啊,这离别诗分三种…… 一种是傻哭,哭天抹泪的,变着法的摆惨,像什么柳永的寒蝉凄切,对长亭晚,还有什么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不好!太悲!…… 另一种虽然不哭,但也是愁肠满肚的,像什么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也没劲!…… 我最喜欢另外一种,像什么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还有今天刚学的这首,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意思杠杠的,有劲!让人觉得暖暖的,有力量!……这多好,我喜欢!” “嗯!有见地!儿啊,你这道行可是越来越深了,可喜可贺呀!” “干爹!儿在想,现在整天打仗,同志之间难免分分合合的,可咱告别的时候该说些啥呢?总不能在告别的时候念首诗吧?你说呢,干爹。” “嗯,有意思,你小子想的倒挺远。是啊,咱告别时候该说些啥呢?无非就是再见,回头见呗……还能说啥?” 孟占山沉思半晌,突然间喜形于色: “嘿嘿,干爹,您看这样好不好?咱们在再见的前头再加上两个字,活着再见!怎么样,杠杠的,多提气!” “嗯!有点意思,活着再见!…… 对!连主席都说,只有有效地保存自己,才能更好地消灭敌人,咱们只有活着再见,才能多杀鬼子!…… 另外,咱们不但要赶跑鬼子,还得活着,要不,靠谁去建设咱的新中国呢?…… 好!好个活着再见!有创意!……” 一席赞叹之后,于大学问接着开讲: “嗯……咱们接着讲三国,今天咱们讲一讲官渡之战…… 这话说啊,建安三年,袁绍击败了公孙瓒,占领了青、幽、冀、并四州。而曹操呢,他把汉献帝挟持到许昌,形成“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局面…… 建安二年春,袁术在寿春称帝。曹操即以奉天子以令不臣为名,进讨袁术并将其消灭。接着又消灭了吕布。从此曹操势力西达关中,东到兖、豫、徐州,控制了黄河以南,淮、汉以北的大部分地区,与袁绍形成沿黄河下游南北对峙的局面。袁绍的兵力在当时远远胜过曹操,自然不甘屈居于曹操之下,他决心同曹操一决雌雄…… 建安四年六月,袁绍挑选了精兵10万,战马万匹,南下进攻许昌,双方交战,各有胜负,于官渡对峙。恰在这时,袁绍谋士许攸投降曹操,建议曹操轻兵奇袭乌巢,烧其辎重。曹操立即付诸实行,他留曹洪、荀攸守营垒,亲自率领步骑5000,冒用袁军旗号,利用夜暗走小路偷袭乌巢,到达后立即围攻放火…… 袁绍听说曹操袭击乌巢,又作出错误处置,只派一部兵力救援乌巢,用主力猛攻官渡曹军营垒。哪知曹营坚固,攻打不下。乌巢粮草被烧的消息传到袁军前线,袁军军心动摇。曹军乘势出击,大败袁军。这一段啊,历史上就叫做官渡之战。” 孟占山乐了: “哈哈,干爹,这个曹操我喜欢,他的打法跟我有一拼,他这招奇袭乌巢就叫做黑虎掏心,和我打杨家桥车站是一个道道,有前途!…… 不过我听说书的说啊,他后来打了个大败仗,叫啥,啥赤壁之战,连小命都差点丢了,是也不是?” 于大学问语重心长地说: “不错,是有这事…… 儿啊,你要记住,听人劝吃饱饭,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当初那曹操为啥能打赢官渡之战,就是因为他善于听取荀彧、荀攸、许攸等人的意见,可到了赤壁之战,他太骄傲了,对部下劝他当心火攻的建议付之一笑,这才招致了惨败…… 所以啊!人不能不听劝,凡事多听听,多看看,对的采纳,错的也不怪,那才叫高人!” “是,干爹,我记住了…… 我现在算看清了,这文化知识到啥时候都管用,这前世之事后事之师嘛,咱能从里面学到不少打仗的道道呢…… 我以后还得加倍努力,把我那些土法和人家的道道印证印证,这就叫做那啥,那啥……对了,理论与实践相结合嘛!” 关大和惊得下巴都要掉了,捂住嘴才没发出声来。 他一路溜回了自己的房间,一路上他不断在问: ——我他奶奶的!这他娘的还是孟占山嘛? 第四十一章 相见时难 最近孟占山有点烦。 来修械所都大半年了,修械所那点事他已烂熟,各种枪械也都摸了个透。 这大半年里发生了许多事,他听说部队现在非常困难,敌人改变了战术,大修据点,大建炮楼,对根据地实行封锁、蚕食、压缩,整个根据地已经进入一个非常困难的时期。 他还听说独立旅一直在黑水河一带活动,打了几仗,但效果不佳,活动范围越来越小。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此时此刻,正是他大显身手的时候,可他却成了修械所一员,连个打仗的毛都捞不上。 虽说在这儿也是为抗战做贡献,可那比直接上阵杀敌可差得太远了。 他以前是个实打实的指挥员,剑锋一指一呼百应,现在却成了看客,就像一个唱惯了主角的头牌转到了幕后,眼巴巴的看着别人跃马舞刀,自己却枯坐角落,简直是无比失落。 他不属于修械所,他属于那个枪林弹雨的所在,那里,才是他的乐园。 他焦燥地等待着再次率兵搏杀的机会,他扳着手指头数着来修械所的日子,可是领导们似乎已经完全把他给忘了,屡屡让领导不省心的他,看来只能在修械所里虚度时光了。 部队现在缴获很少,没啥枪械可修,除了造点手榴弹,再回填点子弹,修械所几乎无事可做。 独立旅那边也在修整,几乎没仗可打,一些老部下偶尔来办事,总会顺道来看看他,同志们都很好,所以补充营那边也没什么让他牵挂的。 唯一让他牵挂的,就是余波了…… 他曾多次派人去打听,甚至冒着巨大风险亲自去了一趟临城,不但到过高升客栈,还在那儿住了两天,却一无所获。 那个余波,就像是流星一样,就那么在他生命里闪了一闪,然后就消失了,不见了,再也找不到了! 那个女子可真够绝的,孟占山想,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那样无情无义的女子,自己不但救了她,还赠了她一把好枪,为此还遭到关所长的严厉批评,可她却留下了一个没用的地址,甚至还一脸感激的向他辞行。 事到如今,孟占山甚至怀疑,连那个名字都是假的,只不过是逢场作戏,应付自己罢了。 可笑的是,自己居然当真了。 更可笑的是,自己居然无法忘记她了。 他现在无比的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就没有坚持一下,如果他坚持去送她,他想,她应该会答应的,毕竟是一介女流,还负了伤,还孤身一人。 如果自己坚持一下,来个说书人说的“赵匡胤千里送京娘”,那该有多好!不但能落个人情,还能弄清她的确切住址。哪像现在这样,匆匆一别,就再无芳踪了! 余波,就这样消失了,连最后的线索都断了。 每念及此,孟占山就郁闷无比。 让孟占山吃惊的是,这种郁闷,和他捞不着仗打的感觉几乎是完全一样的。 曾经他以为,在这个世上除了打仗,就不会再有什么能让他动心的了,可现在看来,他错了,还错的一塌糊涂! 这个余波,非但能让他心动,甚至比打仗还要让他心动。 最简单的例证就是,都大半年了,他非但没有忘掉她,反而更加的思念了。 这些日子,孟占山明显的消瘦了,也许是对眼前的生活感到意兴阑珊,也许是对那抹情影倍加的思念,虽然他一如既往的风风火火,可他独处的时候却越来越多了。 每到夜深人静,他都会摆出一个“大”字形躺在床上,牛眼望着屋顶。 他会很长时间的睡不着觉,两眼就那么直勾勾地望着,余波的倩影就在屋顶上晃来晃去,简直栩栩如生,挥之不去。 那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啊? 那个女子,有种惊人的美,那种美,和他曾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 那不是那种温柔贤淑的美,而是一种石破天惊的美,那么的生动明亮,那么的惊世骇俗,让他过目不忘,让他如痴如醉,以至于心醉神往。 他在脑海里一遍一遍的回放着当初的一切: ——面对凶神恶煞的鬼子,她全无惧色,抽出短剑,舞成一团雪花,使鬼子近身不得。 ——她被鬼子按住了四肢,好像一只被钉在地上的玉蝴蝶,她厌恶地把脸扭向天空。 ——她一声娇咤,犟足一蹬,刹那间胸脯上抬,竟硬生生的将刀尖送向皮肉,沥沥血水随刀尖外洒,顷刻间染红了胸衣。 ——她轻轻解开衣扣,低唤道:“壮士,请你帮个忙。 ——她色面惨白,额头上被大量的汗水所包裹,却愣是银牙紧咬,一声不吭。 ——她接过手枪,拉动套管推弹上膛,兴奋地冲自己惊鸿一瞥。 ——她咬着嘴唇陷入沉默,然后在瞬间就做出了决定,幽幽地说:“嗯……我姓余,单字一个波,大哥,大恩不言谢,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可以到临城的高升客栈来找我,多半找的到。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她飞身上马,一扯缰绳,旋风般冲上土路,转瞬间就消失在数十丈之外。 …… 他一遍一遍地回放着,忽而鼻子发酸,忽而又幸福的打颤。 那个飒爽的女子,好像是一阵风,又好像是一个魅影,就那么在他的世界里晃了一晃,转眼间,就消失了。 那螓首蛾眉,那朱唇皓齿,那纤细腰肢,那如瀑长发,转眼间,就再也看不到了。 他想到了不久前才学的那句诗: ——金风玉露一相逢,却胜似人间无数。 上苍给了他一次机会,可他,却白白浪费了,没有抓住。 一念及此,他的胸口就隐隐作痛。 他感到沮丧,感到失落,感到懊恼,感到迷茫…… 他的思维开始变得混乱、迷幻,时间的狂潮疯狂倒流一发而不可收拾: ——他仿佛又回到了半年前。 ——这一次,他不顾一切,毅然踏上了护花之路。 ——他与余波各乘一骑,并辔而行,他们一边交谈,一边策马前行,正值黄昏,夕阳的余晖透过树枝的缝隙洒落在余波身上,使她浑身上下都闪着金色的光,好像一个仙子。 …… 直到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鸡啼,才将孟占山猛然惊醒,鸡啼声细微而轻渺,却似钢针一般骤然刺中他的中枢神经,他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涔涔的汗水里,他才意识到——天亮了! 然后顺子就端了碗饭进来,往炕沿上一墩:“吃早饭啦,孟大所长!” 然后, 她就消失了, 连人带马都不见了。 又是那么昙花一现。 他想抓,却抓不住。 这让他绝望,让他抓狂, 他恨不能扇自己一个耳光! 妹子!—— 他在心底疯狂地呼唤着。 一遍又一遍。 他的手胡乱抓刨着,以至于那碗豆腐脑泼洒着,飞舞着,从炕沿旋转着坠落到地上! 然后,一切都不见了。 他也一动不动了。 …… 那个冬天,是那么的漫长,漫长得近乎无期。 孟占山不知道, 他的春天, 就快来了…… 第四十二章 再战江湖 1939年的春天,在经历了漫长的等待之后,终于来了,它翻山越岭,跨江渡河,在华北大地上展开了它摧枯拉朽般的攻势。 然而华北的抗战形势,却变得异常严峻起来。 随着战线的拉长,日军的兵力愈加分散,敌后战争的发展和抗日根据地的扩大,对日军构成了严重威胁。 日军开始转变策略,基本上停止了正面战场上的战略性进攻,转而将精力集中于打击八路军和新四军,而华北地区,则成了日军进攻的重点。 日军制定了“治安肃正计划”,实行“囚笼政策”,不时对根据地进行“扫荡”,华北的抗战形势随之进入了艰难时刻。 …… 大院里的老槐树下,孟副所长正在露天搭建的厨房里炖野鸡,厨房挺大,放着两张农家小桌,桌上搁着一只野鸡。孟占山正坐在木凳子上,向炊事员传授心得: “记住了啊!先在铁锅里煮熟,再用花椒和盐水浸泡,出了水后再用酱汤泡,记着加点姜末!嗯……最后一步最重要,把泡好的鸡切成块,加红辣椒过油干炒,火一定要旺啊,不然榨不出味!” “放心吧,副所长,嘿嘿,没想到您搞山货是一把好手,对烹饪也挺在行。” “切!小意思!大家最近都劳苦功高,权当犒劳。” “嘿嘿,副所长,俺咋觉得你现在说话文绉绉的?” “哈,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常和于大文化泡着,还能不沾点文气?” …… 晌午时分,厨房里传来利落的翻炒声,一时间肉香四溢。 工人们个个馋涎欲滴,有几个猴急者甚至提前窜到厨房,扒着木栅栏拼命往里张望。 关大和拿着一个破本本,满面春风的跨进院子,一进大院就直奔厨房。 “嗨呦!我说老孟,自从你来咱修械所以后,咱的伙食水平可是提高了好几个档次啊!”说完,乐呵呵地给了孟占山一拳。 孟占山瞥了一眼:“呦!瞧把您关大所长给乐的,下巴都快掉了,我看啊,不是见了美食那么简单吧,说说!有啥乐事?” “嘿,啥都瞒不过你小子,告诉你,不光有咱所的乐事,还有你孟占山的乐事。” 孟占山一愣:“噢?说来听听!” “不急,不急,等饭菜上桌再说也不迟,唉,就是没有酒,要不真该好好喝两盅!” 不一会儿,饭菜上桌,同志们团团围坐,聆听关所长的教诲。 “同志们!今天!我要宣布两个好消息,你们看,厨房的同志很有预见性嘛,居然提前准备好了辣子鸡,哈哈哈……” “我说,大所长!您就别绕弯子了,这不急死人嘛!”于大学问不干了。 “哈哈,这第一件嘛,咱徐政委宣布,爱国华侨搞到了两台车床,不日就送到,到时候,咱们就能自己造枪造炮喽!” “噢!”下面一阵欢呼。 “静一静!静一静……这第二件嘛,就是,上级……准备让咱的孟副所长官复原职,从明日起,就要作为指挥员重返沙场,大家欢迎!” 孟占山跳了起来,两个巴掌拍的山响…… “唉!”下面却一片哀叹,仿佛听的不是喜讯,而是个噩耗。 …… 司令部的会议室里,徐政委和孟占山相对而坐。 孟占山毕恭毕敬,神色紧张,不时拿眼偷瞄着对方。 徐政委清了清嗓子: “嗯……当前的形势是这样的,敌人不断蚕食我们…… 有鉴于此,军分区准备将部队化整为零,机动灵活地与敌人周旋…… 同时,敌进我进,你到我这边来,你那边兵力就自然空虚,军分区准备派出几只小部队,深入敌后袭扰敌人,以减轻根据地的压力。这就需要这些指挥员有高度的自主性和灵活性,能够独当一面…… 哼哼,这对于别人来说或许很难,可对你孟占山来说,恐怕是求之不得吧…… 我们相信,这个任务交给你是再合适不过了,用陶司令的话说就是,任那小子瞎折腾去吧,牵制住敌人就行。怎么样?有信心吗?” “嘿嘿,政委,你告诉陶司令,咱别的不行,要说捣乱?咱最拿手了!我要是不闹个鸡犬不宁,鸡飞狗跳,我这孟字就倒着写。” 徐政委笑了: “哈哈……这一点我们还是放心的。不过,我们也有不放心的…… 到了深泽县,你就要独当一面了,还不紧紧是个作战问题,那里环境复杂,各种武装多如牛毛,脑子里要多根弦,先想想怎么保存好自己,再说发展壮大,知道吗?” 孟占山挠挠头皮:“嗯,这个倒有些费神,不过,说实话,咱心里有本个小九九,那就叫做,东和孙权,北拒曹操。” 徐政委一愣:“啥意思?” “嘿嘿,诸葛亮当年交代关羽,东和孙权,北拒曹操,则荆州无忧也,意思是说啊,对曹操的魏国,要坚决抵抗,而对孙权的吴国,要和解。咱照猫画虎,该打的打,该拉的拉,准好使!” 徐政委顿了顿,觉得孟占山这话好像有点问题,但又一琢磨,又觉得很在理,脸上一喜: “嗯,不错,有道理,嗨呀?你小子现在说话一套一套的,看来这修械所没白呆啊!嗯,也不枉我和陶司令一番苦心。” 孟占山大悟:“噢,我明白了,您和陶司令并没有忘了我老孟,只是要修炼修炼我。得,士为知己者死,我孟占山是讲义气的,一定会好好报答二位。” 徐政委脸色一沉:“切!刚表扬过,这匪气就上来了,什么义气不义气的,咱八路军不讲这个,叫你到深泽县去,不是去报恩,是去抗日,知道吗你小子。” “那?给咱多少人马?” “一个排。” “啊?”孟占山牛眼睁得老大,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啊啥啊?这就不少了!我告诉你,这次咱们一共派了六只部队,最大的以连为单位,最小的才以班为单位,你不要觉得少,你们现在是排,是班,将来发展起来,你们就是排司令,班司令,知道吗?” 孟占山瓮声瓮气地回答:“知——道——了——” 徐政委笑了: “我们并不要求你们一上来就搞出什么动静,要先想办法把队伍发展壮大,有了人,有了装备,才能打胜仗…… 另外,我告诉你,与你紧邻的高平县,我们派出了常大山同志,他带一个连,你们要多联系,多通气,互为犄角,相互照应,懂吗?” “我的天吶!怎么又是他?那个愣头青,不好处!” 徐政委没好气地说:“你这个家伙,脾气太倔,要学会团结人,掌握人,使用人,知道吗?否则一事无成!” “是!我记住了。” 徐政委最后说:“去补充营挑一个排吧,人随你选。另外,罗政委带不带由你决定。” …… 补充营里异常火爆,听说老营长复出,还要带一个排深入敌后,战士们争先恐后,争得面红耳。 孟占山没有出面,而是躲在附近委托顺子去办。 至于罗卓英嘛,他想好了,自己官降数级成了个排长,老搭档要是跟了去也得降级,他心里过意不去,于是决定不带。 顺子先找到了刘二猛,然后让刘二猛帮着挑人。 刘二猛听说老营长头一个就相中了自己,兴奋的一蹦多高,立刻就带着顺子开始挑人。 战士们炸了窝,“呼啦”一下围了上去,叽叽喳喳的吵翻了天,选上的,嗷嗷直叫,没选上的,也嗷嗷直叫。 新任营长邓志远吓了一跳。 他来补充营已经大半年了,自问对战士们还不错,也颇受战士们的爱戴,可眼前的景象却把他给整蒙了,以往挺好说话的战士们脾气都变得异常火爆,营房里乱做一团,他根本弹压不住。 还好罗卓英机灵,大喊道:“大家伙别激动,我在这里给大家交个底,这次选上的只是去打个前站,回头站住了脚,孟营长一定会回来接大家的,大家要相信我!” 战士们听了觉得有理,这才慢慢缓和下来。 邓志远咬着耳朵对罗卓英说;“嘿,还真没看出来,这孟占山这么有人缘?” 罗卓英就骂:“嗨,别提了!这狗日的,有多少人爱他,就有多少人恨他。” “了解!了解!”邓志远笑着大点其头。 更让邓志远吃惊的事情发生了。 罗卓英前脚才做完战士们的工作,后脚听顺子说孟占山指明了不带他,立即怒发冲冠,完全没了刚才的风度,狠狠地搡了顺子一把,夺门而出,冲着野地里破口大骂: “孟占山,你个狗日的!我知道你就在附近,你小子,敢不选我?你这是瞧不起人!兔崽子,老子是在乎官职的人吗?你小子狗眼看人低——” …… 临行前,孟占山去旅部看了一下老首长,郑政委说了许多鼓励的话,许达就交代了几句,随即取下自己的十倍望远镜递给了孟占山: “拿去!正配你那牛眼!你小子,投脾气就跟人家如漆似胶,不投脾气就跟人家顶牛,这毛病一定要改……哼,你走了我就省心了,要不我觉都睡不着!” 分手时,关所长掏出那个精巧的勃朗宁手枪套递给了孟占山: “快走吧,小子!再干下去我的饭碗都要被你抢了。孬!拿着!这玩意我留着也没用,等再见了那个相好的,正好做个顺水人情。记住了啊!你小子要是成了,我这儿可居功至伟,出血出大了我!” “嘿嘿,永志不忘!永志不忘!” “嘿!我说你小子,现在怎么文绉绉的,噢!在我这儿呆了大半年,老母鸡变鸭了!” “你也要进步呀,我的大所长,这没文化太可怕,说起话来满嘴的豆腐渣,你瞧咱,永志不忘,嘿嘿,听得懂嘛你?” “娘的!老子跟你拼了!”关大和扬手就打。 于大学问送了他一副字: 每个字都半尺见方,遒劲有力,那是一首古诗—— 秦时明月汉时关, 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 不教胡马度阴山。 …… 第四十三章 惊艳一枪 春天的原野和山丘,到处是成片的嫩绿,隐伏于丘陵中的凤凰村,笼罩在大片的云层之下,太阳偶尔从云缝里射出,形成一束耀眼的光柱,沙河水哗啦啦地从村前流过,光柱投映在水面上,明晃晃地耀人眼目。 凤凰村是个大村,坐落在临城以西一百二十里的一片丘陵地上,村民约四五百人,从事的行业五花八门。 其地理位置十分便利,一条沙河紧傍村子,横贯东西十几个村镇,东有直达临城的官道,西通国民党军的地盘大王镇,南边又同高平县相邻,北面五十里以外就是山区。 村头有座岗子,是方圆十几里唯一的制高点,叫做铁帽山。 孟占山一眼就相中了此地。 在他看来,此地依山傍水,进可攻退可守,是一块理想的风水宝地。 …… 枪响之前,孟占山正在开会,人高马大的他懒洋洋的靠在太师椅上,身着一套半新不旧的军装,桌上放着二十响,手里擎着烟,一双鹰眼带着侵略性,明明只是一扫,就让人脸上挂起狂风。 单出来发展已经有个把月了,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不用早起,不用上政治课,甚至不用没完没了的操练。 他不大喜欢那种枯燥的军营生活,每天除了操练还是操练,连吃饭、睡觉都要统一行动,每打一仗都要听从安排,一切行动都得听指挥,实在是让他难以适应。 按他的意思,部队可以练,但不能老练,太疲劳了容易让战士们心生厌倦。好部队都是打出来的,百炼不如一战,也不一定非要打正规战,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也行。 以前想法很多,可总难实现,所以他特别期待那种全权的指挥权。现在上级给了他这样一个机会,他感激不尽。 上级是了解他的,对他寄予了厚望,他想,就冲这,他也得弄出些名堂来,好报答上级的知遇之恩! 现在独处一隅,全凭自己说了算,他终于可以甩开膀子大干了,那种痛快感觉简直前所未有,用于大学问的话来说就是:“海阔任鱼游,天高任鸟飞。”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山高皇帝远,谁耐老子何?” 人少不要紧,枪少也不要紧,只要有指挥权,他就能大干一场。 现在他倒是很喜欢开会,以前是听别人讲,犯困,现在是自己讲,精神无比。也不用打腹稿,张嘴就来,就像今天这样,一条一条,滔滔不绝,还条理分明,眉飞色舞,简直是头头是道。 “同志们!……现下呢,咱就是爹不疼娘不爱的断奶孩子,全体人员,打我开始,都得端正态度,怎么端正,要放下正规军的架子,就当自己是……是什么呢?…… 嗯,就当自己是啸聚山林的土匪…… 哈哈,土匪是咋活的?干得好,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干得不好,就喝西北风!他奶奶的,凭啥他鬼子汉奸喝酒吃肉,咱就得喝西北风?咱也得喝酒吃肉,鬼子汉奸有的,咱也得有,没有怎么办?抢他娘的!…… 大伙就是我的四梁八柱,就是我的诸葛亮,今天呢,大伙就畅所欲言,怎么扩大队伍,怎么搞武器,随便说!谁要是有好点子,老子奖励他十个玉米棒子!说错也没关系,老子不撸他的茄子皮。” 战士们哄堂大笑。 在他的煽动下,战士们蠢蠢欲动,院子里出现了热气腾腾的景象。 “队长!”刘二猛首先站了起来。 “其实,关于招兵的事那都不叫个事,关键是您不能太挑吃!…… 现在兵荒马乱,逃难的人很多,前一阵子咱们招兵的消息一散出去,陆陆续续的来了百十号人,可是您呢?嗨呀!这个挑啊!歪毛淘气不要,老兵油子不要,老弱病残也不要,乖乖,挑来挑去,能入您法眼的也就二十来人…… 听说啊,剩下的人都跑去周围投军了,现在的队伍多如牛毛,可没一个像您这样挑的!就跟挑媳妇似的,太认真了!” 战士们又乐了。 孟占山就有些恼,可一点也没表现出来,耐着性子解释道: “各位!你们跟我孟占山也处了很长时间了…… 你们为啥愿意跟我?因为我能打啊。我为什么能打?那是因为我有本事啊…… 可光有本事有什么用?我再有本事,手下的兵不能打,那也白搭!……知道我最看重什么嘛?我最看中人,有了人,没有枪可以有枪,没有地盘可以打出地盘…… 可是,这人不在多而在精啊,那些混吃混喝的,贪生怕死的,打起仗来一没心思往后躲的,老子一个都不要…… 要什么样的?要那些厚道的,淳朴的,能吃苦的,要那些实实在在的。不会打仗没关系,没啥经验也没关系,只要身体好,肯吃苦,守纪律,没臭毛病,在我孟占山手底下就有一号!” “队长!可您干吗对枪也那么挑呢?前一阵子咱也搞了些枪,可被您淘汰了一半,这又是为啥?”顺子不解地问。 “为啥?……那要看看你们搞来的是啥!…… 那淘汰的叫做单打一,那玩意,打的时候只能用手往膛里塞一颗子弹,打完了还得用手再把弹壳抠出来,麻烦不说,连个膛线都没有,打不准还容易伤着自己。打两发就卡壳,非得用铁丝或是柳条子通才行…… 各位!咱的子弹可金贵啊,每一颗子弹都是宝贝,每一颗子弹都应该消灭一个敌人,咱浪费不起啊!…… 我说,你好歹也搞支土压五,或是俄国的九连蹬,或是德国的水连珠,我保证奖你五发子弹,决不食言!” “哎呀!队长!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这年头枪哪那么好搞啊?就那几支破枪也是费尽口舌,才从地方上动员出来的,还给了不少大洋呢!”二猛诉苦似的说。 “嘿嘿……队长!我倒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一旁的丁大力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 “哦?说来听听。”孟占山来了精神。 “我说,咱北面这山上啊,一头阎王寨,一头青花寨,都是土匪窝子,要是能打下来一个,那油水可大了!” “嘿嘿……听上去倒不错。”孟占山夸奖道。 “真的么?队长?那,奖俺五发子弹!”丁大力把手一摊。 “嗯……是该奖,要我看吶,五发都打不住,得奖二十发!”孟占山说着,抄起桌上的二十响:“看见没,二十发,一发不剩的都打进你那猪脑!” 台下一阵哄笑。 孟占山怒气未消,气哼哼地说: “我说,你狗日的长点脑子行不,那阎王寨少说也有五百多号人马,青花寨更不得了,得有六百多号,以前国民党军去围剿都奈何他们不了,就咱们这点人枪,操!还不够人家一划拉的呢。” 丁大力是老兵了,山西人,在连队里,他有两手绝活:手榴弹扔得远,一手二胡拉的也漂亮,仗着自己是老兵,总喜欢跟孟占山斗斗嘴,找点乐子。 “我说队长,您也别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威风啊,一帮土匪而已,怕个球?好歹咱也是正规军的底子,还能怕他土匪?…… 再说了,您不是说了,就当咱是啸聚山林的土匪,土匪怎么个活法儿?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啊,酒肉怎么来?抢啊!咱们正好来个黑吃黑,抢他娘的,我就不信了,打不过他土匪?” 孟占山笑了,他喜欢有胆色的人,这丁大力打仗勇敢,平时又能活跃气氛,他很喜欢这样的人。 “你小子!领会的倒快,我他娘的以为我就够胆大了,现在看来,你小子比我还胆大…… 我告诉你,几年前国民党军组织了好几次围剿,最厉害的一次,都出动了两个营,再加上保安队和民团,足有一两千人,还带着迫击炮、重机枪。结果都被阎王寨打得落花流水,大败而归,从那以后,官府就再也不敢围剿了。” “那青花寨呢?”丁大力又问。 “这青花寨就有点意思了…… 寨主袁世才是本地人,原来规模不大,后来一个叫李青龙的山东人带了一帮逃难的老乡入伙后才发展起来,因为都是苦出身,所以他们有一条规矩,就是不抢穷人,只是向土豪、地主、大户们下手,所以一直以来名声还不错…… 咱老孟也是苦出身,对这帮人还看得入眼,所以也不能打,打不打得下暂且不说,咱不能坏了名声?” “嘿!队长,没想到你情况摸得这么熟。”丁大力一脸的佩服。 “切!……你以为我老孟是啥,噢,那胜仗都是天上掉下来的…… 光胆大不行,你得心里有数。你以为我平时出去逛就是为了打野味?这方圆百十里的山川地形,大事小情,咱都用心着呢!稀里糊涂的就想打胜仗,门都没有!” “唉!那可就难喽,咱这高不成低不就的,要我看吶,这一时半会儿可就没戏喽。”丁大力一脸的沮丧。 孟占山就有点闷,点上根粗大的纸烟,放在嘴里吸得火星子乱迸。 以前他瘾大,一天能吸上十来根,现在已经很少吸了,除非是在思考大事的时候。 此时此刻,那股子烟油子味直冲脑门,让他的脑子运转的飞快。 “娘的,我就不信了……”孟占山像是在对众人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烟雾笼罩着他的脸: “这活人还能给尿憋死?奶奶的……呵——呵嚏!”孟占山痛快地打了个喷嚏,动作很大地揉了揉鼻子。 “啪——” 就在这时,一声枪响。 枪声单调悠扬,却异常响亮,惊艳了一屋子的人…… 第四十四章 监狱风云(一) 枪声很近,是驳壳枪点射的声音。 孟占山心头一震,迅速判断了一下方向,一把抄起桌上的驳壳枪,吼了声:“抄家伙!”眨眼间就冲出了房门。 铁帽山下,二十来个乡下汉子正赶着马车在官道上狂奔,七八个绿林打扮的汉子在后面紧紧追赶,边追赶边射击。 孟占山让过马车,抬手就是一枪:“奶奶的!什么人?敢动老子的马车,找死!” 追赶的汉子停住了身形,一见几十个枪口黑洞洞的指来,也不答话,呼哨一声抹身便跑。 被救的人纷纷跑了过来,扑通扑通跪了一地,捣蒜般地叩起头来。 孟占山不忍,边搀扶边问起情况,一个叫高玉田的汉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了经过。 原来,他们是南亭集人,这一趟是要给八十里外的辛集监狱送杂面和花生油,不巧碰到了土匪,只好靠着几只土枪边打边撤,一路上被撵着屁股打死了五六个,幸好碰到孟占山,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高玉田摸出十块大洋,千恩万谢的非要孟占山收下,其他人也一个劲的作揖。 孟占山心念一动,接过大洋又放回高玉田的兜里,笑道:“兄弟!借一步说话。” 从高玉田那儿了解到,辛集监狱关押着四百多号犯人,由五十多个狱警把守,他们每三个月都要给监狱送一回杂面和花生油。 孟占山眼前一亮。 脑子里瞬间就擦出了火花。 ——娘的!大买卖。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干! 他命令战士们软禁了被救下的人,好吃好喝招待着,然后立马开会。 大家到齐后,孟占山把驳壳枪往桌上一拍: “娘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干!就搞他辛集监狱,都是些不会打仗的警察,十足的废物点心加下脚料,稳赚不赔。” 刘二猛吃了一惊: “别!别呀队长!俺可知道这辛集监狱,在半山腰上,上下只有一条路,里面是警察不错,可外面还有两座炮楼呢,驻有不少鬼子和伪军,戒备森严吶队长!进不进得去不说,就是进去了也出不来呀,三思啊——” 孟占山毫不客气: “打住!操!叫你发言时净是些馊主意,一个有用的没有,净会馋那些腥不拉叽的小鱼小虾,见了大鱼就犯怵。听老子安排就是!挑二十个身手好的战士,多准备匕首和绳索,快去!” “带枪嘛?”顺子小心翼翼地问。 “不带!” “哪天行动?队长。” “现在!” “啊?” 大伙面面相觑。 刘二猛急得都口吃了:“这这这……这也太……” …… 经过四个小时的急行军,天擦黑时,队伍来到了山脚下,辛集监狱近在眼前。 孟占山又检查了一遍马车,匕首和唯一一支驳壳枪都藏在面袋子里,不仔细摸很难发现。 这里地形复杂,孟占山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开始交代任务。 众人听的额头上冒汗,个个神色紧张。 孟占山察言观色,突然间笑了起来: “嘿,各位,瞧你们这样儿,像是要去阎王殿吶!……嘿嘿,至于吗?…… 我说,这世上还有比打仗更好玩的事嘛?没有!……这越吓人的事就越好玩,越危险的地方就越过瘾…… 狗日的做梦也想不到,咱二十来号人,就敢赤手空拳的大闹天宫!…… 再说了,各位,跟着我老孟打仗,你们吃过亏嘛?嗯?……瞧着吧,今天这买卖,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要不狠狠的捞它一把,老子孟字倒着写…… 哼哼,这一仗要是打完了,我保管你们能吹一辈子!” 战士们听得过瘾,个个眉开眼笑,连一旁的高玉田也两眼放光。 他是在孟占山的软硬兼施下才硬着头皮来的,听孟占山这么一说,心里顿时有了底气,心想,嘿!真邪性,这汉子稍一煽乎,就让人心里杠杠的。 孟占山得意洋洋,这一招他屡试不爽,怎么才能让战士们处变不惊,最佳途径就是举重若轻,要让战士们把残酷的战斗看成是一件乐事,是一种过瘾的体验。而这一切的一切,全在于指挥员怎么说,怎么做! “各位,大戏上演!开路!”孟占山猛一挥手,声音铿锵有力。 孟占山拍拍高玉田:“兄弟!对不住了,赶鸭子上架一回。” 高玉田拍拍胸脯:“好汉!真有你的,和你在一起我浑身来劲,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一行人赶着马车车浩浩荡荡杀奔监狱。 离监狱还有几百米时,前面耸立着两座炮楼,还挖着壕沟,炮楼上戒备森严。 守军放下吊桥,仔细检查起来,值守的伪军认得高玉田,“我说老高!今儿怎么来晚了?” “唉,别提了,路上惊了马,耽搁了会儿,您见谅!” 伪军点头哈腰的跑到正在搜查的鬼子身旁,笑嘻嘻道:“太君,老熟人了,送面的,没问题!” 两个鬼子没搭理,搜了身,又在马车上仔细翻找起来。 高玉田一笑,冲两个伪军招了招手,突然间念念有词,随后大喝一声,把两个伪军吓了一跳,两个搜车的鬼子也被吸引过来。 接下来的一切,让鬼子目瞪口呆。 高玉田手一摊,解下头上的手巾罩住,另一只手在空中虚抓,喊声“开!” 一揭手巾,手心上已赫然多了几包香烟。 两个鬼子哈哈大笑,其中一个叽里咕噜了几句,还冲高玉田竖起了大拇指,一个伪军笑道:“太君说了,真神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小把戏!小把戏!太君辛苦,逗太君一乐。”高玉田忙把香烟递给了鬼子。 “呦西!”俩鬼子眉开眼笑,挥手放行。 孟占山心里一松,冲高玉田暗挑大指,一行人大刺刺地朝监狱门口走去。 监狱大门紧闭着,几个警察正在狱墙上站岗,一旁的沙包里伸着挺歪把子轻机枪,两个警察正在沙包里闲聊。 警察一见马车,立刻端枪喝问,高玉田连忙答话,一个警察将探照灯扫了过来,一见是高玉田,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噢,是老高啊!咋才来?” “唉,别提了,路上惊了马,耽搁了会儿,您见谅!”高玉田满脸堆笑。 监狱大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了,一个警察背枪迎了出来,吆喝着马车往后院赶。 警察刚刚打开仓库,就被顺子一个锁喉动弹不得。 警察吓得直哆嗦,刚要言语,下巴又被一条冰冷的枪口顶了起来,痛得他好悬没淌出泪。 孟占山举着警察的枪,微笑道:“朋友,里面说话。” 一行人进了仓库,队员们迅速掩上铁门。 孟占山眯起眼睛:“朋友,枪在哪儿?” 警察颤声道:“你……你们什么人?” 枪口一抬,顶的警察的头仰的老高,这小子立马呲牙咧嘴。 “朋友!问问题是我……” 警察连连点头,抖抖索索地说:“枪……都在营房里呢……好汉饶命!” “带路!”孟占山低喝道。 顺子忽然直皱眉头,瞅了瞅脚下,乐了。 “队长!这家伙吓尿了!” …… 第四十五章 监狱风云(二) 出了仓库,孟占山打了个手势,二猛举起驳壳枪,带了一组人手持短刀向大墙上摸去,他们动作干练,相互掩护着交替前行,孟占山则带着剩下的人直扑营房。 营房里热闹非凡,几十个警察正围着牌桌赌牌九,冷不丁冲进来一群持刀大汉,立即把一众警察吓得呆立当场。 一个警察转身去抓架上的步枪,还没容他碰到枪,孟占山已抢上一步,抡起枪托闪电般砸在这小子的嘴巴上,只听“嘭!”的一声,血靡碎牙喷上了半空,这小子咕嘟咕嘟的冒着血泡,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都别动!”孟占山低喝道。 众人见他剑眉豹眼,虎口狮鼻,刚一出手就如此狠辣,无不胆战心惊。 一个军官模样的家伙横了孟占山一眼:“你们什么人?” 孟占山一笑:“中国人!” 军官伸手想掏枪,却被顺子抢先一步,顺手顶住了军官的太阳穴,“别动!再动打死你!” 军官不服:“哼!你不敢开枪,外面都是我们的人!” 孟占山扮了个苦相:“哎呀……顺子,咱不敢开枪,咋办?” 顺子眨巴眨巴眼,突然咕嘎一乐,抽出雪亮的匕首顶在军官的裆部:“没事!老子阉了他。” 军官顿时面如土色。 孟占山拍拍军官的肩膀: “老弟!别怕!叫你的人老实点,看在都是中国人的份上,咱不开杀戒!可是,要是有不长脸的……那可说不得了,咱只好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军官略一犹豫,朗声道:“弟兄们,都别动啊,咱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众警察哆里哆嗦的纷纷点头。 战士们取出绳索,将警察们五花大绑,嘴里还塞上了毛巾,然后抓起枪架上的步枪、子弹带和手榴弹袋,一个接一个的跑出了营房。 “砰!” 大墙上忽然传来一声枪声。 坏了!二猛他们遇上麻烦了。 孟占山才一转念,就见二猛带着队员们从大墙上飞奔而下,二猛抱了一挺歪把子,嘴里喘个不停: “队长!……都解决了!……就是让狗日的伤了一个队员。” “哒哒哒——哒哒哒——” 远处的炮楼上突然枪声大作,子弹打得狱墙“噗噗”地往下掉渣。 “救人!”孟占山爆喝一声。 队员们冲向监牢,用搜来的钥匙打开门锁,一拥而入。 几间牢门依次被打开,孟占山高喊:“所有人!都到院子里集合!” “噢!” “自由喽!” 犯人们一个个蓬头垢面,欢呼着蜂拥而出。 顺子突然跑到孟占山面前,一脸为难地说:“队长!你快来看。” 孟占山跟他跑到了最里面的铁门前,顺子伸手一指:“队长你看!” 铁门上赫然刻着“死囚牢”三个大字,一旁的木牌上写着“土匪三人”,牢里一名黑脸大汉正隔着铁窗大喊:“长官!放俺们出去!” 此人脸上从右颧骨到下巴有一道深红色的疤痕,看起来面目狰狞。 “队长,放不?” 孟占山拧着眉毛,一时间没了主意。 院里有人大呼:“队长!敌人火力太猛,咱们冲不出去啊!” “娘的,跟鬼子拼了!”孟占山转身就走。 黑脸大汉急了:“长官!别让俺们跟老鼠一样挺了尸,就是死!也让俺们拼个够本!” 孟占山心头一热,扭回头很深地看了一眼:“好!有种!我喜欢!顺子,放人!” 顺子愣了。 …… 院子里,二猛正在分发步枪,拿到枪的战士们立刻奔向大门加入战团,眼见还有三十多支步枪,孟占山大喊: “谁会使枪?” 一个红脸汉子应声而出,一个标准的立正敬礼:“报告长官!我们五十多个弟兄都是东北军,会使枪。” 此人白白净净,浑身是伤,虽然声音不大,但不怒自威,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英气,孟占山看着顺眼,大手一挥: “好,给你们!” 一群汉子欢呼着上来领枪。 黑脸大汉突然分开众人,昂然道:“长官!俺们三个管直,能不能也给俺们三支?” 孟占山略一犹豫,点点头:“好!给你们!” 黑脸汉子和两个同伴领了枪,又要了不少手榴弹,兴奋的满脸通红:“长官!您真够意思!这么信任俺!” 孟占山放声大笑:“小子!不用夸!我这是押宝,赢了,交你们三个好朋友,输了,大不了让你小子一枪蹦了!” 黑脸汉子眼睛都潮了:“长官!打今儿起,俺们三个命都是您的了!大虎二虎,跟我上!” …… 几百个敌人正朝大门蜂拥而来,密集的弹雨打得铁门上火星四溅。 战士们已在门外堆起了沙包工事,正趴在后面拼命阻击。 冲在最前面的是伪军,有二百来人,后面有六七十个鬼子,间距不到50米。伪军都是黄军装,手里的家伙五花八门,鬼子的军装发绿,戴着钢盔,手上清一色的三八大盖,还抱着两挺歪把子。 战士们人少枪少,准头又差,敌人嚎叫着越冲越近。 孟占山和众人迅速加入战团,火力顿时大增。 三个土匪更是使枪的行家,拉拴,开枪,再拉拴,再开枪,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娴熟之极,看得众人目瞪口呆,三人弹无虚发,眨眼间就把十来个伪军撂倒在地。 伪军们被突如其来的弹雨打的一愣,纷纷趴倒在地,后面的两挺歪把子立即开始压制性射击。 “哒哒哒——哒哒哒——” 沙包后面立即有几名战士中弹倒地,其余的也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冲啊!”敌人又叫嚣着发起了冲锋。 “顺子!打掉鬼子的机枪。”孟占山大吼。 顺子才要动作,却被黑脸汉子一把按住,“把机枪给我!”,说罢不由分说,劈手夺过顺子手里的歪把子。 两个同伴默契地看了黑脸汉子一眼,随即在沙包后面拉燃了两颗手榴弹,猛地朝对面掷去。 “轰!轰!” 爆炸声刚刚响过,黑脸汉子已借着炸烟腾身而起,抱起歪把子一阵猛扫。 两个同伴像约好了似的,借着机枪的掩护“嗖”的翻出工事,旋风般朝敌人堆里猛扑过去,手里像变戏法似的,拉火,投掷,再拉火,再投掷,一颗颗手榴弹甩个不停。 两人的臂力奇大,居然能把手榴弹甩出百米开外,一颗颗手榴弹划着弧线越炸越远,终于够上了敌人的机枪,“轰!轰!”两挺机枪在爆炸声中飞上了半空。 两人跑出一道弧线,步伐快如闪电,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令人眼花缭乱。 众人刚反应过来,两人已甩光了手榴弹,绕了一圈滚回沙包。 这一阵急袭把敌人给打懵了,冲锋的伪军抱头鼠窜,后面的鬼子也被冲乱了阵脚,只好丢下二十来具尸体一窝蜂的退了下去。 “好!真他娘的猛!”孟占山高声喝彩。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炮楼上射来密集的弹雨,敌人的轻重机枪火力全开,把大门前打的飞沙走石,十来个刚冲出大门的犯人立刻被罩入火网,顿时血肉飙飞。 众人赶紧蜷缩在沙包下,子弹从头顶上嗖嗖飞过,飞溅的泥土落了个满身满头,火力之猛烈,令孟占山大吃一惊。 红脸汉子忽然凑到孟占山跟前:“长官,此路不通啊,咱得另外想折。” “你有办法?” “咱退回监狱,在后墙上炸个洞试试。” “没用的,后面都是悬崖!” “试试看嘛,长官,这阴面灌木就不少,背后是阳面,应该更多,也许有戏。” “好!就听你的!他奶奶的,反正往前冲也是个死。” ……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砖石飞溅,后墙上被炸开了一个巨大的破洞,一时间烟雾弥漫。 孟占山和红脸汉子踩着碎渣走到洞口,透过烟雾向下瞭望。 天已擦黑,一片雾霭之下满是枯枝败叶,满山遍野都是荆棘和灌木丛,虽然不高,但坡度挺陡,足有七八十度。 “不行啊,就算栓着绳子往下坠,折腾个半天也下不去几个人。” “长官,当年邓艾偷渡阴平,在摩天岭裹毡滚下,愣是度过了天险,我看此山不高,下面还有一段缓坡,现在走投无路,我们何不依样画葫芦?长官,我愿冒死先试。” 此人一脸的坚毅,说的孟占山热血沸腾。 “好!老弟!有种!我他娘没白来,净遇上些大好男儿!就依你!顺子,去通知阻击的人,紧闭大门,准备撤退!其他的人!把所有的被子褥子都抱来,要快!” “是!”众人轰然答应,乱哄哄地跑开。 …… “咚”的一声,红脸汉子藏头缩脑,裹着被褥率先跃下。 山坡很陡,但见一个模糊的圆球“稀里哗啦”的一路滚下,而且越滚越快,眨眼间就碾过无数树枝和灌木丛,最后缓缓地停在了高坡下的缓坡上。 然后,就没了动静。 孟占山就有点傻,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上。 他撸下帽子,亮出热气腾腾的脑袋,随后衣扣一溜地拽开,一瞬不瞬地盯着坡下。 终于,一个模糊的人影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用力的挥了挥手,然后又一屁股坐倒在地。 “噢!” “他还活着!” 众人一阵欢呼。 孟占山心头狂喜,大手一挥。 “他奶奶的!想活命的!就给我跳!” …… 第四十六章 打谷场上 东方泛白,凤凰村的打谷场上,奔行了一夜的人们如释重负,一个个东倒西歪地扑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有人来发吃食,众人递上武器,接过谷面饼子和水大嚼大咽起来。 孟占山浑身无力,两眼发黑,脑子都不听使唤了,顺子跑过来一下一下地给他擦拭起脸上的泥污和血迹。 眼前的顺子浑身是泥,衣裳破烂不堪,一脸血污,乱发飞扬,活像一个阎王殿里的小鬼。 吃饱后战士们陆续起身,开始参观起缴获的武器,几十杆沈阳造被整齐地码放在石碾子上,枪身结实而细长,一看就知道要比老套筒精细得多。 一挺歪把子机枪被斜支在地上,枪身乌黑铮亮,在刚成立不久的队伍里,这还是个稀罕物,那奇怪的弹仓让许多战士都露出讶异之色。 “报告队长!一共缴获了三十二杆沈阳造,还有一挺歪把子,另外一些扔下来没找着。”刘二猛中气十足,一副喜不自禁的样子。 “子弹呢?” “操,才二百多发,这小鬼子根本就没给黑狗子配备多少弹药。” “他娘的!真他妈抠!”孟占山一边骂,一边朝犯人们走去。 …… 吃完饭的犯人们自然分坐成三堆,虽然衣衫褴褛,伤痕累累,脸上却有了红润之色,见孟占山走来,众人立刻安静下来,几百双眼睛齐刷刷的望向救命恩人。 众人死中得活,又目睹了孟占山的义气和果敢,都对这位身材高大的指挥官充满了敬意。 孟占山一脚踏在石碾子上,目光灼灼地扫视着众人: “弟兄们!都吃饱了吗?“ “吃饱了!” ”好!吃饱了我就讲两句……弟兄们!现在豺狼当道,鬼子横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咱们只有团结起来,把小鬼子赶出中国去,咱们才有好日子过,大伙说是不是啊?” “是!”大伙轰然响应。 “那?打鬼子找谁呀?……对,就找我老孟吶!…… 我们八路军,就是专门打鬼子的队伍,平型关大捷听说过吗?那就是咱老八路干的!…… 他奶奶的,别看小鬼子猖狂,占了咱不少地方,可他那点兵呀,在咱大中国一撒,就见不着啥了,所以啊,他只能站住大城市,而咱们呢,就在这偏远的地方跟他斗…… 要我说啊,只要咱四万万同胞团结起来,撒泡尿都能把狗日的淹死,大伙说是不是啊?” “是!” 众人哄笑着答应,原本严肃的气氛开始缓和起来,众人对这位新认识的指挥官又多了几分亲近感,大伙乐呵呵地瞅着孟占山,听他继续白活。 “诸位!我看大伙多半已无家可归,留下来跟我孟占山打鬼子吧,我一万个欢迎!…… 打从今儿起,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有我一件穿的就冻不着你,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可好?…… 咱一起打鬼子,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像个男人一样活着,行吗?…… 当然了,如果有不愿意的,我孟占山绝不强求,人各有志嘛!…… 好啦,大伙都想想吧,如果有愿意的现在就可以报名!” 众人开始交头接耳。 不一会儿,左边的人堆里霍然站起一个中年汉子,一上来就长鞠到地,此人中等个头,穿了件长衫,身子骨略显单薄,但双眼却炯炯有神。 “孟司令!您好,我叫罗立仁…… 是这!……我代表我们孙家坪和南各庄的三百多个老少爷们在此拜谢您的救命之恩。如果不是您来搭救,我们就要被小鬼子送去东南亚当苦力去了,我们之前搞过暴动,虽然失败了,可我们跟反动派誓不两立…… 我们商量过了,只要您瞧得上,没说的,我们都愿跟着您干,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孟占山赞了一声,他对司令这个称谓颇为受用,觉得此人说话甚是中听,顿生好感,连忙走上去抱拳施礼: “好说!好说!欢迎之至!欢迎之至!” “噢!” 右边的人群立马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中间的一群人也停止了议论,一个人愣头愣脑地问:“长官!有军饷吗?” 孟占山一愣,这个问题他还没有考虑过,想了想便说: “现在没有,将来会有,我们要从鬼子那里要军饷,仗打得好,要多少有多少!” 旁边的红脸汉子照着那人的脑后勺就是一下,站起身来行了个标准的军礼,昂然道: “报告长官!我叫段峰!您别听这小子瞎说…… 我们这五十二人都是东北军,随吕正操团长撤到冀中后被打散了,说实话,我们现在也没地方可去,都愿意跟着您干…… 不过……有句话要说在头里,如果将来有了吕团长的下落,我们不管千里万里也是要寻他去的,就是这!如果您能答应,没说的,我们都愿意跟着您干!” 这个问题孟占山也没考虑过,他拧起眉毛想了半天,把牙一咬: “好!你们不忘旧主,那是个义字,想当年关云长五关斩六将曹孟德都能放行,我孟占山难道还不如曹孟德嘛?得!我老孟不干那伤义气的事,先跟着我打鬼子,以后的事都好说!” “噢!” 中间的人群也是一片欢腾。 右边孤零零的三个人中站出了黑脸汉子,他冲着孟占山一抱拳,单膝跪地: “长官!俺叫李青龙…… 俺们三个是袭击鬼子车队才被抓的,鬼子要不是想从俺们嘴里套出别的弟兄的下落,早就把俺们给崩了,现在死中得活,原本该给您当牛做马,牵马坠蹬,可是不瞒您说,俺是青花寨的二当家的,不好另换山头…… 所以,尚请孟长官您能高抬贵手!” 孟占山连忙上去搀扶: “兄弟,我说了,咱不强人所难,你们三个都够种儿!够爷们!咱没白搭救你们!别的不说,就冲你们三个昨儿晚上打鬼子那股劲,我服!你们三个现在就可以走了,都可以走。” 李青龙虎躯一震,他没想到孟占山会答应的这么痛快,声音就有些哽咽: “长官!俺在江湖上行走多年,见的人物多了,可还从没见过像您这样大仁大义之人,也从没见过有那号人物对咱们土匪这般交心的…… 长官!您的大恩大德俺心领了,可俺要是这么走了,还够两撇吗?…… 俺现在也没啥好回报您的,这样吧,长官,俺这两个好兄弟,已保了俺多年,身手都不错,俺就把他俩留下来给您当个保镖,望勿嫌弃!…… 来来来,大虎,二虎,见过长官,以后你们俩就跟着孟长官混了,听见没有?” “是!二当家的!”大虎二虎应承着,含泪向孟占山吶头便拜。 孟占山正要推辞,李青龙却深鞠一躬,头也不回地大踏步离去。 孟占山就有些眼涩,他大声嚷嚷着:“兄弟!山水有相逢!再见!不,兄弟!咱得活着再见!” 第四十七章 两只老虎 常大山逆风傲立于孙家坪的大戏台子上,手持马鞭,威风凛凛的扫视着台下的队伍。 已是春末了,头顶上阳光明媚,天蓝得一塌糊涂。 阳光暖暖的洒在身上,轻薄透明、安逸舒适,晒得人懒洋洋的不想动弹。 常大山的心情也格外的灿烂,却还是张扬着浑浑杀气冷峻地注视着每一个正在操演的士兵。 他是主动请缨带队来高平县的,上级这次派出小部队深入敌后,本来没有安排他,可他一听说那个孟占山居然官复原职,还要带队去深泽县,就按捺不住了。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那小子兜兜转转,竟然又回来了,还要带着一支小部队深入敌后。 这使他大为惊讶,更是不解。 ——为什么? ——一个早就该被枪毙的人,在修械所晃悠了一圈,居然又回来了!还要嘚瑟着又去跃马舞刀。 ——娘的,还有没有天理了? 没有人知道,他现在有多苦。 自土围子战后,他的眼前就老是晃动着一片猩红,漫如潮水,使他无时无刻不处于一片血色汪洋之中。 他的三营,居然打成了一个连,只剩下一百多号人。 他的心在淌血,那片猩红随时随地都会汹涌而来,弥漫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他无法承受,极力想摆脱。 所以一听说上级要派小部队深入敌后,他就毫不犹豫请缨出战了,而且非要到紧邻深泽县的高平县。 很难说他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既然那个小子都能推倒重来,猛虎归山,他也不能闲着,他要带着剩下的部队蛟龙入海,闯出一片天,再建三营。 …… 近段时间他敞亮多了。 上级的安排是对的,敌进我进,现在敌人后方兵力空虚,正是大闹天宫的最佳时机,一到高平县,他就依托地下党,陆续干出几件很风光的事。 头一件就是他收编了所谓的“天下第一团”。 这是个由高平县土匪头子杜占彪集合一些土匪和散兵游勇组成的杂牌武装,号称“天下第一团”,以抗日为名,到处搜刮百姓,百姓对其恨之入骨。 经过反复侦查,常大山率部埋伏在杨树湾南白村外,趁“天下第一团”进村抢劫之际,突然发起攻击,敌人不明虚实,拼命突围,但常大山手下全是百战余生的精锐,冲锋号一吹,机枪一架,全连一股脑压了上去,一顿白刃战,几十个喽罗兵就报销了,剩下的敌人这才明白碰到了硬茬子,除一部分溃逃外,大部分都缴械投降。 这一仗,俘虏了三百多喽啰,除首恶枪毙以外,剩下的全部编入三个排,队伍一下子就壮大了数倍。 第二件是组织了一次以基干连为主的伏击战,在六十里外的孙家渡一下子包围了伪军尹永贵部的一个中队,击毙了二十来个死硬份子,剩下的全部俘虏改编成八路军。 第三件事是打了几家地主武装的护院,不但缴获了大批粮食,还发了一笔浮财,筹到了若干军饷。 常大山因此名声大震,大大地风光了一把,一时间来投者无数,现在部队已经扩充到八百多人,都快一个团了。 在作战指挥上,常大山虽然谈不上什么高明,但游击战术却运用自如,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一套战术了如指掌,运用纯熟,带着部队很快就站稳了脚跟。 队伍壮大了,常大山的底气就足了,现在他已打出了“八路军高平独立大队”的旗号,还组建了三个基干中队,拉开的架势着实不小。 当然了,问题也不少,最大的问题就是全大队只有三百多支步枪,就算两人分一支都不够。 另外,新兵太多,素质太差,自由散漫惯了,经常不服从命令,甚至执行命令讨价还价,甚是气人。 常大山雷厉风行,严惩了好几个,这才有所弹压。还有就是兵油子过多,一遇上硬仗就缩头缩脑,胆小如鼠,明哲保身。 为了尽快提升战斗力,他开始组织训练,以基干连做教员,先从队列训练开始,再讲枪械分解和射击要领,一时间练得热火朝天。 眼下,近千人的队伍往戏台底下一站,已是密密麻麻的一大片,穿着自制的八路军军服,军威甚是雄壮。 常大山心花怒放,他穿了一身剪裁得体的军服,威风凛凛,站在戏台上就像一只刚出笼的猛虎,高大威猛的身躯释放出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 可看了一会儿训练,他就有些哭笑不得了,大部分战士的动作都稀里哗啦,松松垮垮,连个正步走都走得歪歪斜斜,毫无军事素养,看得常大山大摇其头: ——奶奶的!瞧这德行,真是朽木难雕啊! ——唉,急也没用,耐着性子来吧。 ——娘的,不知道那个孟占山怎么样了? …… 此刻的孟占山,在做着和常大山类似而又相反的事情。 凤凰村的打谷场是位于村后的一片开阔地,除麦收季节以外,平日里只有几个老头老太太闲来溜溜达达。 这些日子以来,打谷场上却热闹非凡,村民们聚在场边有说有笑,掰着玉米棒子,推着碾子,纳着鞋底子,眼睛却不时瞟向正在训练的队伍。 孟占山懒洋洋的靠在草垛上,和大虎二虎闲聊着,眼睛却不时往场子里偷瞟上一眼。 他最近挺烦,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活像一只病虎。 队伍日渐壮大,原本应该乐开了花,可他却烦恼不少。 打监狱时捞了三十多支枪,加上原来的四十几支,加起来才不到八十支,子弹拢共才四百多发,现在已是四百多人的队伍啦,杯水车薪吶。 人多了,开销也多了,四百多张嘴嗷嗷待哺,难吶! 还有一件不足为外人道的事,他想余波了…… 那个英姿飒爽的妹子,那个仙女一样的妹子,自从当日一别,就再也没有音信了。 他委托顺子又去过一次临城,连带高升客栈以及周边地面都扫听了个遍,还是一无所获,那个神仙妹子,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泯然不知所踪了。 烦归烦,队伍的事不能撂下。 别看现在人多,可大部分都是刚放下锄头的农把式,自己带的基干排和新招的四五十号人没问题,段峰手下的五十多号人素质也不错,可罗先生为首的三百多庄稼户就有些不入法眼了,倒不是歪毛淘气,就是有二十多号老弱病残,这次他没有打发人家走,而是和罗先生商量后把这些人编入了炊事班,也算是人尽其用了。 最让他意外的是高玉田,原本他打算答谢一下就让人家回家,可出乎意料的是,高玉田却非要留下,还说服几个老乡要一起参加队伍,高玉田说: “长官,我憋屈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像打监狱那天那么痛快过,娘的!咱不想再受鬼子汉奸的气,就想痛痛快快的活着,为了这,把命搭上都成!” 孟占山倒挺痛快,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还派了人帮高玉田和几个老乡把家人都接来了,他太喜欢高玉田了,这小子有胆有识,又是当地人,能派上大用场。 眼下队伍里一多半是农民,很多人连枪怎么放都不知道,完全是“乌合之众”。 队伍的训练要抓紧了,这个不能等,要尽快形成战斗力。 现在动静越闹越大,这人怕出名猪怕壮,树大招风,小鬼子可不是白痴,他们的情报机构可不是吃素的,早晚会被惊动,他们是不会坐等一支抗日队伍逐渐壮大的,只有尽快形成战斗力,才能应付随时可能到来的战斗。 在此之前,他就一个字:藏! 他命令战士们对打监狱的事严守秘密,还把队伍对外宣称是“护村队”,战士们之间互称为队员,他甚至让战士们一律换上便装,土里土气的跟当地农民没啥两样。 与之相反,他却派出二猛长途跋涉了一趟,取回了当初缴获的二十多箱军装,那是打车站时缴获的,他藏在了柳树沟。 二猛大惑不解:“队长!啥情况,咱放着自己的军装不穿,大老远的搞来这些杂碎,有病咋的?” “对!就是有病!……知道什么叫深藏不露嘛?知道什么叫树大招风嘛?知道什么叫闷声发大财嘛?知道什么叫扮猪吃老虎嘛?“ “啥啥啥?……队长,你这连汤带水的一大堆,不太明白。” “尿性!不明白是吧?那没病装病你懂嘛?” “嘻嘻……这个咱懂,可俺没病啊?” “唉,像你这样的家伙,该怎么去改变呢?” 孟占山一脸的绝望…… 第四十八章 酒逢知己千杯少 正当二猛大惑不解之时,段峰却在一旁轻笑。 “嘻嘻……二猛,这可不是杂碎,这都是宝贝呀!队长!您这是要瞒天过海啊!” 孟占山眼前一亮: “呵!小子,有点眼力架,那你说说,我瞒不瞒得过啊?” “嗯,队长,万事俱备,只欠三八!” “哈哈!好眼力!有见识!我喜欢。”孟占山连声赞叹。 二猛就更迷糊了,暗骂: ——他奶奶的,都怎么了?一个个不说人话! 孟占山的愁云很快就消散了,他发现,他居然捡了个宝。 …… 当天晚上,他把段峰生拉硬拽进自己房间,边喝酒边唠起了闲嗑。 这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俩人聊得投机,很快就动了感情,不一会儿就喝的面红耳赤,勾肩搭背的开始称兄道弟,俨然是两个相识已久的铁磁。 孟占山这才知道,段峰居然是东北讲武堂毕业,系统地学习过军事理论。 东北讲武堂孟占山听说过,那是和云南讲武堂、保定陆军军官学校、黄埔军校并列的中国四大军官学校,大名鼎鼎,孟占山当下油然而生敬意。 俩人越聊越深入,越聊越投机,竟发现双方的理念居然惊人的相似,很多地方还互为补充。 段峰发现,这个行伍出身的队长头脑灵活,经验丰富,五花八门的作战方式简直让他大开眼界,很多花样他听都没听说过。 孟占山发现,以前困扰他的许多难题都在段峰这里找到了答案,段峰的理论知识和他摸爬滚打多年的经验正好互补,尤其是段峰身上所具备的政治头脑和战略眼光,更是让孟占山赞叹不已。 孟占山认定,眼前的段峰,是一个无价之宝,必将成为自己的管仲、乐毅。 两人又聊到了周边的形势,目前日军南下,留下的部队占领了铁路沿线的重要城镇,但大部分农村地区却不在日军的控制范围,各式各样的武装纷纷占据了自己的地盘,斗争形势错综复杂。 凤凰村周边,有几股较大的势力—— 一股是占据了高平县城的尹永贵部,尹永贵是土匪头子,后来投靠了国民党,当上了保安大队长,“七七”事变后又摇身一变成了地主联庄会的头子,后来投靠了日本人当上了高平县警备司令。这家伙手腕高明,手下几个土匪出身的队长都很能打,因此颇受日本人赏识。 他们借着日本人的势力在高平县横行霸道,鱼肉乡里,目前已经有三个伪军大队,三千多人马,俨然成了高平县的土皇帝。 另一股是占据云泽县大王镇的郭仲达部,郭仲达原是国军团长,日军入侵华北后,国军节节败退,有的一路南撤,有的公然投敌,郭仲达部在大王镇附近坚持了下来,自称抗日救国军,在大王镇周边打起了游击,并不断招兵买马,扩充势力,现在已经发展到了三个团,再加上团部直属部队,总兵力已接近四千,在大王镇附近占据了一块不小的地盘。 其它大大小小的武装,包括青花寨和阎王寨的土匪,加起来能有十来支,各种势力犬牙交错。 段峰认为,要想生存,就必须有打有拉,只要是抗日武装,就一律争取合作,但要是为虎作伥,与日本人狼狈为奸,那就必须消灭。 孟占山听得连连点头。 聊到高兴处,孟占山客气地请段峰上座,段峰也不推辞。 孟占山敬了段峰一碗酒:“老弟!咱的底子你也看到了,有何评价?” 段峰一饮而尽,笑道:“不敢当,初来乍到不敢乱说。” 孟占山正色道:“兄弟!我当你是肱股,但说无妨!” “好!那我就喷两句,有好东西,但太少,四百来人才七八十杆枪,太少!不过,有一挺歪把子,多少能弥补些。” “嗨!这还是后来打监狱搞来的,以前就更少了。” “关键是子弹吶,队长,才四百来发,突突几下就没了!” 孟占山哈哈大笑:“我操!老弟!这东北军果然是财主,咱八路军可不比你们,舍不得用机枪来突突。” 段峰话锋一转:“不过,队长,您有一笔最大的财富……要我看吶,这啥也比不了…… 咱队伍的成分极好,多半是朴实的农家子弟,没有歪毛淘气,更没有混饭吃的兵油子,更难得的是,他们都身体倍棒,没啥大毛病,还对日本鬼子充满了仇恨,有了这,稍加培养就是一支打不烂的队伍。这比啥都强!” 孟占山一拍大腿: “好眼光!兄弟,你这眼光可太毒了,不瞒你说,我最看中的就是人,有了人,没有枪可以有枪,没有地盘可以打出地盘,咱啥也不愁!” “是啊,队长,所以当务之急,就是赶快把这些人训练出来,尽快形成战斗力,以应付随时可能出现的战斗。” “哎呀!哎呀!……你小子,简直就是我肚里的蛔虫……“孟占山打了个饱嗝,喷着酒气说:“……得!要我看吶,训练就由你抓,你是科班生,又有实战经验,担任教官是再合适不过了。” “行!队长,没问题!……可问题是,咱从啥开始抓起呢?” “嗯……咱没时间搞那些队列训练什么的,直接上实战科目,就从投弹、射击、刺杀、格斗开始,要让队伍在最短的时间内形成战斗力。嗯……不过,咱的枪少、子弹也少,手榴弹也没几颗,那就看菜下饭,先从刺杀和格斗练起吧!” 段峰听得连连点头。 段峰发现,他这个队长是个典型的实用主义,这种人他以前也见过,都是些行伍出身,一路从士兵升上来的老手,这些家伙比猴还精,比泥鳅还滑,做事情喜欢化繁为简,直奔主题,打起仗来从不虚张,一出手就直奔要害,痛下杀手,是那种让人不寒而栗的角色。 他对这种人向来是敬畏有加,要知道,这行军打仗可是生死系于一线的事,要的就是力争毫厘,全力以赴,那种喜欢排兵布阵,拉开架势再打的科班生,往往会被这种蛮不讲理的打法打得满地找牙,一溃千里。 他越来越感到,他遇上高手了。 不光是高手,而且是高手中的高手! 很快,刺杀和格斗训练就在凤凰村的打谷场上轰轰烈烈的展开了。 …… 第四十九章 秣兵历马(一) 天上风和日丽,老天出奇的给面子。 孟占山的心情也一片大好。 段峰完全遵从了他的意思,一上来就练刺杀,段峰教的很认真,一板一眼的示范着,耐心地帮队员们一遍一遍的纠正。 孟占山却在这时骂骂咧咧的杀来了。 这家伙一上来就给做错的队员们一人屁股上一脚,嘴里嘟囔着:“这么练不行啊!段教官,训练,训练,不训!怎么练?你得打,你得骂,你们文化人怎么跟个娘们似的,训出来的兵要是都成了娘们,那还打个球的仗?” 段峰开始还挺抵触,后来却发现孟占山是对的,有些队员耐着性子教了十遍八遍也做不好,上去给两脚,再骂上几句,没几遍就有模有样了。 孟占山看着直乐:“这就对了嘛,不打不骂能带出好兵吗?不能!我说兄弟,要想带出好兵,就得学会打骂。” 说完,带着大虎二虎一溜烟就没了。 段峰嘴里就骂:“娘的,跟着这厮就学不了好!”心里却深以为然。 过不多久,这厮又来了,还一副气呼呼的样子,他总是带着大虎二虎忽隐忽现,其实根本就没有走远,就躲在不远处的草垛后面偷窥,一不如意就跳将出来。 “哎?我说段教官,我都眼巴巴的瞅了一个小时了,怎么就练一个干巴巴的突刺,一遍又一遍的跟老驴拉磨似的…… 还有,那杀气哪儿去了?喊得还不如一群娘们,是杀鸡呢还是杀鸭呢?这样不行,你得让队员们知道,这刺杀是个以命相搏的活,必须拿出杀气,你不刺倒敌人,敌人就会刺倒你!还有,这刺杀不能单练刺杀,得全身下家伙…… 奶奶个熊的,大虎!二虎!给新兵蛋子们示范示范!” 大虎二虎应声而出,哥俩不紧不慢地要了两支木枪,在上风头站定,二虎手伸出小拇哥勾了勾,懒洋洋地说:“来,上一圈人。” 众人大怒,立时就有十几个队员端着木枪围了上来,都是段峰手下的东北大汉,身高体壮,膀大腰圆。 很快,一场高水平的刺杀表演就开始了。 队员们把兄弟俩围的风雨不透,你一枪,我一枪,从四面八方攒刺,兄弟俩手中的木枪左挡右挂,全然不见任何多余动作,猛然间突刺一枪,必中一人,而且兄弟俩已不是单纯的刺杀了,似乎全身都化作了武器,双脚忽勾忽扫,双肘忽顶忽撞,猛然间背部一发力,也能把对方撞翻在地。 段峰可是行家,看得暗暗吃惊,这已不是单纯的刺杀了,而是把刺杀和武术很好地融合在一起的全身杀,效果奇佳。 另外,兄弟俩明显有一套配合套路,你前我后,你左我右,你攻我守,对手很难找到他们的破绽。 只一袋烟的功夫,十来个队员就全被放倒在地,围观的众人轰然叫好。 孟占山哈哈大笑: “哈哈!看清了吧!小子们!刺杀不光是刺杀,得全身下家伙,大家都得学会啊…… 以后遇到了小鬼子,咱二话不说,上去就拼刺刀,既节省子弹,又能把小鬼子杀个屁滚尿流…… 他奶奶的,谁说小鬼子会拼刺刀,老子偏不信!就小鬼子那倭瓜样,怎么是咱中国爷们的对手,到时候,咱把浑身的零碎都抖搂出来,保管让小鬼子们傻了眼。” “哈哈哈……” “就是!” “让小鬼子们去吃屎!” 队员们信心大振。 “对!……各位!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说,要想让小鬼子们吃屎,你们就得好好练,把狗日的干趴下!…… 这样吧,我让大虎二虎挑些最实用的招式教给大家,直接练多人对刺,这小鬼子没准明天就来,咱没工夫慢工出细活!” 大虎答应道:“好!没问题!” 二虎接茬说:“成!就怕这帮人不经练,就跟这东北大汉似的,看着壮,一点就倒!” 段峰大怒,手下人是输了,可也不能这么说啊! 他瞪着二虎,一开口就恶狠狠的: “二虎!……你说啥?” “嘿嘿……我说东北大汉一点就倒!”二虎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段峰火了,大踏步朝二虎走来,嘴里嚷嚷道: “奶奶的!我跟你拼了!” 孟占山饶有兴趣地注视这一切,一言不发,不光不去劝,还摆出了一副不让别人劝的架势,他喜欢手下人有血性,掌握好分寸就行! 喊声惊动了周围的人,人们呼啦一下围了过来,人丛中挤出了罗先生,伸出手拦住了二位。 “哎呀!我说!这是咋的啦?和为贵!和为贵啊!有话好好说嘛……我说队长!你也不劝一劝?……哎?我说周围的人,都散了吧!都散了吧!” 孟占山急了,一把拽开罗先生,嘴里嚷嚷道: “哎?各位!都别走啊!上眼啊!现在两位教官要表演格斗,这是教学示范,瞧仔细喽!这可是实打实的真把式,都给我学着点!……哎?我说二位,怎么还不练吶?这众目睽睽的,谁输谁丢人吶!……” 段峰就喊:“二虎!你小子不是牛吗?敢不敢跟我摔跤?” 他看得出来,拼刺刀他绝不是二虎的对手,拼拳脚估计也不行,他要跟二虎拼摔跤。他的摔跤可是东北军里一位蒙古连长教的,颇有功力。 二虎一看段峰弃了木枪,张着双臂跟个螃蟹似的蹦来蹦去,立时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也扔了木枪,随着节奏跳了起来。 “切!太敢了!小样,还摔跤呢,更玩完!”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刚一伸手,段峰就发现他根本就不是二虎的对手,才几个回合,就不得不使出全力方能勉强维持。 二虎突然闪电般挥出右拳,直击段峰面门,段峰急闪,那拳头在空中划了个弧形蓦然变拳为掌,猛地抓住段峰的脖子把他一把掀到背上。 “嗨!”二虎双臂一较力:“娘的!你就在这儿吧!”居然就把段峰像摔麻袋一样狠狠地掼在地上。 段峰一个鲤鱼打挺,刚爬起来,又被二虎一个勾腿勾倒,再爬起来时已是灰头土脸,头脑发胀,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了。 二虎却丝毫没有罢手的意思,只要段峰一爬起来,就立刻像拖死猪一样把他拖到背上,再次掼倒在地,一边摔还一边白活: “嘿嘿,瞧见没?叫抱腿前顶摔……嘿嘿,瞧见没?这叫抱腿过胸摔……嘿嘿,瞧见没?这叫抱腿拉腿摔……” 一连十多下之后,段峰蔫了,像散了架似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二虎得意洋洋,伸腿上去拨拉,“喂,起来!……起来!起来!装啥装?” 谁知段峰在使诈,突然间一声爆喝,闪电般伸出一腿,将毫无防备的二虎扫了个大大的狗啃屎,然后跳将起来,扑在二虎地背上拼命扳住二虎的脑袋。 二虎急的两只手直挠地,一边“呸呸”地吐着嘴里的土,一边含糊不清地叫着:“嘿……你小子……装死……偷袭……不算……” 队员们乐得前仰后合。 孟占山欣赏地看着段峰,这是个聪明人,他最喜欢这种肯动脑子的人,用他的话说就是,十个愣头青绑在一块也抵不过一个机灵鬼,他不由得对段峰更加刮目相看。 “瞅见了吧,打得过要打,打不过也要打,动动脑子不就成了?一味地傻打,那不是人,是他娘的榆木疙瘩!” 队员们又笑。 罗先生赶忙上前,拍拍这个,扶扶那个,一个劲的帮两人掸土。孟占山看着不悦,嘴上没说,心里却有了主意。 ——这个罗先生原是个教书的,书卷气太浓,不适合参加训练,否则会带跑了队伍的杀气。 …… 当晚,孟占山就找到了罗先生,拐弯抹角地说明了来意,他希望罗先生能做后勤工作,帮着队伍筹吃筹喝,顺带做做群众工作,炊事班人多,他可以随便选帮手。 孟占山生怕罗先生不高兴,因为罗先生现在是小队长,会不会觉得是在降他的级,谁知罗先生一脸的兴奋,笑着说:“队长!您太了解我了,上阵杀敌咱不行,做群众工作还成,没问题!” 孟占山笑了。 ——嘿,这人,还挺有自知之明,太好了,什么群众工作不群众工作的,打发他远点就行。 ——娘的,这群众工作有啥好做的,别添乱就成! 他哪里知道,他太小看罗先生了。 …… 第五十章 秣兵历马(二) 一座简陋的农家大院里,庭台上摆着八仙桌,四周是被烟熏得焦黄的墙壁,里面挤满了各式打扮的队员,连四周的院墙上、门畔里、枣树上都被占据一空。 段峰有些腼腆地站在桌后,望着熟悉的场景,竟有种重回军校的感觉,只不过,从台下换到了台上,从学员变成了教员。 “他娘的!安静点!谁再叽叽歪歪,黏黏糊糊的,老子捋他的茄子皮!”孟占山抡起马鞭在八仙桌上重重的抽了一下。 听到呵斥声,众人安静了下来。 段峰高声开讲: “今天,我们讲战术!……嗯,所谓战术,就是战略的过程,即执行战略的方法。战术主要包括:战斗基本原则以及战斗部署、协同动作、战斗指挥、战斗行动、战斗保障、后勤保障和技术保障等……” …… 段峰滔滔不绝地讲了一个小时,最后总结说:“总之,原则就是……先保护好自己,再消灭敌人,只有有效地保存自己,才能更好地消灭敌人。” 众人议论纷纷,队员们带着迷惑的眼光互相对望。 见队员们发蒙,孟占山老实不客气地把段峰拽到了一边,立刻雀占鸠巢。对于这种蛮横行为,段峰万分恼火,却又无可奈何。 孟占山才不管呢,大大咧咧往台前一站,捋起袖子就开讲,雅的俗的一起来,生涩的地方能扯出几十根鸟毛灰来。 “诸位!……静静!静静!……段教官的话呢,有点深奥,我估计你们听球不懂!……得,我老孟就给你们翻译翻译!…… 什么叫会打仗,嗯?……这仗打完了,敌人没灭,自己挂了,那叫傻瓜!…… 敌人灭了,自己也挂了,那叫笨蛋!…… 敌人灭了,自己完好无损,那,才叫会打仗!…… 这打仗不能光凭一股子蛮劲,得动脑子!” 众人纷纷点头。 “今天!我教大家一个新词,以后再去打仗啊,大家相互之间吼一声,吼什么呢?就吼——兄弟!活着再见!…… 听听,多提气!活着再见!…… 咱得活着再见,才能多杀鬼子和汉奸!一旦早早挺了尸,得,任你豪气干云,铁胆无畏,也管不了卵用喽…… 这就是段教官所说的,只有有效地保存自己,才能更好地消灭敌人……明白了吗?” “明白了!” 众人大吼,眼睛里闪闪发亮。 “所以啊……别枪一响就惦着往上冲,动不动就扣扳机,恨不得把敌人阵地上的土都松一回,那不叫汉子,那叫愣子!…… 怎么拐弯抹角的让敌人打不着你,瞅准时机一枪撂倒一个,那才叫好手!…… 可是呢,这该勇敢时又必须勇敢,两军相逢勇者胜,到了刺刀见红的时候你吓尿了,得!那倒下只能是你了!…… 我孟占山最瞧不起孬种,可愣种我也看不上!” 众人听得起劲,可孟占山却不急了,“嗞!”的划了一根火柴,点上根烟,好整以暇的吸了两口,然后摇了摇手里的火柴盒。 众人的眼睛瞪得老大。 “各位……老子打了半辈子的仗,死人堆里都爬出来多少回,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叫打仗?……这仗打完了你得涨!仗打完了,武器涨了,人马涨了,地盘涨了,那才叫打仗!…… 一仗下来,连个鸟毛灰都没捞着,那他娘的叫打的个卵子的仗?…… 这关键是啊,打得赢你就打,还不能久打,得见好就收,打不赢你就跑,还不能瞎跑,你得相互掩护着且战且退,别只顾没脑子的撒丫子狂奔,那是十足的傻瓜加笨蛋!混账加三级!” “哈哈哈……” 众人爆笑,拼命点头。 “作为新兵蛋子,要想活着再见,就得多学本事!…… 那,从哪儿去学呢?……嘿嘿!就从老兵身上学!…… 你们跟着我可是有福喽,嘿嘿……老子提着脑袋换来的经验,手把手的教给你们……不光我教,所有老兵都得教!…… 从今天起啊,老兵们谁有高招?说出来!……大家相互切磋,共同探讨!说的好的,老子奖励他肉吃!” “是不是啊,队长?” “当真,队长?” “我要吃肉!” 台下立时活跃起来,一帮老兵蠢蠢欲动。 丁大力首先站了起来。 他是资格最老的班长,身经百战,一听说有肉,立马抢了头炮。 “我先说两句!…… 我是个机枪手,我的经验就是啊,你打一个弹夹就得换一个地方,鬼子的掷弹筒可不是吃素的,你趴着不动下一秒钟就会成了活靶子…… 另外啊,你不能像个傻子一样一刻不停的射击,你得学会做买卖,咱家底薄,子弹少,你的射击可不是用来吓唬敌人的,你得让每颗子弹都发挥作用,多打点射,打得又刁又准,那才叫本事。” “我也说两句!”顺子接着站了起来。 “丁大哥说了,好的机枪手不会轻易扫射,那样不光浪费子弹,也缺乏准头……所以我的经验就是啊……各位!在战场上听到机枪点射,不多不少,每次两发,那你对这挺机枪就得格外小心了,那是个高手!” “切!……拾人牙慧,跟我倒着来,不算!”丁大力咧着嘴嚷嚷。 “别吵吵,顺子这叫举一反三,算!”孟占山一锤定音。 顺子冲着丁大力直挤眼。 “我来说两句!” 二猛摇头晃脑的站了起来。 “这战场上啊,有经验的老兵都能根据炮声音判断落点,在炮弹落下来之前就能躲开…… 怎么判断呢?那是根据声音的大小…… 声音越大,说明离你越近,声音越小,说明离你越远。这就像开水在壶里,越来越满的时候,声音会越来越尖越来越刺耳,炮弹也是这样,当声音越来越尖越来越刺耳的时候,那就说明,炮弹要落下来了。” “我说两句!” “我也要讲两句!” 老兵们争先恐后,院里像开了锅似的。 什么如何利用地形发扬火力? 什么如何利用地形地物匍匐前进、滚进、跃进、无规则前进? 什么怎样先敌开火…… 孟占山急了,“我操!灌鸭子呢?这么咋咋呼呼的……停!都给我停!……这样吧,每天讲三条,多了记不住!……今天晚上,我……丁大力……还有顺子吃肉!” “噢!”丁大力和顺子齐声欢呼。 二猛像烧了屁股似的站了起来:“哎?队长!怎么是你呀,应该是我!”” 孟占山冷笑一声:“哼,争啥争?你小子那点道道都是我教的!” 二猛语塞,央求道: “得,队长,一人一半总成吧?” 众人一阵哄笑。 …… 段峰默默地看着,不由打心眼里佩服。 说实话,他觉得孟占山的话话糙理不糙,总是能直达要害,队员们都乐意听,接受的也快。而且,这家伙总是能把枯燥的玩意整得精彩纷呈,弄得人嗷嗷直叫,在不知不觉中就得到了提升。 这个老油条!简直是个无以伦比的带兵人。 …… 第五十一章 铁帽山 铁帽山,是凤凰村东的一座不大不小的孤山。 这是一座土石结构的野山,植被极少,南北两面都是悬崖峭壁,东西两面是近乎四十五度的缓坡。凤凰村周围方圆几十里都是高低起伏的丘陵,这些丘陵高度差不大,唯有这座铁帽山,是这片丘陵地带里唯一的制高点,站在山顶上,可以俯瞰周围十几里内的风光。 起名铁帽山,是因为半山腰上有一道屋脊似的山脊,活像礼帽的帽沿。山顶上有个不大不小的溶洞,足以容纳百十人,曾有土匪把这里当做交换肉票的所在,实在是独居慧眼。 山上有条小道,两旁是犬牙交错的石块,石块和石块间生长着稀疏的杂草和灌木。 山下有一条马道,自山脚下远远地绕开,这条马道修得真绝,就好像山上有什么妖魔鬼怪似的,离着山脚老远,就胆战心惊地跑开了,这就让铁帽山显得更加的孤寂和荒凉了。 工事的构筑,是在铁帽山上讲解的。 选中这里,是因为山上有一处荒废的旧工事,工事并不复杂,就位于那道天然山脊的背后,工事里杂草丛生,还留有不少弹片,显然是发生过激烈的战斗。 段峰侃侃而谈,一边讲解,一边偷瞄着孟占山。 奇怪的是,这一次孟占山却不掺和了,不但不掺和,反而和其他队员一样听得津津有味。 “首先,这些工事的选位很好,正位于山脊背后…… 山脊,是个特殊的所在,它是所谓的棱线位置…… 棱线,是一个高地的关键所在,占据这个位置,就可以拥有很大的优势,这个地方一伸脑袋就能打着敌人,一缩脑袋又能从敌人的视线里消失,也就是说,我们能打着敌人,敌人却打不着我们。” 战士们听得似懂非懂,孟占山却听得入神,他以前没少构筑过工事,却从来没听说过这么多道道。 “实际上,棱线的作用还不仅如此…… 棱线这个地方,可以说是一座高地的天然分水岭,棱线的两边都是斜向下的,就像一把立着的刀锋,它的面积相对于一座高地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炮弹能命中这里的概率极小,大部分都落到棱线后面去了,所以对棱线上的工事很难造成威胁……” 段峰越讲越新鲜……什么a型工事、t型工事,什么侧射火力、倒打火力,什么明堡暗堡、步兵掩体…… 孟占山还是头一回听说工事构筑还有这么多学问,他听呆了。 忽然间,一个很微妙,很突冗的想法开始萌芽,并在他脑海里迅速生长壮大,随着讲解的深入而蔚然成型。 …… 讲解结束后,孟占山瞪着鹰眼又朝山坡上瞟了两眼,随即火烧火燎的把段峰拽到一边。 “段教官,有件事我想请教……” “嘿,队长,你客气啥,咱俩谁跟谁呀?” “你看啊,兄弟,咱这位置很好,前出青石口可以到达临城,后经后沟又可以进入山区,有山有水,群众基础又好,简直是块风水宝地…… 可我一直在想啊,万一有朝一日,鬼子前后夹击,把我们包了饺子,到时候突围不成,陷入绝境,你说该怎么办?……到时候游击打不得,打不赢又跑不了,该如何是好?” 段峰略一沉吟,答道:“嗯……那就只有固守待援了!” “问题是怎么固守,要知道小鬼子的战斗力可不是吃素的。” “咱的兵员素质弱于鬼子,装备又不如鬼子,要我看吶,咱必须找一处坚固的支撑点……哈哈!……我明白了,队长!你绕来绕去是想绕到铁帽山上,怪不得我看你刚才望着工事出神,原来是另有所图啊!” “嘿!你小子!一点就透,简直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我是这样想的,我们把山上的工事完善、扩大,弄成一处坚固的支撑点,万一有朝一日无路可走,那就来个乌龟缩进王八壳,让小鬼子来啃……他不啃则已,要啃,就得咯掉满嘴大牙!” “队长!您这个想法太好了!这在军事上就叫作做好预案,一个好的指挥员就应该未雨绸缪,为可能发生的任何情况都做好预案。” “小鬼子最仰仗的就是大炮,咱的工事必须能抗住鬼子的炮击,能做到吗?” “嗯……要想抗住大口径火炮就得造钢筋水泥工事,咱没那个条件啊,只能造土木工事,不过……要是让我负责的话,至少能抗住小口径炮弹。” “那就成!你想啊,咱这是丘陵地带,道路坑坑洼洼的,小鬼子的大口径火炮要想运进来谈何容易,能抗住小口径炮弹就成!…… 就这么定了,老子要给自个留条后路,你小子可千万不能稀里马哈噢!” …… 铁帽山的工事修筑很快就提上了训练日程,工事修筑成了训练的基本科目之一,队伍一分为二,每半负责一天。 铁帽山是土石山,土质太硬,挖掘起来异常困难,特别是山脊背后的工事,完全是在长条状的山脊上硬凿出来的,好在有原来的工事做底子,干起来也不算太慢,也正因如此,修出的工事异常坚固。 为了抗住日军的炮火,段峰的办法是构筑原木坑道,大虎二虎带着队员们上到后沟附近的大山里才找到了符合段峰要求的原木,山里的树木生长得特别慢,每一年的年轮都很窄,所以密度极大,枝干特别结实,哪怕是小腿粗的一截,也得用斧子猛劈十几下才能劈断,拿到手里也是沉甸甸的。 段峰对伐来的原木赞不绝口,说是构筑坑道的上好原料,然后手把手的教队员们如何挖步兵掩体,如何挖交通壕,如何造避弹所。 已是春末了,湛蓝的天空下,嫩绿的野草和灌木零星地散布于山坡上,使山上多少有了点生气。 早早起来的战士们,正在战壕里挥汗如雨,队员们挥着镢头和铁铲,甚至是铁锤和凿子,干的热火朝天,不一会就汗流浃背,热的把外衣都脱了。 段峰在工事里跑来跑去,一边擦汗,一边这样那样地比划着…… 这期间,孟占山两头跑,一边是铁帽山,一边是大虎二虎负责的训练场,忙的不亦乐乎。 可他发现,罗先生似乎比他还忙,整天带着一帮人风风火火的,除了做饭似乎还有天大的事,可他顾不上了,管他呢,不添乱就成。 整整两个月,铁帽山的工事修筑方告结束…… 竣工当天,孟占山特邀罗先生一起参观,结果,罗先生惊呆了。 整个工事由三道防线组成—— 第一道在前山,第二道在半山腰,第三道在山顶附近。 工事修筑的异常牢固,什么a型工事、t型工事、侧射火力、倒打火力…………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战壕即宽又深,壕内挖有原木支撑的坑道式掩体,关键地段还修了多个低矮的地堡,与战壕相连。 掩体和地堡的顶部都是由原木搭建,还是两层,每层原木上都盖有厚厚的土石。 山顶的溶洞被进一步扩大,里面用原木加固,形成一个巨大的避弹所,足以容纳上百人,溶洞口修建了一个瞭望所,山下的情况一览无余。 尤其是第二道防线,山脊的前半部分已被凿成了垂直的断崖,断崖前还挖了一道深壕,壕沟底部还插了锋利的铁刺,简直是难以逾越。 经孟占山指点,罗先生才发现,第三道防线侧翼的几个不显眼的土石包子下面,居然构筑着暗堡,射击口被石块挡着,从外面看根本就发不现,战时可以对敌人形成侧射火力,实在是巧妙至极。 罗先生赞不绝口,孟占山一高兴之下,就让罗先生做顿好吃的好好庆祝一下。 罗先生笑着说:“没问题,杀头猪好了。” 孟占山一呆,“我操!哪来的整猪?” 罗先生嘿嘿一笑:“队长,猪算什么?眼前这么大的阵仗,我老罗可是开了眼,就算我这二把刀都看得出来,这是个铜墙铁壁的所在,没有金刚钻,绝对打不进来!” 孟占山坦然道:“嘿嘿,这都是段教官的功劳。” 段峰却一脸子的平静,幽幽的说了句:“唉,我说……但愿别有用到这些的时候。” 不知怎的,他有一种预感。 ——这里要么不发生战斗,一旦发生,一定是惊天动地,惨绝人寰。 …… 第五十二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一) 孟占山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不招他待见的罗先生,居然在构筑一个更大的工程。 在罗先生的带领下,附近的地面上燃起了一股冲天大火—— 二十来个村子先后成立了抗日救国会,积极向群众宣讲抗日救国的道理,还贴出“抗日救亡、匹夫有责!”“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等标语,激发大家的爱国热情,各村还先后成立了护村队,依附于凤凰村的护村总队,还成立了士农工商协会,提出了“减租减息”、“硝盐公卖”等一系列政策,深得人心。 经过罗先生的运作,附近的护村队纷纷要求加入总队,一时之间,居然哩哩啦啦的来了五六百人。 孟占山是带着震惊的心情挑选队员的,他从中选出了四百多人,罗先生甚为高明,剩下的人罗先生并没有遣散,而是成立了一个县大队,让孟占山钦佩不已。 为表支持,孟占山给县大队拨发了十几条汉阳造,让罗先生深感欣慰。 在罗先生的建议下,护村队还多了一个科目,就是帮老乡干农活。 六月份的深泽县,到处阳光灿烂,身为一个老八路,孟占山深知民心所向的道理,虽然他以前不太注重这些,可现在不同了,现在他独当一面,必须和老百姓打成一片。 于是他亲自带着队伍下到了地里,撸胳膊挽袖子干得热火朝天。 绿油油的庄稼地里,丁大力扯直嗓子唱起了山歌,队员们在地里一边忙活,一边跟老乡唠起了闲嗑,一群露腚的孩子在田埂上嬉笑着,打闹着,俨然一片世外桃源。 田间休息时,孟占山接过罗先生递来的水,一边喝,一边出神地望着罗先生。 罗先生笑了:“怎么,我脸上有金元宝?” 孟占山一脸的敬仰,目光里满是真诚和友善:“老罗,我在想,要是所有的共产党员都能像你一样就好了。” 罗先生一愣,“怎么讲?” “要是那样的话,我看这天下早晚得由咱共产党来坐!” 罗先生哈哈大笑。 …… 队伍日渐壮大,孟占山心里乐开了花,当营长时他也带过三四百人,可现在是近千人了,虽说不是无边无沿,可也是呼啦啦一大片了,心里美呀! 可这幸福之中也有烦恼,被服和给养还好说,罗先生的群众工作做的好,队伍和百姓又贴心,所以抗日救国会能筹到了足够的粮食和被服。 可武器弹药就惨了,七八十条枪,四百多发子弹,简直是杯水车薪吶。 他撒出了不少眼线,还以高玉田为中心成立了一个侦查小队,可就是没有搞枪的机会,急的他日爹操娘的都把小鬼子的先人们都问候了多少遍。 可急也没用,耐着性子等吧,没枪的先操起红缨枪和大刀片子,甚至是打猎用的弓箭,总之不空着手就行。 铁帽山竣工了,队伍也壮大了,才得了个无价宝段峰,又发现了一个国宝罗先生。 孟占山这个乐啊,乐的觉都睡不着了。 可他那里能想到,好消息,居然又来了! 这个消息是如此之好。 以至于天塌地陷,日月无光。 以至于他如痴如醉,大喜若狂。 因为—— 那个曾让他觉得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方能再见的余波。 居然—— 又出现了! 这天下午,前往临城侦查的高玉田派人送回了情报,说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这是他和高玉田约定的暗号,那就意味着, 那个让他念念不忘的妹子, 那个他朝思暮想,期待已久的女子, 在消失了大半年之后, 在他把肠子都悔青了之后, 终于—— 又出现了! 他都要把持不住了! 于大学问曾经教过: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他当时打趣道:明白!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现在他才明白,这得来全不费工夫的背后,藏着何等的艰难困苦! …… 醉仙楼的芙蓉厅,是该饭庄最豪华、最考究的房间,一般并不对外开放。 雅间很大,里面是一组红木座椅,靠外一点是一个圆桌和几把玉石面的圆凳,显得干净整洁,气氛静谧。 冲门是一幅大中堂,画着一幅山水画,还题着秦观的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扮做商人的孟占山头戴礼帽,身着长衫,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望着余波为他斟酒。 眼前的余波,已不再是当日的余波了。 她眉清目秀,光彩照人,肌肤白里透红,大眼睛清澈而明亮,乌黑的秀发,如同瀑布一般轻垂于身后,并轻颤于一言一行。 当日的粗布褂子已然不见了,换做一身淡绿色的旗袍,腰间束了一条鹅黄色的丝带,更显得超凡脱俗,清丽胜仙。 孟占山简直看呆了。 如果说当日的余波是一道战旗,今日的余波就是一首诗,那么的风情万种,清秀照人,简直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动人的女人。 “你在想什么?干嘛老盯着我一言不发,是不是我脸上长花了?”余波妩媚一笑,轻轻地问。 “余小姐,我都找了你大半年了,今日才算找到。” 余波一笑:“哦?是吗!干嘛那么急?是不是怕我昧了你的勃朗宁啊?” 孟占山一愣,他想不到余波会有此一问,一时间竟然语塞。 余波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在余波笑吟吟的注视下,孟占山显得有些尴尬,他的脸红的像关公,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这个……这个么?……余小姐……你说笑了,男子汉大丈夫,送出去的东西就如同泼出去的水,焉有……焉有再收回之理?……” “哦?那是为什么呢?”余波不依不饶。 “嗨!那不就是……那不就是……那不就是我见小姐单人独骑,还负了伤,生怕小姐有意外?……所以,所以我一直打探,想知道小姐你是否平安?” “哎呀,真是有劳孟先生你惦记了……请受小女子一拜!”余波说着盈盈而起,笑着施礼。 “嗳?别呀!别呀!这是怎么说的这是?这也太客气了……”孟占山忙起身还礼。 “孟先生,你坐!…… 其实我非常清楚,你的大恩大德,岂是区区一礼所能答谢的…… 我之所以久未露面,实在是事出有因,我因为有事外出了很长一段时间,等我回来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到高升客栈打探是否有人找过我,不为别的,就是因为人家曾救我一命,这滴水之恩,我当涌泉答报。” 停了一下,余波又说: “本来我还担心时间一长,孟先生早把我忘了,看来孟先生是个有心之人,还惦记着我的安危,专门在客栈给我留了信息,还留了地址,我这才有机会拜会您一下,聊表我的谢意。” 孟占山脸上一红: “余小姐,惭愧,惭愧…… 当日你说,有事可到高升客栈找你,可是……可是我并非有事…… 只是……只是…… 嗨!咱大老爷们儿不会弯弯绕,只是我担心余小姐的安危,一直后悔没能亲自护送余小姐你回去,这大半年来,我肠子都要悔青了,所以我一直想再见见余小姐你,好去了这块心病…… 就是这!余小姐,你可千万别笑话!” “怎么会呢?孟先生,你如此挂记,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哪里还会笑话!”余波正色道。 “唉……这救人救到底,送佛上西天,我孟占山一向以侠义为重,当日就该护送余小姐你一路到家,可我一时糊涂,居然让余小姐你独自离开,实在是大大的不妥!…… 我孟占山这里向余小姐你赔不是了!” 孟占山颇为自责地说。 “哎呀,恩人,你千万别这么说,你这也不该,那也不该的,好像你不是我的救命恩人,倒像是犯了多大错误似的…… 好了!不许你再这样说,再说我就生气了!…… 难道我余波是那不知好歹之人吗?”余波娇嗔地说,旋而又嗔转为笑: “孟大哥,我告诉你,我今天请你来就是为了报恩的,你现在最需要什么,尽管讲!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会使你称心如意。” 孟占山全神贯注于余波的话,忽然间脸上发烫,呼呼地喘起了粗气,沉睡了大半年的念头骤然爆发。 他猛一跺脚,“腾”地站了起来。 “余小姐!……我……我孟占山是个粗人,喜欢直来直去…… 我就跟你明说了吧……我……我喜欢你!打从见你第一眼就喜欢你!这大半年一直都忘不了你……我,我想娶你当娘子,你同意就同意,不同意就算,就是这!” 说完,他像如释重负一般,一屁股坐倒在座位上。刚一坐倒,又猛觉说得太露骨,连忙结结巴巴地补充道: “哎呀……余小姐,我一时冲动,嘴上把不住门……对不起啊!……唉,你要是不愿意,就当……就当我啥也没说,你可千万别生气啊!” 余波惊呆了! 她的脸哧啦一下就红了。 眼前的余波,嘴角挂着惊讶,脸上升起红云,两个脸蛋如沐晚霞,明艳不可方物。 …… 第五十三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二) 余波惊讶异常,眼睛睁得老大老大。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眼前的汉子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她无比迷茫,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汉子。 他高大威猛,脸上棱角分明,两道利剑般的浓眉下,一双鹰眼深邃而慧黠,挺拔的鼻梁,厚薄适中的嘴唇,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很有吸引力的男子! 其实,自那天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忘记过这个人。 半年前,此人杀气腾腾,胡子拉碴,头发上沾着泥迹,浑身上下皱皱巴巴,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逼人的彪悍。 现如今,此人脸上白净,胡子刮得青碴碴的,目光中满是仁和和宽厚,穿了一身得体的长衫,坐在那里挺胸收腹,目光深邃地望向自己,和半年前简直判若两人。 尤其是那双眼睛,过去那种孤傲、冷漠、目空一切的眼神不见了,代之以一种崭新的、内在的、睿智的光辉,让人很难把二者联系起来。 这是个很有气概的男子汉,她感激他,却谈不上喜欢,要说他有什么不好,她也说不上。 最关键的是,她已经有了心上人了,那个温文尔雅的国军团长,郭仲达,出身世家,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毕业,相貌英俊又散发着浓浓的书卷气。 和郭仲达相比,线条过于粗放的孟占山显然就有些逊色了,更何况,她和郭仲达已订婚,早已心无旁骛。 所以,她怔怔地望着孟占山,嘴巴翕动,却默默无语。 “哎呀!余小姐……你可千万别不说话呀,你不答应就算了,我……我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时鬼迷了心窍……我混蛋,我该死……余小姐你多多包涵。” 孟占山忙不迭地连声道歉,自从见了余波,这大半年来他日思夜想,刚才被她一番话所鼓励,忍不住一吐衷肠,眼见余波默不作声,竟自乱了阵脚。 余波噗哧一笑,笑得那样爽朗: “孟大哥,那不算什么…… 所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喜欢我,那是我的福分,只是……只是我已然和别人订婚了…… 所以,孟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不知,除此之外,孟大哥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唉……” 孟占山如遭电击,浑身发颤,一声喟然长叹,表情怅惘,站在那里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哎呀,孟大哥,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孟占山连连摇头: “没有,没有……唉……我只是,我只是恨自己和余小姐相识太晚,恨不相逢未嫁时啊!”说罢唏嘘不已,连头也低下了。 余波给他端了碗茶,轻声道: “大哥,我把你当做是最好的朋友,就像亲哥哥一样,这样也很好啊,不是吗?…… 何必多想呢?……大哥……我不愿看到你不开心的样子,我希望看到你笑,就像先前那样,可以吗?大哥?” 说罢,她把嘴努了起来,含笑带嗔。 孟占山苦笑了一下: “行,行,是,是,那,那……那也很好!” 孟占山的语无伦次,让余波忍不住抿嘴一笑,她正色道: “孟大哥,听说您正在拉队伍,是吗?” 孟占山一惊。 ——哎呀!她怎么知道? ——眼前这女子笑魇如花,竟有点高深莫测呢。 “哎呀?……余小姐,你是怎么知道的?敢问余小姐在何处高就?” 余波狡黠地说: “嗯……当初我问大哥,你们是什么人?大哥云,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救了你。所以现在呢……我也想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帮助你。” “噢?”孟占山不解:“不知?……余小姐能帮助我什么呢?” “让我猜猜看啊……大哥你……现在最需要什么呢?” 余波故意停顿了一下,随即秋波一转: “我猜啊……大哥你既然在招兵买马,当然最需要——军火喽!” 孟占山大惊失色,“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脸上火烧火燎的,“这,这,这……” “怎么?我猜的不对?” “对!对!……对极了!……只是……那又如何?” 余波倏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边走边说: “好!那我就送你一批军火……只是,要从鬼子手里去夺,不知道孟大哥你有没有这个胆量?” 孟占山一撇嘴,昂然道:“嗨!妹子,这世界上就没有你孟大哥不敢干的事,何况是收拾小鬼子!” “好!……好!……真男子汉!真大丈夫!…… 不瞒你说,有人声势比你大,队伍也比你多,可一听说要从鬼子手里去夺,就畏手畏脚,不敢动作…… 相比之下,还是孟大哥你更有魄力,更有胆色!…… 是这样,后天鬼子要派两个小队押运一批军火从杨家桥车站赶赴辛集据点,消息绝对可靠,只是时间尚不确定,上下午均有可能,不过……后天启运是肯定的!” “噢……我明白了,余小姐今日找我,就是为了给我献上这份大礼,是也不是?” “是!……但也不全是,区区一份情报,怎么能报答孟大哥你对我的救命之恩呢?……大哥,你我仅有一面之缘,你就……你就这么相信我?” “哈哈!妹子,是这!……你孟大哥我相信自己的眼力,只要是对得上眼的,我老孟水里火里从不眨眼!……” 余波的眼睛忽然就有些湿润: “孟大哥!……还是你信任我,可是,有些人却……唉,不说了……” 说罢,她走到衣架前,从外套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信封。 这是一个淡蓝色的信封,上有一行娟秀的字迹:“孟大哥亲启”,下署“内详”。 “这是路线图,送给你!” 余波把信封递给孟占山,随即眼波流转: “大哥!谢谢你对我的信任!……大哥,你一怒拔剑,我愿化长风绕战旗!祝大哥你旗开得胜!” 孟占山激动莫名,一时间竟难以自抑,他一把攥住余波的小手,激动地大呼: “妹子,谢了!谢谢了!……我太感谢了!……” 余波连忙把手抽回,满脸似羞非羞,似嗔非嗔。 孟占山立时醒悟,一时间大窘,脸上啼笑皆非,站在那里长吁短叹,不能自已。 “唉……功高拜将成仙外,才尽回肠荡气中,万一禅关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只是……只是这美人和宝剑……毕竟是不可兼得的!……” 言罢,眼也直了,声音也颤了,一个铜打铁铸般的汉子,眼里居然蒙上了一层泪雾。 余波有些歉然,定了一定,幽幽的说:“孟先生,请你把眼睛闭上。” 孟占山有些不解,可还是听话地把眼睛闭上了。 余波慢慢地走了上去,轻轻地依偎在他胸前,少顷,她用左腮和右腮各贴了一下孟占山的脸。 孟占山只觉得“轰”的一声,浑身上下像着了火,脑袋晕乎乎的如坠云端,他结结巴巴,语无论次地哽咽道:“妹子,妹子……” 余波轻轻离开,倒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孟占山,轻声道: “大哥!……你对我的深情厚谊我心领了,我敬仰你,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来,我敬你一杯,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双方碰杯,一饮而尽。 夜色深沉,老天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轮欲盈未盈的明月如梦似幻地挂在黛青色的天空中,高悬于醉仙楼之上,溶溶月色从树梢间悄悄滑落,飘扬而下,又在窗棂上泛起片片柔光,令人心醉神怡。 …… 第五十四章 黑水河大桥(一) 一返回驻地,孟占山立马就忙活起来。 “顺子!通知小队长们开会,加双岗,任何人不许出入!“ “是!” 大伙很快就到齐了,伸长脖子瞅着孟占山。 “嘿嘿……各位,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 据可靠情报,后天!将有一批军火从杨家桥车站运往辛集据点,估计押车的鬼子有两个小队。他奶奶的,送上门来的大肥肉,太馋人!…… 我决定干它一把,抢他娘的!找诸位来就是商量商量此事。” “啊?” 众人瞠目结舌。 孟占山嘿嘿一笑,扬了扬手里的信纸: “各位!不必把嘴巴张那么大,我知道,这是件大事,弄不好会折了老本……诺!这是路线图,大伙都说说吧。” “队长,干他娘的!”大虎头毫不犹豫。 “就是,我也同意!咱就缺家伙,这大活儿一拿下,齐了!”二虎随声附和。 这两个家伙都是不打仗就憋气的主,孟占山刚一表态,俩人就迫不及待的跳将出来。 其他人没吱声,有的摇头,有的面面相觑。 孟占山撇撇嘴,瞅瞅罗先生,又瞅瞅段峰。 罗先生正大摇其头,段峰却坐在窗边,专心致志地擦着他的驳壳枪,边擦边对着窗子照,瓦蓝色的镜面上映出一汪亮蓝色的光晕。 “罗先生,您不赞成?” “是啊!队长,我太不赞成了!” 罗先生霍然起身: “队长!你这胆子也忒大了!这太草率了…… 咱才成立几天?还多是刚放下锄头的农把式,很多人连枪才刚学会放…… 咱是有近千人,可才七十多杆枪,不到一个连的装备,子弹又严重不足,还没有重武器,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打打游击还凑合,可要对付鬼子,还是两个小队!我的天吶,不可能嘛!…… 打不下来怎么办?鬼子增援又怎么办?我看吶,咱绝不能贸然行事!” 众人纷纷点头。 “再说了,队长!情报可靠吗?连路线图都有了!……这么机密的事怎么可能打探的这么清楚?……您千万别听风就是雨,胡乱相信别人!” 孟占山火往上撞,脸色立时煞白,可他拼命压了下来,对于罗先生,他是绝对不能发火的。 “情报可靠,这一点大家不用担心!……”孟占山顿了顿,摸出叶子烟和火柴,点上一支,边喷云吐雾边逐个儿扫视:“我说……还有要发言的吗?” 众人没人念声。 孟占山瞅了瞅段峰,段峰正看着桌子上的地图,一边看,一边将探条捅进枪口,旋转着,抽出,再旋转,再抽出,仿佛要把枪管彻底清洗个干净。 “嘿!我说!瞅瞅这个,你那张太老土,都他娘同治三年的了。”孟占山随手把烟蒂丢在了地上,踩了两脚,又从兜里摸出一张纸,走过去拍了拍段峰。 “这是啥?队长!” “地图!老子照着缴获的地图手绘的,十万分之一呢!” “啧啧……队长,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段峰接过地图,摊在桌上,立时就傻了。 “哎呦我的乖乖哎!太详尽了,真罕见!”段峰赞不绝口,瞅了瞅孟占山:“队长!这是你绘的?哎呦,我的天,你还有这本事?” “切……咱是谁呀?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知道我为啥要花吃奶的劲绘制这玩意嘛?咱贺师长就说过,找到一张好地图,比缴获10挺机关枪还重要呢。” 段峰小心翼翼地压好地图,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仿佛入定了一般。 “各位!这骨头是难啃,可上面的肉香啊!那可是排骨啊!有些事它看起来挺难,实际上很简单,就看你怎么去做!” 孟占山一边白活,一边拿眼瞟着段峰。 段峰在审视地图。 “我说!这胆小不得将军做,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历来如此,我觉得,这仗咱能打,就是怎么打的问题!……” 孟占山又瞟了一眼段峰,段峰还在审视地图。 孟占山急了,一跺脚:“嗨哟?我说段大爷,您老人家倒是说句话呀!” 段峰乐了,“呼”的一下站起身来,“啪”地打了个立正,朗声道:“报告队长!我认为……以我们现有的实力,跟两个小队的鬼子硬扛,毫无胜算!” “什么?我说,你小子别瞎累累啊!”孟占山有点气急败坏。 “我说队长!鬼子一个小队就装备着两挺歪把子,两具掷弹筒,还有四十多支三八枪,另外,鬼子的单兵素质极佳,几乎个个都是神枪手,跟他们硬扛,咱必败无疑!” 孟占山脸色铁青,“哦?那你小子是不赞成打喽?” “队长,您听清喽……我说的是不能硬扛!……”段峰顿了顿,骤然间提高了声音:“各位!……我赞成打!……而且,我认为,咱非打不可!” “噢?”孟占山顿时来了精神,一屁股坐上桌子,“快说!快说!” 段峰举起茶杯,抿了口水,一个劲的咂吧嘴。 “我操!你就不能利索点?”孟占山猴急。 段峰不语,回答孟占山的是“咕嘟咕嘟”的喝水声。 “哎呦,我的段大爷,我求求你了,老子都要被你这一杯水给泡化了!” 段峰白了孟占山一眼,放下水杯,小心翼翼地展平地图,慢条斯理地说: “各位,此仗看似不可打,实则非打不可!为什么?……我说各位,咱近千人的队伍,才一挺歪把子,七十多只步枪,简直是惨不忍睹啊。眼下有这么好的机会搞枪,实在是千载难逢,过了这个村可就再没这个店了!……所以啊,咱非打不可!…… 不错,咱的战斗力是弱,火力也差,可是我觉得,咱可以从其它地方来弥补嘛!…… 平型关大捷大家都听说过吧,老八路的武器也比咱强不了多少,可是,人家打赢了,为啥?…… 要我看,就两个字,地利!小鬼子进了平型关,就像野兽进了笼子,那样的峡谷,他纵有三头六臂也施展不开……所以啊,咱要打,就得在地利上多下功夫!” 众人顿觉眼前一亮。 “诸位!在刚才那张图上,我没有收获,可是在这张图上,我却大有发现…… 诸位请看……这行车路线穿越高平县和平定县,即没有高山,也没有峡谷,可在这张图上,却有一座石桥,标长二百二十米,标高三米二,叫做黑水河大桥,名字倒挺响亮,可咱没听说过啊? 此桥在距离辛集据点六十华里以外的平定县境内,不知诸位可有谁听说过?” 众人纷纷摇头。 “如果此桥确实存在,我看,咱们就在这儿打狗日的,等鬼子上桥之后突然发难,到时候小鬼子进不能进,退不能退,桥上除了栏杆以外几乎毫无遮拦,兼之空间狭小。 嘿嘿……诸位试想,那桥上一停车,还能有多少空间?到时候咱趁小鬼子拥挤之际突然开火,准能打他个稀里哗啦!” “好!”孟占山高声喝了个彩,“说得好!……要我看吶,到时候咱火力全开,先干掉他一半,再来个饿虎扑食。 嘿嘿,什么叫迅雷不及掩耳,就是这!…… 诸位!人要是没有点破釜沉舟的精神,能成事嘛?……他娘的!老子还等着吃日本罐头,抽东洋烟呢!” 众人哈哈大笑。 孟占山的轻松情绪迅速感染了大家,大伙兴奋不已,议论纷纷。 罗先生急了,连腔调都变了:“队长,三思啊……此桥距离辛集据点才六十华里,一旦开打,鬼子的援兵一小时之内就能到达!到时候咱腹背受敌,别吃不了鬼子,再叫鬼子给一勺烩喽!” “打!必须得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孟占山猛一挥手,斩钉截铁地说:“我觉得,咱有六成把握就得干,要说一点儿风险也不冒,哪有那好事?…… 先前打监狱,连六成把握都没有,可不也打胜了吗?…… 这车到山前必有路!看准了就放胆子去干!犹犹豫豫,婆婆妈妈的,永远都发不了财!…… 另外啊,我觉得,除了地形以外,咱还可以再创造点有利条件…… 咱不是缺枪少弹吗?我准备去青花寨借点,嘿嘿……就不知人家肯不肯借?” 此言一出,除大虎二虎以外,众人无不惊骇! …… 第五十五章 黑水河大桥(二) 青花寨的大当家裴世才和二当家李青龙是拜把子兄弟,手底下有六百多部属,多是本地的山民。 裴世才是本地人,念过私塾,识文断字,十六岁就加入了绿林,李青龙是山东人,三年前带着一帮老乡入伙,二人搭档撑起了青花寨,因为都是苦出身,所以他们从不抢穷人,只是向土豪、地主和大户们下家伙。 以前地方上也曾派军队围剿过,可都因为青花寨地势险要而无功而返。 后来日本人打来,地方上疏于管理,更是无人敢惹,结果二人就骄狂起来,竟伏击起日军车队,交上火后才发现日军的战斗力可不是吃素的,不但啥也没捞着,还被日军打死了六十多个。 老二李青龙带人拼命掩护,老大裴世才才得以带残部撤出战斗。 得知孟占山带着大虎二虎前来拜会,李青龙喜出望外,带着几个手下直迎出寨门,众人相见分外亲热。 大伙在聚义厅坐定,早有人端上一把紫砂茶壶,又搬来一只粗粗的水烟筒。 孟占山好奇地看着: ——哎呀?这是那位仁兄,装备不错啊? 一阵脚步声后,裴世才全身披挂而来。 此人头戴皮帽,身披英雄氅,斜挎二十响,还悬着日本军刀,脚下一双高筒马靴,胸前滴里当啷的挂着十几枚军章,一上来就“噗通!”一声坐倒在太师椅上。 孟占山哑然失笑: ——我操!什么尿性,别的不说,就这一身肥肉,一坐如山倒,实在是有负老大的身份。 ——娘的!当土匪也得有当土匪的样,别的不说,就这,打起仗来哪跑得动!一看就知道是极少出动,全靠李青龙撑着! 这家伙押了口茶,接着燃着火纸,凑近硕粗的水烟管,咕噜咕噜的吸了起来。 孟占山说明来意,这家伙听的直摇头,借枪的事只字不提,只是一个劲的劝孟占山不要拿鸡蛋碰石头。 孟占山微微一笑:“大当家的,我孟占山和鬼子不共戴天,就是拿十命换一命,我也打定了!此番前来,不是借人,就是借些枪弹,打完仗后一并奉还!” 说完,拿出两包大洋,往桌上一撂,“这是一点子弹费,还望大当家的笑纳。” 裴世才这才露出了笑容:“嘿嘿,客气了,客气了,好说!好说!……那么,借贵部二十杆枪,一百发子弹,如何?” 孟占山没说话,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踱到鸟笼子边逗起了画眉鸟。。 李青龙急了,蓦然起身,“呼”的一下扯开英雄氅,把里面的驳壳枪“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然后冲裴世才一抱拳。 “大哥!孟司令是我的救命恩人,咱绿林人讲的是一个义字,当年关二哥寻刘玄德之前,还斩颜良诛文丑以报曹操不杀之恩,可我从孟司令那儿拍拍屁股就走了,实在是大大的不妥,大哥!我愿带一半人马去相助孟司令,还望大哥成全!” 裴世才这才慌了: “哎呀?哎呀?……别呀,别呀!……孟司令不是说了嘛,只借枪不借人,这样吧,孟司令,一百二十杆枪,外加一挺捷克式,六百发子弹,如何?……孟司令,这可是咱青花寨一半的家当了,这总成了吧?” 孟占山转过身,嘿嘿一笑:“成!我老孟一口吐沫一个钉,打完仗后一定奉还!” 李青龙吁了一口气,不再念声。 裴世才哀叹一声: “唉!……孟司令!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那鬼子车队可真不是好打的…… 上次我们偷袭,满以为稳占上风,谁知鬼子的反应那叫一个快,步枪手掩护机枪手先跳车,机枪手一落地,几挺歪把子便刮风一样打来,眨眼间就撂倒我们四五十个,掷弹筒随后就嗵嗵嗵跟下雨一样…… 唉……要不是青龙兄弟拼命掩护,咱全军覆没也说不定……孟司令!你好自为之吧。” 结果,孟占山一行人借得一百二十杆枪和一挺捷克式,子弹六百发,驮在马背上返回了凤凰村。 大虎一路上直摇头,“唉!大哥忒小气!才借了一半,又不是不还。” 二虎接的挺快:“要我看吶,咱大哥现在是两头生长!身子骨越长越阔,心眼子却越来越窄喽!” 孟占山又成了打瞌睡的大公鸡,闷坐在马上,双手拢在袖子里,两肩耷拉着,眯着眼,蹙着眉,头随着马蹄的踏动一点一点的。 二虎就乐:“嘿嘿!队长,人家都是两眼一眨,老母鸡变鸭,您倒好!两眼一眨,老虎变鸡了!哈哈哈……” 孟占山一言不发,二虎哪里知道,此刻的孟占山,脑子里就像有一部留声机,裴世才那一声哀叹在一遍遍回放: “唉!……鬼子的反应那叫一个快,步枪手掩护机枪手先跳车,机枪手一落地,几挺歪把子机枪就刮风一样打来……” …… 当天晚上,孟占山把段峰叫到了队部,他心里不踏实,想找段峰合计合计。 段峰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从隐蔽地点到战斗顺序再到火力安排一样不落,最后说: “队长!关键的是咱们枪少,子弹少,绝对不能打成持久战,一开打就要火力全开,争取最大限度地杀伤鬼子,然后在鬼子还没来得及组织反击之前,以最快的速度冲上去和狗日的绞在一起拼刺刀,一旦绞在一起,鬼子想不拼刺刀都不行了。” “我说,别小看小鬼子的反应速度,咱埋伏的地点距离石桥怎么也得有一二百米,那是一段死亡地带?傻冲不行,一定要想个办法。” “嘿嘿,队长,这得逆向思维,咱想办法叫鬼子在咱冲上去之前少开枪不就行了?” “嘿嘿!有道理,没白叫你小子来!……嗯,有了!你想啊,枪一响,鬼子必然跳车,石桥上的栏杆处是他们最佳的还击部位,石桥上没法埋雷,可咱能用你在铁帽山的深壕下鼓捣的那些玩意啊!” “哈哈!队长,你是说,在栏杆附近的石板缝里插上铁刺?” “是你说的啊!我可没说……哎!我说你小子,你也太残忍了吧!”孟占山故作惊讶。 段峰大恼,一拳打过来,“我打你个老狐狸!”打得孟占山龇牙咧嘴,人差点儿没窝到地下去。 “哈哈……别自责嘛,小子!这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打鬼子更不是做慈善,讲什么仁义?不择手段打赢了就是胜利,胜者为王败者寇嘛!” 段峰点点头:“嗯!这倒是,老祖宗都说,兵者,诡道也……” …… 第二天傍晚,每个小队都分到一盆红烧肉。 多少日子都没吃过红烧肉了,队员们一个个大快朵颐。 吃完饭,队员们正在抹嘴,孟占山杀到。 “各位,都吃饱了吗?” “吃饱了!”大家响亮地回答。 “真的吃饱了?” 队员们立正挺胸,“真的吃饱了!” “好!”孟占山满意地笑了笑,然后,把一个大口袋往桌子上一倒。 “哗啦啦!”桌子上落下一大堆黄灿灿的空弹壳。 孟占山用手划拉着:“各位!吃饱了,就给我用树枝削出子弹头,嵌在子弹壳上做成假子弹,每人两颗,做的像点!” “啊?”众人面面相觑。 “怎么,有困难?” 众人抖擞精神,“没有!” 段峰端了一碗肉汤,边吸溜着边嬉皮笑脸的摸了过来:“嘻嘻……队长,是不是有啥更残忍的办法了?” “嘿!你小子……心太黑!……什么残忍不残忍的,这小鬼子有时候真诚的可爱,咱不能辜负了人家。” “啥啥啥?队长……听不太懂!”段峰一脸的蒙圈。 “听不懂就对了!小子……你就等着看吧,看老子怎么和小鬼子勾兑,让小鬼子一枪不放!” “啊?” “呵——呵嚏!” 段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险些被一口汤给呛死。 …… 第五十六章 为他人作嫁衣裳 常大山再次逆风傲立,手擎八倍望远镜,梳篦式地搜索着落凤坡四周。 已是春末了,雨后的视野一片朦胧,路边的杨树伸展着嫩绿的枝叶,地里的庄稼被冲刷得青葱嫩绿。 远处,一只不知名的鸟儿正在啼叫,仿佛在倾吐浴后的欢愉。 他的脚下是一座小土丘,眼前是一条像大莽蛇一样延伸向远方的临屯公路。 此时此刻,他正审视着部下的隐蔽情况。 如果百里之外的孟占山能够感知,一定会哭晕在茅厕里。 眼下的常大山,正在做着和他相同的事——准备伏击鬼子车队。 而且,还是同一支车队。 关键是,常大山位于上游,足足上溯了一百多华里。 虽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作为黄雀的孟占山,离得太远了。 常大山有他的情报网,他的二连长于长顺原是伪军伊永贵部,孙家渡一战方才收编过来。这位二连长和杨家桥车站的刘西侯部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和刘西侯部的一个中队长甚至是同乡同镇,彼此之间熟悉的不得了。 于长顺原是伪军小队长,因为为人精明颇受常大山赏识,这家伙一心想在常大山面前露两手,眼看部队缺乏武器,就不惜重金搞来了情报。 对于伪军来说,跟谁干无所谓,打谁不打谁也无所谓,只要能活命,有钱赚,其他都是浮云。 所以于长顺只花了一百块现大洋就搞来了这份至关重要的情报。 问题是,其准确性有所欠缺,时间上说是最近两天,押运人数说是日军一个小队,具体行车路线更是不详。 这就给常大山造成了一定的困扰。 不过,常大山自有办法。 时间不确定?那好办,那就守候两天。 路线不确定?那也好办,那就找一处必经之地。 于是,常大山就选中了落凤坡。 从杨家桥车站到辛集据点,必经落凤坡。 这并不是一处理想的伏击之地,因为没有什么特别的险要,只有几个小土丘。这样的地形,并不利于伏击,千把子人很难隐蔽。 不过,常大山依然有他的办法。 公路两侧的庄稼地里有几道沟渠,远的不过百十米,近的只有三四十米,敌人对此早已司空见惯。如果把部队隐蔽到沟渠里,那就好比是运动到了敌人的眼皮子底下,再加上半高不高的庄稼,简直就是突然发难的绝佳之地。 正因为地形不险要,所以敌人必会麻痹大意,正好出敌不意。 他的作战套路和孟占山如出一辙: 一开打就火力全开,最大限度杀伤鬼子,然后冲上公路和鬼子绞在一起,靠白刃战解决战斗,这样一来,鬼子的优势火力便成了摆设。 小鬼子是会拼刺刀,可咱兵力占优,以十个对一个,还怕占不到便宜?” 就埋伏地点和战法而言,不能不说常大山的计划是很不错的,即合兵法,又有出奇——择地以待,出敌不意,十则围之,聚而歼之。 不过,他的运气却霉透了。 不光运气霉透了,连计划和现实也出现了巨大的反差。 他猜对了开头,却料错了结尾。 他的部队昨天就抵达了伏击地点,可一晃一个白天过去了,连个鬼子的毛都没看见。 战士们从临晨趴到傍晚,屁事没有,只有几个老乡哼哼唧唧的从土路上走过,部队隐蔽的很好,并没有被发现。 结果趴了一整天,唯一的收获就是,所选的沟渠隐蔽性很好,足可一战。 夜里只好露宿,倒霉的是,下了一场小雨,到了凌晨,落汤鸡似的战士们不得不趴回到湿呼呼的沟渠,个个叫苦不迭。 …… 现在是晌午了,一场小雨过后,空气格外清新。 田野里一片嫩绿,雨后的庄稼上凝了一层密密的水滴,微风轻拂,将一阵阵清香送入鼻息,令人心旷神怡。 常大山的心情却格外沉重,娘的!莫不是被耍了,白熬了一天一夜? 就在此时,空气里隐隐传来了嘹亮的歌声,在歌声的伴随下,前方空旷的土坡后面,突然转出一辆接一辆的汽车,瞬时间趟起大片的烟尘。 一共是十辆,其中六辆满是荷枪实弹的鬼子兵,车顶上架着歪把子,中间的四辆车厢上盖着厚厚的帆布,上面勒着一道道绳索。 刚才还是一片宁静的土路上,瞬时间充斥了汽车的轰鸣声和鬼子的歌声。 此时行进在公路上的是日军寺内联队的两个小队,也许是很久没有遭受过打击了,车上的鬼子毫无防备,谈笑风生…… 常大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娘的!说好的一个小队。 可是现在,六辆运兵车,一车二十个鬼子,妥妥的两个小队! 他现在必须作出决定,打,还是不打? 如果让鬼子再往前走,那就要错过机会了。 常大山望着开近的车队,牙一咬发了狠: ——他奶奶的!胆小不得将军做,再怎么说也是十个打一个。 ——那就干吧! 第一颗地雷是他亲自拉响的,准确地在头车刚刚碾过之后就发生了爆炸。 “轰!”的一声,硝烟弥漫,头车车头在爆炸声中被炸得变了形,车厢里的鬼子被炸得颠起一寸多高,车头瞬间就燃起了大火。 几乎同时,“轰!”的又是一声,尾车也冒了烟。 “冲啊!” “杀呀!” “杀光小鬼子!” 瞬时间,伏兵四起,公路两侧的沟渠里,一下子冒出无数人头,从四面八方射来密集的子弹,然后呐喊着发起了冲锋。 好的开头太重要了,它是成功的一半。 开局和常大山设想的完全一样:鬼子毫无防备,部队火力全开,瞬间就发起了冲锋! 突然的伏击战,永远是弱者打击强者的最有效手段。 常大山的拿手好戏就是伏击战,在那么突然而且倾其全力的打击下,无论是天下第一团还是伪军中队,立时就找不着北。 可是今天却不同了。 成功的另一半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在那么突兀的打击下,鬼子的反应度那叫一个快。 爆炸声刚刚响过,部队刚冲出去不到十米,鬼子的机枪手已然在排枪的掩护下跳车,歪把子机枪眨眼间就“哒哒哒”的开始倾泻弹雨,仅一个照面的功夫,冲锋的队伍就被撂倒了一百多号。 随之而来的对射更是让人心碎。 常大山的部队都是杂牌枪,而且大部分是老枪,膛线都快磨平了,子弹飞不了多远就打横,准确度和穿透力都大大下降。 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土造的“单打一”,一发打过之后,得掰开后再装填另一发子弹,还没等装填完,就被对方爆了头。 鬼子的射击精度精确的吓人。 一营长胡长海使一杆九连登,威力大,射程远,混在百十人的队伍当中连连开火,可鬼子的三八大盖打出的第一枪,就在上百人的队伍当中准确地找到了胡营长,还不偏不倚正中眉心。 一团血雾,和着脑浆碎骨飞溅开来,强大的冲击力使他身子一顿,随后仰面栽倒。 冲到一半,部队又倒下一大片。 担任掩护的两挺机枪,还没打完一个弹匣,“轰!”“轰!”两声巨响,鬼子的掷弹筒就跟长了眼睛一样,准确地把两挺机枪都送上了天。 短短一百多米的冲击距离,居然倒下了二百多名战士,红了眼的战士们转眼间从两头涌上公路,和鬼子绞杀在一起,战斗转瞬间就变成了血腥的白刃战。 可战况却并不如常大山所料:十个对一个,还怕占不到便宜? 还真是占不到便宜! 常大山不知道,眼前的对手是鬼子驻正太铁路沿线的寺内联队第31大队的两个小队,属于日军甲种师团,战斗力异常强悍。 这些甲种师团的士兵,都经过严格的刺杀训练,眼见八路冲近,立刻关上保险,并退出了子弹。 鬼子虽然矮小,但个个敦实有力,训练有素,刺杀技术显然比训练不久的战士们高出太多,他们三人一组,组成多个刺刀阵。 冲在前面的一个战士猛冲到一个刺刀阵前,一个突刺刺向面前的鬼子,鬼子伸枪一挡,把刺来的枪磕了出去,旁边的另一个鬼子“呀……”的一声,一个前进直刺,立即把这名战士扎了个透心凉,战士惨叫一声栽倒在血泊里。 不断有战士被对方的刺刀刺中,鲜血飚飞,战士们一时间竟然攻不进去。 三八枪要比杂牌枪普遍长出十多厘米。 三八枪的刺刀质量也很好,钢质甚硬,多次刺碰都毫不变形。 可常大山手下的汉阳造、沈阳造、章丘造什么的,由于枪支太老,配属的刺刀多已遗失,现在的刺刀多是后来自己打造,质量简直是没法比。 很多战士拼刺了几下之后刺刀就变形,只能把步枪当棍子那样抡起来,用枪托去砸敌人。 好不容易有个鬼子落了单,瞬时间有七八个战士围了上去,可这名年纪不大的鬼子左腾右闪,前挑后刺,硬是让一圈人都近不了身,还愣是被他刺倒了两个,看得常大山鬼火冒。 眼见战士们接二连三的倒下, 常大山毫不犹豫的带领预备队冲了上去。 他留了个心眼,把拼刺最好的二百多人留下来当做预备队,他估计发起冲击后会有不少战士被射杀,所以留下了这部分精锐,等到白刃战时再用。 现在,正当其时。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倾出了全力。 可是,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前面的队伍忽然发生了混乱,一些战士被凶悍的日军吓破了胆,唿哨一声扭身便逃,这一下,立刻在队伍当中引发了羊群效应,溃退随即一发而不可收拾。 正往上冲的预备队被带了个稀里哗啦,在满满的不可置信中,常大山咆哮如雷,大声喝止。 可是,哪里喝止的住…… 第五十七章 黑水河大桥(三) 南阁庄,是临屯公路上一处不起眼的小村庄,村北有一座横跨黑水河的石桥,远远望去,一条坑坑洼洼的公路在石桥前拐了一个弯后就直愣愣地爬过石桥延伸向远方。 河面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阵阵悦耳的流水声从远处传来,河堤上高大的白杨树已是一片茂盛,微风吹来,发出悦耳的刷刷声。 几年前的暴动后,南阁庄和附近几个村子的村民被抓的抓,杀的杀,村子也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放眼望去,现在已是一片断瓦残垣,毫无生气。 唯一还算完整的是石桥附近的一座土地庙,在微风中孤零零地矗立着。 孟占山的指挥部就设在了庙顶,这是附近唯一的制高点,河两岸的动静一览无余,这里也是机枪阵地的所在,大虎和二虎在孟占山身边一左一右地架起了机枪,正在调整机枪下的沙袋。 “他奶奶的,二虎!你那大屁股撅低点!” 孟庆山冲着身边的二虎吼道。 “待会儿知道怎么打嘛?” “嘿嘿,知道!可着劲的造,哗哗几下就全他娘的放出去。队长!还真他娘没这么过瘾过!” “记住,一发不留!打完了立即抄家伙。” 河两岸为防汛修了不高的堤坝,堤坝下面杂草丛生,树木笼葱,这为队员们提供了良好的隐蔽场所。 现在,堤坝下面静卧着近千号各式打扮的队员,他们一面悠闲地啃着肉夹馍,一面喝着壶里的清水,吃得津津有味。用孟占山的话来说,就是饱餐战饭。 他们并没有连夜赶来,孟占山精准的掐算了时间,凌晨四点才出发,急行军五个小时就赶到了这里,所以躲过了夜间的小雨。 孟占山带着小队长以上干部看过地形,又吩咐段峰去布设铁刺,随即在几百米外的一个土丘上设置了一棵消息树。 …… 太阳快落山了,彩霞把连绵起伏的地平线,染得红艳艳的。 几只乌鸦忽然从远处的杨树上呼啦啦的窜上半空。 “他娘的,真败兴,等了半天,就见到这些败家玩意!”顺子在一旁不满地嘟囔着。 大虎两眼一翻,沉声道:“小子,懂啥!鬼子来了!” 孟占山望向对岸,什么动静也没有,他心里一恼,正要发作,却发现设在土丘上的消息树正在慢慢倒下。 “嘿!还真来了!”孟占山赞许的看了大虎一眼。 “娘的!到底是来了!”二虎快活地叫了一声,往手心里啐了口吐沫,然后挪了挪机枪,把枪托稳稳地支在肩上,两眼大睁,凝神等待着搂火的命令…… 罗政委没有言语,只是不停地往上扶鼻梁上的眼镜,看得出来,这位教书匠的激动比二虎有过之而无不及! …… 很快,一阵车笛声由远处而近,刚才还是一片宁静的公路上,瞬间充斥了汽车的马达声。 两个小时前结束的战斗,让车上的日军志得意满,此刻正高唱着日军军歌…… 随着目的地的临近,正沉浸在痛宰八路快感当中的中岛长介,此刻嘴角上扬,心花怒放。他正在考虑措辞,准备向上级好好汇报一下他的丰功伟绩。 说来有趣,本来以为只是一场简单的护送任务,谁知突遭伏击,己方损失微不足道,却干掉了数百个八路。 袭击甫一发生,他还有点担心,对方突然发难,而且人多势众,十倍于己,尤其是对方的军服,虽然泥迹斑斑,但看得出来,衣服的质地很新,此前军容一定不错。 对于军容不错的队伍,中岛一向是比较谨慎的。 在他的眼里,军容也是一种战斗力。 就像是国民党的中央军,一身行头要比地方军光鲜不少,相应的,战斗力也要提高不少。 所以对于这支八路军,他丝毫不敢怠慢,在他眼里,这甚至是他见过的穿戴最整齐的八路军。 可随后的战斗却让中岛哑然失笑了。 对手简直不堪一击,单兵素质堪称下九流,衣服倒是不错,可手里的武器简直是废铜烂铁。 随之进行的白刃战,更是让中岛早早就失去了兴趣。 作为北辰一刀流的绝顶高手,他的一把武士刀使得神出鬼没,左劈右刺,频频出击,独自一人在敌阵中搏杀了一圈,轻而易举的就放到了十来个敌人,而敌人的刺杀技术,简直连下九流都不如。 自己一个堂堂武士,一个超一流的剑道高手,去和这样的对手搏杀,简直是一种耻辱。 所以他很快就收了手,退回阵中,笑看部下如杀鸡宰羊一般把对手放倒在地,然后欣赏残敌落荒而逃。 这是一种傲气,事关一个剑道高手的尊严,在这一点上,自尊心极强的中岛那叫一个顽固。 眼下,经过小小的波折,带着胜利的喜悦,带着戏耍对手后的轻狂,中岛随着部下惬意而歌。 目的地已然在望。 他连见到长官后的说辞都准备好了。 可他怎么也不会料到, 就在数百米外的河堤下,一只真正精悍的队伍已经露出了獠牙! …… 石桥前的转弯处,车队开始减速,鱼贯上行。 眼看头车已驰上对岸,突然“轰!”的一声巨响,土石横飞,头车压上了埋好的地雷,车头被炸得四分五裂,连棚顶上的日军士兵和歪把子机枪也一并被炸上了半空,车头瞬间燃起大火。 “轰!轰!” 几乎同时,车队后面也响起了爆炸声,车队被切断退路。 爆炸声如同暗夜里咋响的惊雷,惊醒了中岛长介的美梦! 八嘎!又触雷了? 又是袭击? 这一次的爆炸威力可比上一次袭击要剧烈不少,这从受到的震动幅度就能感受得到! 八嘎呀路! 一天之内居然两次遭到袭击,这简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瞬时间,河边的堤坝后,公路两侧的土沟里,土地庙的顶上,一下子冒出无数颗人头,四面八方射来密集的子弹。 车上的日军突遭打击,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吶尼? 先前不是被打跑了吗,怎么又来了? “啊……啊……” 惨叫声中不断有日军中弹倒下,未中弹的士兵连忙掩护机枪手开始跳车。 “扑通!扑通!”机枪手迅速跳下。 “哎呀!哎呀!……啊!……八嘎!” 跳下的机枪手被铁刺扎中足底,立即发出杀猪般的惨叫,那声音是如此凄厉,以至于让车上的日军心胆俱裂。 后续的日军不敢再跳。 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 爬! 他们扒着车厢,踩着轮胎鱼贯而下,临触桥面前,还得用脚尖划拉着试探试探,确定没有铁刺方敢落地。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本来一秒钟就能完成的动作,变成了三四秒。 而下去之后,随着人数的增多,本来就狭小的桥面顿时拥挤不堪,上百个身穿黄色军服的日军在桥面上你推我挤,连举枪都困难。 这样的态势,完全成了活靶子。 对手甚至不用怎么瞄准,随便打出一枪就能击中一个目标。 而对手的两挺机枪,简直跟发疯了一样,以前所未有的慷慨毫无顾忌的倾泻着弹雨,这样密集和暴露的目标,简直是机枪的最爱,只要不将子弹打飞到天上,就能笑看鬼子化做肉酱…… 最外面的日军同时被好几颗子弹贯穿,身上爆出一蓬蓬血花,密密麻麻地倒下了一大片。 …… 第五十八章 黑水河大桥(四) 石桥上,中岛抽出战刀,矗立在两车之间。 他毫不在意迎面射来的子弹,闪亮的刀锋直指前方,他用嘶哑的嗓音大喊: “不要慌!不要射击!通信兵发报,机枪躲到汽车底下,掷弹筒准备!” 他的嗓音有些变形,但还是起到了应有的作用。 日军听到命令,果然一枪不发。 日军良好的军事素养,此刻展露无遗,他们或匍匐卧倒,或迅速钻入车底,一边凝枪待发,一边迅速清理起插在石板缝里的铁刺。 他们并未发现冲锋的敌人,所以一枪不放,在没有看清目标之前,他们是绝对不会轻易射击的。虚张声势,胡乱开火,那绝不是甲种师团所为。 …… “轰!” “轰!轰!轰!” 车队前后突然响起一连串的爆炸声。 敌人在投掷手榴弹,这是敌人冲锋前的惯用伎俩,制造烟雾,模糊射界。 爆炸一过,亡命冲锋就会开始,那时射杀敌人的最好时机。 中岛忽然就有些讶异。 这些爆炸都发生在已被炸坏的头车和尾车附近,己方毫发无损。 是了!一定是敌人害怕引燃军火,不敢过分投掷。 他扫了一眼周围—— 所有士兵都在镇定准备,无人惊慌失措。 步枪手把瓜蛋整齐地摆在面前,往步枪里压满了子弹,机枪手打开保险,瞪大眼睛注视着前方,掷弹筒手麻利地调整着角度,测算着射程…… 中岛大致目测了一下损失,桥面上,尸体横七竖八,车厢里,也躺了不少尸体,加起来足有六七十人。 八嘎!也就是说,已经伤亡过半! 中岛的眼前一阵黑蒙,险些站立不稳,一股来自心底的揪痛,沿胸前直达脑门,好像脑门突然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下,让他的面孔极度扭曲…… 仅仅几分钟,他的精锐部队,居然损失了六七十人,余下的还多半带伤。 要知道,整个第31大队,在进入中国后长达两年多的时间里,也才损失了五十四人。 而眼下,居然在一战之间,在几分钟之内,就超过了这个数字。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中岛瞬间就陷入了抓狂…… 八嘎!血债必须用血来偿!必须要让敌人用十倍的生命来偿还。 …… 眼前,浓烟渐散。 居然并没有发现冲锋的敌人。 甚至,连射击声和呐喊声都停止了。 吶尼?敌人在做什么? 难道不趁势发动冲锋嘛? 他们以前不都是这样做的吗? 可眼下,暴烈的战场竟然归于平静,这种平静非但不能让人感到轻松,反而让人心生恐惧。 每一个日军都屏息以待,诺大一个战场,仿佛—下子就成为了坟墓,那么激烈的射击声,仿佛一下子就被冻结了,就像飞窜的火苗,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瞬间,就熄灭了。 中岛紧握战刀,紧张地注视着一切。 终于,烟雾散去…… 然而,中岛的眼睛,突然就直了。 不光眼睛直了,简直连呼吸都要停止了! 几百米开外,居然齐刷刷地站立着一大群队伍。 他们衣衫褴褛,目视前方。 他们并没有冲锋。 他们居然,居然…… 居然双腿跨立,据枪四十五度斜向向前,装上雪亮的刺刀。 然后, 拉枪,退弹,再拉栓,再退弹…… 动作麻利,一气呵成。 无数黄橙橙的子弹蹦跳着,旋转着,噼噼啪啪的掉落在地。 然后, 这帮家伙表情傲娇的注视着己方。 中岛简直惊呆了! 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动作。 一个《步兵操典》里的标准动作。 一个专属于大日本皇军的傲娇动作。 白刃战开始前,都要据枪,退弹……一方面是为了避免误伤,另一方面,也是一种傲气的体现。 古今中外,很少有像日军那样注重白刃格斗的,格斗前,不管对手如何,都要关上保险,退出子弹,就跟敌人拼刺刀! 那是一种傲气的体现,也是大日本皇军的皇威所在。 可是眼下,这种动作, 居然出现在一群叫花子一样的中国军人身上。 如果能称之为军人的话! 甚至连脸上的傲娇也和大日本皇军别无二致。 那么,他们要干什么? 还从来没有看见过有任何支那军人,会主动退掉对他们来说并不算富裕的子弹。 可是眼下,无论从那个角度看, 唯一的解释就是—— 他们要拼刺刀! 八嘎! 他们居然要拼刺刀! 这帮衣衫褴褛的家伙,中岛都不知该如何称呼。 他们不像中央军,不像地方军,不像八路,甚至连土匪都不像。 可是,他们居然要拼刺刀! 向亚洲第一,乃至世界第一的大日本皇军挑战拼刺刀?! 要知道,那可是大日本皇军最强的单兵项目。 中岛唏嘘不已。 自从来到中国,他已习惯了对手的以多打少,乃至突然袭击,死缠烂打,蘑菇战术…… 可眼下,这支土的掉渣的队伍,居然大大方方的向皇军挑战拼刺刀,简直是闻所未闻,匪夷所思。 他还从来没见过有哪支支那军队能够如此豪气干云。 当此之时,不要说主动开火,就算是不小心走了火,也是奇耻大辱。 眼见敌人退出了子弹,已经据枪瞄准的日军纷纷放低了枪口,敌人既然已退出了子弹,如果自己再懦弱开枪的话,那简直是任何一个大日本皇军都无法接受的。 “呦西!” 中岛忽然就有些动容,他把手一伸,向对面竖起了一根大拇指,然后毫不犹豫的下令: “全体!白刃作战准备!杀叽叽!” …… 眼看日军麻利地退出了子弹,连机枪手和掷弹筒手也放下了手中的家伙,从阵亡的同伴身边捡起了步枪,肃穆而立,孟占山吹了声口哨,一脸坏笑地瞧向段峰。 段峰咂巴着嘴唇,赞不绝口:“啧啧……队长英明!队长威武!唬的小日本一愣一愣的,顺带把咱八路的脸都丢了个干净。” “狗屁!老子那个脸上写着八路了?” 眼看日军严阵以待,孟占山兴奋地举起大刀,高喊: “诸位!有仇的报仇,没仇的捡便宜啦!……瞧见没有,小鬼子已经伤亡过半,还大部分带伤,要是连这样的家伙都收拾不了,咱也别混了,回家带孩子去吧!……我说!给我冲啊!杀光小鬼子! “冲啊!” “冲啊!杀光小日本!” “冲啊!剁了小鬼子!” 桥两边的队员们几乎同时杀出,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和红缨枪冲向桥面。 “冲啊……杀呀……” …… 望着越冲越近的敌人,不知怎的,中岛心里竟然生出一股快慰。 机枪和掷弹筒虽然也能杀伤敌人,可哪有白刃战来的痛快。 今日遭此大辱,只有亲手斩下一个个血淋淋的头颅,方能消除他心头之恨。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有些庆幸。 ——八嘎!愚蠢的敌人,居然主动挑起白刃战,桥上面积狭小,施展不开,敌人的人数优势就无从发挥。 ——八嘎!以帝国军人的能力,敌人简直就是送死! …… 第五十九章 黑水河大桥(五) 望着蜂拥而至的敌人,中岛并没有慌乱。 他攀上汽车简单看了一眼,桥东的敌人比较多,几乎是桥西的一倍。 他狞笑了一下,举起战刀大踏步向桥东走去。 桥面上大部分为汽车所占据,每一侧最多可容纳两人,中岛挤过人堆来到桥东,双手高举战刀,准备暴斩敌军。 然而, 怪事又发生了! 敌人呼啸而至,却在石桥前五六米处停住了脚步,然后,持枪者两厢一分,闪出大批手持冷兵器的敌人。 于是—— 中岛的眼睛又直了。 吶尼? 不是说好拼刺刀嘛? 他茫然地注视着眼前的冷兵器。 冷兵器的出现并不让他意外,来中国战场后他早已司空见惯,意外的是这样的冷兵器。 眼前的冷兵器长的吓人,足足是三八枪的一倍有余! 它们当中的许多,甚至不能称之为冷兵器。 因为它们甚至连个铁枪头都不具备,连长矛都算不上,只是一根削尖了头的竹竿或棍棒,再套上一圈红缨而已。 他知道,这是支那人所谓的“红缨枪”,可是这样的家伙,似乎应该被称为“长杆”才更合适。 八嘎!说好的拼刺刀呢? 一眨眼,刺刀变成了长杆! 一个貌似头目的家伙在高喊:“八人一组,站住位置!” 敌人应声变阵,八人一组,手持长杆,成弧形把桥头团团围住,然后挺枪而立。 中岛明白了,敌人不傻,他们知道桥面太窄,无法发挥他们的人数优势,所以凝而不发,单等对手先攻出来。 中岛怒火中烧,他把指挥刀往前一指,用发颤的声音吼道: “诸君!我堂堂大日本皇军,被支那军人卑鄙偷袭,损失过半,如果我们不能为死去的勇士报仇,那简直生不如死!诸君!展开战斗队形,攻击!” “嗨!” “嗨!嗨!” 听到中岛的命令,部下大声响应,三人一组,执枪直扑对手。 两股人马很快就撞到了一起,呐喊声响彻云霄。 冲在最前面的小组刚一接敌,立刻有三组敌人分三个方向压了上来,每个方向上均有八支长杆。 密密麻麻的杆林,分上中下三路猛刺,挡开一支,另一支立刻补刺过来,让日军根本无法靠近。 日军的拼刺技术是好,奈何够不上啊! 他们手中的三八枪,长128厘米,加上刺刀也不过173厘米,而对手手中的长杆,足有4米多长,当真是鞭长莫及。 这其实是一种很无赖的战法。 就仗着家伙长,卡着距离欺负你。 日军空有一身好本领,可根本就攻不上去啊。 中岛的头皮立刻就有些发麻。 眼前的家伙成群结队,挺着尖细的长杆,根本不主动进攻,一旦己方攻过去,立马挺杆攒刺,不但出手快,而且灵活至极,虽然单个拎出来并不足惧,可是这般结成阵势却也麻烦至极。 现在,唯一能发挥作用的,就是武士刀了。 中岛爆喝一声:“闪开!” 喝声未绝,中岛突然迅捷无比地旋转起身子,手中的武士刀上下翻飞,身子犹如一个陀螺一般向前猛冲,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七八根长杆立时被削去一截,甚至两截。 好锋利的刀锋! 简直削棍如泥! 中岛的武士刀越舞越快,但见一道道耀眼的白光,逐渐把中岛裹住,当真是针插不入,水泼不进……他甚至根本不去管对方的来招,越转越快,眨眼间又有七八根长杆被削去一截,没削断的也被荡去一边。 可他削断一批,后面又补上一批,数百根长杆前赴后继,像波浪一样滚滚而来。 中岛面对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杆林…… 他一口气削断了几十杆,累得大气直喘,可是局面却毫无改观。 有人在大叫:“还要嘛?兄弟!” 立即有人应和:“就是!”“管够啊!”“哈哈!累死狗日的!” 中岛又削断了几十根,喘着粗气退回本阵。 他的内心,已是相当的凌乱。 自己拼力死攻,却没收到什么效果。 眼前的战况几乎陷入胶着状态。 怎么回事?一桩桩一件件的,没有一件顺心。 先是被偷袭,死伤大半,接着又被死缠烂打,空有武力使不上。 敌人显然异常狡猾,只斗智不斗力。 自己和部下虽然骁勇,可几时见过这种刁钻泼皮的死缠滥打法,眼见毫无进展,中岛索性示意停止进攻。 八嘎!敌人既然只守不攻,我们又何必急于进攻呢?此地距辛集据点不远,电报已发,拖下去对我们有百利而无一害。 那么,就拖着吧,看谁先着急! 可是他很快就发现, 他又错了! 桥这边虽然陷入了僵局,可桥那边却杀声震天,用耳朵听也能明白,双方的厮杀已进入白热化阶段,刺刀的碰撞声、呐喊声和惨叫声震耳欲聋。 他急忙攀上一辆汽车,瞬时就看明白了。 狡猾的敌人,一边在这一面跟自己死耗,同时在另一面投入了全部精锐,尤其是两个黑大汉,在汽车两侧一边一个,挥舞两把鬼头刀,呼喝有声,刀刀进逼,简直沛不可挡。 桥西正在一寸寸失守。 中岛气的腮帮子上的肉团子都哆嗦起来,拳头攥得咯咯直响。 “八嘎!狡猾的支那人,可恶!” 他挥舞着战刀,立刻挤过人群直扑西面。 …… 孟占山在笑,笑得眼睛都没了。 他对自己的声东击西战术越发感到得意。 桥面上大部分为汽车所占据,每一侧最多容纳两人,真正格斗起来,为了能施展开来,只能一对一。 虽然已方在整体实力上不如对手,可是—— 他却拥有两名超一流高手。 在狭窄的桥面上正好一对一单挑! 现在大虎二虎一边一个,正在发力猛攻,他跟在大虎后面随时准备捡漏。 大虎迎面磕开一名日军的突刺,刀锋一转砍在日军的膀子上,疼得日军丢下枪捂着膀子“嗷嗷”直叫,孟占山跟上去一刀把日军砍翻在地。 大虎闪身躲过一名日军的突刺,蓦地抓住枪杆,发力一拽,日军站立不稳,身子向前一扑,大虎反手一刀,鲜血从日军的脖子上喷出老高,呲了大虎一头一脸,大虎擦也不擦,抬脚踹飞了日军。 一名曹长一个突刺扎向大虎的腹部,大虎猛一拧腰,刺刀从他的衣服里穿过,只把衣服穿了个洞,还没容曹长拔出刺刀,大虎立刻抢步上前,闪电地般劈向曹长的脑袋,曹长大惊,侧身闪避,大刀擦着军装砍在曹长的脚面上,曹长惨叫一声,捂着脚面直蹦, 孟占山斜刺里杀出,手起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 眼看这一侧所向披靡,孟占山又绕过汽车间隙来到另一侧。 二虎正在跟两个日军对峙。 一个日军“呀!”的一个突刺,刚刺到一半,二虎的大刀“哐!”的一声就荡开了单薄的三八大盖,然后一个斜挥,日军惨叫着被开了瓢。 另一个日军面露惧色,咿咿呀呀地叫着,正要拼命,却被身后一人伸手拉住。 这是个佩戴少佐军衔的军官,个子高大,异常结实,长得眉清目秀,颇有高手风范。 他居然向二虎竖了竖大拇指,然后高举雪亮的战刀迎了上来。 “呀!” “杀!” 两人同时发力,立时斗到一处。 …… 第六十章 黑水河大桥(六) “铛!”的一声。 二刃相交,溅出一溜火花,瞬时弹开。 二虎倒退两步,中岛却连退三步,方自站定。 中岛又竖起了大拇指。 然而,二虎的刀刃却被砍出了一个锯齿状的缺口,深达两寸,而中岛的战刀却完好无损。 中岛双手握刀,斜斜地指向天空,刀身晶莹冷森,寒芒盈盈,宛如一泓流动的秋水。 二虎暗自心惊,那战刀太棒了,那么薄那么窄,却有着无匹的强韧。 真是一把好刀! 二虎也竖起了大拇指,却指向战刀。 中岛显然明白二虎的意思,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很傲娇,也很自豪,颇有武士的风范。 可二虎指完了战刀,又指了指自己,嘴里嘟囔道:“这个!我嘀!” 中岛大怒,脸上勃然变色,这个混蛋,显然是认为吃定自己了,居然要霸占他的宝刀。 “八嘎!你嘀,太狂妄了!……杀!” “杀!”字方从中岛的齿缝蹦出,他的人已犹如一道闪电爆射而出,抖手间,寒芒点点,疾刺二虎的咽喉。 一刀倏沉,二虎身形暴斜,避过了中岛的战刀,猛削中岛的双足…… 二人眨眼间就过了十来招,旗鼓相当,不分高下。 两人的衣服都被划出数道缺口,鲜血浸透衣衫。二虎的左肩和胳膊被划开两道口子,中岛的左肋和右臂也在淌血,尤其是头皮,被削去了一大块,鲜血顺着脸颊涔涔而下。 大刀和战刀屡屡相碰,发出刺耳的铿锵之声,然后,二虎就惨了,刀刃被豁开八九道深深的裂缝,宛如二师兄的九齿钉耙。 二人都明白,遇上高手了,胜负只在毫厘之间。 …… 中岛的心绪就复杂了。 他聚平生之力,还是奈何不了二虎,这不仅使他极度错愕,也使他忧心忡忡。 眼下这支破破烂烂的队伍,居然有如此高手,实在是让他始料未及。 关键是—— 自己的部下,战力都要比自己差一大截。 而眼前的敌人,类似的高手,却有两个! 那么,另外一侧的战斗…… 一念及此,中岛不由寒毛暴竖,冷汗涔涔而下。 像是回应他似的,另外一侧不断传来惨叫声,随着而来的是一阵阵日语的咒骂声。 “八嘎!” “八嘎呀路! “啊!……我被砍中了,八嘎!” 中岛的心就更加凌乱了。 事到如今,他终于明白,眼前这支叫花子一样的队伍,比之前袭击他的八路要强大到不知凡几,他们不光拥有强大的战斗力,还拥有出色的指挥员,甚至还拥有两个绝顶高手。 在这样一对一的格斗中,自己挡得了一路,可裆不了另一路…… 那么,另外一路, 一定会被轻轻松松,彻彻底底的碾压! 他已完全没有了初时的镇定,脸上开始阴云密布,更浮起一份难言的沉重。 他不得不承认,他们输了! 虽然输的有点冤枉,可是再战下去只能是全军覆没。 他知道,他们必须—— 突围了! 他一面力敌二虎,一面咬牙切齿地大喊:“所有人!立即从东面突围,我,小野君,矢村君,大竹君留下来掩护!” “队长!我们不能撤?不能丢下队长你!”有日军在大喊。 “八嘎!这是命令!” “嗨!” …… 日军的亡命突围,瞬时给桥东造成了一定的混乱。 已经发了疯的日军这回不管不顾,全然不理会被长杆扎中了多少回,浑身是血依旧冒死突击,招招都是搏命的打法。 但是这一回,他们的对手并没有被吓倒,更没有溃退。 眼前的对手个个死战不退,手中的长杆虽然不能致命,但他们浑身都化作了武器,搏斗中不断地有对手被刺中,但旁边的人却蜂拥而上,一阵拳打脚踢连带搂头爆脸立时把日军打倒在地。一个身中两刀的对手,已然浑身是血,依旧猛扑上去抱住日军就咬,活生生咬下了日军半片耳朵。一个少尉刚把对手扎了个透心凉,可对手在挨刀的同时也把长杆捅进了少尉的咽喉…… 不到十分钟,突围的日军就纷纷倒下,同时他们的对手也倒下了二十来个。 到了这个时候,战场上的形势已经一目了然。 战场上还站着的日军士兵,连同中岛在内,只有区区三人。 而他们的对手,密密麻麻的有近千人之多。 弥漫的硝烟中,中岛擦了一把脸上的血,“诸君!大家一块死的地方就在这儿了!好好的干!” 在他的召唤下,两个幸存的日军紧靠在他背后,组成了一个战斗小组,昏暗的灯光下,他们衣衫褴褛,浑身是血,但他们互相鼓励着,默默等待着最后的搏杀。 尽管这次战斗,日军从头到尾都被碾压。 但作为失败者的中岛,还想通过最后一搏,多少挽回些颜面。 中岛紧了紧手中的刀,冲二虎爆吼:“来吧!支那猪,你我决一死战!” 二虎碎了一口:“呸!日本孙子,本事不大,声势倒不小!” 中岛暴怒,现在,就是去死,他也要先杀了这个狂妄的家伙! 中岛运了口气,猛然间使出了毕生绝技:“七尺飞虹”! 这一次,他甚至没有呐喊,只是二目圆睁,紧盯二虎的咽喉。 他的身子蓦侧,一道寒芒自一个极其怪诞的角度斜斜激射,犹如贯日之虹。 他把所有的仇恨都凝聚在这一刀之上,他劈出了自己最引以为傲的一刀! 来势太疾,迅如闪电,那么快,又那么准,二虎顿觉劲风扑面,直指咽喉,连忙挥刀猛磕。 刹那间,中岛笑了。 他的战刀猛地一沉,身形急坠,刀尖直奔二虎的小腹。 真是神出鬼没的一刀! 二虎怒喝,没命般地的向后疾退,同时身形暴扭。 寒芒淬至又敛,一缕布絮自空中缓慢飘落。 战刀划过二虎的腰部,带去一块布絮和一溜血水,刀刃在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槽,血肉翻卷,险些穿膛破腹。 二虎暴怒,顿时满脸通红,血脉贲张,两个眼睛都快要渗出血来。 孟占山在后面大喝:“二虎!下来包扎,把狗日的交给我!” “不!再给老子一分钟!”二虎擦了把汗,全然不顾汩汩而出的血水。 “好!就一分钟!” 二虎感激地看了孟占山一眼,定了定神,猛然间大喝一声,举刀猛扑向前。 他将刀身上扬,待冲到中岛面前时刀尖正好到达最高位置,借一冲之力,迅疾地劈下。 中岛正要挡架,大刀却蓦然圈转,划出一个大大的弧形变成自下而上,直斩中岛胯下。 刀光如练!刀锋如霜! 中岛只觉得胯下一阵紧缩。 这一刀,和中岛的七尺飞虹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都是聚全身之力,力透手腕,使刀锋猛然偏转。 招式虽然精到,奈何已有前车之鉴。 中岛早有防范,立刻挥刀下斩。 “铛!”的一声。 大刀和战刀相碰,发出刺耳的金属声。 中岛在那一瞬,甚至有些轻蔑,哼!拾人牙慧,毫无新意! 就在这时, “呼!”的一声, 风声咋起! 一件物什仿佛来自天外,淬闪之下搂头便砸,疾如闪电! 中岛大惊,急忙回刀横架。 “噗!” 刀锋嵌入木棒的声音。 中岛鄙夷,切!原来是一根木棒。 “嘭!”又是一声,木棒居然发生了九十度的弯曲,犹如一条粗大的蛇头,一口咬在中岛的天灵盖上。 只在一瞬,十几道血水顺着中岛的五星军帽蜿蜒而下。 中岛一阵晕眩。 “噗!”又是一声,在中岛满满的不可置信中。 大刀自他小腹刺入,直透脊背。 中岛只觉得腹中一凉,继而浑身燥热。 二虎把双手的家伙一摊。 “看见没?兄弟!刀里加棍,双节棍!” 这是二虎的绝技,“刀里加棍”!除了对阵“黄河五虎”中的老大廖不凡之外,这是他第二次使用。 对面的中岛仿佛明白了,他保持了一贯的风度,艰难地竖起大拇指,然后,他的知觉就飞快地丧失了。 可是二虎太没风度了,他紧接着飞起一脚,正踹在中岛的胸口上,于是!“噗通!”一声,中岛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重重的摔落在一丈多远的桥面上。 沥沥血水随身形飞洒而出,足足喷了有一米多高。 于是,方圆一丈之内,形成一道七尺飞虹…… 第六十一章 黑水河大桥(七) 眼见中岛落地,另外两个日军却没了踪影。 二虎一愣,扫了一眼,立马就明白了。 那两个日军甚是聪明,趁自己和中岛搏杀之际,已然攀上车厢,正居高临下做困兽之斗。 大虎带着众人正在围攻,两人都是硬茬子,拼刺技术了得,又站着地利,一时竟攻不上去。 二虎惦着那把武士刀,眼见中岛落地,急忙去捡拾。 孟占山叉着腰,正在观战,眼见二虎掰开中岛的手拿起那把武士刀,立刻就嚷嚷上了:“嘿!你小子!别拿!那个少佐有点意思,给他留个念想!” 二虎虎着脸表示不满:“哼!手下败将,毁了我的大刀,不拿白不拿!” “不行!别的鬼子我不管,扒衣服都成,可这小子有情有义!他能让部下先走,自己断后,就冲这,老子就敬他三分!……听我的,放回去!跟着老子干,还怕没有机会?” “别呀,队长,挺好的一把刀……”二虎还叽叽歪歪的不肯动地方。 孟占山火了,一把夺过武士刀,走过去插回中岛的刀鞘,“小子!别他娘的小肚鸡肠,我给你打包票,下次一定给你弄把更好的!” 变故,就在这时发生了! “咿呀!” 车底有人发一声喊,一柄雪亮的刺刀突然刺到,直奔二虎的腿肚子。 说时迟,那时快,二虎双腿疾分,堪堪躲过一刺,对方却手腕一抖,横向猛割。 二虎躲过了一刺,却没躲过一割,小腿上立即被划出一道深口,鲜血直冒。 二虎大怒,“嗷!”的一声喊,身子一倾,手臂陡长,一把抓住枪杆,吼了声“你就在这吧!”,单臂一较力,居然把对手连人带枪一起拽了出来。 那是个异常矮小的日军,趴在地上双手紧握着三八枪,“咿咿呀呀”的死活不肯松手。 等等!对方腰上还系着一根背带,背带另一头牵出一个绿油油的匣子,在地上“嘡啷嘡啷”地滚着,还有红灯一闪一闪的。 我操!那是一部电台! 孟占山大急,才要吱声,二虎已飞起一脚,“嘭!”的一声将那个日军踢出一丈开外,又“哐当!”一声撞在车上弹落在地,眼见那小子口吐白沫,趴在地上动弹不了了。 一连串动作干脆利索,看得孟占山倒吸了一口凉气,乖乖,天生的杀手,出手之麻利,老子喊都来不及! 二虎暴跳如雷:“娘的,小河沟里翻了船……老子摔死你!” 话音未落,二虎已揉身而上,双膀一较力,居然把那名日军提溜起来高举过头顶,瞧那意思,是想把日军倒栽葱摔下桥去…… “别呀!祖宗!刀下留人!不……手下留人!”孟占山猛扑上前,一把攥住二虎的胳膊。 “哎呀!哎呀!队长?……又咋啦?” “手下留人!手下留人!老子求你了。” “啥?……队长?哎呀!你这也不让拿,那也不让摔,憋屈死俺了!”二虎随手把那名日军掼在地上,气得两眼直翻白。 孟占山大喊一声:“少矫情!回头老子再跟你解释!快给我让开!” 说罢拨拉开二虎,一把抓起日军手里的三八枪,拉栓,瞄准,击发……再拉栓,再瞄准,再击发……“啪!啪!”两个点射,车厢上正在苦斗的两个日军,脑袋上瞬间爆出两蓬血花,像抽了筋似的仰面栽倒在车厢上。 “别!别呀!队长,还没杀过瘾呢!”下面的大虎急得直跺脚。 孟占山收起三八枪,指了指电台,“瞧见没有?电台!鬼子有电台!援军一会儿就到,咱们再不打扫战场,毛都带不走!” “噢!打扫战场喽!” 队员们兴冲冲的直奔中间的四辆车,掀开帆布一看,里面满是各式各样的箱子,顿时像饿狼一样两眼放光,咧开大嘴直乐…… “他娘的!别动那绑绳!按计划行动!谁要是手欠,老子撸他的茄子皮!” “二猛!带几个人去检查检查车底,看看还有没有鬼子!” “顺子!把那个昏迷的小鬼子连人带电台一起弄走,老子要活的!” 孟占山咧着大嘴,两腿叉开,拄着大刀不停地发号着施令,活像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 天渐渐黑了下来。 浮在远处的最后几片火红云霞刚刚黯淡下去,灰暗混沌的影子已经漫山遍野而来。 当中村带着大队人马匆匆忙忙地赶到中岛遇袭的石桥时,眼前的情景只能使他喟然长叹。 桥上残留着三辆被大火吞噬的汽车,已被烧成了骨架,桥下有一辆被推下河的汽车,已经摔得支离破碎,阵阵黑烟直愣愣地飘向天空。 桥上躺满了皇军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烤肉的味道。 从创口来看,皇军大部分是被机枪近距离射杀,还有一部分死于惨烈的白刃战。从那些士兵可怖的遗容来看,中村完全能够体会到他们当时的绝望。 被堵在这样一座狭窄的石桥上,进退不能,还没有任何的遮拦物,简直是活靶子。 现场热浪逼人,两个轮胎横亘在桥面上,仍窜着巴掌大小的火苗,最让人不可接受的是,火苗中还有一条断臂在“滋滋”作响,令人闻之欲呕。 中村终于找到了中岛的尸体。 虽然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当中村真正见到中岛时,仍然有些气血翻涌。 堂堂的第31大队大队长,中岛少佐,此刻正呈大字形仰躺在桥面上,满脸血污,嘴巴大张,眼睛兀自圆睁,就算是死,他的眼睛也睁得大大的,里面盛满了痛苦和难以置信。 他的身上刀痕累累,腹部有一个巨大的创口,涌出一大片血污和一团灰白色的肠子。 “八嘎!”中村从心底发出一声怒吼,伸手在中岛的眼皮上抚了一下,中岛终于可以瞑目了。 “中岛君,我一定会给你报仇的!”夕阳下,中村的表情狰狞无比。 让中村大惑不解的是,其他物资都被洗劫一空,甚至连汽车里的罐头香烟手电修理工具什么的都不见了踪影,而中岛身上的战刀手枪甚至连望远镜这样的好东西都一样不少,实在是让他纳闷。 “八嘎!究竟是什么人干的?”中村咬牙切齿。 “队长!虽然还无法判定敌人的人数,但他们一定是八路,而且人数众多。”身边的参谋言之凿凿。 “噢?何以见得?” “队长!中岛君先前报告说,在落凤坡遇袭,但他只损失了6人,受伤8人,就将偷袭的上千八路打得溃不成军,丢下300多具尸体落荒而逃……现在看来,那只是一次试探性进攻而已,而八路的大队人马却在这里张网已待,最终他们二次杀出,终于使中岛君寡不敌众。” “嗯,有道理……而且,偷袭的八路应该在数千以上,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和皇军的两个小队相抗衡。” “哈咿!恐怕是这样的……只是……奇怪的是……桥面上居然只有几个弹壳,难道中岛君未能火力全开嘛?” “嗯,这个并不奇怪,据我所知,八路的物资极度匮乏,一向都是要将空弹壳捡回去重填的……连我们的香烟甚至铅笔都被他们洗劫一空,就是明证。” “那么,为什么中岛君的战刀和手枪,甚至连望远镜这样的好东西,都一样不少呢?这也太奇怪了。” “这个问题我已经想过,唯一的解释就是,敌人和我们一样,对真正的勇士心怀敬意,哪怕是对手。” “吶尼?……难道在支那军队中,也有对对方的勇士心怀崇敬之心的人嘛?” “从现场看,恐怕是这样的!” “吶尼?还真是有点难以置信呢。” “所以,这样的家伙一定不好对付,因为,他本身也必定是个勇士!” …… 第六十二章 铁帽山下 随后的搜索,中村变得小心翼翼。以他的判断,敌人的兵力至少应该在一个旅以上。 他害怕敌人三次来袭,所以在天黑后就停止了搜索。 一直到次日上午,他才在距离落凤坡四十多里的一片树林里找到了失踪的四辆汽车,敌人显然有人会开车,把堵路的车推下河以后,将四辆军火车开到了这里,树林里留有不少脚印,人和牲畜的都有,敌人应该是在此卸了车,然后趟过一片浅滩就消失了踪迹。 土围子一战后,中村虽然大难不死,但八路的战斗力还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他拉开队伍搜索的极为小心,直到他在落凤坡看到了大片八路军的尸体。 目光所及之处,坡上,坡下,地里,沟渠里……到处都是八路军的尸体,简直是死尸枕籍。 中岛所言非虚,足足有三百多具。 可是,中岛君,为何上一秒你还大获全胜,下一秒却弄个全军覆没! 那得面对多少敌人啊? “唉!……” 中村对着参谋仰天长叹: “中岛君,他本来不该死的,押运这种事情,交给中队长们去做就可以了,可大队接到这批军火之后,就要去执行扫荡任务,所以,中岛君为了和青木君再见上一面,就亲历亲为了……唉!谁知,却为此送了性命……” …… 铁帽山的山脚下,军火和物资摆了一地。 此地颇为荒僻,可队伍还是放出了多个警戒哨。 入眼处,到处是大小不等,摆放的整整齐齐的箱子,上面的日文清晰可见,只不过对于队员们来说,那简直就是天书。 孟占山得意极了,脸蛋子红扑扑的,撸胳膊挽袖子亲自操刀验看。 “咔嚓”撬开一箱,里面是两个稻草捆子,每捆扎着五支崭新的三八枪,枪上的烤蓝都没动过. 孟占山随手抄起一支,拉动枪栓,机件发出清脆的响声,乐的大叫一声:“好枪!” 再撬开一个木箱,里面飘出浓浓的枪油子味,油封里居然是分解好的机枪构件。 这难不倒曾经的修械所副所长,他小心翼翼地取出构件,慢慢组装起来,只一袋烟的功夫,一挺乌黑锃亮的歪把子机枪就雄赳赳地架在了地面上。 “噢!”队员们大声欢呼起来。 再撬开一个箱子,油封里的构件让孟占山陷入了沉思,那显然是重机枪的构件,可是,和他熟悉的马克沁重机枪却多有不同,甚至和他知道的三年式重机枪都有所不同,有着大堆的散热片,还有更粗的枪管。 “咋的啦?不认识?……起来!起来!让专家看看。” 段峰大刺刺地推开孟占山,凝神辨认起来。 这家伙看了好一会儿,又滴哩咣啷的摆弄了好一阵,完了,摇头晃脑的蹦出了一句: “嗯!……看出来了……这应该是一挺重机枪!” 孟占山哭笑不得,怪腔怪调的冒了一句:“呜呼!……孰为汝多知乎?” 段峰好像没听见似的,一门心思的摆弄着手里的防火帽。 孟占山急了:“我操!听见没有,这可是很有学问的一句哎!……” 没人欣赏他的文采,一帮人只顾大呼小叫。 “我操!重机枪啊!” “哈!大家伙!” “啥?重机枪?让我看看!”顺子心痒难耐。 “我操!我操他奶奶的!重机枪哎!”二虎后来居上,一把扒拉开顺子,冲上去摸摸这摸摸那,两眼直放光。 孟占山大失所望,“唉……一帮俗人!”随即走到一边,抄起刺刀撬开一个正方形的木箱。 “我的天呐!我的天呐!……” 孟占山连声惊呼,里面的东西显然让他感到震惊,“铁柱!快来看看!这是啥?” 刘铁柱跑步上前,“哎吆!我的娘哎!”他兴奋地叫着,抚摸着箱子里的构件,眼泪花都快淌出来了。 他把箱子里的构件小心翼翼地拿出,熟练地组装起来,很快,分解的炮架、底座和炮管就组成了一门油光锃亮的八二式迫击炮。 刘铁柱原是段峰手下的炮兵,已经一年多没摸过炮了,此刻圆睁双眼,咬牙切齿地说:“他奶奶的,闪开!闪开!给我一发炮弹,老子朝东京放上一炮!” “哈哈哈……” 队员们都乐疯了,跳起脚欢呼。 “噢!咱们有炮喽!……” “我操!就炸他东京!” “预备,开火!……” 孟占山走了过去,内行地前腿弓后腿绷,双手拍拍迫击炮的炮管,然后眯起左眼,右眼从炮管里望进去,望见一根银光闪闪的击针。 “嗯!好炮!一看就知道……他奶奶的!知道不?这玩艺儿是曲射炮,能隔山打人,落地开花,一炸一窝……” 没人听他的,众人对这些专业术语毫无兴趣。 孟占山恼了,满脸涨得通红,“他奶奶的!老子明天就去打保定!” “噢!”二虎高举双手:“队长,我赞成!” 大虎也举起右手,“队长,我也同意!” “我也支持!” “我也赞成!……” 众人七嘴八舌,争先恐后。 “噢!这就都听见了……他奶奶的!一群俗人,外加马屁精!”孟占山感慨道。 “哈哈哈……” 队员们笑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 忙活了大半天,终于清点完毕,一共缴获了两挺重机枪,七挺歪把子,三百六十二支三八式步枪,两百颗日式手雷,两万多发子弹,两门迫击炮,四具掷弹筒,三十发迫击炮弹,十袋大米,六箱日本罐头…… 罗先生忙着登记造册,段峰在给平时训练表现突出的队员发枪,孟占山悄悄地凑了过来,咬着耳根子嘀咕:“段大爷!留着点,……回头告诉队员们,谁玩命训练就有新枪,狼多肉少,得吊着他们的胃口。” 不断有队员领到了新枪,崭新的三八大盖,这可是好东西,枪声长,拼刺刀大占便宜,射程远,几乎是汉阳造和章丘造的一倍,精度还高。 领到新枪的队员得意洋洋,明明已经铮亮的枪身还是拿毛巾擦个不停,惹得空手的队员馋的直流口水。 整个白天,到处都能见到这样的队员,他们穿的破破烂烂,浑身上下乌里巴涂,可一支油光锃亮的三八枪却很潇洒地倒挂在肩上,胳膊肘自然有力地曲起,向后牢牢地顶住枪身,大拇指将枪背带在肩前挺出一个钝角,一副霸气十足的样子。 那架势,好像他们不像花子,而像是腰缠万贯的富翁。 …… 第六十三章 大捷大捷 “纳尼?……” 位于临城司令部的寺内联队长正在练习书法,听完电文,不由得大吃一惊,他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望向手持电文的参谋: “长野君,请你……再说一遍?” “报告联队长,第31大队的两个小队,连同中岛大队长,在落凤坡和黑水河大桥连续遇袭,毙敌三百二十余名,然而……然而中岛大队长及两个小队的皇军,全部玉碎!” “八嘎!这不可能!”寺内暴怒,一拳砸在办公桌上。 一杆毛笔被震得满桌子乱蹦,好端端的宣纸立刻溅满了墨迹。 “八嘎!……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寺内大声咆哮着,仁丹胡子一蹦一蹦的,额上青筋暴起,连着太阳穴的几条筋也全都尽在抽动,活像一只随时准备扑上去撕咬人的野兽。 …… 闻讯赶来的军官们鸦雀无声,整个作战室里一片沉默,人人面面相觑,不敢置信。 要知道,自寺内联队登陆以来,大大小小数十战,还从来没有哪个小队被成建制歼灭的情况,可是现在,整整两个小队,连同大队长中岛长介,居然被全歼了。 非但如此,还遗失了大批军械。 参谋长久保健一首先回过神来: “联队长阁下,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这股敌人,并消灭之。要知道,这是在我们的占领区,一下子让这么多皇军玉碎,这股敌人的力量一定非同小可。” 参谋佐佐木连连点头: “不错!参谋长所言极是,据中村队长报告,袭击者是八路军的正规部队,而且从现场分析,估计有数千人之众,前一段时间,辛集监狱被袭,逃走了大批犯人,估计也是这伙八路所为…… 目前,我军正在对八路根据地进行合围,后方空虚,这样大规模的部队跳出了包围圈,显然会对我军后方造成极大威胁!” 寺内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想了想说: “嗯,不错,目前西尾大队已去参加合围,临城地区只剩下中岛大队和中村大队,本来中岛大队也要去参加合围,现在看来,不但不能去,还要再抽掉些部队回来剿灭这伙八路…… 久保君,立刻向师团长发报,有大批八路军跳出合围圈,请求召回西尾大队,消灭漏网之鱼!” “哈咿!” …… 两天后,位于磨盘山的军分区司令部内,陶司令正和几位干部围着地图商讨战情。 随着日军的节节进逼,部队被迫转入山区,依托地利与敌人周旋,但几次作战受挫,活动范围越来越小,连司令部也被迫由李家洼转移至陈家坳。 陶司令审视着代表敌我态势的红蓝箭头,左手托着下巴,右手拿着铅笔,在地图上轻轻划拉着,他的眉毛微蹙,眼神深沉,仿佛幽谭一般。 “奇怪呀……武田联队突然后撤,至双头镇和岔口一带布防,西尾大队干脆撤出了慈峪镇和牛家湾地区,正在返回临城,敌人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莫不是敌人改变了战术?想要诱我深入?”徐政委道。 “不应该啊,敌人合围了这么久,就这么撤了?” “是啊,就算是诱我深入,咱也无力深入了。”参谋长李昆接了一句。 “情报确切吗?”陶司令问。 “确切,我们排出的几股侦查部队都带回了同样的信息,他们亲眼看见西尾大队撤出了慈峪镇和牛家湾一线,满载日军的大卡车一辆接一辆的在河间公路上狂奔。”陆参谋很肯定地说。 “嗯,我有点明白了,莫不是我们撒出去的小部队开了花,在敌后整出了大动静?要不,为什么西尾大队会这么急慌慌的往临城奔。”陶司令若有所思。 突然,通信科邓科长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报……报告!……”邓科长一口气喘不上来,一时间居然没了下文。 李昆有点急:“嘿,你倒是说话呀老邓,想急死谁啊!” 徐政委却一脸的喜色:“别急嘛,老李,你瞧邓科长那样,一定是有好消息,邓科长,别急,慢慢说!” 邓科长大喘了两口,还是捯不上气:“报……大……大捷,大……捷!……” “什么?……包,大姐……哈!一定是包大姐生了!哎呀!恭喜你啊,陶司令!”徐政委立马向陶司令道贺。 “不应该呀?昨儿才住进的保育院,吴院长说还得等两天……”陶司令有点诧异。 “不……不是大姐,是大……捷!大……捷!……” “哎呀!你小子,打啥哑谜!”李昆眼尖,一眼瞅见邓科长手里的电报,一把夺了过来,只扫了一眼,也跟着结巴上了:“哎……哎呀!真……真是大……大捷!大……捷呀!……” 陶司令和一众干部哭笑不得。 邓科长定了定神,终于连贯上了:“是……是这样……我们刚刚收到……临城地下党的电报,第31大队……两个小队……遭我军伏击……大队长中岛连同全体日军……都……都被消灭了,一个不留!……消息来源绝对可靠!” “什么?”众人听完,纷纷围拢向拿着电报的李昆,一个个满脸惊讶。 日军的战斗力众所周知,更何况是第31大队,由西尾率领的第32大队已经让军分区连吃苦头,这些甲种师团的部队都是日军精锐,战斗经验丰富,装备异常精良,处处透露着凶悍,作战意志异常顽强,堪称是最能打的日军。 他们有多难打,陶司令和部下都深有体会。 前一阵子,部队在常家峪和门头岭连续设置口袋阵,两次伏击西尾大队的佐藤中队,结果非但被敌人突围而去,自身还牺牲了168人,伤了42人。 可是现在,第31大队居然一下子就报销了两个小队,连大队长也一命呜呼。 还是外线部队干的。 简直是难以置信! “是那支部队干的?”陶司令第一个反应过来。 “嗯,电文里没说,看来目前尚不清楚。”李昆说着,把电文递给了陶司令。 陶司令激动地接过电文,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生怕遗漏掉任何一个字。 “嗯?会是谁呢?……孟占山?……常大山?……刘勇?还是黄新廷?……” “哈……司令,你第一个就想到了孟占山,看来是对他其啊!”徐政委乐呵呵地打趣道。 “嗨,第一感觉而已,这样的漂亮仗,绝对不是靠死打硬拼得来的,肯定是动用了一些非常手段。” “哦?什么非常手段?”徐政委饶有兴趣。 “这个我也说不上,不过我觉得啊,只有孟占山那个小子能想得出来,那个小子!一贯剑走偏锋,骑马岭一战,居然能想得出通过吹冲锋号来吓退敌人,简直是非常人所能。” 李昆嘿嘿一笑:“司令,那也未必,你是对孟占山先入为主,咱可是派出了六只小部队,这哪片云彩会下雨,还真说不定呢。” “嗯,这样吧,现在敌人的包围圈松了,咱也能缓口气了,我建议,派一名得力的干部去调查一下,一方面,看看各个小分队的情况,另一方面,也顺带了解一下这个大英雄到底是谁,这样吧,带上一部电台,咱最起码也得先通电嘉奖一下吧,正式的奖励等以后再说!” “嗯!有道理。”徐政委深以为然,随即又补充道:“邓科长,立即将此事上报总部,这可是个好消息啊!” “好嘞!……” “唉,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喽!”李昆夸张伸了个懒腰,一屁股坐倒在板凳上。 众人深有同感,无不长吁短叹。 这段日子以来,被敌人追着屁股跑,饭吃不饱,觉也睡不好,人人都脱了层皮。 此刻众人的心情,兴奋中混杂着疲惫,一个个表情激动,累并快乐着。 …… 第六十四章 中岛浩二 “没称手的家伙,孙猴子也打不过猪八戒!” 这是孟占山常挂在嘴边的话。 一支没有枪的队伍,就像是没有牙的老虎,从某种意义上说,连队伍都算不上。 现在人多了,枪也多了,还有一多半是崭新的日式武器,连重机枪迫击炮都有了,拉起队伍后,哪有这么阔绰过? 孟占山乐得连觉都睡不着了。 迫击炮没闲着。 刘铁柱亲自挑出了十二个人组成了迫击炮班,这些人个个都不白给,身强力壮不说,还多少识文断字,能写会画,在刘铁柱的督促下一帮人练的火热。 可重机枪就犯难了。 准确地说,还不能称之为重机枪,只能称之为重机枪零件。 平日最爱在训练场上闲逛的孟占山,这两天却一头扎进了小黑屋,一门心思的鼓捣起那两箱重机枪零件来。 两万多发子弹,四千多发都是重机枪弹,望着那一大堆大一号的子弹,孟占山豪气干云: ——他奶奶的,有了这些玩意,走路都得横着! 可他摆弄了大半天,傻了…… 这种重机枪显然和他熟悉的马克沁重机枪不是一个调调,他摆弄了大半天,把在修械所积攒的功力运用到了十成,还是弄了个半吊子。 他又把段峰找来,两个人对着装配图研究了好一阵,还是大眼瞪小眼。 “咋办?队长,咱看不懂啊。” “嘿嘿,没事……”孟占山狡黠地笑了笑,鼓起两只眼珠子勇往直前地启发着段峰: “你小子有过这样的经历没有,你买了一把杀猪刀,却发现它不光可以杀猪,还能当打仗的家伙使。” “没有,队长,咱不像你,当过杀猪匠。”段峰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 “娘的!还会不会聊天……走,带你去找把杀猪刀!” “啊?”段峰傻了。 …… 随着一声“立正!”,孟占山由段峰和顺子陪着走进了禁闭室。 两个哨兵站的笔直,齐刷刷地望向孟占山,立正敬礼。 孟占山一愣,赶忙还了个军礼。 “哎呀!长进了啊,还一套一套的。” “嘿嘿,段教官教的,说是大伙打仗的本事学了不少了,礼节也得跟上。”顺子冲段峰眨了眨眼。 “嗯,不错,不错……”孟占山连声赞叹。 禁闭室的土炕上蜷缩着一个日军士兵,光着脚,蓬头垢面,军服又脏又破,被捆得像粽子一样,嘴里还堵了条毛巾。 一见有人进来,俘虏嘴里发出“呜呜”的叫着,浑身扭动,像发了疯似的。 孟占山一看就火了:“顺子!谁让你们这么干的,嗯?快解开!把鞋子拿来!”说着伸手去解俘虏脚上的绑绳,俘虏的裤腿已多处破损,膝盖上血肉模糊。 “别呀!队长!这小子横着呢,一松开就又抓又咬的,好心给他饭吃,这小子差点没把我耳朵咬下来!” “那也不成,咱有政策,不能胡来!” 顺子极不情愿地解开了俘虏身上的绑绳,孟占山拿过一旁的昭五式军靴,给俘虏一脚一只穿上。 让众人瞠目的是,俘虏白了孟占山一眼,立刻就变得异常安静,窝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了,甚至当绑绳全部松开时,俘虏也异常温顺。 “嘿!队长,你真有气场……连小鬼子都给你镇住了!”顺子一脸的惊讶。 “唉!……瞅瞅!这孩子顶多也就十三四岁,狗日的小鬼子,咋能叫这么小的孩子出来打仗呢!”孟占山一脸的愤慨。 “长官!我都二十了!” 小俘虏突然睁开了眼睛,目光灼灼。 孟占山吓了一跳,眼前的小俘虏居然开口了,还操了一口流利的中国话。 非但如此,小俘虏居然哭了,两串泪珠可怜兮兮地挂在脸上,两只小小的、乌黑的、闪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孟占山,眼神里居然透出异样的惊喜。 孟占山刚要开口,小俘虏居然一骨碌爬了起来,挣扎着跪在土炕上,向孟占山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一刻,众人都呆了。 孟占山也呆了,他还从未受过如此大礼,他的本能反应就是:我操?莫不是这小子跟老子沾亲带故? 由此产生的后果就是,他迅速地把七大姑八大姨在脑子里捋了一遍。 嗯,应该不会,没有那个亲戚跟这小子哪怕有十分之一的相似。 孟占山松了口气,随即哑然失笑:娘的,想来自己那些穷亲戚也没哪个有本事在日本留个种。 小俘虏眼泪长流:“长官!知道我为什么向您鞠躬吗?” “我……我不知道。”孟占山有点结巴。 小俘虏态度十分诚恳:“哈咿!长官!谢谢您保全了哥哥他作为武士的尊严,浩二我再次向您表示感谢!”说完,又深鞠一躬。 “哦?哥哥?” “是的!就是被您部下杀死的中岛长介,作为一个武士死在战场上是他的荣耀,但我要感谢您为他保留了他心爱的武士刀,那是他作为武士最重要的东西!” 噢!原来如此! 孟占山恍然大悟。 这小子原来是日本少佐的弟弟,我操!这哥俩简直就是武大和武二的翻版,哥哥是个大块头,足有一米八几,相貌英俊,高大威猛,可弟弟却是个矬子,又干又瘦,像个小孩子,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孟占山轻轻拍了一下小俘虏的肩头:“嗯!你哥哥还行,虽说是个侵略者,可好歹也算条汉子,是汉子我就尊重!” “不!长官!您太荒谬了!……我们大日本皇军来到中国是为了帮助你们建立共荣圈,是为了把你们从欧美的奴役中解脱出来!怎么能说是侵略者呢?” 哈哈,孟占山哑然失笑,娘的,这小子,中毒还挺深! “我说浩二,照你的意思,你们跑到中国来又杀人放火还是为了帮助我们喽?” 小俘虏语塞,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了。 “小子!好久没吃东西了吧?来来来……先吃点。” 小俘虏突然变得十分激昂:“长官,请让我去死!” “哎呀,伙计,咋说着说着就要去死呢?” 小俘虏怒目圆睁:“只有战死的帝国勇士,没有被俘的帝国勇士!我是死也不会吃你们的东西的!” “嘿!我说兄弟,至于嘛?……谁说被俘后就一定要去死,嗯?……我们古代有个叫苏武的勇士,被俘后放了十年的羊,回来后大家照样夹道欢迎,依旧认为他是个勇士。”孟占山慢慢开导着。 “我听说过,长官,那叫苏武牧羊。” “啊?” 孟占山大喜! 这是一个他没有想到的结果。 这小俘虏居然知道苏武牧羊,看来他对中国古代还是有所了解的。 两个处在敌对立场上的人,要想接近对方,就得找一个突破点。 现在孟占山几乎找到了这个突破点。 所以他必须再接再厉。 “哎呀?你小子不简单吶,这都知道!”孟占山夸奖道。 “我在仙台读书时,曾有一个非常要好的中国朋友,他教会我很多关于中国的东西。” 嘿呀!这小子还有这么一出,孟占山大喜过望,这说明这个俘虏和中国有缘吶,这简直是太好了。 这个时候,必须趁热打铁,让对方一步步按照自己的路数走。 “所以啊,浩二,被俘了不一定非要死,你不投降就是了!” “不投降难道不会被处死嘛?” “不会,我的部队是讲日内瓦公约的,不乱杀俘虏。你哥哥已经没了,你的父母年纪一定也不小了,总得有人去照顾他们吧。”孟占山循循善诱,连段峰都暗挑大拇指。 “我还能回到日本?” “当然!浩二,你信任我吗?” “信任!长官!” “好!那你看这样好不好,浩二,我们做一个约定,如果你能帮我完成三件事,我就放你回去,把你送回辛集据点。” “吶尼?这是真的吗,长官?” “我呢,没有别的优点,就是说话算数!” 这个时候,小俘虏的眼睛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 他的眼皮急剧地跳动了几下,在眼皮跳动之后,眉毛竟然也动了一下。 那是认可。 孟占山大喜过望。 …… 第六十五章 九二式重机枪 尽管浩二还没有点头,但孟占山知道,他离成功已经近在咫尺。 所以他沉默,他知道,小俘虏马上就要开口了。 果然,小俘虏一咬牙,像是最后决定了似的,终于张开了嘴: “可是……长官……我,还是不能答应……请还是让我去死吧!……” 孟占山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好悬没喷出一口老血。 这小子,真他娘能玩!上一秒让他飞上了天,下一秒却让他重重地摔在地上。 要是别人这么干,孟占山早就蹦起来了,正反几个大嘴巴子。 可小俘虏这么干,孟占山就没脾气了,他强忍着哭天抢地的冲动,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呀,伙计……你不是知道苏武牧羊的故事嘛?” “哼!你们无非是想让我泄漏情报,或是让我向自己人开枪,所以!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哈!……孟占山都快要被气乐了,这个小兔崽子,整个让自己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死去活来”。现在,他又活过来了。 “唉!我说,伙计,咱不带这么玩的……你嘀,也太小看我孟占山了,我最不愿意强人所难了……伙计,你看这样好不好,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让你拥有最后决定权,你不同意去做的事情,我绝不勉强。” “是真的吗?长官?”小俘虏大喜,眼里光芒四射,脸上绽成了一朵花,“可以击掌为誓吗?长官?” 看着激动到身体发颤的小俘虏,孟占山乐了,他知道,这一回终于搞定了。 “好!击掌为誓!只要你为我做三件事,还必须是你愿意做的,我立即就释放你,决不食言!” 说罢,和浩二三击掌。 浩二大喜,居然泪眼盈盈,张口就是:“长官,哪三件?快说,快说……” 孟占山无意考验浩二的耐心,夜长梦多的道理他还是懂的,所以他张口就来:“嗯……这第一件嘛……” 可他万万没想到,青天白日之下……照样他娘的梦多! 大门“吱呀”一下就开了,罗先生带着大虎和二虎走了进来。 “哎呀!好热闹啊,来来来……让俺看看,俺还真没好好看过日本人呢!” 二虎笑嘻嘻地坐上炕头,凑近小俘虏,像看猴似的上下打量,眼神里满是戏谑。 小俘虏本来跪在炕上,现在坐了起来,两只小胳膊规规矩矩地叠放在膝盖上,脏兮兮的小脸支在上面,一双忐忑的眸子一开始还躲闪着二虎的目光,忽然间就对二虎一乐,还招了招手。 二虎大喜,凑上去想亲近亲近。 恶梦,突然就来了。 二虎刚凑上去,浩二突然“嗷”的一声,扑上来死死掐住二虎的脖子。 二虎大惊,拚命挣扎。 浩二哪里是二虎的对手,只一秒钟,双手就被二虎掰开,被二虎抡起来甩到了一边。 二虎一招得手,大喝一声:“去死!”,抡起一脚直踹浩二后心。 “别!……” 说时迟,那时快,眼见二虎发难,孟占山猛扑上去,勇敢地扮演了一回肉垫。 “嘭!” 那一脚结结实实的踹在孟占山的胸口。 “咯啦!” 那一蹬之力非同小可。 孟占山凭经验就能判断,自己的肋骨至少折了两根,他闷哼一声,“噗通”一声摔倒在浩二身上…… “队长!” 几个人同时发一声喊,七手八脚的抢了上去。 孟占山吐了口老血,眼前一片漆黑,他感到右肋一阵巨痛,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他觉得太窝囊了,在战场上才被踹断过一根肋骨,可是现在,在自己人脚下,居然一折就好几根。 回过神来的二虎“噗通”一下扑倒在孟占山身前,拼命摇晃着孟占山:“队长,队长,你没事吧……” 浩二翻身爬起,从后面摇晃孟占山:“长官,长官,你醒醒……” 孟占山慢慢睁开双眼,咧嘴一笑,艰难地吐了一句:“别摇了,俩祖宗,本来还连着点皮,再摇,就全断了……” 浩二不动了,他傻傻的跪在那里,眼里迅速蒙上一层泪云…… …… 没人能明白浩二怎么有那么大的能量。 这小子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让任何人进去,不吃不喝,整整鼓捣了一天一夜。 他接触过三年式重机枪,又看得懂装配图,所以孟占山对他寄予厚望。 傍晚时分,一挺乌黑锃亮的重机枪已经雄赳赳气昂昂地架在了桌子上。 硕大的支架,枪身乌黑通亮,枪管布满了散热片,长长的供弹板,“斗鸡”状的防火帽…… 孟占山大喜,连忙命人抬往铁帽山下,准备验明正身。 那家伙太沉了,足足四个壮汉才能抬动。 山脚下,夕阳的余辉染红了天角,山色一会儿金黄,一会儿又变成了深褐。 重机枪被架在了山脚下的一个土包子上,粗大的枪管直指山坡。 “没问题吧,浩二?” “不知道,长官,试试吧!” 二猛递来三发子弹,孟占山接过,像接过金条一样的小心翼翼地把金灿灿的子弹放在供弹板上,冲浩二点点头。 一大帮人立即趴伏在土包周围。 “射击!”孟占山下令。 浩二猛地扣动了一下,枪口毫无动静。 换个地方再扣……还是动静全无! “什么玩意,净他娘的糊弄人!”二虎骂骂咧咧的。 “嘘!”大虎伸出手指做封口状。。 “别急,浩二,想想问题出在哪里?”罗先生和颜悦色地安慰浩二。 “像是没有扳机,一定是那里搞错了。”浩二一脸的懊丧,猛然暗淡下去的眼神里充满了绝望:“还是……还是抬回去吧……” “等等!……让我看看!”孟占山拍拍浩二,亲自上马。 他握了几下握把,毫无动静,脸上露出了迷茫之色。 他把头低下,寻找着那个他熟悉的部件。 乖乖!目之所及,根本就没有任何扳机形状的物体。 “队长,让你失望了!”浩二一脸的惭愧。 孟占山笑了笑,“没关系,失败是成功之母嘛!”说着,拍了拍两边的握把。 “咯!咯!咯!” 突然间,枪口喷出耀眼的火舌,同时,传出雷鸣般的射击声。 一串粗长的火线飞射而出…… “嗵!嗵!嗵!” 远处的山脚下,三股炸烟腾空而起,碎石土块飞溅开来,响声惊天动地。 一大群麻雀“呼啦”一下腾空而起,一个个被吓得屁滚尿流,眨眼间就不见了。 “我操!响了!响了!这哪是重机枪啊,简直是小炮!”大虎兴奋的大呼小叫。 二虎惊呆了,像木头一样趴在那里,两眼傻傻地注视着眼前的壮景。 孟占山毫无准备,被弹仓里冒出的青烟熏了一下,连忙捂住眼睛。 周围人吓坏了,纷纷扑向孟占山。 浩二难过地喊:“长官!长官!” 孟占山揉了揉眼,松开手,挤出两滴眼泪,冲着浩二哈哈大笑:“我操!我算是明白了,这货根本就没有扳机,得靠挤压握把发射,哈哈哈……简直是威力无穷啊!” “长官!图上说,这种机枪叫九二式,射速一分钟450发,射程可达4000米。”浩二一脸的喜色。 众人使劲地鼓掌,罗先生冲浩二伸出了大拇指。 浩二微微一笑,冲孟占山伸出了一根手指。 孟占山心里咯噔一下。 我操!这小子门清…… …… 浩二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傍晚。 直到晚饭前,才从深度睡眠中醒来。 醒来的浩二红光满面,肚子咕咕直响。 准确地说,他是被饿醒的,离他睡够还差远了。 甫一睁眼,这小子就直扑饭桌。 大米饭,四菜一汤,还有缴获的日本罐头,这小子享受了一回少将级的待遇。 只一袋烟的功夫,饭菜就被一扫而空,还消失了四罐日本罐头。 二虎一边啃着玉米饼子,一边怒目而视:“我操!这哪是人吶,分明是猪!” …… 呼啦啦的吃完,这小子拍拍肚子,抹抹嘴,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下,比划着要去装配另一挺重机枪。 孟占山摆了摆手,“别装了,接着睡!” “不,长官,请你理解我的心情。” “今儿星期几?”孟占山忽然问。 “星期六!怎么啦?过糊涂啦?”罗先生笑着回答。 “我操!干!二猛!立即把屋子收拾出来。” “是!” 众人一片忙碌,收拾桌子声,搬椅子声,议论声,锅碗瓢盆声响成了一片。 孟占山吩咐顺子:“去!把缴获的电台搬来!” “怎么,长官,不组装重机枪了吗?”浩二一脸的疑惑。 孟占山缓缓伸出了两根手指。 浩二大喜,使劲地点点头。 “先和上级联系,汇报一下我们的情况。”罗先生急切地说。 “顺便问一下,有没有吕正操团长的消息。”段峰一脸的焦急。 孟占山忽然拉开门,满脸堆笑地望着大伙,皮笑肉不笑地喷了一句:“各位,请回去睡觉!一个不留!” “啊?” “为啥?” “不会吧,队长!……” 满屋子的惊讶声。 …… 第六十六章摩西摩西 众人在万般无奈中退出了房门。 孟占山的理由很充分,上级嘱咐要单线联系,不能有旁人。 其实上级嘱咐了个鬼。 上级怎么会想到他孟占山能缴获一部电台,更何况,就算缴获了电台,没有报务员,又能怎样? 众人刚刚退出,孟占山的脸色就变了。 浩二惊奇地发现,刚才还一脸镇定的孟长官,瞬时间变得猴急,一双眼睛都要喷出火来。 房门刚刚关上,孟占山就迫不及待地拉浩二坐下,还递上一杯热茶。 “兄弟,眼前,可就是第二件了。” 一转眼,都成了兄弟了。 浩二点点头。 “兄弟!你的重机枪装的顶呱呱,简直没治了!可你的老本行是报务员啊,对不对?所以我的第二件事就是,让你帮我联络联络,这你总该不会拒绝吧。” 孟占山拉了把凳子在浩二身边坐下,一脸的期待。 被夸奖了几句,浩二有些腼腆,点头道:“哈咿!” 孟占山喜上眉梢,举起手里的茶杯呷了一口,美的直咂吧嘴。 “可是,长官!你利用敌人的发报员来和上级联络,这是极不成熟的表现!” “噗!” 孟占山一口水喷在了电台桌上。 “嘿!你小子,我,我不成熟,你成熟?……”孟占山满脸涨得通红,努力地掩饰着脸上的尴尬,“再说了,臭小子!谁说我要跟上级联络了?” “难道,作为重要的电台,不是用来和上级联络的吗?”浩二不依不饶。 孟占山的脸蛋刹那间憋成了猪肝色。 浩二终于明白,自己说错话了,赶紧低下了头。 孟占山大喘了几口,脸上才恢复了自然。 嘿!他娘的小鬼子,简直真诚的可爱,得!别吓着了小朋友! 孟占山赶紧拍了拍浩二的肩膀: “我说兄弟!和谁联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对你来说已经是第二件事了,你说对不对?” 浩二拼命地点头。 “所以呢,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重要的不是过程,而是结果……” 浩二连头都顾不上点了,麻利地开了机,插上耳机,又摆好了发报键…… 只用了几秒钟,一切就准备就绪。 浩二戴上耳机,右手激动得有点发抖的轻轻地搭在发报键上,屏气凝声,神情庄重地注视着孟占山。 “报告长官!通讯兵浩二准备完毕,请指示!” 孟占山拿出一个小册子,还有一张蓝色的信笺,“诺!这是密码本和联络方式,你是行家,应该懂吧?” 小册子是“三字经”,蓝色信笺上写着一串数字。 那是上次和余波分手时,他问余波要的。 当时他把关所长赠的勃朗宁枪套给了余波,并向余波讨要联络方式,余波一高兴,就给了他以上东西,并笑着说:“保管好,孟大哥,我星期六和星期天晚上一般开机。” 孟占山当时那个酸吶,他上哪儿搞电台去? 谁知老天有眼,这一转眼,他就有了…… “诺!我能给你的,都给你了,这第二件事能不能干成,就全看你了。” “哈咿!长官!” 浩二是行家,他明白,那本书就是密码,潜伏人员一般都不用密码本,而是找一本常用的书,就算是被发现了,敌方也无法确定,眼前的三字经显然就是如此。 浩二转动电台旋钮,按信笺上的数字转换着频率。 他的手指开始颤动,电键在他手下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孟占山一瞬也不瞬地盯着浩二的手指。 滴滴答答…… 滴滴答答…… 一连呼叫了几遍,对方毫无反应。 浩二沮丧地望着孟占山,孟占山脸色铁青,屋子里弥漫着失望的气息。 “长官,对方没有开机。”浩二沮丧地摘下耳机。 “哦!那就撤了吧,明儿再说。”孟占山有气无力的蹦出了一句。 指示灯,就在这时,突然亮了! 浩二大喜,连忙戴上耳机,眯缝着眼睛,仔细地聆听着电台的滴答声。 不一会儿,滴答声结束,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浩二摘下耳机,将抄下来的电码与书本比对之后,将一份译出的电文递给了孟占山。 电文的内容竟是: ——摩西摩西? 孟占山疑惑地看着浩二,一脸的蒙圈。 浩二却什么也没意识到,一脸的激动: “报告长官!对方是个经过严格训练的报务员,手法利索,非常老练,简直比我还专业。” “噢?” “另外,对方是个女人。” “啊?你怎么知道?”孟占山愣愣地戳在那儿。 “嘻嘻,一个有经验的报务员,能从对方的发报手法、击打节奏等方面,判断出对方是男是女,甚至能判断出对方的脾性。” “噢!……” “另外……她还是个间谍。”浩二的语气变得非常神秘。 “啊?”孟占山惊得像头顶上响了个炸雷。 “她的发报速度非常快,而且讯号飘忽不定,显然是为了防止被侦听者抄收。” 孟占山傻了,他一直怀疑余波是个谍报人员,可是从浩二嘴里得到确认,还是让他惊呆了。 她是个谍报人员,她的回电是:摩西摩西,孟占山虽然不知道摩西摩西是什么意思,却听得出那是日文。 难道?她是个日本间谍?…… 指示灯,又亮了! 这一次,电文很中国化,十四个字: ——何年何月何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几乎是在电文被译出来的同时,孟占山的整个人,立刻就变得语无伦次: “快回!快回!兄弟……今年今月芙蓉厅,人面桃花相映红。” 指示灯“唰唰唰”地闪个不停。 浩二再次执笔抄录: ——功高拜将成仙外,才尽回肠荡气中。 孟占山秒回: ——万一禅关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 电文在不断被收发和传送: ——孟大哥!真的是你! ——是我,如假包换! ——可你为什么在呼叫时使用的是日语摩西摩西?…… 一切都明白了,孟占山哭笑不得,在浩二的脸上重重地拧了一把。 浩二恍然大悟,顿时大窘。 ——我刚刚缴获了一部电台,还雇佣了一个日本报务员。 ——哈!原来如此!有人大败落凤坡,听闻折损三百多,妹妹几日不得睡,原来不是孟大哥。 ——打仗不是比拔河,那要看谁智谋多,血战落凤徒费力,凯歌却奏黑水河。 ——破强敌,在谢公处画,从容颐指。 ——吃饭莫忘种田郎,占山不是白眼狼,如今三拜求答谢,妹妹可否走一趟。 ——大哥,抱歉,妹妹太忙。 ——半天即可。 对方陷入了沉默…… 在长时间的等待之后,指示灯终于亮了。 ——大哥!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告诉你,6月初6,我将举办婚礼。 望着译出的电文,孟占山一下就傻了。 那一刻, 他的眼睛睁的老大老大。 他的脸庞因痛苦而变得极度扭曲。 他的思维在一瞬间停止。 他的身子像虚脱了一样,软软地从凳子上滑下,重重地瘫坐在地板上。 那些滴答声,顷刻化作无数炸雷。 而他的心, 随着那些滴答声被炸成了无数碎片…… 第六十六章 青花寨 青花寨的裴世才终于等来了回音。 大虎二虎带着一行人送来了借去的枪支,还带来了六大捆沉甸甸的稻草捆子。 “大哥!” 大虎一抱拳: “孟司令托我给您带个话,说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答报,这是他的亲笔信。” 裴世才接过信,拆开一看,顿时面露喜色,连忙命令手下打开稻草捆子。 打开一捆,是枪。 再打开一捆,还是枪…… 一共是三十杆崭新的三八枪。 裴世才大惊! 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对他这个山大王来说,还有什么比枪更宝贵的。他积攒了这么多年,才攒了二百多杆破枪,可孟占山现在一下子奉送了三十杆新枪,还是大名鼎鼎的三八大盖! “哎呀……哎呀!……青龙兄弟!……” 裴世才激动地握住李青龙的手,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你这个恩人……也太够意思了……太够朋友了!……哎呀!老哥哥幸亏听了你的话,要不然……肠子都要悔青了!……没说的!……以后啊……咱一定得跟孟司令多亲多近!……一定啊!” 李青龙也愣了,好半天才竖起了大拇指,赞叹连声:“我的天,还真打成了……了不起!……了不起!” 二虎咧开大嘴,得意洋洋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大哥二哥!整整两个小队的鬼子呢,一百多个,咔嚓咔嚓!一个没剩……嘿嘿,真他娘的痛快!” “谁说的,还活逮了一个呢!”大虎纠正道。 二虎撇撇嘴:“切!那个不算,那是头猪!” 此言一出,兄弟两个相顾大笑,笑得震耳欲聋。 李青龙愕然,瞅了兄弟俩老半天,疑惑地问:“……两个小队的鬼子?全报销啦?……” 裴世才更是激动,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脸的愠怒:“去去去!俩臭小子,别他娘的没事来逗闷子!” “谁逗闷子啦?”二虎洋洋得意,伸出两个手掌,正反比划了一下,“诺!光俺一个,就干掉了狗日的二十多个呢!” 大虎更牛:“切!二十多个很多嘛?你哥我可是干掉了四五十呢!” 二虎急了:“四五十算啥?都是些虾兵蟹将,俺可是干掉了一个少佐,队长说了,那可是鬼子的大队长!嘿嘿,你没瞅他那个武大郎兄弟要和我玩命嘛,都他娘急眼了!” 兄弟俩你一言我一语,争得面红耳赤,把个裴世才和李青龙看得目瞪口呆。 裴世才火往上撞:“俩臭小子!做梦吶?嗯?还一人干掉好了好几十,还他娘的大队长,当你大哥我是傻子啊!” 李青龙激动的双手都有些颤抖,抱拳道:“别,大哥,你息怒,我这俩兄弟可从不撒谎……大虎二虎,你俩说的是真的?” 大虎嘿嘿一笑:“二哥,就是借我俩个胆子,也不敢在您二位面前撒谎啊,千真万确!” 裴世才大奇:“哦?……说来听听,咋做到的?” 大虎道:“我们埋伏好了,突然发难,一上来就火力全开!” 裴世才哼了一声:“哼,这有啥稀奇,预料之中……接下来呢?” 大虎道:“接下来……我们打光了所有子弹,然后发起冲锋!” 裴世才大感不屑:“切!……蠢!你们打光了子弹才冲锋,鬼子一开火,你们拿什么来压制?” “鬼子和咱们上次一样,反应贼快,机枪手立即跳车,可是……嘿嘿,这一次他们却一枪未放!” “切!不可能!净他娘的忽悠,这小鬼子什么时候立上贞洁牌坊了?……还一枪未放!” 大虎坏笑了一下:“嘿嘿……俺们給狗日的加了点料,在地上插了好多又尖又长的铁刺,鬼子的机枪手纵身一跳,就这样……噗呲!”大虎发出瘆人的一声。 这一声“噗呲!”,让裴世才和李青龙脸上骇然变色。 俩人同觉下身一凉,那感觉,就像是扎在了自己身上一样! 从两米多高的车上跳下,再踏上一根又尖又长的铁刺。 那感觉,我操……简直是太残暴了! …… 李青龙首先缓了过来,哈哈大笑:“嘿呦!这么损的法子你们都能想的出来,真他娘太残忍了!” 裴世才心有余悸,缓了老半天才问:“那,接下来呢?” 大虎道:“接下来我们便发起了冲锋,冲上去跟狗日的拼刺刀!” “嗯,这在预料之中,但鬼子的应变能力,那可不是吃素的,一旦反应过来,火力可是疾风暴雨一般,你们一旦冲锋,还不变成了屠宰场?” “鬼子还是没有开枪!” “还是没又开枪?……”裴世才愣住了。 “为啥?上一回,咱们可是被鬼子放到了一百多号人呢!”李青龙插话道。 二虎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眨了眨眼,一龇大牙说: “嘿嘿,是这样,我们…… 说着,从地上抓起一支三八枪,双腿跨立,据枪四十五度,比划了一个上刺刀的动作。 然后…… 拉栓,退弹动作,再拉栓,再退弹动作…… 随后手里像变戏法似的抛下一枚空弹壳。 空弹壳旋转着,“叮当”一声掉在地上。 “诺!就这样,然后……小鬼子就傻了,跟比赛似的一个赛一个的上赶着退出了子弹。” 二虎连说带比划,连小鬼子那受了侮辱似的表情都模仿的惟妙惟肖。 李青龙顿时笑喷了,蹲在地上直揉肚子,扶着桌子喊道: “哎呦!……笑死我了,你们他娘的,居然……这么忽悠小鬼子,也不怕天打雷劈!” 裴世才也笑得前仰后合,指着二虎老半天说不出话,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笑着说: “我操!这他娘的一定是孟司令的主意,料你们两个小子也想不出来……要我猜啊,恐怕连子弹都是假的吧!” 二虎连连点头。 笑了一会儿,裴世才又道: “嗯!不错……以小日本那尿性,是绝对不会开枪的,所以你们就安全混过了死亡区域,和小鬼子拼上了刺刀……嗯,高!实在是高!……但是,小鬼子的拼刺技术可不是闹着玩的,除了你们俩,恐怕别人都不是对手吧!” 李青龙补充道: ”嗯,他俩也够呛,对付一两个没问题,可小鬼子都是三人一组组成刺刀阵,实在是难以对付。” 二虎又来劲了,伸出两手一阵比划: “两位哥哥,是这样……我们把鬼子堵在了一座桥上,桥不宽,诺!就这么宽……中间汽车再一蹲……诺!两边就只留下这么大点地方,只能一对一……所以啊,我和大虎就一边一个,杀得那叫一个痛快!” 大虎在一旁眉飞色舞: “对,就是这样,一对一,咔嚓咔嚓,一连劈了他二十多个!奶奶的,小鬼子关了俺那么久,这口气出的,那叫一个痛快!” 二虎又道: “就这样,算上一开始被机枪突突的,光俺们俩就干掉了狗日的六七十人!哎呀!那叫一个痛快,俺这辈子都没打过这么痛快的仗!真他娘的过瘾!” …… 送走了大虎二虎,李青龙仍沉浸在方才的刀光剑影之中,虽然没亲自上阵,仍觉得十分痛快。 “大哥,你念过书,见多识广,一向甚会看人,你觉得,这孟司令如何?”李青龙问。 “这个?……” 这一问,让裴世才陷入了沉默,他眨巴着一双三角眼,思索了片刻: “兄弟啊,要说这孟司令,嘿嘿……你大哥我还真有点眼晕…… 不瞒你说,像他这一类型的,我还从没见过!…… 上次见面时,此人神情变化极快,时而低声下气、嬉皮笑脸,时而又慷慨陈词、义正辞严,忽而如江湖人一样豪气,忽而又和文人一样彬彬有礼。 怎么说呢?你说他正吧,他透着一股子邪气,你要说他邪吧,他又透着一股子正气,你说他是个粗人吧,他透着一股子文气,可你要说他是个文人吧,他又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豪气。 唉,我只能说,他和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既不像国民党,也不像共产党,既不像江湖中人,也不像是在官场…… 可是有一条,这绝对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他性情刚烈,很悍猛,也很仗义,但又能随机应变,鬼计多端,变化灵活。这样的人,能作为朋友,那是福分,可要是成了敌人,嘿嘿……那可就倒了八辈子霉喽!” 一席话,说得李青龙俩眼都直了…… 第六十七章双雄会 “二猛,事办的怎么样了?” “嘿嘿,队长,您放心!新家伙已全部收回,都放在铁帽山的溶洞里了,现在大虎和二虎正带着二百多人看着呢。” “嗯!不错!”孟占山夸奖道。 “队长,按照您的要求,队伍一大早就撒出去了,村里只留了四百多号。”段峰接着报告。 “嗯!好!告诉队员们,尾巴都夹着点,别跟发了财的土财主似的!” “是!队长,您看是不是这样?”段峰哭丧个脸,摆出个一副极度颓废的样子。 “嗯!不错,就这个调调。”孟占山满意地点点头。 罗先生大惑不解:“为什么呀?队长……来的不是咱自己人嘛?你这是整哪出啊?” “嘿嘿,罗先生,下来我再跟您解释,您在家守着,我出去迎一趟!” 罗先生点点头,眼神里满是迷茫。 …… 远处的官道上,一队人马滚滚而来。 为首一人,骑着东洋大马,身穿黄呢面大衣,足蹬高筒马靴,腰插二十响,两腿一夹,风驰电掣,俨然一幅司令派头。 来者正是高平县独立大队队长常大山! “都给我精神点,昂首挺胸,一举一动都得体现出咱独立大队的气势!”常大山扬鞭呼喝。 “是!” 部下的响亮回答让他甚感满意。 …… 大洋马一声长嘶,停在笑脸相迎的孟占山面前,常大山甩蹬下马。 “哎呦!孟大营长,亲自出迎啊!” “应该的,应该的……常营长,咱俩可是好久没见啦!”孟占山一上来就亲热地搂住常大山的肩膀,热乎的不得了。 两人自土围子一战后就再未谋面,虽然身处邻县,可是由于种种原因,一次也没来往过。 常大山新败,本不愿意和老冤家见面,可特派员刚视察完他那儿,准备来孟占山这儿,他又不得不送上一程。 也好,常大山想,能够有个机会会会那家伙,正好损损他,也好为在土围子战斗中牺牲的战士们出口气。 他特地把特派员放在了后面,就是为了先教训教训孟占山。 他甚至为此琢磨了一个晚上,准备一见面就发难。 可是,眼前的画风,却让他哑了火。 那家伙瘦了,原本一张白皙的脸庞现在有些发黑,脸上胡子拉碴的,左脖子上多了块铜钱大小的伤疤,身上是一套皱巴巴的长衫,斜挎着王八盒子,大概是一溜小跑的缘故,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汗臭味。 不仅如此,他身后的队伍也是极尽颓废。 这是一支不大的队伍,个个衣衫褴褛、形容萎靡,队形乱七八糟,几名跑岔了气的还被别人搀着,远远望去,简直是一帮地道的乡民。 怎么回事? 这他娘的还是孟占山嘛? 那个一向孤傲、讲究、目空一切的家伙,怎么会落魄成这样? 忙活了大半年,就带出这么一支队伍? “特派员呢?老常。”孟占山问。 “噢!我先来探探路,特派员随后就到。” “哦!是这样,来来来……先抽支烟,抽支烟!” 孟占山摸出一根香烟点上,自己先吸了两口,随后递给常大山。 常大山大感意外,但还是接了过来。 奇怪,这小子一向瞧自己不起,今儿这是怎么啦?太阳打西面出来了? “老常,趁特派员没来,我先说两句……”孟占山的语调突然就变得异常低沉。 “老常,你大我两岁,我该叫你一声大哥!……大哥!其实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好好向你认个错,不光向你,也向整个三营认个错!…… 土围子一战,我擅自脱离值守,结果使三营遭遇了重大损失,虽然我缴获不少,可那都是三营的战士们拿命换来的。 我拼死阻击,那些战士们就可能活,可我跑了,拿他们的命换了补充营的命……唉!我真他娘的该死! 大哥,我孟占山不糊涂,我有愧于你,有愧于三营,我在这儿给你道歉了!给整个三营道歉了!……” 常大山傻了,他盯着对方的脸,蓦地,眼圈红了。 他怔怔地望着这个和以前判若两人的家伙,早就准备好的难听话竟然一句也说不出来。 “现在说这些……还有啥用?!”常大山就有些哽咽,他甚至有点不相信孟占山的话,这个眼高于顶的家伙,怎么会如此低三下四。 可他看到了对方的眼睛,那里面圈转着泪水,他知道,那是装不出来的。 孟占山的道歉,确实是真心实意的。 一则是因为三营在土围子损失惨重,和他确有一定关系,他为此十分内疚。 二则是因为一个难以启齿的原因,常大山在落凤坡大败,却打死打伤了一部分敌人,更为重要的是,他炸毁了两辆军车,使剩下的敌人不得不挤在四辆军车上,为自己在石桥上密集杀伤敌人做足了嫁衣裳。 自己一再把幸福建立在常大山的痛苦之上,想来也是惭愧至极。 他了解常大山,这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汉子,所以他今天装穷卖贫,很大程度上是听说常大山要来,不想刺激对方,当然喽,他还有别的小九九。 “大哥,我想说,如果老天日后能给我机会,我一定会好好补偿大哥你!”孟占山拉着常大山的手,一脸的真诚。 “唉!先别说这些了,咱们去看看特派员到哪了?” 常大山说着,顺着山路向山上爬去,他爬的很快,他不想让对方看到他眼里涌动的泪水。 山道难行,但他很快爬上了第一个山坡,停住身形,朝山下张望…… 日头已经升起,方圆几十里都是高低起伏的丘陵,远处的官道上,一队人马正徐徐而来。 “嗯,下去吧,他们到了。”常大山冲身后的孟占山摆摆手。 他在迈步下山之前,不经意地朝山上望了一眼。 可就是这一望,他却惊呆了,一步也迈不动了。 身后几米远处,竟然有一道长长的战壕! 他连忙走了过去,结果发现了一个浩大的工程…… 那是一道环山的战壕! 从土质上看,显然是刚挖成不久。 战壕即宽又深,还有原木支撑,关键地段还修了坚固的地堡。 再往上看,能看到一道环山的山脊,山脊的前半部分大部已被凿去,几乎成了垂直的断崖。 “我操!老孟!快来看!……我的乖乖!居然有人在这里修万里长城!” 孟占山爬了上来,顺着常大山的手指一看,不由哑然失笑。 “大哥,那是我修的!” “叼毛!你能有那本事?你有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 “真的,大哥,有高人指点。” “我说!你吃错药了吧,闲着没事鼓捣这些玩意,这得花多大力气?” “大哥,当着真人不说假话,大哥你想啊,万一有一天咱需要固守待援,总得有个支撑点吧,所以我就未雨绸缪,弄了这么个工事。” 常大山差点一口老血喷出…… 我操!这小子是怎么了? 不光脾性变了,连脑子也变了! 脾性变得蔫吧柔顺了,可脑子却变傻了? 就这么个光秃秃的铁帽山,还这工事那地堡的,脑子进水了吧! 这八路军立足于天下,靠的是游击战和运动战。 可这小子居然拾起了国民党的那一套,搞什么阵地战,实在是让人可发一笑。 唉,不管他吧? 于心不忍! 这小子好歹也是老乡加战友,关键是这小子手底下还有一大帮子人。 那就说两句吧。 “嗯,嗯。” 常大山清了清嗓子,“老孟,你咋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我有两句话想说,要不我于心不忍。” “大哥,你只管说!” “你这套工事,看起来坚固,实则是自掘坟墓,一旦让小鬼子围住,就跟那三国里的马谡一样,缺粮少水,不战自乱!” “嗯,大哥,你说的有一定道理,可是……” 常大山理都不理,自顾自地往下说: “这最好的防守,从来都不是防守,而是进攻,这再坚固的防守,都有漏洞!咱八路军的立身之本是游击战,运动战,可千万别学国民党那一套,搞什么阵地战,那是自取灭亡!” “大哥,我这也是以防万一,万一咱被鬼子包围了,总得有个支撑点吧……” 常大山干笑了两声,截话道:“得!我言尽于此,听不听在你,走!咱迎接特派员去!” 孟占山有点遗憾,他本来想好好解释一下,可眼见常大山如此,也就断了念想。 “好!大哥,你的话我记住了,大哥你太知心了!……走!今天我老孟做东,所有好吃好喝的都拿出来,管保让大哥你尽兴!” “嘿!这句话还中听!走!……” 两个老战友勾肩搭背地朝山下走去。 唇齿相斗多年的两人,这还是头一遭…… 第六十八章扑朔迷离 磨盘山,军分区司令部内。 陶司令正和几位干部一起讨论着特派员廖令奇发回的电报。 独立旅旅长许达来军分区开会,也一并参加了讨论。 “哎呦!真是不敢相信吶,鬼子居然是常大山部消灭的!” 作战处陆参谋打量着桌上的电报,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参谋长李昆嘿嘿一笑:“陶司令,怎么样?我就说嘛,你对孟占山是先入为主,这哪片云彩会下雨,还真说不定呢!” 徐政委拿起电报又看了一遍,笑道:“我说老李,目前这也只是推断,毕竟连常大山他们自己都说只消灭了一部分,对如此战果他们都感到惊讶。” 李昆的眼睛骨碌了两下,很肯定地说:“嗯……照目前情况看,应该是军火车发生了殉爆,四车的军火啊!足够把小鬼子都送上天了。” 陆参谋思索了一会儿,疑惑地问:“难道……就不会是别的武装干的?” “不会!临城地下党的同志说过,鬼子已确认是八路军所为。”李昆言之凿凿。 “噢?……就真没有别的可能了?”陶司令终于开口了。 “司令,从目前情况来看,只可能是常大山所部所为!……廖参谋在电报里说了,六个小队他都问过了,只有常大山部与日军发生过激战,还击毁了两辆汽车。” 徐政委举起电报,朗声说道: “部队的发展也很说明问题!……电报里说,常大山部此前连打了几个胜仗,还消灭了所谓的天下第一团,部队在短时间内就发展到了上千,嗯……也只有他们有实力与日军一战……反观其他几个小队,多则三四百,少则二三百,就是想打,也是有心无力呀!” 李昆点点头: “另外,从电报里看,这几只小部队里,廖参谋评价最高的就是常大山所部了,虽说在落凤坡一战损失巨大,可部队仍有七八百人,士气恢复的也很快…… 这部队面貌最差的,哼!……就属孟占山所部了,你们看,你们看,廖参谋形容说,一个个灰头土脸,没精打采的,还军容不整,作风散漫,这这这!……这样的部队能打胜仗吗?” 眼见李昆批评孟占山,陆参谋开口为孟占山说话了:“不过,据廖参谋反应,孟占山部的伙食还是不错的,走了几个地方,就属在孟占山那儿吃的好,有酒有肉,期间还有什么青花寨的土匪派人送来了一大堆吃食,说是感谢孟司令赠枪。” 谁知陆参谋不说还罢,一说李昆就气不打一处来:“下面的内容你看了吗,据廖参谋讲,孟占山那四百来人手里一半都是冷兵器,可他居然一口气就送了土匪三十条枪,还有不少子弹!” 听到这儿,徐政委有点失控,“啪!”的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桌子上的水杯直蹦。 “这有点过分啊!派他出去,是为了给大部队分忧解难,可他倒好,成了山大王了,讲吃讲喝不说,还和土匪勾勾搭搭的,拿着宝贵的武器去做人情,换吃食,这都成什么了?嗯?这也太不像话了!” 李昆接话道:“嗯,就是!我看啊,得警告一下他!” 徐政委余怒未消:“警告都不够,如此胆大妄为,撤职都够了!” 一旁的史参谋也开口了:“嗯,就是!……这样下去,他非把部队带成了一窝土匪不可!要我看吶,此人匪气太重,不适合领导部队。” 陶司令看了大伙一眼,又看了看一直未发言的许达,冷静地说:“许旅长,你来说两句吧,你是孟占山的老领导了,最有发言权……” 许达清了清嗓子:“嗯,嗯…… 各位首长……既然陶司令让我说两句,那我说说…… 我认为啊,对孟占山,我们不能只看外表…… 怎么说呢?……以我和他相处多年的经验来看,这家伙最讲究一个藏字,别看他平时喜欢招摇过市,可一旦到了关键时刻,最喜欢装怂扮弱,玩扮猪吃老虎…… 远的不说,就拿杨家桥一仗来讲,他让部队扮做流寇,就成功的欺骗了伪军。所以啊,廖参谋看到的,不一定是事实。” 李昆诧异地看了许达一眼:“我说许旅长,为什么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提到孟占山,你都要替他说好话,我说……你可不能因为他是你的老部下,还救过你的命,就袒护他噢!” 许达哼笑了一下,“嘿……各位首长,不瞒你们说,曾经有一段啊,我比你们还要讨厌他,不待见他。可我后来发现啊,要了解这个小子,得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对于孟占山这个同志,我个人认为,不能用一般的眼光去看待…… 这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总喜欢剑走偏锋,不走寻常路。他做的事,很多看似不合理,甚至是古怪,可到了最后,事实往往证明,他是对的,或者说,用他的办法能达到更好的效果。 不瞒各位说,到后来,我甚至把这小子的战例都研究了一遍,可以说,收获颇丰! 我以一个党员的身份为他担保,这是块好料,虽说有毛病,但主流是好的,论打仗,连我这个旅长都服!” “呵!……你对这个孟占山评价还蛮高嘛!”陶司令笑眯眯地说。 见此情景,徐政委就问:“陶司令,你是什么意见?” 陶司令笑了笑说:“我的意见,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啊?” 李昆惊讶地叫出声来。 “同志们!……”陶司令顿了一顿,接着说:“当初我们已撤过他的职,让他脱离了部队,可后来我们又重新启用了他,还让他带队去深泽县。为什么?……就是因为他有用,他能打仗嘛! 这乱世人才得乱着用,对于孟占山这个同志,我们得特殊对待。依我看吶,这人毛病是有,但主流是好的,属于可以改造好的类型。 我们要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对他慢慢进行改造,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嘛…… 要我说啊,他在修械所呆了半年,进步就很大嘛,身上的戾气收敛了不少,变得文气多了,这就说明,他也在自我完善嘛…… 我们派他去深泽县,就是让他继续历练,进一步自我完善,我们要给他时间,不管怎么说,他现在也发展到了四百多人,还是有成绩的嘛,所以,我们不能撤他!…… 当然喽,我们得敲打敲打他,让他有所觉悟……” 徐政委想了想说:“嗯,不管怎么说……从目前情况来看,我们敌进我进,派出小部队深入敌后的策略是完全正确的,现在他们一发威,我们的压力就减轻了……所以啊,我们必须再接再厉。” 陶司令赞赏地点了点头,随后说: “嗯!政委说的对,所以……我们对发展好的小队,要给予鼓励,对发展不好的小队,要给予鞭策。对于这次立了大功的常大山同志,我们要重点扶持…… 他的部队不是损失了好几百人吗?我们把独立旅的补充营补充给他,让他好好恢复恢复元气…… 对于孟占山同志嘛,我要亲自给他发个电报,捋捋他的牛尾巴……大家看怎么样?” “同意!” “同意!” “我也同意!” 整个司令部作战室里,响起一片同意之声。 …… 讨论会结束了。 陶司令员忽然就感到有点头痛,他揉了揉太阳穴,朝院子里走去。 屋外,居然下起了毛毛细雨,雨似停未停,一丝丝的,在青山的映衬下,仿佛连这雨丝都是绿的,四下里雾蒙蒙的,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清晰,却多了几分神秘。 “唉!……” 陶司令长叹一声。 警卫员小声问:“司令员,遇上啥愁事啦?” 陶司令员指了指天空:“看见没有!一提起那个孟占山,连老天都是朦胧一片!” 他有点郁闷。 他闹不清楚,为什么孟占山的发展会不如常大山。 他更闹不清楚,为什么那一仗竟然不是孟占山打的。 尽管他相信自己的眼光。 可当一桩桩一件件都摆在面前时,他也难免狐疑。 “那么……” 陶司令想: “就把一切都交给时间吧!” …… 第六十九章瞒天过海 凤凰村,大队部内。 “好!军分区的处理意见就是这样,大伙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廖参谋宣布完命令,大声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表情甚是难看。 “啥?居然把补充营划给了常营长?那可是咱队长带出来的兵哎!”二猛刚嘟囔了一句,屁股上就被孟占山掐了一把,疼的龇牙咧嘴。 “就是!就是!……再说了,那鬼子哪是常营长消灭的,那是……”顺子刚秃噜了一半,就被身后的孟占山猛戳一指,吓得立即收声。 “那是什么?嗯……”廖参谋大声追问。 “那是……那是……嘿嘿,那是完全可能的!”顺子意识到说错了话,但他脑子好使,立刻转了个大弯。 廖参谋笑道:“小鬼,搞什么搞,神神叨叨的……孟占山同志,你对司令员的批评还有什么要申诉的吗?” 孟占山赶紧打了个敬礼,朗声道:“报告特派员!我完全接受,我一定警醒,积极改正,迎头赶上!……” “好!好!你能有这个态度,说明你认识得很深刻……我相信,你一定会迎头赶上的!……努力吧,孟占山同志,军区首长可是都看着你呢!” “是!绝不辜负首长期望!”孟占山目光灼灼。 …… 送走了廖参谋,众人陆续返回队部。 段峰一脸的坏笑,半讥半讽地调侃道:“队长,认罪态度不错嘛!还真没见你这么真诚过!……不过队长,我咋瞅您老人家挨了批,好像还挺高兴呢?” “去去去!少拿你老哥哥开涮,一边去!一边去!” 罗先生满脸肃杀地走了进来,一进门,就板起面孔厉声质问: “我说队长,你也太不像话了吧!你对上级的汇报严重不实!为啥?嗯?……” 孟占山吓了一跳,这还是罗先生头一次对自己这么严厉。 说实话,孟占山对罗先生的敬仰那可是日甚一日。 这个罗先生,不光有学问,还能写会算,精通医道,队伍上下在他眼里都跟亲兄弟一般,罗先生还时常到附近的村子走街串户,老老少少的都能和他说的上话,还特别合得来。 谁家有了啥事都愿意找他唠嗑,哪家有了困难,他也尽量帮人家渡过难关,还都是打着孟占山的旗号,弄得孟占山名声越来越好。 人们都说:“孟队长?——嘿!那可是大好人吶!” 所以孟占山认定了一条,自己一定要尊重罗先生,和谁生气,也不能和罗先生生气。 现在罗先生突然发难,孟占山多少有些狼狈,“哎呀,罗先生,对不起!对不起啊!我还欠您一个解释,我……” “我什么我?”罗先生围着孟占山转了一圈,咬牙切齿道:“好呀,你个孟占山!你可真行啊,把特派员耍的团团转,连军区首长你都敢骗!还反了你了!……” 屋子里一时阴云密布,众人面面相觑。 一旁的段峰赶紧为孟占山辩护:“罗先生,不是这样的,那是……” “那是什么那是?他有一句话是真的嘛?”罗先生怒斥道:“我看吶!军区的处罚太轻了,老孟,你自己说,该怎么处罚你?” 孟占山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媳妇,低下头道:“罗先生,我错了,您说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让他惊讶的是,罗先生居然不吱声了。 孟占山诧异地抬头,顿时惊呆了。 罗先生的眸子里,竟然闪着泪光。 “老孟!”罗先生居然走上来一把攥住孟占山的手,异常激动地说:“你呀!不错!不错!” 孟占山傻了,脸上阴晴不定,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笑。 罗先生一改方才的语气,柔声道:“老孟,我现在才明白你的良苦用心。” “啥良苦用心?”孟占山惴惴不安。 “老孟,你看我说的对不对?…… 这次常大山损失惨重,可咱们却大胜,还缴获颇丰,你心里不忍,所以上级来调查,你就装傻充愣,不想刺激常大山,是也不是?…… 老孟啊,我到今天才发现,你虽然满肚子花花肠子,却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 孟占山长出了一口气,“唉哟!我说罗先生,你这一惊一乍的,吓死我了!” “你小子!让我憋了两天气,我得找回来!” “哈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 “噢,原来是这样!”二猛挠挠头皮,恍然大悟。 “切!你白跟队长混了这么久了,我早就猜到了!”顺子得意洋洋:“咱们队长啊,你得倒着想,当他贼眉鼠眼时,那可能是在做好事,可他要一本正经时,你就得当心喽!……” 孟占山大怒,猛扑向顺子,“你小子!敢这么说老子,老子撸你的茄子皮!” 顺子一蹦上炕,“哎哎哎?官兵平等啊!不许欺负战士!” 孟占山笑骂:“老子他妈是土匪!”扑上去和顺子滚做一团…… 罗先生笑呵呵地看着,心里感慨万千。 自从加入队伍以后,他对孟占山是有看法的。 这个家伙行事古怪,缺乏纪律性,和一个干部的形象相去甚远,总是让罗先生难以找到共同语言。 可是在这件事情上,孟占山的表现却赢得了罗先生的尊重。 别看这家伙咋咋呼呼的,可在骨子里却挺有同情心。 试想,若不是他故意示弱,那常大山该颜面何存? 同是袭击日军,一家大胜,战果惊人,一家却大败,溃不成军。 现在的结果,常大山得以重整旗鼓,东山再起,孟占山虽然受了点委屈,却乐在其中。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这小子,虽然行事古怪,却有大智慧。 …… 让人惊讶的是,特派员走后,孟占山却命令一切照旧。 那些刚领了新枪,还没热乎够的队员们,都急的嗷嗷直叫。 “队长,啥情况,这是?”段峰私下里问。 “我说,以小鬼子的尿性,吃了大亏以后,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啊,咱们得夹着点!你想啊,任谁看了咱们一水的三八大盖,用脚想也能知道是谁袭击了鬼子。” “嗯,有道理!这就叫做……夹着尾巴做人!”段峰连连点头。 “切!瞧你那德行!……老子教教你吧,这叫做深挖洞,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听说过吗你?”孟占山翘动着嘴角,一脸的不屑。 “娘的!装什么文化人!” “唉!你们这些大老粗,该怎么去改变呢?俗不可耐,还不求上进,奈何?……奈何啊?……”孟占山背负着双手,仰天长叹。 “他奶奶的!老子跟你拼了!”段峰大怒,猛扑而上…… 第七十章变脸比翻书还快 铁帽山下,一条官道蜿蜒曲折。 几匹骏马迎面驰来,在土路上卷起滚滚黄尘,隆隆的马蹄声已清晰可闻。 “当当当!” 一阵急促的锣响。 官道旁的土丘后面转出十几个手执红缨枪的乡民,闪亮的枪尖在阳光下刺人眼目。 “咡嘿嘿!……” 几匹战马同时刹住,四蹄高扬,引颈向上,发出长长的嘶鸣。 “你们是什么人?” 一个乡民摇动红缨枪,高声质问。 “没看见吗——国军!快闪开!” 马上一个军官模样的汉子指着身上的军服大声斥喝。 “不行!下马检查!”乡民并不感冒,大声命令道。 军官大怒:“娘的!一路上都是关卡,一帮乡民竟敢处处拦路设卡,想造反吶!” “我们是护村队,不是乡民!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国军?万一是冒牌的呢?……想过去,拿路条来!” 军官无奈,只得翻身下马,伸手掏出一封信:“在下是抗日救国军的李参谋,路条嘛,我们有。诺!这是我们郭司令的亲笔信,是给你们孟司令的!” 乡民接过信封,装摸做样的看了看,“嗯,倒像那么回事,进村可以,马匹得留下,我们代为保管!” 李参谋苦笑了一下:“得!那就有劳各位了。” …… 转过一个土坡,一行人被领进了村子,村里人来人往,鸡犬相闻…… 很快,一行人来到一处宽敞的农家院。 李参谋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院子,“孟司令……就住在这儿?” “是啊!”带路人微笑点头。 “佩服,佩服!孟司令大名鼎鼎,却自甘清贫吶。”李参谋大为感慨。 …… “哈哈……友军来啦,幸会幸会!” 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一名高大威猛的汉子大踏步迎了出来。 “我就是孟占山,不知贵军找我何事啊?” 李参谋楞了! 眼前的孟司令,胡子拉碴,衣衫褴褛,斜挎着王八盒子,虽然是人高马大,却丝毫不见官威。 李参谋不由得微微蹙眉:我操!郭司令是不是搞错了,居然邀请这么一个土包子。 他略一犹豫,还是蹬蹬蹬跑了上去,傲然敬礼道:“报告!鄙人是原国民党第263团一营营长现抗日救国军少校参谋李四强,奉郭司令之命,特来拜会孟司令。” 孟占山回了个礼,上下打量起来人。 来人佩戴少校肩花,身上的马裤呢军服一个褶子都没有,虽是满头大汗,风纪扣却扣得严严实实。 孟占山笑了:“哎呦,果然是国军,有型!……可是兄弟,你那词儿太长了,我没记住,可否再来一遍?” 军官大为尴尬,重复道:“鄙人……抗日救国军参谋李四强。” “噢!久仰久仰,来,喝水。”孟占山用粗瓷碗倒了一大碗水。 军官接过瓷碗一阵牛饮,边饮边抱怨: “孟司令!你们小小一支护村武装,居然重重设卡,我这一路之上接连遭遇六道关卡,整整耽误了一小时!” “嘿嘿,兄弟,对不住了!最近不太平,防火防盗防鬼子嘛!” 李参谋苦笑了一下,从皮包里取出一封信笺递上。 “孟司令,这是我们郭司令的亲笔信。” 孟占山接过信,大致看了一遍,随手递给身边的段峰。 “噢……郭司令……是想联合我们一起抗日啊?” “正是,正是,不光是贵军,还有好几支其他武装,郭司令想请大家一起共商大计!” 孟占山淡淡一笑:“过奖啊!过奖!我孟占山小小一支护村队,岂配郭司令抬爱?” “嘿嘿,司令谦虚了。据我们的情报,司令手下不下四五百人,势力遍及周围村镇,何谓小小啊!”李参谋显然是有备而来。 “嗯,百十人还是有的,一有架打,马上就能翻倍,把七大姑八大姨,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叫上,四五百人还是有的。”孟占山懒洋洋地伸个懒腰,嘀咕道。 “啊?”李参谋惊叫出声。 段峰和罗先生也相顾愕然。 “我说李参谋啊,我们这帮人,打架还成,可要说是去抗日,嘿嘿!大伙一听见小鬼子的名头,恐怕心脏病都要吓出来。” “这个?……” 李参谋一时有些发愣,竟没词了。 他自打进村以后,入眼之处净是村民打扮,红缨枪大刀一大堆,枪却没几杆,早就瞧孟占山不上,此刻听孟占山如此一说,虽觉有些夸大,倒也极有同感。 “嗯,嗯。” 孟占山清了清嗓子。 段峰和罗先生一阵心惊肉跳,不知道他又要胡说八道什么,都是战战兢兢。 “兄弟!你说……到时候一上阵,还没开打,我的人就吓得屁滚尿流,裤子也湿了,身上也臭了,没打着敌人,倒把国军兄弟熏个半死,那该如何是好?……唉!不成,不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李参谋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简直比吃了个苍蝇还难受。 “所以啊,你抗你的日,我护我的村,这样最好,免得误了郭司令大事。”孟占山讪讪地说,脸上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这个?……多谢孟司令明示,只是?……唉!卑职理解孟司令的苦衷,只是卑职受郭司令所托,该如何回复我们司令?还请孟司令示下。”李参谋一边叹气,一边把手里的一个纸封往皮包里装。 就在此时。 此刻。 “那是什么?”孟占山突然发问。 “哦!这是请柬,郭司令准备头天商量大事,次日举办婚礼,如果孟司令能去,自当奉送。” “噢?拿来看看。” 李参谋递上请柬,孟占山只看了一眼,然后,就呆住了。 “孟司令?孟司令?”李参谋大惑不解。 “哦,还有婚宴啊!”孟占山如梦方醒。 “是!” “那么……有红烧肉么?”孟占山问。 李参谋一愣,赶忙回答:“有!……” “有火腿,过桥米线,云南汽锅鸡么?” 李参谋面露喜色:“有!……当然有!” “有茅台酒,骆驼牌香烟么?” “有,这些可以有!我们一定为孟司令准备……那么?孟司令是能去了?” 眼见对方馋虫发作,李参谋喜不自禁,段峰和罗先生却尴尬无比。 “去!当然能去!” 一声回答,干脆利索! 李参谋大喜过望,忽然像想起什么来似的,小心翼翼地问: “孟司令,那……咱们抗日的事?” “抗!必须得抗!” 孟占山忽然就变得异常激昂: “他奶奶的!小鬼子犯我河山,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咱们要是干瞪眼看着,那还是个人么?咱们必须团结起来,把小鬼子赶出中国! 委员长不是说了,战端一开,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我老孟已经决定了,只要郭司令不嫌弃,我愿把七大姑八大姨,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一起叫上,打他狗日的!” 李参谋闻言大喜,却又惴惴不安。 眼见对方变脸比翻书还快,前后态度判若两人,他唯恐夜长梦多,立即一磕马靴,“啪!”地打了个立正: “那……在下就告辞了,6月初5,在下和郭司令恭候孟司令!”说罢,笔直地敬了个军礼。 “一定一定……我老孟一口吐沫一个钉!” …… 第七十一章 一路向西 马蹄踏处,几片野花乍起。 一个英气逼人的汉子正骑一匹白马驭风而行。 身后,三个汉子拍马紧随。 太行山的夏季是彩色的,山坡上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在微风中轻舞摇曳。 他们出发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现下—— 旭日东升,四下里小鸟啾鸣,当真是彩霞满天,繁花似锦。 唉,只是这样的良辰美景,对于孟占山来说,简直如同虚设.…… 此刻的孟占山,面沉似水,心如死灰。 他正策马扬鞭,一路向西! …… 从凤凰村到大王镇,有三条路可走,一条官道,一条陌上小道,还有一条经过磨盘山的山道。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山道。 无它,就为了能近那么十几里地。 此刻,他的耳畔正嗡嗡直响。 一个声音正在讥笑:“傻子!去看心上人出嫁,还是慢些的好!” 另一个声音立即反驳:“娘的!老子就是想快点见到她,不行么?” 他已如行尸走肉般奔行了两个多小时,即没吃,也没喝。 他的心绪糟透了,开始放慢速度,信马由缰。 记忆的潮水随之疯狂倒灌,一发而不可收拾…… 数日之前,当他打开请柬的那一刹那, 二个熟悉的大字立刻映入眼帘。 余波! 没错,就是余波! 名字一样,婚期也一样,那还有错么? 他的意中人,那个英姿飒爽、楚楚动人的余波, 竟然是—— 这场婚礼的主角。 居然是—— 新娘子! 他好悬没一百八十度躺地,然后昏迷不醒。 虽然余波告诉过他行将举行婚礼,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他还是承受不起。 而且,他不明白,为什么来人不是余波所派,反而是由郭仲达,以抗日的名义! 可他依然没有片刻的犹豫。 他的表情从惊讶,再到下定决心,只用了半秒钟。 此刻,他一身劲装,衬出一幅钢筋铁骨。 从后面看,那高大魁梧的身躯释放出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 只是从前面看,满眼皆是霜! 二虎在身后一抖缰绳,转头冲顺子赞叹道: “哎呀!咱们队长!这一收拾,简直跟换了个人一样,脸上白白净净的,再配上一匹白马,嘿嘿,就好像那什么来着……对!……白马汉子!” 顺子嗤之以鼻:“狗屁!那叫白马王子!” 二虎一脸的敬佩:“对!对!就是白马王子……哎呀?顺子,你没白跟队长混吶,长了不少学问!” 大虎长叹一声:“唉,两位!我看不像是白马王子,倒像是地狱中的白无常!……瞅咱队长那样,小脸煞白的,再配上匹白马,嘿嘿……就算不像是白无常,也像是去奔丧。” 顺子大有同感,拼命点头。 二虎由打怀里摸出一个肉夹馍,一面啃,一面调侃道: “我说顺子,俺跟大虎去,那还说得过去,俺们能保护队长啊!……可你小子何德何能?咱队长非要带你去?” 顺子不温不火,闲闲地道:“嘿嘿,带我去,自有带我去的道理,只是……天机不可泄露!” 二虎撇撇嘴:“狗屁!就是一个吃货……娘的,不说是吧?那万一有事,俺和大虎带着队长就跑,留下你小子断后!” 顺子急了:“哎呀!别呀,两位大哥……我说,我说还不行吗?……是这,你们知道,咱队长为啥要去赴宴嘛? 二虎的话跟得飞快:“这有啥?咱队长不是说了嘛,要去建立统一战线。” 顺子哼了一声:“那你说!……为啥罗先生只给十块大洋?” “是啊,那罗先生真抠……只给十块大洋,到那儿哪拿得出手?”大虎呐呐地道。 二虎跟着说:“我听说,罗先生挺生气,说咱队长跟变色龙一样,一听说有吃食,立马就变了脸,上赶着要去,做事情太过儿戏。” 大虎接茬道:“嘿!那段峰更损……说啥?咱队长是吃货,一听说有酒宴就兴趣盎然,恨不能立马就扑上去抱住郭司令的大腿。” 顺子深吸了一口气,古怪地一笑:“嘿嘿!他们呀!……没一个真正了解咱们队长的!” “咿呀?……顺子,怎么说?”大虎忙问。 “嘿嘿……他们都太低估咱队长的能量了!……咱队长是谁呀?那可是小诸葛!……告诉你们吧,以我的经验,如果有两个以上的人同时猜中了咱们队长的心思,那他们一定是错了!…… 我说,要想猜咱队长的心思,那可是个技术活,像咱队长这么鬼精鬼精的人,这世上恐怕还找不出几个来!” “哦?……顺子,快说,快说,那咱队长到底是为了啥?”二虎急不可耐。 “嘿嘿,咱队长之所以勇往直前,那是负有使命的。” “是吗?……快说,快说!”二虎催促道。 “哎呀!着急啦?……那?……我还是不是吃货?” “不是!不是!……你是高人,哎呀!你倒是快说呀……要急死谁啊?”二虎有点气急败坏。 “嘿嘿,咱队长呀……那是冲心上人去的!” “啊?……”二虎瞠目结舌。 “何以见得?”大虎不信。 “何以见得?……告诉你们吧,咱们队长,那哪是一顿饭就能折腰的主,他瞅见那请柬之后的表情,我这么多年来才是第二次见到!” “哎呀!兄弟,继续,继续……”二虎猴急。 “想当年……咱们队长在周庄附近初遇那个叫做余波的心上人,就是这副表情……”顺子做张口结舌状,仿佛被雷劈中了一样。 “不对呀,顺子!那请柬可是郭司令的结婚请柬,咱队长干嘛跟见了心上人一样?”大虎不解。 “是呀!想想……想想二位……动动脑子!”顺子启发道。 “嗯……想不明白!”大虎摇头。 “俺也不明白!”二虎摇得更凶。 “知道队长为啥要带上俺了吧,要论功夫,俺还不如你俩的一个小拇哥,可是要论脑子,你俩绑一块也不是个!”顺子洋洋得意。 二虎大怒,正要发作。 大虎一把拦住,满脸的焦急:“就是,就是,顺子大人,继续,继续……” “嘿嘿,那还不简单,咱队长的心上人,就在请柬之上!” 大虎大惊:“啊?你是说……咱队长的心上人要结婚了?……” 顺子撇撇嘴。 “新郎……却不是队长?!……”二虎毛骨悚然。 顺子大点其头。 “他奶奶的!”二虎暴怒,立刻咆哮如雷:“谁敢抢俺嫂子?老子活劈了他!” 大虎也怒火中烧,霹雷般地叱咤道:“奶奶的!还反了他了?……” 微风吹过,两个人的咆哮声立刻就钻入了孟占山的耳朵。 孟占山猛然回头:: “我说,俩臭小子,叫唤啥呢?” “嘿嘿!队长,俺嫂子都要被人抢去了,这还了得?……说不得,俺和二虎拼了性命也要为您抢回来……二虎!回头咱俩大闹婚礼,把新娘子给抢了!”大虎脸上肌肉板板的,嘴角连连抽动。 “就是!队长,俺俩舍了一身剐,也得给您出这口气!”二虎连声附和。 “说啥呢你俩?嗯?” “队长!连老婆都给人抢了,咱可不能就这么算了,要是当了缩头乌龟,以后就别在这一带混了!……什么狗日的抗日救国军?莫非比鬼子还厉害?就是铁打的核桃,老子也要咬碎了吞下去。”大虎一脸的不愤,上下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臭小子!我叫你们来可不是为了打打杀杀,老子心里有数,回头只管吃你们的饭,好酒好菜还堵上你们的嘴?” “可是队长,那余小姐不是您的心上人么,您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抢了?”大虎大声质问。 “唉,兄弟们,你们有所不知,我跟余小姐,嘿嘿……那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队长,不太明白!”大虎摇头。 “娘的,就是剃头担子一头热!这下明白了吧!”孟占山有些恼火。 “嘿嘿,明白了!……那有啥?先抢回来做老婆,剩下的以后再说。”大虎摩拳擦掌。 “小子,这你就不懂了,.把这样的女人抢回来,那就好比是把鲜花摘回来熬汤喝,那是暴殄天物。“ “嘻嘻,队长,又不懂了!……”大虎挠挠头皮。 “切!臭小子!……这余小姐就好比是天上的仙女,那是不能娶回家的,只能远远地看着!……明白了嘛?.” “切!……不对!……队长,照你这么说,那郭仲达就是玉皇大帝啦?”顺子一百个不服。 二虎气涌如山:“就是!队长,他是玉皇大帝,那咱就是如来佛!一定要把余小姐给抢回来!” 大虎甚是不解:“我说队长,你可真怪!……有时候呢,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有时候呢,又像个叽叽歪歪的酸文人,俺都不知道,到底哪个是真的你了?” 孟占山顿时无语。 他只是想给自己找点安慰,可这帮该死的家伙却不依不饶! 唉……其实他何尝又不想有奇迹发生? 他之所以去,就是心存万一。 说不定老天爷会大发慈悲,让余波突然回心转意。 一念及此,他的一颗心就怦怦狂跳。 于是,他抖缰——纵马——挥鞭—— 狂奔! 狂奔! 一路向西…… 第七十二章晴天霹雳(一) 天空碧蓝,纤尘不染。 大王镇东头的一座祠堂外面张灯结彩,祠堂门口哨兵林立,使祠堂显得格外惹眼。 此处是抗日救国军的指挥部所在,祠堂里是两进出的跨院,外院尤其宽大,四周高墙碧瓦,气宇轩昂,.四下里青砖墁地。 正堂的屋顶镶着透亮的玻璃瓦,将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反射进院子,在青色的砖地上荡漾。 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各色的横幅,除了“驱除鞑虏,还我河山”“团结抗日,奋勇杀敌”等常见的词语外,还有一条巨大的“抗日救国军”横幅以其霸道的身躯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的地方,在阳光的烘托下更显得流光溢彩。 院子里张灯结彩,院外燃放着爆竹,周遭散发着火药的气味。 院子里已然搭起五座彩棚,其中四座黑压压的坐满了人,中间一座却孤零零的只坐了四位。 院子四周肃立着一圈士兵,他们头戴钢盔,腰扎武装带,手持中正式步枪,一个个威风凛凛。 一眼望去,院里子黑压压的足足有四五百人。 孟占山却是那孤零零的四分之一。 此刻,他正左顾右盼,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毕竟,从本质上说,他只是个看客,他不关心大计,只关心那个飒爽的身姿现在身在何方。 方才,五支队伍分别献上贺礼,别人都是一封封用红纸裹着的大洋,可孟占山却从兜里摸出十个零散大洋,管事的托着盘子走过来接受礼物,结果,这十个大洋把盘子砸得叮当直响,把个管事的看的是目瞪口呆。 管事的就有些不高兴,心说这几个毛人怎么这么不要脸,来觐见我们司令居然就只带了十个大洋,打发叫花子呢! 周围的人也在纳闷,不是说好的来者都是司令嘛,怎么这几个穷酸的家伙也在受邀之列? 况且,这个司令还真不是一般的烂。 随扈少也就罢了,出手居然只有十块大洋。 娘的,这也叫司令? 倒是孟占山,气定神闲,连眼皮都不眨一下,一双鹰眼在院子里四处梭巡,根本就不在乎四周鄙夷的目光。 “唉……”孟占山想:“他们根本就不明白,老子跟他们的愿景是不一样的……” …… “立正!敬礼!” 两旁的哨兵站的笔直,齐刷刷地立正敬礼。 正堂的石阶上走下一人,肃然回礼。 此人身着校官服,腰系宽皮带配斜背式武装带,上佩短枪,脚下高筒皮靴,一双白手套,此刻双手一举,显得威风凛凛。 “诸位,请了!” 此人抱拳行礼。 来者正是抗日救国军司令郭仲达。 两年前,日寇进犯华北,连克石家庄,保定,由于作战准备不充分,加之相互推诿依赖,国军损失惨重,兵败如山倒,大部分奉命南撤。 当时郭仲达是杂牌军第263团的团长,自然也在溃退之列。 后来上峰密令他留下来打游击,于是乎,他率领第263团转入敌后,凭借太行山脉与敌人周旋,开辟了以大王镇为中心的根据地。 他本来就生得眉清目秀,两道剑眉入鬓,一双凤目顾盼生威,此刻说话更是中气十足,那种勃勃英气让他显得鹤立鸡群。 “承蒙众位抬爱,不辞辛苦来我大王镇,郭某在这里不胜感激! 目前,日寇犯我中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眼下华北沦陷,山河破碎,但各路英雄揭竿而起,力御外辱,大长我中华志气。 眼下,日寇凶顽,敌我悬殊,在下以为,我等必须联合起来,共同抗日,否则终为一盘散沙,免不了为日寇各个击破。 所以,在下希望各位能与我部联合,共同抗日……至于形式嘛,当然以各位归入我部为最佳,当然喽,也可以以其它的方式进行。 今日请各位来,就是要共商大事,望大家广开言路,畅所欲言!……” …… 身后转出一名参谋,高声宣布:“下面,请各部做自我介绍!大家先相互熟悉一下。请!……” 东南角大棚站起一人,身形魁梧,双目如电,蓄着一大把长髯,形象甚是威严。 “诸位!在下是冀西铁血抗日游击军司令柳如龙,我们冀西铁血抗日游击军目前已有五百多人,二百多杆枪!嘿嘿……咱们年前潜进高平县城的翠香楼,一口气干掉了四个鬼子,还搞掉了七个汉奸,过瘾吶!……” 紧邻的大棚站起一个高高瘦瘦,颧骨突耸,鹰鼻薄唇的中年人,一开口却声若洪钟: “嘿嘿……各位!在下是华北游击纵队的司令常大洪,我们华北游击纵队已有八百多人,四百多杆枪!嘿嘿……咱们在成立以后可是干了好几件大事,这头一件嘛,就是组织了一次伏击,打掉了一个伪军小队,缴枪二十余杆……这第二件嘛,我们攻打过西马池据点,击毙鬼子两名,击伤六名,吓得鬼子和汉奸提到我们就头痛…… …… 一袋烟的功夫,两支队伍已先后介绍完毕,轮到孟占山了。 然则—— 他的座位却空空如也! “哎呀,咱队长说是去茅厕,到现在还没回来,咋办?咋办?……”顺子急的抓耳挠腮。 等不及了! 大虎霍然起身,吐气扬声:“各位!我们是——深泽县凤凰村护村总队……” “嘻嘻……” 四下里立即响起一片轻笑声,还夹杂着嘈杂的议论声。 “听见没……护村总队!哈哈……” ”娘的,怪不得刚才才掏了十块大洋!哼,就这等货色,也敢来这里嘚瑟!” “我操!这也太搞了吧?护村总队也跑过来充司令!” “哎呦……现在的司令不值钱了,跟浇了大粪的庄稼似的,到处都长。” …… 议论声如针扎般刺耳,有几个家伙还故意提高了音量。 随之而来的是一片不屑和鄙夷的目光。 大虎的脸憋得通红,尴尬到不行。 一股强烈的羞耻感让他紧握双拳,虎躯直颤。 他恨不得立刻就扑上去让那些口吐酸水的家伙鼻血长流! 可他硬生生地忍住了…… 唉!队长不在,忍了! 可另一只虎却忍不住了! 那只虎蓦然弹起,疯虎一般冲出彩棚,猛一跺脚,吼喝如雷: “停!都他娘闭嘴!” 一声怒喝,如晴天霹雳! 于是—— 现场突然就寂静下来。 每一双眼睛,都惊恐而又窒息地注视着眼前的黑脸大汉。 眼下,黑脸大汉并不稀罕。 院子里有的是! 可是,如此口吐狂言的黑脸大汉,还真只有这么一个。 诺大的院子,突然就像掉进了冰窟。 鸦雀无声。 良久—— 一侧的柳如龙干涩地咽了咽口水,呐呐地开口道: “小子?吼啥?你很牛么?” 二虎傲然道:“不错!” “有啥牛的?说来听听!” “我们!……消灭了鬼子两个小队!” “啊?” 一片巨大的惊呼声。 柳如龙瞪大眼睛,眼皮一阵痉挛,十分吃力地道:“真的?” 二虎笑笑:“不错!” 下一秒—— 分坐在两厢的几个司令以及他们的随从,全都骇然变色! 再下一秒—— 巡行了一圈仍未发现余波的孟占山正好踱回,真真地听到了二虎的豪言壮语。 那一刻—— 他悠闲的心绪戛然而止。 数千只乌鸦从眼前飞过,让他差点失了明。 呃…… 他从心底发出一声怒吼。 他奶奶的,就上了趟厕所。 这个狗娘养的, 不!这个猫娘养的, 就把老子给卖了…… 第七十二章晴天霹雳(二) 眼见孟占山返回,二虎傲气如山: “诺!这就是我们司令,不信,你们可以问他!” 只在一瞬,几百双眼睛“呼啦”一下全部转移到了孟占山身上,每一张面孔的表情都大同小异——噢,原来这才是司令! 孟占山的脸都气绿了,这个猫娘样的,可真够狠的,把天都捅漏了,却拍拍屁股就溜。 “很好,很好!”柳如龙瞪大眼睛问道: “不知这位司令该如何称呼?” “在下孟占山。” “噢!孟司令,久仰!久仰!请问孟司令,贵手下说过的话,你能有所担当么?” “能!”孟占山回答的十分吃力。 “很好!……那么请问,这位黑脸兄弟方才所说的话是否属实?” “这个……这个么……嘿嘿……”孟占山的脸上,好不容易才挤出点干巴巴的笑容:“属实如何?不属实又当如何?” 柳如龙须发皆张,双目炯炯有神:“属实!……我铁血抗日游击军五百多弟兄以后唯老弟你马首是瞻!……不属实,嘿嘿……就请老弟和那位黑脸朋友每人掌嘴一百,以后嘴巴放干净点!” 孟占山心念一动:“老哥,莫不是你和鬼子有什么深仇大恨?” 柳如龙闻言,全身一阵战栗,他重重地凝视着孟占山,眸子里似乎要喷出血来。 “我!……我!……我他娘的和小鬼子不共戴天!……小鬼子……小鬼子把我柳林镇的五百多口子全都杀光了!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我爹叫鬼子给活劈了,媳妇叫鬼子给糟蹋了,两个二十来岁的儿叫鬼子的狼狗咬得浑身是血,肠子、心肝都咬出来了,全镇五百多口子,就我挨了一枪后没被打中要害活了下来,其他人……其他人都……” 说到这里,柳如龙大概是想起了当时的惨状,两行泪水顺着面庞滚滚而下。 “娘的!我拉起这支队伍,就是要向鬼子讨还血债!不瞒各位,我们现在虽然有五百多号人,二百多杆枪!可几次袭击小鬼子,都被鬼子打的找不着北,嘿嘿……除了年前咱潜进县城暗杀了四个鬼子,其他一无是处!…… 我就对自己说,一定要寻一个能打鬼子的人,跟着他一起干,哪怕给他牵马坠蹬都成!……兄弟,你如果真的打掉鬼子两个小队,那老哥哥我就跟定你了!……怎么样,瞧得上你老哥哥吗?……” 孟占山惊呆了! 如果不是余波的关系,他根本连来都不会来,这个郭仲达,虽然未曾谋面,他却早有耳闻,此人抗日不假,但一向和八路军作对,和常大山部就时有摩擦,此次请自己前来,显然是不知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本不愿意暴露消灭鬼子两个小队的事情,韬光养晦,那才是他的作风。 可是眼下,他却有了计较。 他没想到,会碰上如此豪气之人,和自己素昧平生,居然能因为自己打掉了鬼子两个小队,就甘心情愿地为自己卖命。 这样的人,到哪里去找? 所以他一抱拳,朗声说道:“柳司令!鬼子最近在黑水河栽了个大跟斗,不知道您可有耳闻?” “不错,听说鬼子在黑水河附近损失了不少人马,这在坊间都传开了……难道?……” 孟占山傲然点头:“不错,正是我部所为!……被打掉的是鬼子第31大队的两个小队,连同他们的大队长中岛长介,全都一命呜呼了!” 柳如龙大惊,眼睛睁得大大的,呆呆地痴望着孟占山:“当真?……此话当真?……” 孟占山重重地点了点头,两人相互凝视着,那一刻,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谁知—— 下一秒, 画风突变! 下垂手的彩棚之中,忽然就窜出一个黑脸大汉,一上来就高声断喝: “胡说!“ 此人方头大耳,黝黑的面孔上充满了杀气。 “娘的!……黑水河的小鬼子分明是被我们血魂团打掉的!……柳司令,你可千万不要上当啊!这家伙摆明了是要套路你,想吞并你的人马!” 孟占山一愣,才要发话。 末垂手的彩棚里“腾”地又蹦出一个头大毛稀的黄脸大汉,一上来就气冲牛斗: “胡说!全都是胡说!……真真岂有此理,黑水河的鬼子明明是被我们决死纵队打掉的,居然有这么多家伙想要冒功……我说柳司令!你可千万不要上当,别稀里糊涂的就上了贼船!……” “你们决死纵队算哪根葱?去年让鬼子连老窝都端了,才跑出来三百多号人,还在这里吹什么吹……” “哼!你们血魂团就有脸么?你们在张店让尹永贵的伪军就打的落花流水,那一战你们损失了多少人?嗯?……” 院子里吵成一团,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柳如龙傻了,楞在一旁喃喃自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停!” 一声大喝! 郭仲达终于忍无可忍。 他大声呼喝。 可是—— 台下如火如荼,根本没人尿他。 “呯!” 郭仲达怒极,抬手就是一枪。 台下顿时屏气凝声,噤若寒蝉…… 郭仲达举着冒烟的手枪,气咻咻地吼道: “吵什么吵?嗯?……老子请你们来,是共商大计来的,不是让你们唱堂会!谁再吵吵,老子把他关起来!…… 那鬼子是那么好消灭的吗?嗯?……还第31大队,还两个小队……告诉你们!真实的情况是,鬼子是八路袭击的,只干掉了十来个……可你们知道八路损失了多少人吗?……几百个!周围的老乡们埋了两天才埋完! 就这么一场惨败,居然有人要拿来往脸上贴金,还要脸不要?…… 好啦,此事到此为止,谁也不许再提! 现下,华北沦陷,可政府尚存,国军尚在! 上峰有令,附近地面上的武装,一律并入我部,跟着我郭仲达一起抗日,谁要是胆敢不从,哼哼!上峰有令,一律按叛军论处,予以剿灭。 下面,大伙都表个态……” 台下顿时议论纷纷。 至此,孟占山终于明白,原来这个郭仲达是想霸王硬上弓,强行收编这几只武装。 本来合作抗日,那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可这家伙却是想借此排除异己,一家独大。 怎么办?…… 怎么办?…… 还没容孟占山想出个三六五来,早有游击纵队的常大洪跳将出来: “嘿嘿,郭司令!……这抗日嘛,你抗你的,我抗我的……要是火拼起来,那可不好看了!咱中国人不打中国人嘛!” 柳如龙干咳了一声,昂然道:“正是!……郭司令,咱们中国人不打中国人!……要我说,你就是想收编我们,也得你情我愿……你郭司令要是能干出点轰轰烈烈的大事,我柳如龙甘愿归附……可是要想霸王硬上弓,嘿嘿……那可就说不得了!……” “就是!” “就是!……” “柳司令说的是!……” 众人纷纷应和。 “各位!我来说两句!”孟占山终于有了想法,大踏步走到院子中央:“各位!……郭司令的话,也有一定的道理!” “噢?”郭仲达心头一喜。 “各位!”孟占山接着说:“俗话道,一根筷子容易折,一把筷子难折断,咱们你抗你的,我抗我的,那终究不是个事,容易被鬼子各个击破……大伙说是不是?” “是!”台下有人应和,连郭仲达也跟着应了一声。 “可是郭司令……柳司令说得好,这收编之事,那得你情我愿,否则就是收编了,那也是同床异梦……你说是不是啊,郭司令?” 郭仲达“哼”了一声,未置可否。 “大家看这样好不好,咱们先组成一个松散的联盟,一方有难,八方支援……那样,小鬼子就不容易对付咱们了……等大伙一来二去混熟了,如果愿意合着干,那时候咱们再整编在一起,可好?” “好!” “这个主意不错!” “嗯,好办法!” 众人轰然响应,更有人鼓起掌来。 众人纷纷望向郭仲达。 眼见众望所归,郭仲达显得十分尴尬,他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道: “嗯,那?……也不是不可……可是……这联盟也总得有个头吧?……这样吧,就由我担任总指挥,大伙统一由我调度,可好?” “不好!……”柳如龙又跳将出来,手捻长髯道:“我说……这个总指挥么……可不能说谁就是谁,要让大家伙都服气才行,大家伙说是不是?” “是!” 又是一片轰然响应之声。 “噢?……那你的意思是?……”郭仲达强压着怒火,颤声问道。 “这样吧……眼下大家伙都不是很熟,咱们就按照江湖规矩,来个以武会友……现下跟鬼子作战,最考较两样,一是枪法,二是白刃战……咱们就每队派出两人,切磋一番,那一队能技压群雄,大家伙就捧他为总司令,全都听其号令,若有不从,大家伙群起而攻之,可好?……” “好!” 台下应声如雷。 郭仲达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那难受劲就别提了。 现下的混乱局面,实在是始料未及。 可他转念一想,嗯,这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霸王硬上弓,众人必定不服。 如果能靠实力当上总指挥,那才是众望所归。 虽然他对现下的推选之法嗤之以鼻,可他自信,他有绝对的实力登顶。 哼,这帮土包子,不知道天高地厚,待会儿就让你们瞧瞧,马王爷到底有几只眼! 所以他思索良久,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就当如此!” “噢!” 众人齐声欢呼,无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第七十三章晴天霹雳(三) 大院里人声鼎沸。 仲裁常大洪昂首而立,大声宣布规则: “各位!咱们起手比武,是为了以武会友,规则是点到为止,被点到者应视为毙命,请被点到者到时候不要挣扎,以免出现误伤……” “好!” 大伙轰然响应。 不一会儿,各支队伍就分别选出了参战人员,六个人两两一组走到院子中央站定。 众人再也坐立不住了,“呼啦”一下蜂拥而出。很快,大院四周、正厅两厢,到处都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第一场比试是——刺杀。 根据规则,六支队伍抽签分成两个小组,组内成员捉对厮杀,两组的胜者再做最后的决斗。 抗日救国军和抗日决死纵队、抗日血魂团分在了一组。 凤凰村护村总队则和铁血抗日游击军、华北游击纵队分在了一组。 眼看两组人马将要捉对厮杀,郭仲达露出了自负的微笑。 他派出的是刺杀教官,军中战神武长胜。 此人身高一米八二,体重七十八公斤,浑身的腱子肉,外号“霹雳猛虎”。 其乃沧州人,出身武术世家,能掌碎大石,腿断木桩,一手八卦刀更是打遍沧州无敌手。 此刻—— 武长胜正面带微笑,眼角里却放射出一抹冷电。 他在冷笑。 那笑容令人望而生畏。 他不但要战而胜之,还要在精神上碾压对手。 “常司令,我想说个事儿。”武长胜打了个哈哈,微笑着问。 “何事?” “常司令,您看能不能叫这两个兄弟一起上,来个一对二,这样也能节省点时间。”武长胜斜抓着木枪,以十分轻蔑的语气道。 “什么?……”常大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让他俩一起上,这样能快一点。”武长胜笑嘻嘻地重复道。 此言一说,常大洪还没有回答,却早已恼了对面的决死纵队司令罗烈和血魂团司令申大脑袋,两人立刻怒目而视。 “我操!瞧把你龟儿子能的,还知道自己姓啥不?”罗烈怒睁双眼,张口就骂。 “就是,莫非你小子有三头六臂?口气也忒大了!”申大脑袋摇晃着脑袋,一脸的不愤。 下一秒—— 更惊人的事发生了。 另一组的大虎居然大声喝彩,连带大声鼓掌:“好!好法子!这个办法好!干巴利索脆,我也要求一对二!” “嘿!今儿这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好嘛?居然一个比一个狂!好!……好好好!……”铁血游击军的柳如龙怒赞连声。 华北游击纵队的丁大乱却一言不发,心想:“切,瞧把你们能的,也好,恭敬不如从命,老子就先二打一干翻一个,再和柳如龙对决!” 对面的武长胜却心中一凛,心道:“嘿嘿!绝了!还有跟我一样的牛人。”他扭头一望,然后冲大虎淡淡一笑:“兄弟!今儿风大,当心别闪了舌头。” 大虎微笑道:“老哥,别担心,没有三两三,不敢上梁山。” 两人会意地点了点头,突然之间,居然都涌上了英雄惜英雄、好汉重好汉之情。 这两个牛人的做派显然严重刺伤了其他四人的神经。 结果就是,四人毫不客气,甚至连以少打多的嫌疑都顾不上了,两两配合拧枪就刺! 现下,各人所持的木枪除了没有刺刀,重量和长度几乎和真枪无异,枪头上包裹着厚厚的棉布,上面还蘸着石灰粉,依据规则,一旦被刺中要害,就当自我出局。 “啊!” “杀!” 两股吼声几乎连成了一气,罗烈和申大脑袋庞大的身躯激荡着空气,一左一右同时猛刺。 两人杀意太浓,一上来就直奔要害。 可满腔怒火的两人却在第一个回合就吃了大亏。 “邦!邦!” 两声闷响,几乎催肝裂胆,罗烈和申大脑袋的脸色同时为之一变,木枪几欲脱手。 武长胜一个上步,手中的木枪左磕右挂,先后格开了两边的突刺。 他的胳膊粗如棒槌,天生力大无比,无论是突刺还是格挡,手臂上都带着一股惊人的爆发力。 外人不知,作为刺杀教官的武长胜,那可是抗日救国军神一般的存在,他曾凭手中一把大刀,一连劈杀过十一个鬼子,鬼子的十一条狗命,成就了“霹雳猛虎”的赫赫威名,平时与他对练,少有不脱手的,不然也要被震个两臂发麻。 此刻,他的招式看似简单,就是格挡,突刺,再格挡,再突刺!可他不光劲大,速度还无与伦比,真是越是厉害的招式越简单,才几个照面,罗烈和申大脑袋就累得呼呼直喘…… 此刻—— 另一个小组,却完全是不同的画风。 铁血游击军的柳老爷子奋勇直上,手中的木枪横飞竖舞,居然使成了齐眉短棍,力道万钧地直砸大虎。 那个华北游击纵队的丁大乱却颇有心计,躲在柳老爷子后面,格挡,突刺,冷不丁用枪托横砸,动作异常隐蔽。他的信条就是:大树后面好乘凉! 大虎却一副懒洋洋状,嘴里嘟囔着: “我说,你俩就把我当成是小鬼子,跟我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动真格的吧!” 他手中的木枪居然使得跟筷子一样,那么轻巧,那么随心所欲,或原地刺,或突刺,枪头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如蛇信子一般在对方的眼前晃动,简直是灵动无比。 没过多久,第一组的比拼就告结束。 罗烈和申大脑袋互相搀扶着败下场去,他俩模样都挺惨,身上的衣服白点斑斑,申大脑袋还捂着档部,露出很痛苦的表情,罗烈更是鼻血长流,用手紧捏住鼻子…… 可是,第二组的比拼却陷入了僵局。 柳老爷子显然是被大虎激怒,真把大虎当成了小鬼子,他本身就是个高手,加之满腔怒火,简直势若疯虎,一杆木枪轮得虎虎生风,完全是不惜命的打法。 孟占山在一旁看得暗暗心惊,心道:“你个傻大虎,老子教了你多少回,要扮猪吃老虎,可你小子倒好,不扮猪也就罢了,倒把别人激成了老虎,嘿嘿!真是愚蠢至极!” 十几个照面一过,连武长胜也加入到了观战的队伍,可大虎还是久战不下。 大虎暗暗心急,手上徒然加力,他那全身都是武器的“全身杀”开始让柳老爷子大呼小叫。 “噗!”的一下,柳老爷子的后心被大虎撞中,柳老爷子“啊哟!”一声,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几个回合过后,大虎又反手戳中柳老爷子的腰眼,饶是大虎未用全力,柳老爷子也脚步踉跄,“啊!”的一声险些跌倒,可大虎跟进的突刺却被丁大乱挡开。 柳老爷子显然是被这些古怪的招式搞蒙了,可虽然连连中招,他却把一把木枪狂挥乱舞,死不认输。 “柳老爷子,认输了吧,别伤了身。”大虎皱起了眉头。 “我没输,你没有刺中……我……我就不算输!”柳老爷子须发皆张,气喘吁吁,虽满眼绝望却依旧死战不休。 “好样的,柳老爷子,那……小子就得罪了!”大虎眼盯着这个快要六十的老爷子,心里油然而生敬意。 变化,只在一瞬间就发生了。 因为,大虎使出了——“七星陨落”。 眼见大虎退至墙边,柳老爷子“呀”的一声倾其全力来了个突刺,大虎身形未动,丁大乱又配合着挥枪横砸。 可是,他们对手,却突然失去了踪迹…… “呀”字方自柳老爷子的齿缝蹦出,大虎已蓦然转身,猛冲向墙,右足发力一蹬,借着一蹬之力,人已如一团蹦起的圆球也似,在半空中来了个180°的大回环。 眼见对手忽然不见,一个念头在柳老爷子心中蓦然闪现:坏了!要遭!…… 果不其然,大虎的一个动作完成了两个目的,在避开对手攻击的同时,他的枪头已然到位,先后点中柳老爷子和丁大乱的头顶…… 那正是莲花门的不传绝技——“七星陨落”! 一时间,众皆骇然…… 丁大乱长叹一声,弃枪认输。 柳老爷子却依旧狂呼大叫,顶着一头白色的石灰粉继续一往无前地猛扑向大虎。 “柳老爷子,你输了!”作为仲裁的常大洪大声提醒。 “不!我没输,我还能打!杀!杀光小鬼子!”柳老爷子虽满目绝望却依旧倔强。 大虎一动不动,任由柳老爷子将一杆带风的木枪刺中自己的胸膛…… 大虎一把抓住枪头,满眼含泪地望着这个不屈的老者,嘴里嘶吼道: “柳老爷子!那些该杀千刀的小鬼子,你放心,你的仇我们一定会帮你报,柳林镇几百口子的仇我们也一定会报!” 刹那间,柳如龙热泪纵横…… 第七十四章晴天霹雳(四) 大院里的气氛越来越热烈。 人们都对即将到来的决战翘首以待。 心中笃赢的郭仲达在台阶上好整以暇,武长胜的轻松胜出和大虎的艰苦搏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他自信满满。 他得意地掏出烟盒,点上一根烟,一边吸着,一边晃动着二郎腿,心里盘算着待会儿胜出之后,好好地训两句话,杀杀众人的威风。 此刻他已摘下手套,修长而白皙的手指,正惬意的夹持着香烟,任聘聘袅袅的烟丝自烟头飘向半空。 眼下—— 武长胜和大虎正相对而立,各持了一把木枪。 武长胜在掌中碎了一口,调侃道:“累了吧,兄弟?要不要休息一会儿,我武长胜可不愿意占人家便宜。” 言罢,松松地摆了个马步,据枪向前。 令他奇怪的是,对手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正在那里苦思冥想,满脸愁云。 他不知道,现下对手正难受无比,因为孟占山在之前下了死命令。 不许胜,不许败,只许平! 孟占山的想法很简单,他不愿意当总指挥,也不想让郭仲达当,所以,这一局只能平,等射击比赛时根据情况再做决定。 娘的!打平!大虎在苦笑。 要知道高手过招,胜负只在毫厘之间,全力相搏,犹恐不胜,哪里还有心思刻意保平。 可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么无脑的命令他还不得不去执行。 “唉,那就干吧。” 大虎哀叹一声,摇动木枪,随意挥舞了两下,随即把目光投向武长胜,淡淡地道: “来吧!战吧!” 言罢,他把手里的木枪转了90°横向放平端在手中。 这一举动,顿时让院子里的大多数人大惑不解,他们想不明白,如此持枪有何奥秘? 可武长胜却很快就想明白了。 嘿嘿,这家伙还真是个高手。 如此持枪,眼下虽瞧不出什么,可在实战之时,如此持枪刺刀却是平的,突刺之时更容易穿过肋骨的间隙,而不容易被卡住。 而且,如此持枪,更有利于发力。 武长胜笑了,眼前这个家伙显然是举轻若重,居然拿出实战的架势来对付自己,简直是太抬举自己了。 对于取胜,武长胜毫不怀疑。 …… “杀!” 霹雳猛虎一声暴喝,声似霹雳! 手中的木枪闪电般直刺大虎胸膛。 大虎紧盯对方枪头,直到枪头快要及胸之时,才猛然出枪挡架。 果然是高手!武长胜暗自称赞。 白刃格斗,最怕变招,自己看似直刺胸口,下一秒就可能拐向小腹,只此一招,就足见对方功力。 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双方以快对快,以硬对硬,木枪的碰撞之声不绝于耳,顷刻间,两枪已然连续相交十几个来回,把周围的人都看呆了…… 然而,比拼,却由此陷入了僵局…… 双方闪跳腾挪,转眼间又斗了几十个回合,却依旧不分胜败。 武长胜杀得性起,呼喝连连,大虎却凝声屏气,一言不发。 转眼间又斗了十几个回合,两人都累的呼呼直喘,汗水把衣衫都湿透了,却依旧难分高下。 武长胜忽然虚刺一枪,跳出圈外。 “兄弟,你我旗鼓相当,难分高下!可不瞒你说,哥哥我但凡上阵,使的都是一把金背大刀,我看兄弟你刚才击败二人的最后一招,像是刀招,可否我二人弃了木枪,以刀法论输赢。” 大虎哈哈大笑:“哈哈……那再好不过!” …… 捉刀在手的武长胜,刀似漫天花雨,在尖锐的呼啸声中直斩大虎,刀刀连贯,刀刀狠辣,果然是高手中的高手。 可是,他却盘算错了…… 如果说拼刺刀他和大虎尚有一拼,那么相对于刀法来说,他就和大虎差上一截了。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不过数合,大虎的脸上就已经露出成竹在胸的微笑。 他知道,他能胜,至于保平,那就更不在话下。 周围的人看呆了。 两人那么快的身手,钢刀以人的视力不可追及的速度舞成一团,看上去只是一片白光波闪。 然而两人的模样却有了差异。 武长胜咬牙切齿,“咯”“咯”有声,一张黑脸早已涨得通红,手中的金背大环刀如狂风般横斩竖劈,端得是迅猛无比! 大虎却弹跳纵横,转眼间就轻灵地躲过了对手的一轮猛攻! 两个人翻翻滚滚,又斗了大半个时辰,也不知变换了多少招式,依旧难分胜负。 孟占山哈哈大笑: “诸位!如此相斗,胜负还是会分的,只怕,午饭是赶不上喽!至于晚饭么,那也很难讲啊!……” 他中气充沛,声调极高,众人都听得清清楚。 立刻就有人爆发出哄笑,还有人大喊大叫: “就是,我看别比了,平局!……” “对呀!别耽误大伙吃饭!……” “就是!就是!恐怕再打上个一天一夜也难分胜负,别再把人家的婚礼给耽误了!……” 后者的话虽然有些夸张,但眼见场上形势,只怕在几个时辰之内,的确难分胜负。 常大洪扭头望向郭仲达;“首长,那就算平局吧!” 郭仲达面色铁青,现在,他已没有了初时的自得,那张英俊的脸上,开始由晴转阴,更带着难言的沉重。 听到常大洪的呼喊,他用力地咽了口吐沫,强颜一笑: “那就……再打十分钟!” …… 斗到此时,两人已开始走沉稳的路子,出手越来越慢。 场外忽然传来常大洪的提示:“还有最后一分钟!” 武长胜急了,哇哇大叫着凌空一刀,如电光火石般兜头便斩,这全力一击,声势浩然,金背大刀犹如一座大山般罩向大虎! 大虎冷哼一声,挥刀横架,两刀相交,发出刺耳的铿铿之声,大虎手中的钢刀,完全把武长胜的钢刀格了出去。 只在一瞬,武长胜猛然扑倒在地,钢刀贴着地面横掠,闪电般直削大虎的双足。 刹那间,大虎微笑了,他原地发力,腾空而起,在半空中来了个360°大回环,腾空的一瞬,手中的刀刃无声地划过武长胜的后颈! 半空中,大虎倏然落地,立定转身。 武长胜却突然不见了对手的踪迹,吃惊之余连忙就地十八滚,竭力自救,一滚之下居然滚出了七八米远,惊回首,却见对手已蓦然静立,单手合十。 几乎同时,场外传来常大洪的呼喊:“时间到!不分胜负,平局!” 武长胜好不懊恼,对方不但在转眼间就破了他的八卦刀第四十八招“飞流直下”,还差点让他中了招。他旋身而起,冲大虎恭恭敬敬地点了点头,然后一抱拳:“好俊的功夫!幸会!幸会!……” 大虎颇感意外,对方一反先前的倨傲,居然变得无比谦恭起来,连忙躬身还礼,回道:“彼此,彼此……” 对方的前倨后恭,孟占山也看在眼里,不觉十分好笑。 石阶上的郭仲达一筹莫展,周围的手下也面面相觑,表情甚是狼狈,他们甚至有点惊惶失措了。 下一场,如果不胜,又当如何? …… 日头已近正午,一片乌云开始笼罩天空,远处的景物开始变得模糊。 下一场比拼就要开始了。 后墙内竖起厚厚的挡板,挡板前竖有三个高凳,高凳上各放了一个蜜桔。 按规定,每名选手三发子弹,射击完毕之后,击中蜜桔多者为胜。 只是,距离极远,足有一百多米。 仲裁常大洪突然大喊:“首长,可否让部下燃放爆竹,已免居民听到枪声惊慌!” 郭仲达点点头,冲门口招招手。 很快,门外就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爆竹声。 早已待命的选手开始检查武器,手中的武器五花八门。 郭仲达派出的是二六三团团长郑大刚,此刻,郑大刚正抄着一把三八枪,开始推弹上膛。 郭仲达扭头冲一旁的参谋耳语了几句,参谋一脸的惊讶,但还是顺从地转身离去。 随后,郭仲达冲场内的常大洪大喊:“常首长……我们!……要求换人!” 接着冲场内的郑大刚招招手:“大刚兄弟!……你下来吧!……” 众人大惊,循声望向郭仲达。 这一变故,立刻引起了一阵骚动。 孟占山顿时一愣。 郑大刚更是惊讶,一时间竟手足无措…… 第七十五晴天霹雳(五) “吱呀!……” 院门开了,一个女军官大踏步走了进来。 她一身戎装,军帽下秀发盘绕,上穿一件棕色的中尉军服,下穿一条棕色的马裤,斜扎子弹带,上佩一支麂皮枪套的小手枪。 随着这一声门响。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扭过了脑袋,难以自拔的盯上了这个不速之客。 她太特别了! 这个女子是那样气度雍容,举止沉稳,步履款款的走进了院子。 部队里女兵本来就少见,可这样的女兵就更少见了,修长的身材,削肩,细腰,柳叶眉一样不少,再穿上一身得体的军装,活脱脱地演绎了什么叫做英姿飒爽。 别的女兵穿上军装,多半显得臃肿肥大,满眼都是松松垮垮。 可这个女子就不同了,制服修改的异常得体,小皮带把柳腰一束,身段子苗苗条条的,走路如风摆杨柳,让人看着就舒服。 往日里看身段美女一个,看脸蛋大惊失色的桥段屡见不鲜,可这个女子,却完全是一个全方位美女。 一米七的个头,修长的身材,优美的曲线在军装下楚楚动人。圆圆的鹅蛋脸,细眉如画,眼如点漆,玉雕似的鼻梁,樱桃般的小口,犹如一株清俏的兰花,映得满院皆春。 众人无不大饱眼福,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们恐怕都不会相信,穿上军服的女人会美到这种程度,当真是英姿飒爽,柔中带刚,明眸皓齿,窈窕无双…… 只是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似乎流露出一股淡淡的,让人为之心碎的忧伤。 孟占山看呆了! 他很快就从震惊,到激动,再到确认。 那居然是…… 余波! 好像有一股清凉的风,立即掠过他的心头。 他的一颗心像一壶刚烧开的水,激动得就要溢出来。 他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余波。 勃勃英气,简直是无与伦比! 顺子飞快地闪到孟占山身后,捏着嗓子喊了句:“队长,那是新娘子。” 声音不大,可还是被周围人听到了,立刻开始泛滥。 “我的天!这就是新娘子?太水灵了!” “哎呦,就是,太漂亮了!” “就是,就是……哎呀?不对呀?怎么新娘子今天露面啊?” 孟占山真想踹顺子一脚。 娘的!你认得出,莫非老子还认不出? 明白人都知道新娘子不该在今天露面,搞不好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明天一换装,再化化妆,众人一打眼也就过去了! 可顺子这么一喊,还能有什么秘密可言? 眼见余波款款走到郭仲达近前,似乎在抱怨什么,蛾眉倒蹙,似嗔似怨…… 郭仲达似乎是在尽力解释,费了老半天劲,才把余波劝好。 眼见余波幽怨地看了郭仲达一眼,随即向射击点走去。 她站上射击线,望了望左右的选手,从腰间抽出手枪,熟练地在手里掂了掂,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那模样又美又拽,简直把周围人都看呆了。 …… 老天开始变脸,刮起了阵风,吹的柳枝乱摆。 很快,院子里就响起“呯呯啪啪!”的枪声。 高凳上的蜜桔不断被击中,瓤瓣四处乱飞。 …… 第一轮射击很快就结束了。 三人被淘汰,余下的三人进入下一轮。 射击线后撤十米,难度徒然加大。 首先登场的是决死纵队的罗烈,这家伙浓眉虎目,方鼻阔嘴,拍打着自家的胸脯,自恃骁勇地白活:“嘿,咱大老爷们要是输给个女子,干脆回家种地!……咱平日里甩手打飞鸟,说打鸟头不打鸟脖子,何况是这?” 二虎更牛:“嘿,打飞鸟很牛嘛,俺一里地外就能打酱杆儿!” “等一下!”余波撇撇嘴,扭身便走。 众人都楞住了。 各人心下诧异,有人还想到了歪路子上,只道对方是吓尿了要去厕所解决生理问题。 可余波却走进了一间彩棚,很快就拎了一串紫红色的葡萄出来。 高凳上的蜜桔被换成了三粒葡萄。 罗烈傻了! 余波却下巴微扬,透出一种难言的骄傲。 …… “啪啪啪!” 三声枪响,两颗葡萄粉碎,另一颗却纹丝不动。 罗烈吹了吹枪管,自嘲地说:“娘的!小河沟里翻了船,嘿嘿,都是风大,要不,准中!……” 可他的脸转眼间就被打的“啪啪”直响。 余波和二虎先后上阵,三颗葡萄全都应声而碎! 可二者的做派却完全不一样。 余波使的是孟占山给她的勃朗宁2号,这种手枪比马牌撸子略长,射击更为准确。她双手据枪,三点成一线,大拇指与食指合力击发,规规矩矩,一点儿都不马虎。 可二虎就不同了,使的是大镜面匣子,准星都快要磨平了,却懒洋洋的往射击线上一站,甩手就打,抬枪就有。 明眼人都知道,前者是靶场上的神枪手,而后者,却是天生的枪神。 …… 比赛进入了最后的决战。 射击线再次后撤。 已经一百二十米了! “啪啪啪!” 三声枪响,两颗葡萄粉碎,另一颗微微地晃动了一下,终于停在了高凳上。 余波的长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两下,眼皮子也动了动,眉头紧紧皱起。 二虎在一旁乐得一呲牙,嘴里嘟囔道:“承让!承让!” “嘿!”远处的郭仲达一跺脚,似乎甚是不满。 一缕秀发从余波的帽檐里钻出,斜斜地躺在嘴角处,她看了一眼郭仲达,眼圈发红,可是嘴角微撇,神情颇为倔强。 仲裁常大洪却傻了,招呼了几个人嘀咕了半天也没有报成绩。 众人都安静了,他们屏息以待。 最终,在千呼万唤中,成绩终于公布:击中两颗半。 一时间,整个院子都沉浸在一片哀叹之中,无论是对方还是己方,一时间都为美女的失手而颇感遗憾,似乎谁当总指挥的事,早已不在众人的考虑之列了。 在众人眼里,比赛已经没有了悬念,二虎将轻松拿下。 一旁却急坏了孟占山。 当余波最后一枪擦葡萄而过时,孟占山的喉结哽噎了一下。 当余波眼圈发红时,孟占山已经完全投降了。 他之前吩咐过二虎,如果其他人都输了,就一定要战胜郭仲达派出的人。 可是此刻,他却想让二虎放水! 现下—— 二虎已站上射击线,开始摇头摆尾,推弹上膛。 孟占山心急如焚,频频给二虎使眼色,可这家伙得意洋洋,全然视而不见,气得孟占山念念有词,把二虎的祖宗从一代一直问候到十八代。 他唯一能做的,只能是目瞪口呆了…… 第七十六章晴天霹雳(六) “停!我们有话说!” 顺子突然冲场内大喊大叫。 听见顺子的喊声,众人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余波和大虎也猛然回头。 只在一瞬—— 余波就看到了孟占山,她的目光突然就亮如流星。 她没想让孟占山来,她怕孟占山伤感,可是孟占山居然来了。 她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却又站住了,她定定地站在那里,只是把目光丝毫不移地投向孟占山。 她的满脸都舒展开了,笑得像盛开的牡丹。 顺子大踏步走进场内,气咻咻地说:“我们的葡萄太小了,这不公平!” 众人哑然失笑,对方竟计较到这种地步,可见是上心到何等程度。 常大洪楞了,拿起葡萄比对起来。 顺子的行为完全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 余波一瞬不瞬地望着孟占山。 二虎却傻傻地圆睁着虎眼。 此刻—— 孟占山—— 居然在挥动着一本书! 二虎楞了:队长吃错药了吧?我又不识字,干嘛向我挥书? 余波却瞬间就明白了。 …… 二虎迅速地扫视了一眼四周。 好家伙,到处都是眼睛,一双双能喷出火来。 二虎似乎有点紧张。 只见他—— 慢慢地举起镜面匣子,凝神,瞄准,击发…… “啪啪!” 两声枪响,两颗葡萄应声碎裂。 只剩下最后一颗了! 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只见二虎—— 汗如锅蒸,满脸通红,双手握枪,三点成一线,大拇指与食指合力扣住扳机。 凝神,瞄准,击发…… “啪!” 一声清脆的枪响。 最后一颗葡萄—— 迎风俏立,一动也不动! 只有挡板发出“噗”的一声。 “噢!……” 院子里一阵轰动。 …… 众人开始纷纷向郭仲达道贺,郭仲达满面春风,连连抱拳寒暄。 二虎走回彩棚,对座位上的孟占山挤眉弄眼:“队长,怎么样?……俺演得还不错吧?” 孟占山一乐,“小子,不错,看懂了我的哑谜!回头我……” 突然,他刹住了,化作一尊塑像。 因为—— 他看到了余波! 在二虎身后蓦然俏立的余波…… 只见她嘴角含笑,面若桃花,整个人便似裹在一团和煦的春风之中。 大虎和顺子连忙起身致意,可她根本不看,就好像周围的人都不存在似的,.她只看着孟占山,笑得那么灿烂.。 孟占山傻在那里,一时间手足无措。 “哥!你来啦。” 余波款款地走到孟占山身边,莺声呢喃。 “妹子!我不请自到,你不会怪我吧。” “哥!你能来,我太高兴了。” 余波上前几步,轻轻揽住孟占山,把脸凑近孟占山的耳朵小声道:“哥,你故意让手下人放水,好成全我,是也不是?” 孟占山笑了:“哪里,哪里……死二虎见不得大场面,最后一枪连手都抖了。” 余波端详着孟占山,声音就有些哽咽:“哥!你拿着书暗示手下要输给我,难道我不知道么?……唉,你怕妹子受责罚,连总指挥都不要了,我……我……” 说罢,连眼圈都红了…… “嗨!妹子,大喜的日子,做哥哥的我只上了十块大洋,真是无地自容,让手下人做个顺水人情,那又算的了什么?…… 嘿嘿,我看郭司令一表人才,就让他来个喜上加喜,那又何妨?……只要他真心抗日,我老孟愿意跟他合作!” …… 此时,院子里已经聚集了为数众多的军官,他们齐刷刷地向郭仲达抱拳道贺。 院里院外燃放起爆竹。 火树银花之中,一团喜气。 一阵“噼噼啪啪”之后,郭仲达摆手示意停放。 爆竹声很快停下。 郭仲达笑靥甫展,正要训话…… 忽然—— 院外又是一阵“噼噼啪啪”声。 郭仲达有些不悦,冲参谋长挥了挥手:“怎么回事?叫他们不要再放了!” 参谋长陆震海面露诧异之色,继而两眼发直: “司令!好像不是爆竹声,是……是枪声!” 人群一下子就炸了窝,院子里顿时大乱。 郭仲达侧耳倾听,脸上顿时变色: "快!……集合队伍!准备战斗!” …… 祠堂外。 乌云翻滚,狂风劲吹。 一队国军士兵拥簇着一人一骑顶风而来,马上之人头发蓬乱,手提一支驳壳枪,全身上下血肉模糊,未到祠堂门口,已然滚落下马。 郭仲达连忙抢上,扶起此人,脸色顿时大变。 此人乃警卫连连长武长江,武长胜的弟弟,绰号“疯上尉”,以骁勇善战著称,今天率一个排去接郭仲达的老丈人和丈母娘。 眼见此人多处中弹,已经奄奄一息了。 “武连长!你接的人呢?你的警卫排呢?”郭仲达大急,连连摇晃武长江。 武长江脸如白纸,神情委顿之极,嘴唇蠕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快抢救,快抢救!”郭仲达大声呼叫。 “是!”军医官急忙抢了上来,就地打开医药箱。 旁边的国军士兵立正敬礼:“报告司令,我们在第一道哨卡处发现了武连长,当时有几十个八路正在追赶,被我们乱枪击退!” “什么?八路!”郭仲达倒抽了一口凉气。 武长胜在一旁已哭成了泪人,哽咽道:“娘的!一定是常大山干的,除了他,附近哪还有八路?……兄弟!你一定要挺住!哥哥我这就给你报仇!……司令,给我一团人马,我一定踏平孙家坪,活捉常大山!不然我提头来见!……” “慢着!……”参谋长陆震海大吼:“司令,且慢派兵,先弄清楚情况再说!” 武长胜急了:“还弄什么弄?司令!不要再犹豫了!” 郭仲达脸色铁青,盯了军医官一眼:“杜军医,人怎么样了?” “恐怕不行了,肠子都打烂了,刚打了一针吗啡,司令,有什么话就快问吧。” 武长胜悲痛到了极点,抱着武长江嚎啕大哭。 余波蹲下身来,贴近武长江唤道:“武连长,武连长……你醒醒!我的父母呢,他们怎么样了?” 武长江缓缓睁开了双眼: “我们……在五道梁……遇袭……对方……身穿八路军服……可是……打头的……我认识……是阎王寨的杜大膀子……警卫排……连同老太爷和老夫人……全……没了……” 余波呆了。 良久—— 她缓缓直起身来。 突然,她觉得嗓子里发堵,一股灼热的液体涌了上来。 “噗!” 一口鲜血喷在半空。 她的身体摇晃了一下,颓然栽倒。 …… 雷电交加,暴雨如注。 只一会儿,大王镇便浸没在狂风大雨之中…… 第七十七章阎王寨(一) 凤凰村,大队部。 天已擦黑。 此时此刻,孟占山觉得自己就像热锅上的蚂蚁。 隔着一张木桌,罗先生正用一种复杂的目光审视着他,说实话,他还从来没见罗先生这般严肃过。 他挠挠头皮,尽量掩饰着内心的不安,轻声道:“罗先生,你为什么就不同意咱们帮郭仲达一起攻打阎王寨呢?咱们跟他合作,共同对敌,有什么不好?” 罗先生淡淡一笑,“真的就是为了共同对敌吗?” 孟占山点点头,正色道: “罗先生,郭仲达派来的人说,已查明袭击是阎王寨所为,杜大膀子率领数百土匪埋伏于五道梁,于武长江部通过时突然杀出,将警卫排截为数段,除武长江死战冲出以外,其他人连同余老太爷和老夫人全部被杀,连嫁妆也被洗劫一空。 关键是他们化装成了八路军,显然是为了嫁祸常大山,让郭仲达部和常大山部自相残杀,其心何其毒也,咱们帮郭仲达一把,也是在情理之中嘛。 咱现在帮他,他必感恩,日后一起联手抗敌,岂不甚好?” 罗先生没有回答,起身给孟占山倒了一碗大叶子茶,然后背起手,在屋子里踱了几个来回,终于在孟占山身边停住,笑着说:“队长,今天我想耽误你点时间,咱们俩好好聊聊,行吗?” 孟占山笑了:“当然可以,罗先生,你跟我还客气什么。” 罗先生温和地说:“队长,自从你把我从辛集监狱解救出来,咱们并肩战斗,已经有大半年了吧?” 孟占山点了点头。 “队长,说实话,我很钦佩你,你带兵打仗很有一套,又能和战士们打成一片,还能屡战屡胜,所以威信极高,大伙都很尊重你,甚至是崇拜你……坦率地说,目前这支队伍没有谁都可以,就是不能没有你。” 孟占山连连摆手:“过奖了……罗先生……过奖了。” 罗先生瞬间就变得严肃起来:“可是……今天……我却要给你提几条意见,希望你能接受!” 孟占山神色一凛,用力地点了点头。 “队长,从同志们那里,我听到了太多关于你的故事……你从一个战士,一直干到营长,还短暂地干过副团长,你多次立有战功,却又多次受到处分,奖励不少,处分也一箩筐,职务兜兜转转,上上下下,一直在营连级打转……是也不是?……你想过没有,这是为什么?” 孟占山不吭声。 “队长,你是一个优秀的指挥员,是个罕见的人才,而且,你有相当高的文化水平,这对一个从普通人成长起来的指挥员来说,实在是难能可贵…… 可是,我认为,你身上却有一个极大的缺点,这个缺点极大地制约了你的发展,是你长期以来不上不下,不能一飞冲天的根本原因所在……那就是……你的革命觉悟还不够高!” 罗先生喝了口水,接着说: “队长,你是个八路军干部,可你知道吗,你身上却有许多江湖习气,甚至是匪气!…… 你有革命信仰,也甘愿为革命流血牺牲,可是,你却没有高度的革命觉悟! 你缺乏纪律性,对局部的考虑多于全局,甚至把个人的情感凌驾于集体之上,率性而为,虽然你屡屡通过胜利掩盖了不足,但这不是长久之计,也是你兜兜转转的根本原因所在! 咱们干革命,就要培养自己的革命理想,咱们不能光扛枪打鬼子?还要在实践中提高自己的革命觉悟,把自己变成一个地地道道的革命者,那样才能不断进步,成为革命的栋梁!……你同意吗?队长!” 孟占山点头,冷汗涔涔而下。 “远的不说,就说这回,你说是去建立统一战线,实际上是去见相好的,是也不是?…… 你明明有机会拿下总指挥,可却因为个人原因,让二虎放水,把总指挥让给了郭仲达,有这回事嘛?…… 你呀!这是拿个人感情取代原则,往轻里说是个人主义太重,往重里说是对革命的不负责!……” “哪个小子打我的小报告……”孟占山发作道。 “没人打你小报告,是二虎他们聊天时,我无意中听来的。” “这几个小子,什么都藏不住,就爱瞎白活。” 罗先生柔声道:“孟占山同志,我们大家都很钦佩你,没谁会对你使绊子,包括我,是真心实意的希望你进步,你明白吗?” 孟占山怎么不明白,罗先生的话虽然刺耳,但却入情入理,直击自己要害,颇有些醍醐灌顶的意思,当下他诚恳地说: “罗先生,我坚决要求进步,请你帮助我。” 罗先生很高兴,说:“好,我只要求一条,以后凡事不能瞒我,让我帮你把把关,行吗?” “行!那太行了!罗先生,我以前的教导员也姓罗,我以后就把你当做新教导员,凡事你都帮我把把关,千万别客气,我一定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罗先生注视着孟占山,真是打心眼里感到欣慰,别看这家伙对别人吆五喝六的,对自己却从来都是尊敬有加,嗯,此人可教! 所以罗先生扬扬眉毛,微笑着说:“嗯,那好,那我现在就想帮你把一个关,你愿意吗?” 孟占山的耳朵一下子就竖了起来,紧张地问:“愿意,愿意,罗先生,什么关?” 罗先生笑了一下:“那就是……你的个人问题。” 孟占山就有点糊涂,睁大眼睛问:“什么个人问题?” “队长,咱们虽然是八路军,但只要年龄、职务够标准,就可以找对象结婚,这谁也说不上什么……可是,作为一名八路军干部,个人问题里也包含着政治,虽然现在是国共合作时期,但你喜欢一个国民党女军官,恐怕还是有欠考虑的……” 孟占山愣了愣,干笑了两下。 “怎么,老孟,我说的有问题吗?” 孟占山挠了挠着头皮:“唉,罗先生,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就豁出去了……我承认我喜欢余波,也想娶她做娘子,可是从头到尾,我都是单相思,你放心,我们现在只是朋友关系,根本没有那方面的可能……再说了,你知道这回郭仲达娶的新娘子是谁吗?……就是余波!” “啊?”罗先生惊叫出声。 孟占山正色道:“罗先生,我知道,你怕我派兵支援郭仲达是为了追求余波,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吧。” 罗先生大声道:“好!那我们就帮郭仲达一回,且看我们这统一战线能不能建成……不过,你本人不能去,你要是去了,到时候不定谁指挥谁呢……我看啊,就让刘二猛带些人去好了。” 孟占山笑道: “正是,正是……刺头者,孟占山也!……知我者,罗先生也!……” “哈哈哈……” 罗先生禁不住大笑出声。 唉!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啊? 罗先生在心里感慨—— 这家伙,真是一个另类!……优点一大堆,可缺点也一大堆。 能够将这么多的优点和缺点集于一身。 唉,也真是没有谁了!…… 第七十八章阎王寨(二) 攻打阎王寨的战斗已经持续了两个小时。 郭仲达投入了两千人马,再加上各路援军,已达三千多人。 战斗进行的异常激烈,一时间相持不下。 阎王寨位于十字岭,是附近山势最高的地段,地势险要,仅有几条小路可以上山,寨墙是用巨大的原木依山筑成,异常坚固和险要。 “冲啊!” “杀呀!” “杀光土匪,报仇雪恨!” 此时,漫山遍野都是鼎沸的枪声和喊杀声。 阎王寨是土匪老巢,已盘踞了十几年,一年前三当家的尹永贵率领部分人马投靠了日本人,现在山寨仍有六百多人马。 这些土匪异常凶悍,杜大膀子一句:“给我顶住!”他们就拼死抵抗。 这些家伙光着膀子,露出一身横肉,身背大刀,手持长枪,躲在险要处不停地搂火。 土匪还位于山寨前的两处土包上建立了两个支撑点,两挺机枪刮风似的向山下倾泻着弹雨,其火力不仅控制了上山的小道,还居高临下地控制了山下的几处平缓地带,不让对方的迫击炮就近轰炸。 武长胜亲率六百多人步步为营,沿着山道一个土包一个土包的打,拿掷弹筒轰,用手榴弹炸,好不容易拿下了两个土包。 郭仲达立即命令郑大刚率两营人马助攻,一时间部队漫山遍野而来。 杜大膀子眼见来势凶猛,知道已到了节骨眼上,立即使出杀手锏。 “咔嚓——咔嚓——” 随着一阵绳索被砍断的声音,正在仰攻的部队突然就听到了可怕的声响。 “轰隆!轰隆!” 眼前的景象让他们魂飞魄散! 伴随着的巨大的轰鸣,山上滚下来无数块磨盘大小的巨石,随着山势轰然而下,受到山坡凸起处的影响,立刻变成了不规则的跳跃,漫山遍野,铺天盖地,像来自地狱里的洪水猛兽。 最前面的人马根本来不及躲避,或被猝然撞飞,或被重重地碾压过去,巨石一路滚滚而下,山坡上顿时人仰马翻,惨呼连连。 整整半个小时,巨石才滚落完毕。 伴随着轰鸣声的消失,山坡上简直惨不忍睹,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那些伴随着血雨腥风一路滚到山脚下的巨石,此刻已完全被染成了血红色。 郭仲达疯了,一股热血直冲脑门,他跌跌撞撞地跑到炮连阵地,沙哑着嗓子嘶吼:“给我立即前移!给我不计弹药,把炮弹统统打光!” 炮连很快就前移到山坡下的平缓处。 “哐!” “轰!轰!轰!” 随着一门山炮,四门迫击炮的连续发射声,山寨附近土石横飞。 几十发炮弹下去,寨门已经歪七扭八,两侧的山坡上土石飞迸,强大的气浪裹挟着泥土枝叶漫天飞舞,落下来粘在土匪身上,把这些家伙一个个变成了狼狈不堪的跳梁小丑。 随着轰炸的继续,原木开始崩塌,燃烧,硝烟烈火的空气中立刻充满了焦糊的味道。 尤其是那门山炮,随着炸点的修正,一发发炮弹准确地落在了寨墙后面,把那些面目可憎的土匪们炸了个血肉横飞,尸骨无存。 直到炮弹快要打光,郭仲达才发出了总攻命令,他撒出了所有部队,指着正在燃烧的山寨大喊:“冲上去!给我杀光狗日的!” 部队在轻重机枪的掩护下,全部上上刺刀,一股脑的压了上去。 …… 一线天。 是前寨通往后寨的必经之路。 这是一条缺少植被,从上开裂到下的巨大山缝,最窄处仅两丈余,一条羊肠小道蜿蜒其间,站在山缝里向上仰望,两旁都是高耸的石壁,头上是一线细细的蓝天。 二当家爬山虎正领着一百来个手下耐心地趴伏在山缝顶上,静静地等待猎物的到来。 眼见杜大膀子率残部败归,已通过一线天,追兵“呼呼啦啦”地赶到,爬山虎提起驳壳枪,冷酷地吹了吹枪口,命令道:“打!” “啪!” “啪啪啪!” 山缝顶上突然伸出无数枪口,长短枪同时开火,密集的弹雨将追兵打的东倒西歪,成片成片地倒下。 这一百来个土匪都是土匪的炮头,个个都是神枪手,平日就练就了一手甩手能打飞鸟的本事,此刻他们手持双枪,轮流射击,用腿弯处压子弹,枪声络绎不断,几乎每发一枪必中一人,端得是弹无虚发。 居高临下的弹雨将一线天完全变成了屠宰场,追兵们血肉横飞,尸横遍地。 爬山虎一边吐着烟圈一边抠动枪机,幸灾乐祸地看着冲过来的追兵一个个倒在地上,得意地对手下大喊:“他娘的!现成的人肉靶子,打不中脑袋不算数啊!” …… 眼见各路人马潮水一般败回,郭仲达大惊失色。 满脸是血的武长胜咬牙切齿道:“司令!后山有个出口,是个狭窄的山缝,狗日的躲在上面射击,手榴弹够不着,炮也没法打,咱攻不过去啊,司令!” 郭仲达一咬牙:“娘的!我这总指挥的第一仗,不能就这么黄了!给我组织敢死队,集中全部机枪,架在头顶上掩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阎王寨踩平!” 参谋长陆震海突然跑了过来:“司令!坏了!担任警戒的张团长来电,南山口发现两千多伪军,像是来抄咱们后路来了。” 郭仲达没好气地说:“伪军算什么,命令张团长给我顶住。” “轰轰轰!” “哒哒哒……” 四周传来密集的枪炮声。 “司令,司令!北山口也发现数百名日本兵!”一个报务员大声报告。 情况很清楚了,阎王寨与鬼子和伪军串通一气,想把己方一网打尽。 现在情况万分危急,前后都是敌人,已然腹背受敌。 郭仲达一把扯开衣服,在炎炎烈日下汗出如雨。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知道眼下所有的人马都指望他了,自己千万不能慌乱。 抗日救国军从成立那天起,还没遇上过这么凶险的情况,今天算是赶上啦。凭经验判断,数百鬼子的战力也远胜两千伪军,既然被包围了,那就从伪军当中杀开一条血路! “撤!都给我撤!……从南山口突围!”郭仲达大声下令。 眼前这支队伍是由六支人马组成,打顺风仗还好,一旦听说被包围,立即就发生了混乱。 所谓兵败如山倒,除了郭仲达的部队和顺子所带的二百多人,其他队伍就像是无头的苍蝇,一窝蜂的乱跑,在突围的过程中有的被打死,有的跑散,有的被俘。 最终,只有不到一半的人马突出了包围圈,撤至安全地带。 黄昏时分,几支队伍已做鸟兽散,郭仲达带着残余的八百多人马大败而归。 队伍在夕阳中相互搀扶着,流淌着鲜血,耷拉着脑,缓缓开进大王镇。 就在今天早上,他们还高举着战旗高喊着口号从这里誓师出发,可谓是意气风发!可是现在,一半的人马,已经把命丢在了阎王寨。 一念及此,许多国军士兵突然一下子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郭仲达站在牌坊底下仰天长叹:“唉!是我无能,折损了抗日救国军啊!” 陆震海在一旁小心地看了郭仲达一眼,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口,他在心里暗叹:“唉!司令啊……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联盟,经此一战,恐怕就再也不复存在了!” …… 第七十三章阎王寨(三) 凤凰村,大队部。 傍晚一阵小雨,天已放晴,可是路上还是挺滑。 大队部里,孟占山正和段峰、罗先生、大虎、二虎、顺子议事,连浩二也在屋里。 浩二正磨缠着孟占山:“长官!第三件事情您想好了吗?什么时候做?” “嗯!快了,就在最近。”孟占山笑呵呵地回答。 “吶尼?这是真的吗,长官?”浩二一脸的喜色。 顺子在一旁急了:“别呀,队长!这两天我正在跟浩二学发报呢,他走了我找谁?” “你学的很快,这两天就能学会,而且,我一定会等你学会才离开的。”浩二一本正经的地说。 孟占山拍了拍浩二的脑袋:“嗯!小子,不错,挺仁义。” “当当当!……” 村口突然传来急促的锣声。 孟占山心头一凛,一把抽出驳壳枪:“走!去看看!”眨眼间就冲出了房门。 …… 迎面走来一支长长的队伍,足有四五百人,只是队形异常凌乱,一路走来摇摇晃晃,很多人还相互搀扶着。 他们一个个面如土色,满身的泥污和鲜血,一看就知道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的战斗。 “吧嗒吧嗒……”鞋子踩在泥地上发出杂沓的声音。 还有人在呜呜的哭泣。 “孟司令!孟司令!……” 一位老者离着老远就大声喊叫。 老者伤痕累累,满脸的血污,混沌沌的分不清鼻子嘴。 孟占山一愣,定睛望去,认出来了,居然是柳老爷子! 要不是那把花白的胡须,孟占山简直都不敢相认了。 “孟司令啊!可算是见到你啦!……” 柳如龙挣脱旁人的搀扶,紧走几步一把攥住孟占山的双手,眼泪成串地滚落到胸前。 “孟司令啊!这叫打的哪门子的仗啊?……几千人马,连个阎王寨都攻不下,反叫人家给打了个稀里哗啦……我的铁血游击军,就剩下二百多人啦,常大洪常司令,连老命都搭上啦! 孟司令,别人我谁都不相信了,就信你!我把常大洪的手下都带来投你啦,你要是带着我们去报仇!我们就留下……要是不,我们就自己打!” 刘二猛灰头土脸的走了过来:“队长,我带去的二百来人,伤亡了四十来个,您……您处罚我吧。” 孟占山拍拍二猛,又搀扶着柳老爷子,大声喊道: “弟兄们!这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嗯?……这打败了,咱就想法找回来,这胜败乃兵家常事嘛!……你们放心,咱们一定能为死难的兄弟报仇!……柳老爷子,能不能说说,到底啥情况?怎么几千人还拿不下个土匪窝?” “唉……这阎王寨还真是险要!……我们好不容易攻下了前山,可后山有条狭窄的山道,又高又窄,狗日的逃过去就躲在上面射击,那儿手榴弹够不着,炮弹也打不着,白当死了一大批兄弟也攻不过去!” “队长!那是条从上开裂到下的山缝,两旁都是高高的石壁,一人把住,万人难过啊!”刘二猛补充道。 “噢?……怪不得以前官府都攻不下,原来是有这样的险要!……嗯……他娘的,这就有些难办了。” 刘二猛一愣:“队长,咋的啦?……咱不报仇啦?” 孟占山想了想,沉声道:“二猛,仇要报,可不是现在,咱得从长计议。” “咋?孟司令,你怵了?……你要是怵了,我们自己去!”柳老爷子说着就激动起来,挣开身子就要走,被孟占山紧紧抱住。 柳如龙挣扎了几次没有挣开,不由得急出泪来,大声道:“放开我!我要报仇!我要杀光土匪和鬼子!” 孟占山一愣,“咋的?老爷子,怎么又和鬼子扯上了?” “狗日的阎王寨,和鬼子勾着呢!”柳如龙气的胡子都翘了起来。 “可不是嘛!我们在前面打,鬼子和伪军就从后面包了上来!狗日的阎王寨和小鬼子都串通好了,给我们来了个前后夹击,好不恶毒!”刘二猛大声补充道。 孟占山一愣,呆了两秒,竟然乐了。 “嘿嘿!……好!……好!……” 他连连叫好,两只眼睛闪闪发光。 众人都草鸡了。 哎呀,队长这是咋了? “哈哈!天助我也!……连鬼子都出来了,好!……好!……”孟占山笑得连眼睛都没了。 柳老爷子傻了,“孟司令,你……你咋啦?” 大虎也慌乱,连忙抢上前扶住孟占山,“队长!……你没事吧?” “切!……这还看不出来,咱队长是急火攻心,气晕啦!……来来来,队长,赶快喝口叶子茶……”二虎手忙脚乱的倒了碗叶子茶,颠颠的给孟占山端了过去。 孟占山把嘴一歪,“靠!……我他娘的像气晕的样子嘛?” “像!”二虎口无遮拦地回答。 孟占山头一晕,险些晕倒! 他揉了揉太阳穴,没搭理二虎,却向浩二伸出手去: “来……浩二,过来!……我说,这第三件事有着落了,愿不愿意干?……” “队长,您是知道的,我是不会帮助您打皇军的,抱歉,让队长您失望了。” “小子!”孟占山一拍大腿,“谁说我要打皇军了?……咱打土匪!老子要深入虎穴,来他个中心开花!” 浩二楞了。 不但浩二楞了,一屋子的人都楞了。 连一向精明的段峰也楞了。 可是段峰的反应毕竟要快,他朝浩二望了望,又砸吧了砸吧孟占山的话,脑子里突然一亮,他忽啦一下站起身来,右手做手枪状顶住孟占山脑袋: “八嘎!你的,良心的大大的坏了!……你是不是要猪鼻子插大葱,装蒜!” “哈哈!正是!……太君饶命!太君饶命!”孟占山高举双手,眼睛往向上一斜,“我的……和太君英雄所见略同!” 段峰一晃脑袋,“八嘎!……你蓄谋已久,现在终于都凑齐了,是不是?……你的……狡猾狡猾的!” “哈哈……” 两人相视坏笑。 “什么时候干?”段峰追问。 孟占山眉头一皱,眼皮子一翻,把拳头往桌子上一擂:“娘的!兵贵神速,现在就准备,连夜动身!” “什么?队长……”罗先生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你们俩在打什么哑谜?嗯?……要干什么?” 孟占山瞅了瞅罗先生,“罗先生,您别急,我来问你,土匪现在在干什么?” “嗯?……这些家伙打了胜仗,八成是在庆功,喝酒吃肉呗!……”罗先生分析道。 “对!这兵法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咱们这就杀回去,杀他个措手不及!……狗日的做梦也想不到,咱们在遭如此重创之后还能杀个回马枪……当年我在羊山镇,就是用这一招把狗日的李宣宜部打了个稀里哗啦。” “那?……万一鬼子和伪军没走呢?”罗先生问。 “咱们连夜打探,黎明再进攻,我估计,鬼子和伪军一准走了,要不他们住哪儿?” “可是?……那个一线天怎么办?咱们能打过去嘛?要打过去那得死多少人啊?”罗先生穷追不舍,又问。 孟占山凑到罗先生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罗先生愣了一下,忽然就大喊大叫起来,“好!……好办法!……不过,这可是个险招,这土匪窝好比是烂泥塘,要是陷进去拔不出来,那咱可就要吃大亏了……咱得胆大心细,好好准备准备。” “是!罗先生!”孟占山大声回答,随即命令大虎:“大虎!去挑一百个矮个子,越矮越好!我亲自训话!” “啥?……队长,这打仗不挑大个的,挑矮的?……您……您没弄错吧?”大虎一脸的蒙圈。 “少废话,快去!”孟占山急了。 …… 第八十章阎王寨(四) 夜色深沉,山风阵阵。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十字岭显得无比的黝暗和深邃。 天与地,山峰与沟谷,灌木与草丛,全都笼罩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混沌之中…… 阎王寨的聚义大厅内,十几盏猪油灯把大厅映的通亮。 土匪们正在彻夜狂欢,白天的胜利使他们得意忘形,他们正在碰酒猜拳,大快朵颐。 “五魁首啊,六六六啊……” “七个巧哇!全来到啊!……” 这些家伙丑态毕露,有的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有的粗着脖子行着酒令,有的嘴歪眼斜的啃着鸡骨头,有的则拿着一碗酒往另一个的嘴里灌。 为首的杜大膀子,敞胸露怀,满脸横肉,抖动着浓浓的络腮胡子,正被一群土匪轮番劝酒。 这家伙异常狡猾,日军刚占领华北时,他只派了尹永贵带部分人马当了汉奸。 等尹永贵站稳了脚跟,混成了土皇帝,这家伙才打定主意当汉奸,经尹永贵引荐,他和临城的日军挂上了勾。 日军让他设法挑起郭仲达与常大山部的矛盾,让其自相残杀。 杜大膀子明白,这是投名状,于是就精心策划了袭击事件。 谁知走脱了一个武长江,致使事情全盘败露,于是他又和日军勾结,对前来围剿的联军来了个前后夹击,结果大获全胜。 此刻杜大膀子正踌躇满志,他高举海碗,咕咚咚的灌下了一大碗酒。 “弟兄们!咱兄弟立了大功,皇军已许我宿县警备司令,咱过两天就出发……嘿嘿!……老三已经在高平县站稳了脚跟,到时候咱们和他互为犄角,霸占两县,吃香的喝辣的!” “就是!就是!”爬山虎逢迎道:“大当家的高瞻远瞩,走一步看三步,哈哈!大当家的真是再世诸葛亮!” “嘿嘿!大伙都有功!来来来,再干一碗!”杜大膀子越发得意起来。 “干!” “干!干!” 一伙炮头狂笑着举碗痛饮。 …… “哒哒哒……” “轰!轰!” 远处突然传来密集的交火声。 一个喽啰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不好了!大当家的,点子打来啦!” 咣当! 哗啦啦! 大厅里顿时乱做一团,有的土匪赶忙去抓枪,有的土匪把海碗摔在了地上,个个惊慌失措。 杜大膀子急了,抽出大肚匣子,往桌子上一蹦:“娘的!慌什么!又有来送死的了,抄家伙,给我灭了他们!……” …… 战斗转眼间就进入了白热化…… 寨外四挺机枪火力全开,把寨墙上的土匪压得抬不起头来。 攻击部队黑压压的一大片,冒着弹雨向上猛扑。 寨墙在昨日的战斗中已被毁坏多处,三挺机枪也毁了两挺,巨石阵一时半会儿又布不起来,此时此刻,在突如其来的打击下,土匪们左支右绌…… “冲啊!杀呀!” “给死去的弟兄报仇!” “捉活杜大膀子!” 射击声,爆炸声和呐喊声连成一片…… “轰!……轰轰!……” 数十颗手榴弹连续爆炸,寨墙上很快就燃起了冲天大火。 “哔哔啵啵!……” 火舌舔空,浓烟弥漫,喷出无数火星子。 土匪们被熏得涕泪横流,在浓烟中发出痛苦的哀嚎。 眼见难以支撑,杜大膀子把大肚匣子一抡,狂吼道: “快撤!……往后寨撤!” 土匪们一阵慌乱,拥着杜大膀子一窝蜂似的逃往一线天。 …… 杜大膀子率领一众手下气喘吁吁地爬上一线天,搭眼观瞧。 “冲啊!……杀呀!……”数百人马正呈扇形向一线天压来。 众土匪纷纷抢占有利地形,有的脱光了膀子,有的嗷嗷叫着拧开了手榴弹盖,准备大干一场。 杜大膀子一跺脚,恨恨连声:“娘的……来吧!……看老子不杀你们个血流成河! “大当家的,你看!”爬山虎突然喜出望外,“皇军来了!咱们的援军来了!” 杜大膀子搭眼望去—— 果然! 攻击部队的背后,突然枪声大做,一支日军嚎叫着掩杀过来,攻击部队顿时乱作一团,顺着两厢四散奔逃。 日军紧追不舍,甚至还架起了歪把子机枪和掷弹筒。 “嗵!嗵!” “哒哒哒……” 射击声格外瘆人。 不一会儿,攻击部队便逃向山口,日军在后面紧追不舍…… …… 杜大膀子大喜过望。他在望远镜里看得清楚,那可是货真价实的皇军,一水的三八大盖,还带着钢盔。 一袋烟的功夫,眼见日军击退了敌人,成一列纵队向一线天开来,杜大膀子连忙吩咐手下前去迎接。 “慢!” 一旁的爬山虎伸手拦住,忐忑地说: “大当家的!且慢!……怎么只来了日军,三当家的他们呢?大当家的,会不会是冒牌货?咱不可不防!” 杜大膀子乐了,把望远镜递给爬山虎。 “老二,多虑了!……你看,对方的手里可都是清一色的日式武器,歪把子,掷弹筒,样样都有……你再看,对方身上那日式军服可都是崭新的…… 你想啊,要是有人想冒充皇军,那也只可能是从死人身上扒衣服,哪会有这般的鲜亮,是不是?” 爬山虎连连点头:“嗯!不错……哎呀!快去迎接,快去迎接,别怠慢了皇军!” …… 这是一支一百二十多人的日军,个个凶神恶煞,神气十足,为首的大尉高头大马,牛气冲天。 日军刚接近一线天,杜大膀子就和爬山虎忙不迭的迎了上去。 一到马前,杜大膀子就屈膝跪倒,放声哀嚎:“苍天有眼啊,太君,你们终于来啦!” 爬山虎也赶紧跪倒,嚎丧道:“太君!你们可来了,再晚一步,小寨就危险啦!皇军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啊,我们誓死效忠皇军!” 马上的太君根本就没动,只是冷冷地瞅着两人,叽里咕噜的说了一串流利的日语。 后面上来一个便衣打扮的翻译,一身黑衣,戴着日军军帽:“嗨!太君问你们,你们是真心归顺吗?” 两人磕头如捣蒜:“真心归顺!真心归顺!……” 太君又是一阵叽里咕噜。 翻译又说:“太君说了,昨天高桥太君已向联队长汇报了你们的功绩,今天!联队长派永尾太君来,就是要奖励你们,永尾太君说,你们立有大功,待会儿会向你们颁发委任状并奖赏有功人员!” 杜大膀子大喜,一个劲地作揖:“多谢太君!多谢太君!” 一旁的爬山虎却把目光落在了一个黑大个身上。 眼前的黑大个,个子高高,大脸盘,络腮胡,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像是个皇军,反而倒像是个中国人,而且,像是自己的同类。 这个家伙瞪大眼睛瞅着黑大个,两只贼眼滴溜溜乱转,他决定冒险一试。 只在一瞬,这家伙笑容可掬地走到黑大个面前,点头哈腰地来了一句:“扣你吉娃!” 这是他所会的仅有的两句日语之一,不过他认为业已足够了! 黑大个一愣,似乎有点慌乱。 爬山虎知道,自己说的是“你好”的意思,是个皇军都应该能听懂,眼前的黑大个如果是冒牌货,必然会露出马脚,所以他紧盯不放。 正当他要有所怀疑时,黑大个的神情却在瞬间就发生了变化。 黑大个由慌乱,到镇静,再由镇静,到冷笑。 他似笑非笑地盯着爬山虎。 猛然间,他的眼里迸发出可怕的煞气。 下一秒—— “八嘎!” “啪!” 他闪电般地给了爬山虎一个大嘴巴。 这一巴掌着实不轻,爬山虎被抽得“哎呀”一声向后仰面便倒。 爬山虎哼哼唧唧的爬了起来,一张黑脸顿时变成了猪肝色,然则—— 他的心里却在瞬间变得格外踏实。 ——我操!十足的皇军,真横!简直是如假包换! 翻译大怒:“八嘎!不能和队列里的皇军讲话!” “啪!” 这家伙又挨了一巴掌,眼前金星乱冒。 这回是杜大膀子抽的,杜大膀子恶狠狠地瞅着爬山虎,恨不得把他给吃了,可转眼间,杜大膀子又挤出了一副笑脸,满面堆笑地为永尾太君引路去了:“太君请!太君请!” 爬山虎这个悔哟,肠子都悔青了。 ——唉!我他娘的真蠢,蠢到家了!招惹谁不行,偏要招惹那天上的! 他没有看见,翻译向黑大个暗挑了个大指,黑大个则回了个鬼脸。 一百多个日军拉成一字长蛇队形,整整走了十分钟,才走出狭长的一线天。 眼前豁然开朗,竟是别有洞天…… 第八十一章阎王寨(五) 晌午时分,庆功会在后寨大厅内外隆重开幕。 厅内厅外摆了数十桌酒席,众皇军和炮头们鱼贯而入,进入大厅依次落座。 酒过三巡,杜大膀子洋洋得意地诉说了袭击郭仲达部的经过…… 日军大尉眯缝着眼听完,点了点头。 杜大膀子连忙请太君训话。 日军大尉大刺刺地站了起来,叽哩哇啦地一通流利的日语,还配合着复杂的手势,看得众炮头眼花缭乱。 翻译随即大声地翻译了一遍: “太君说了!你们对皇军的忠心皇军都清楚,特别是你们伏击了郭仲达部,足以证明你们的诚意,太君已经将你们编为宿县警备大队,此次作战有功人员都会得到奖励……下面!全体到大院集合,皇军将宣布委任并奖励有功人员!” 众炮头大喜,鱼贯着走出大厅,在院子里和众土匪一起分排站立,一个个胸脯拔得老高。 皇军在两厢站了长长的两排,大尉和翻译官居中而立。 大尉突然一摆手,翻译大声下令: “稍息!” “立正!” “枪放下!……” 众土匪呼啦啦地稍息、立正…… “叮叮当当!……” 各式各样的武器放了一地。 杜大膀子也习惯性地掏出双枪,把枪放在了地上。 可在双枪粘地的一瞬,他突然一楞: 不对呀! 不就是宣布个委任嘛,干嘛要放下枪啊? 就在他发愣的一瞬,翻译已猛地撩开衣襟,抽出了驳壳枪,暴喝一声: “打!” 杜大膀子不愧是高手,突觉有异,身子猛地一探,手臂爆长,一把捞起驳壳枪,顺势往大腿上一蹭,便蹭开了保险…… 从放下枪,到警觉,继而抄枪,蹭开保险,出枪,他只用了不到一秒钟…… 如此成绩,足以列入高手中的高手。 可是—— 他还是晚了! 他只来得及把枪举到了一半…… 一个黑大汉出手之快,动作之麻利,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啪啪啪!……” 一个长点射,五六发子弹全都打在了杜大膀子的胸口,这家伙被强大的冲击力打的倒飞出去,“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可他煞是悍勇,倒地的一瞬,还挣扎着扣动了扳机,手中的大肚匣子哗哗就响了。 一连串子弹擦着黑大汉的头皮小鸟似地飞向天空,一发子弹穿发而过,把头皮划出一道深深的血槽,热乎乎的鲜血飞流而下,吓得黑大汉一缩脖子,“娘的!想做了你虎爷呀?! 在生命即将逝去的一瞬,杜大膀子还是想不明白:娘的,到底怎么回事…… 二当家的爬山虎异常狡猾,枪未离身,猛觉有异,身子突然向右一滑,在扑倒在地的同时,左手已顺势抽出了大肚匣子。 说时迟,那时快—— 这家伙身子尚在半空,手中的大肚匣子已经“啪啪啪”地狂跳起来,一连串子弹雨点般的泼洒了出去。 “噗噗噗!” 子弹穿透肉体的声音…… 前面的皇军大尉连连中弹,身上爆出一蓬蓬血雾,挣扎了几下,颓然栽倒…… “浩二!……” 翻译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喊,抬枪就打。 还有比他更快的…… 另一个黑大汉怀里的歪把子早已“突突突!”地爆响,黑大汉一边扣动扳机,一边大声喊叫:“兔崽子!叫你扣你鸡娃,扣你个妈……” 一连串子弹呼啸而至,把爬山虎打成了筛子,这家伙嚎叫一声,口里的鲜血喷出了一尺多远…… 这还不算,翻译的大肚匣子一槽子子弹接踵而至,二十发子弹刮风般地钉在了爬山虎的脑袋上…… 好惨! 二当家爬山虎恐怕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是这样一个死法。 在光天化日之下,犹如一个爆裂的西瓜…… 两旁的皇军火力全开,子弹嗖嗖地飞来,弹如飞蝗…… “啪啪啪!” “哒哒哒……哒哒哒……” 爆豆般的轻声震动山谷…… 院子里的土匪们哀嚎着,怪叫着,像牲畜般嘶吼着,在密集的弹雨中像喝醉了酒似的摇摇晃晃,纷纷倒地。 密集的子弹把青石地面打得白渣子乱迸,有些土匪挣扎着想抓枪,立即被猛烈的弹雨打成了马蜂窝…… 只一袋烟的功夫,二百多个土匪纷纷毙命。 剩下的时间里,皇军在后寨里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残匪吓得屁滚尿流,纷纷缴械投降。 “大当家的烫了!” “二当家的也挂了!” “好惨吶!……” 守在一线天的一百多个土匪在高处看得清楚,吓得浑身筛糠。 “冲啊!……杀呀!……” 上千人马又自前寨杀到。 “缴枪不杀!……缴枪不杀!……” 眼见前后都是敌人,四当家的张荣久困兽犹斗,举枪大喊:“娘的,给我拼了!” 可手下人早就心胆俱裂,张荣久刚要射击,就被旁边的土匪扑上来抱住,连枪都给下了: “四当家的,降了吧,给弟兄们留条活路!” 土匪们七手八脚地把张荣久捆了起来,随即打起了白旗。 张荣久倒不失悍匪的本色,被押下来之后依旧怒目圆睁,破口大骂。 正愁没处发泄的柳老爷子哪吃这套,“叫你嚎丧!”抬手就是两枪…… “砰!砰!” 这小子像死猪一样一头栽倒在地…… 正午时分,枪声噶然而止。 翻译瘫坐在地上,抱着血人一样的浩二,刺目的阳光照着他血红的双眼,他的心里充满了歉疚。 “浩二呀浩二,我对不起你呀!你的三件事都帮助我做完了,我孟占山却食言了……” …… 傍晚时分,战斗结果统计完毕: 毙敌二百四十八名,俘敌一百七十二名,共缴获步枪四百零三支,短枪一百六十六支,机枪一挺,子弹四千多发。 关键是,还搜出了上万斤粮食,银元上千块,护村队自成立以来,还从来没有发过如此洋财。 “队长!俘虏如何处置,请您指示!”刘二猛请示孟占山。 孟占山有些犹豫。 这些家伙他一个也看不上,可要说是都枪毙了……又有些过了。 好歹,他们也投降了不是? 娘的,自古就有“以夷制夷”,老子就来个“以匪制匪”。 想到这,他眉毛一耸下达了命令: “大虎二虎!把俘虏全都押往青花寨,告诉大当家的,好好调教调教他们!” “是!”大虎二虎应了一声,转身要走。 段峰在一旁伸手拦住。 “别呀,队长,咱们干嘛不留下?” “娘的,这些狗日的,一点骨头都没有!占着一线天那样的天险,居然一枪不放就投降了,这样的软骨头老子一个都不想要!” 段峰乐了:“队长,照你这么说,这土匪也得有气节啊?” 孟占山点头:“那是!是个中国人就得有气节。” 一句话把投降的土匪们听得脸上像烧着了的猴屁股。 “孟司令!我这几百号人没一个孬种,我柳如龙今后唯你马首是瞻,就问你要不要?”柳老爷子拍着胸脯大吼。 “好!是好汉我就要!一个都不能少!”孟占山斩钉截铁地回答。 “噢!孟司令要我们喽!” 柳如龙的队伍一阵欢呼。 “小子们!现在我就交给你们一个任务,把阎王寨给我搬空!听见没有?” “听见啦!……” 众人欢呼雀跃。 …… 打下阎王寨只花了一个上午,搬运战利品却花了足足2天。 在孟占山的命令下,最后燃起了一把大火。 孟占山站在一线天,双手叉腰,指着那些用原木盖成的,修得特别结实的匪巢大吼:“烧!烧光它狗日的土匪窝!” 于是—— 那些原木大厅寨墙仓库,连同杜大膀子神气无比的虎皮大椅,连同阎王寨十几年来屹立不倒的气数,都在浓烟烈火中灰飞烟灭了…… 第八十二章阎王寨(六) 十月,临城。 深秋已至。 日军位于临城的作战指挥室内,新任联队长斋藤一郎正在翻阅一叠厚厚的卷宗。 一份报告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将其抽出放在了桌上。 斋藤一页页的翻着,等翻阅完毕,一共抽出了六张。 这是六次较大的事件,他仔细地审阅着,思考着,渐渐的,竟然有些心悸! “第31大队的两个小队,在黑水河大桥遇袭,两个小队的皇军全部玉碎,袭击者身份不明……” “八路常大山率部埋伏于杨树湾的南白村,消灭了土匪武装“天下第一团”……” “八路常大山率部在孙家渡包围并消灭了伪军尹永贵部的一个中队……” “不明武装袭击了辛集监狱,救出在押犯人四百多名…… “伪军尹永贵部一个大队在六道口遇袭,战死二百多人,经调查,是大王镇的国民党郭仲达部所为……” “位于十字岭的阎王寨在归顺前夕被袭,六百余名手下被消灭,袭击者身份未明……” 翻阅完全部卷宗,斋藤觉得有点奇怪,居然有多次袭击袭击者身份未明。 这其中最大的一仗,中岛大队两个小队全部玉碎,如此大的败仗,居然调查了好几个月还查不出袭击者的身份。 在自己的占领区,一下子损失了两个小队,还查不出袭击者的身份? 简直让帝国军人情何以堪! 八嘎! 该死的寺内,居然让帝国军人遭受如此奇耻大辱。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家伙是个饭桶! 八嘎呀路! 这个家伙在正面战场或许是一把好手,但在治安戡乱方面,简直就是个白痴! 斋藤一郎愤怒地闭上眼睛…… …… 尘土飞扬的临屯公路上,第32步兵大队大队长中村正雄,正准备前往晋见新上任的联队长。 在闷热的驾驶室里,他已经蒸烤了近两个小时。 自土围子一战,中村的命运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已经晋升为少佐,并升任大队长。 可就在他上任后不久,第31步兵大队大队长中岛长介,连同他作战能力强悍的两个步兵小队,居然全部玉碎了。 真是—— 几家欢乐几家愁! 由此引发的连锁反应,让中村始料未及。 寺内联队长在几个月后遭到解职,而接替寺内的,不是副联队长,也不是老资格的第33步兵大队的西尾大队长,而是华北方面军司令部另外指派的斋藤大佐。 而斋藤大佐在上任后的第二天,居然就点名召见中村! …… “报告!大队长中村正雄求见!” 中村擦了擦额上的汗,整理了一下军装,然后大声报告。 “请进!” 中村大踏步走进,在办公桌前站立,恭恭敬敬地敬了个军礼。 “请坐!中村君。”斋藤招手道。 “卑职不敢!” “不必客气,中村君!” “嗨依!” 中村又敬了个军礼,转身走到座椅边坐下,他的身板拔得笔直,背部和椅背始终保持着十公分左右的距离,神色相当严峻。 斋藤笑了: “中村君,据黑田君说,你们俩是很好的朋友?是吗?” “是的,阁下。” “真是很难相信呢,黑田君会有一个这么严肃的朋友,不必拘礼,中村君。” 中村朗声道:“是!……我和黑田君虽然性格不同,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成为朋友……事实上,我们认识才不过几天。” “噢?不过几天?……可是,黑田君对你却是相当推崇哦……黑田君在回国之前,曾多次向多田骏长官大力推荐过你,要知道,黑田君对你的评价可是相当高呢……他说,你不但是个出色的战术家,还是个支那通,是这样吗?中村君?” “哪里,黑田君过奖了,其实……” 中村还要谦虚,斋藤却打断了他: “不必过谦,中村君!能够得到黑田君的推荐,这样的人可是不多呦!…… 知道你为什么能晋升为大队长吗?……黑田君的话可是很有分量哦!…… 为什么我刚一上任就召见你?……对于能够得到黑田君赏识的人,我是非常看重的,中村君……我很乐意向你请教一下当前的形势!” “谢联队长赏识,卑职愿为您赴汤蹈火!” “嗯,很好!……那么,中村君,你能不能说一下,为什么寺内联队长努力多时,还是不能剿灭临城附近的敌人呢?” 中村沉思了一下,回答道: “卑职认为……与临城附近的敌人作战,和正面战场上的作战是完全不同的…… 临城附近的敌人运用的是游击战术,他们从不和皇军正面交锋,而是分散成一支支的小部队,四处出击…… 他们非常善偷袭和夜袭,总是打的赢就打,打不赢就跑,加之周边多是山区,我们的机械化优势很难发挥,所以这种小股部队就很难被我们捕捉和消灭!” “都是小股部队吗?……”斋藤疑惑地问: “难道,我们堂堂的第31步兵大队拥有强悍作战能力的两个小队,也是被小股部队消灭的?” “是的,阁下!……对此,我以前也有过怀疑,我甚至曾认为至对方至少应该在一个旅以上……可是现在,我不这样认为了。” “哦?为什么?” “阁下,自黑水河一战之后,我们搜寻了很久,但并没有发现旅以上规模部队活动的痕迹…… 而且,在我们的周边,有旅以上规模的敌人,只有国名党的郭仲达部,我们调查发现,他们并没有参与此次作战…… 另外一只具有较大规模的队伍,是共产党八路军的常大山部,他们虽有千人,也参与了此次作战,却被中岛君打的大败,完全不是对手……” 斋藤皱了皱眉:“那么……会是什么人干的呢?” “阁下,我认为,在临城的周边,一定有一支非常精干的部队,他们善于伪装,作战力强悍,关键是,他们拥有一位异常狡诈的指挥官。” “噢?你确定?”斋藤追问。 “抱歉,阁下,这只是我的直觉!” "可以具体说说嘛?中村君。” “阁下,不瞒您说,我对任何一个指挥官在一场获胜的战斗中所采取的战术都是非常感兴趣的……就我个人而言,除皇军的两个小队在黑水河玉碎以外,还有两场战斗引起了我的关注。 一场是不明武装袭击了辛集监狱,他们居然在皇军和皇协军的眼皮子底下救走了四百多名囚犯,简直是不可思议…… 而另一场战斗,阎王寨的六百余名土匪在一日之内就全军覆没,去过阎王寨的高桥君曾对我说过,那里的地形十分险要,特别是有一个叫做一线天的天险,简直是插翅难过…… 即便是这样,却还是被敌人攻破了,要知道,阎王寨可是凭借天险在十几年内都屹立不倒,可如今,却在一天之内就被攻破了…… 对手的高明,真是让人佩服…… 这三场战斗,都有点匪夷所思,同时,这三场战斗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袭击者身份未明…… 所以……我推断,在临城的周边,一定有一支神秘的部队,一个非常狡诈的指挥官。” 斋藤突然就有点激动:“那么,中村君,我们该如何消灭这些家伙?……” “阁下,我认为,我们必须组织一次大规模的扫荡,由华北方面军司令部派出部队协助我们,将整个地区按坐标划分,采取拉网式的清剿方式方能成功。” “噢?是这样?” “还样还不够!……联队长阁下,据我所知,无论我们的情报系统是多么的专业,却总是在周边情报的获取方面处于下风…… 因为我们身处敌国,这里的山区,每一个乡民,甚至是儿童,都有可能是对方的情报人员,包括表面上对我们俯首帖耳的维持会,甚至是皇协军部队,都有可能是在为敌人服务…… 所以,取胜的关键,在于如何躲过敌人的情报网,长驱直入,直达目标……” 斋藤连连摇头,“可是,中村君……从常事上来讲,如此大规模的扫荡,要想一路上不惊动敌人,恐怕是不可能的。” 中村的神态异常淡定,全然没有在意斋藤的否定。 斋藤立刻就察觉到了,忙问:“中村君,难道?你已有良策?” “阁下,卑职为此已苦苦思索了很长时间,说来惭愧,是一部古老的中国兵书带给我灵感……我相信,按照我的办法,一定能将周边的敌人一网打尽,毕其功于一役…… 不过,这个办法需要几个月的时间才能实施,不知道联队长有没有这个耐心?” 斋藤顿时来了兴趣:“哦?几个月?呦西……我当然有!看来……我们要做的事情一定很多了?” 中村笑了:“恰恰相反!联队长阁下……我们这几个月什么都不需要做。” “吶尼?什么都不需要做?你确定?”斋藤大为惊讶,站起身来紧盯着中村,目光异常犀利。 “嗨依!我确定!……” 此时的中村,面带微笑,唇角上扬。 那么精妙的战术…… 嘿嘿,他只要想一想,都会神采飞扬…… 第八十三章欢歌笑语 冬天的山野,显得特别的空旷,零星的小雪飘了一整天,地面上积了一层薄薄的初雪,大地笼罩在无边的灰蒙之中。 到了夜里,小雪停了,北风却呼号个不停,地面上气温骤降,滴水成冰。 一个多月前,护村队已经分散驻扎了。 现在队伍已经发展到一千六百余人,孟占山将队伍划分成了三个小队,第一小队队长柳如龙,第二小队队长刘二猛,第三小队队长段峰。 三个小队分别驻在凤凰村、南店村和北店村,孟占山把第三小队留在了凤凰村,还专门抽出了二百来人,由大虎率领在青石口驻扎,作为全队的前哨。 最近一段时间,附近的日伪军格外地消停,几乎没有任何动作,就连对根据地的进攻也放松了,孟占山已经从临城的地下党那里获取了密码本,和军分区也联系上了,虽然顺子的报务技术一般,可好歹也能沟通。 军分区指示,目前正面战场正在进行桂南会战,日军频繁南下,在冀西暂时采取了守势,各分队应该抓紧时间壮大自己。 …… 明天就是农历新年了,一大早,风停了,雪也融了,远沟近壑都出现了斑驳的薄冰,刺骨的寒风把大地冻成了铁板一块。 “喔喔喔!……” 几声细细的鸡啼,算是给这灰蒙蒙的天地带来了些许亮色。 屋外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吵醒了正在熟睡的孟占山,他惬意地伸了伸胳膊,一骨碌爬出了被窝。 只用了几秒钟,孟占山就穿戴整齐,二虎正在被窝里呼呼大睡,孟占山伸手揪了揪二虎的耳朵,“小子,起来!” 二虎哼哼唧唧道:“干吗呀,队长,大过年的,还没睡够呢!” 顺子已麻利地溜下炕,作势尖叫道:“哎呀!哪里来的酒哇?好香!” “在哪儿呢?在哪儿呢?”二虎大睁虎眼,一咕噜爬了起来。 “哎呦!二虎哥,对不住啊……我,我做了个梦。”顺子在一旁坏笑道。 二虎大怒,跳下来要捉拿顺子,顺子麻利地开门溜了出去。 “呵——呵嚏!” 迎面而来的冷空气让二虎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这家伙突然就欣喜若狂: “哎呀?有酒味!有酒味!……队长,顺子这小子梦的还挺准!” 孟占山嗅了嗅,一声不吭就出了门,急得二虎大叫:“哎?你们?……你们等等我呀!……”手忙脚乱的开始穿衣裳。 …… 青花寨的裴世才派人送来了满满三大车年货,来人说了,昨儿上午就出发了,只是路上太滑,昨晚宿了一宿,一直到现在才赶到。 孟占山赶忙让段峰款待来人,自己却一头扎进了围着马车的人堆。 他飞快地扫听着,那些花生、腊肉之类的丝毫提不起他的兴趣,看到几坛困扎整齐的酒罐,他立马就两眼放光,凑近一闻,明白了,那是山东特产地瓜烧,酒味很醇。 “我的乖乖!这青花寨真是富得流油!这兵荒马乱的,还能搞到这等好货,哎呀!这味真他娘的地道,嗯……地道!” 二虎急慌慌地奔了过来,凑上去嗅了嗅,“哎呀!队长,您咋这眼尖呢?一眼就锁定了。” 孟占山劈手把二虎推开,“去去去!一边去!这是老子的专利,我得留着慢慢喝。” 二虎急的直跺脚,“别呀!队长!罗先生可是说过多少回了,咱得官兵平等,您不能坏了规矩。” 一旁的罗先生乐呵呵地说:“老孟!你就别逗他了。” 顺子撇撇嘴,“二虎哥,瞧你那点出息!” 二虎不服,“咋得啦!老子都半年多没沾酒了,肚子里的馋虫早就造反了!” “哈哈哈!……” 众人一阵哄笑。 罗先生接过了话茬:“队长,车上还捆着三头猪,我看吶,咱们把猪都杀了,给老乡们都分点,大伙都吃顿饺子。” “嗯!还是罗先生想的周到,就这么定了,今天晚上咱们来个猪肉炖粉条,明天一大早吃饺子。” “酒呢?团长!”二虎追问。 “管够!” “噢!……”二虎乐的一蹦多高。 …… 下午,炊事班在大院里支了两口大锅,炖了满满两大锅猪肉白菜炖粉条,香喷喷的味道一飘老远,把正在训练的队员们馋得口水直流。 大家有一阵子没粘荤腥了,都馋得要命,段峰刚宣布解散,就一窝蜂地涌到了院子里。 二虎把地瓜烧的坛封撕开,捧起坛子倒了一碗,一瞬间,一股浓烈的酒香就扑鼻而来。 二虎咽了口唾沫:“我操!真香!……我说,大伙都把碗摆好了,我给大伙分,一人一碗。” 不一会儿,每个桌上都摆了一大盆热腾腾的猪肉白菜炖粉条和一大圈酒碗。 队员们挤在桌前,一个个如狼似虎,院子里的气氛空前热烈。 孟占山乐呵呵地站上台阶,讲了几句就赶紧打住,罗先生接过话茬开始滔滔不绝…… 他大谈一年来护村队所取得的成绩,接着又谈起了全国的抗战形势,话没说到一半,就有不少人开始按耐不住,偷偷地吃喝起来。 孟占山一溜小跑拉下了罗先生,“嘿哟!我的罗大先生!他们哪儿还听得进去,来来来!喝酒!……” 这段时间天气特别冷,一直都没什么仗打,小鬼子和伪军也挺配合,几个月来毫无动静,大伙难得过个好年。 队员们围在大桌前,开始了队伍成立以来的第一次盛宴,大院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二虎“咕咚咚”一饮而尽,拍了拍肚皮,摇晃着脑袋说:“不过瘾!不过瘾!” 他向同桌作了个手势,神秘地眨了眨眼睛,又做了个鬼脸,然后偷偷溜进厨房,不一会儿,就顺了一坛子酒出来。 孟占山一眼撇见,索性高喊:“我说二虎!别藏着掖着了,都搬出来,让大伙喝个痛快!” “噢!……” “好!……” 大伙轰然叫好。 孟占山拉着罗先生挨桌地敬酒,罗先生每次都小口一抿,点到为止,孟占山却大口漫灌,一圈子打完居然面不改色,笑呵呵地拉着罗先生又坐回了本桌。 孟占山是个好酒量,能喝多少他自己也不清楚,反正不下一斤,队伍里平时禁酒,就算想喝也没货,今天难得酒好、人齐、还逢临过年,索性就敞开肚皮喝个痛快。 在丁大力等活跃分子的撺掇下,队员们你一碗我一碗地向孟占山敬酒。孟占山来者不拒,大碗碰得山响,喝得牛气冲天。 罗政委平日里滴酒不沾,今天却架不住大伙反复相劝,也豁出去了,几口酒下肚,就已经面红耳赤。 只一会的功夫,两人都喝的动了感情,罗先生搭着孟占山的肩说:“老孟,有些事情咱俩得好好商量商量。” “行啊……没问题!” 罗政委举起酒碗,跟孟占山咣当一碰,喝了一大口,“老孟,我觉得你和青花寨走的太近了,前者送枪,后者又送人。那青花寨可是一伙打家劫舍的不法之徒,咱们应该和他们划清界限,再怎么说,咱们也是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不是?” “我先干后发言。”孟占山站说完,将酒碗一举,一碗酒便下肚。 “罗先生,我不同意你的看法,咱们现在最大的敌人是谁,是鬼子,不管是谁,只要他抗日,打鬼子,就说明他还有良心,咱们就应该团结他…… 说句透亮话,将来要是打跑了鬼子,天下太平,自然也就容不得土匪了,可是现在,我们还不能把他们当作敌人……” 段峰觉得两人的话题太过深沉,举起筷子夹了两块肉放在两人的碗里,大声说:“队长,罗先生,咱们今天不谈国事,来,喝酒!吃肉!” 孟占山将碗里的肉夹给了罗先生,“罗先生,你太瘦,得补补!” 罗先生哈哈大笑。 二虎从邻桌跳将过来,也夹了一大块肉,嘴里念念有词:“嘿,这里还有肉,俺也要补补。”却被段峰伸筷子夺去,“你小子!都那么壮了,还补个啥?先紧着我这瘦人!” 二虎急的直跳脚,罗先生赶忙把碗里的肉夹了一块给二虎,乐呵呵地说:“段峰!不许欺负二虎!” 二虎顿时眉开眼笑。 顺子叹了口气:“唉,二虎哥,瞧你那点出息!” 孟占山将罗先生的酒碗斟满,真诚地说: “罗先生,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咱们相处才一年,对于许多问题的认识,难免会有些不同意见,你是老党员,党性强,又善于做群众工作,我呢,胜在灵活机动,善于指挥打仗,咱俩正好互补…… 来来来!我提议,咱们一起敬罗先生一杯,同志们,希望我们在今后的战斗中肝胆相照,荣辱与共!……” 几个人纷纷站了起来,齐声高喊:“肝胆相照!荣辱与共!”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邻桌的队员们显然受到了感染,纷纷举起酒碗,直着嗓子喊:“肝胆相照!荣辱与共!”然后一饮而尽。 灶上的火越烧越旺,把整个院子都映得通红…… 热闹劲引来了凤凰村的男女老少,大伙带着花生、瓜子等各式各样的慰问品前来看望队伍,很快,院子里就变成了一场热闹的联欢会,大伙敲着锣,打着鼓,男女老少都扭起秧歌,又扭又唱的欢乐到极点…… 一直到后半夜,大伙才说笑着散去。 喝高了的孟占山被顺子扶回住处,一沾床就发出了呼呼的鼾声。 谁能想到—— 一张无边的大网正在悄悄地罩下,而且越收越紧…… 第八十四章 除夕奇袭(一) 冬夜的寒风,带着低声的呼啸,刮过黑暗中的凤凰村,哨兵在村口来回踱着步,冻的直搓手。 天儿冷得像冰窖一样,天地间的一切仿佛都冻僵了。 “轰轰……” 远方突然传来隐隐的爆炸声,睡梦中的孟占山猛然弹起。 多年的行伍生涯,已让他形成了敏锐的条件反射,他支起耳朵听了一下,脸上顿时变色—— 那绝对不是爆竹声,那是掷弹筒的爆炸声。 段峰慌慌张张地推门而入,“队长,有情况!……” 孟占山一刻也没有犹豫,“紧急集合!” “是!”段峰应声而去。 …… 队伍在打谷场上迅速集结,不一会儿,第一小队、第二小队也从邻村飞奔而至,随后,县大队也从附近赶来,四支队伍凑在一起,在打谷场上呼啦啦地站了一大片。 柳老爷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奔了过来,火把下,他满脸通红,双目似乎要喷出火来。 “队长!是不是鬼子来了,让我带人上,打他狗日的!” “不要急,老爷子,咱们先弄清楚情况!”孟占山高声回答,脑子里却在飞速转动。 ——怪了,这样的天气,又是夜里,要说是鬼子来袭,实在是有些不合常理。可是要说是土匪或者伪军,更不像,土匪和伪军哪来的这么多的掷弹筒。 ——八成是鬼子!爆炸声来自青石口,一定是大虎和鬼子交上了火,那里距离此地顶多有半个多小时的路程,得尽快让乡亲们转移。 ——娘的,鬼子真狡猾,这样的天气,又是除夕,队伍的情报网和哨卡统统失灵,让鬼子钻了空子。 “第三小队跟我来!其他的小队立即做好战斗准备,把所有重武器都搬出来!” 孟占山迅速下达了命令,然后带着第三小队向青石口狂奔,他估计大虎顶不住,得尽快赶去接应。 刚奔出村口,就见一队人马影影绰绰而来。 不等孟占山下令,队员们已经迅速匍匐在地,手里的武器立即对准来人。 “什么人?口令?”孟占山喝道。 “铁帽山下!回令?” “凤凰村头!是大虎吗?” “是!……” 队员们立即收起了枪。 前面蹿出一个人影,没命似的朝这边跑来。 果然是大虎! 大虎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一见孟占山就沙哑着嗓子报告: “报告队长!……不好了!……大批鬼子……从青石口方向……打来……我们……抵挡了一阵……挡不住……牺牲了四十几个队员……好在……鬼子……追了一阵……就不追了。” “狡猾的鬼子,居然在除夕夜里袭击我们!”段峰气愤的说。 “没时间考虑了!现在敌情不明,大虎!你带着你的人立即去打谷场找罗先生,和他一起组织乡亲们迅速往后沟撤退!……大虎!一定要保护好罗先生…… 段峰!你去把大部队带来,咱们一起去前面抵挡一阵!……” “是!” “好!” 大虎和段峰几乎同时答应。 两人迅速转身离去…… …… 崎岖的山路上,四下里一片漆黑,几步之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向后传,拉开距离,注意脚下。”罗先生低声命令道。 一大群黑影正在几盏马灯的照耀下匆匆前行,脚下是一条上坡的小路,队员们和老乡肩挑背扛,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他们正在奋力赶路,能听到的只有“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和杂沓的脚步声。 大虎突然扯住罗先生的衣襟,低声道:“不好!罗先生,前面有情况。” 罗先生朝身后一挥手,小声命令道:“停!……熄灭马灯。” 后面的队伍急忙刹住,前后之间顿时发生了小小的拥挤。 “呜哇!呜哇!……” 人群里立即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声音不大,却很有穿透力。 罗先生睁大眼朝前面望了望,疑惑地问:“什么都看不到啊?” “相信我!罗先生!就在前面大约七八百米远处,转过土坡就是,人挺多,像是军靴的声音,一定是鬼子的大部队!”黑暗中,大虎用手支在耳边,很肯定地说。 “坏了!估计是鬼子抄了咱们的后路……大虎,你带上几十个人保护着乡亲们往回撤,去找大部队,让乡亲们把手中的东西都扔了,要快!……我带着其他的人上去抵挡一阵。” “不行,罗先生,队长让我保护你,我不能离开!” “都什么时候了,还婆婆妈妈的,乡亲们的命比我重要,快去执行!”罗先生厉声说道。 大虎含泪点点头,带着人们转身往后撤。 罗先生低喝道:“剩下的人!迅速爬上前面的土坡,抢占右边的小土丘,要快!” …… 远处的天空已经有了一丝微明,罗先生和队员们气喘吁吁地爬上土丘,立刻趴在土丘上朝下张望。 结果,瞬间就被惊呆了…… 远处的开阔地上,隐隐绰绰地晃动着无数人影,前面警戒的骑兵正缓缓而来,后面像扇面一样的队伍一眼望不到边。 巨大的行军队伍里竟然没有一丝人语马鸣,只有低沉的、无边无际的沙沙声…… 情况很清楚,最多再有两三分钟,队员们就会身陷绝境。 “罗先生,敌人的推进速度很快,咱们快撤吧,要不就来不及啦。”丁大力凑过来小声地说。 罗先生能够感受到队员们的紧张,他甚至能听到队员的心跳,他们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可罗先生略作思考,却摇了摇头。 “同志们,我们现在就撤,也许能逃掉性命,可是,老乡们能跑过鬼子嘛?那可是七八百口子啊,我们不管作为护村队还是八路军,都不能那样做。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尽我们的全力拖住敌人,为老乡们争取点时间,也给队长报个信。 我知道,这样做的结果,咱们生还的几率几乎是零,所以,我这里不做硬性要求,谁要是不愿意留下,我绝不强求。” 没有人后撤,队员们纷纷聚拢到了罗先生身边。 昏暗的光线下,罗先生用目光扫视了一遍众人: “好样的!大伙都是好样的,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队长宁肯把投降的土匪一个不剩的送给青花寨,也不愿意留下一个,因为,他的手下没有孬种!同志们,能和你们这样的勇士战死在一起,我罗立仁深感荣幸!” 一个队员忽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听到哭声,旁边的丁大力不屑地骂道:“哭个球,怂包!” “不!俺不是怂包,俺不怕死,可是,俺就是为再也见不到队长他们了感到难过。” 听到这名队员的辩解,众人眼里都有了泪痕。 “同志们,队长常说,关键时候咱们得吼一句,活着再见!可是今天,我们却要吼一句:队长,如果能让你们活着再见,那,我们就值了!” 听了罗先生的话,队员们纷纷回望,一个个目光灼灼。 “队长,如果能让你们活着再见,那,我们就值了!……” 声音很小,也很纷杂,可罗先生却听到了一种视死如归的悲壮! 他泪目了。 他最后望了一眼远处的天空,喃喃的说: “老孟,我……是个直肠子,说话冲,常批评你,你……多原谅…… 老孟……你是个鬼才,替我……多杀鬼子!” …… 战斗,只在一瞬间就爆发了。 日军刚刚接近土丘,枪声骤然响起,黑暗中,一道道弹迹和爆炸的火光将天空映得通红。 十来个骑兵“咕咚咕咚”撞下马来,受伤的马匹在地上嘶鸣着,翻滚着…… “八嘎!土丘上有敌人!” 行进中的日军高声喊叫,短暂的慌乱之后很快就组织好队形,呐喊着向土丘上冲去,后面的日军立刻架起轻重机枪和掷弹筒,开始压制性射击。 “哒哒哒……” “轰!轰!” 一团团硝烟和火球立即在土丘上弥漫。 战斗从一开打,就没有了悬念。 一个高度差不过五六米的小丘,一群没有重武器的队员,虽然他们舍生忘死,可战斗还是只持续了不到十分钟就结束了…… 但是—— 这一百多个勇士,却用他们的生命,为大部队赢得了宝贵的备战时间! …… 第八十五章 除夕奇袭(二) 东方渐渐放白,天边已露出一抹亮红。 “快点!乡亲们,快点!东西都扔了吧……鬼子就要追上来了!” 大虎满头大汗地催促道。 可是,跑了大半夜的乡亲们早已精疲力尽,人群如蜗牛一般前行,而且,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依旧舍不得扔掉架子车和牲畜,因为,那是他们为数不多的财产。 “大虎哥!鬼子追上来了!” 一名队员突然大喊。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人们奔跑着,尖叫着…… 两匹骡子挣脱了缰绳,跑进野地…… …… 放眼望去,身后的开阔地上,上百名鬼子骑兵已成横队纵马挥刀而来,奔跑中的马蹄趟起大片的烟尘。 大虎大急,右手拔出驳壳枪,左手抽出背后的大刀:“乡亲们!快跑!弟兄们!咱们跟鬼子拼了!” “大虎哥!鬼子太多,咱们挡不住啊!”一个名叫马顺的队员大喊。 大虎一边射击,一边怒喝:“挡不挡住也得!……咱们是干啥吃的?能把五六百口子都丢给鬼子?” 马顺声泪俱下:“大虎哥,我弟弟和罗先生在一起,他们……他们是不是都没了?” 大虎一脚端倒马顺,两眼冒火:“怂包!挤什么马尿,弟兄们,咱们跟鬼子拼了!” “拼了!” “对!拼了!” 队员们大声响应。 烟尘中,骑兵骤卷而至…… 一个骑兵纵马挥刀劈来,大虎举刀上磕,瞬间带偏了战刀,右手微转,驳壳枪已于瞬间击发,“啪!”的一声,鬼子翻身落马。 大虎奔跑中插刀入鞘,伸手抓住马鞍,纵身一跃,已稳稳地落上马背,立即扭身翻腕,对着从身边驰过的鬼子,“啪啪”就是两个点射,两名骑兵顿时撞下马来…… 骑兵迅速突入人群,这些家伙叽哩哇啦地怪叫着,像一群杀人的野兽般高高地举起战刀,借着冲力,以极快的速度掠过人群,疯狂地劈杀起来。 不一会儿,老乡们便接二连三地被砍中,顿时鲜血飚飞…… 一群老乡拼命爬上远处的土坡,眼看就要跑远,两个鬼子迅速跳下马来,支起了机枪。 “哒哒哒……哒哒哒……” 机枪喷出耀眼的火舌,老乡们一个个背部中弹,滚下土坡…… “呀!” 几个队员瞬间就红了眼,怒吼着向鬼子的机枪做了一次悲壮的进攻,可迅速就被周围的骑兵一个个砍翻在地。 又一个人影无声无息地窜了出去,他牢记队长的话:打仗要动脑子,他拉燃了两颗手榴弹,猛地朝前面的骑兵掷去。 “轰!轰!” 爆炸声刚过,他已借着炸烟腾身而起。 他没有选择刚才的攻击路线,而是从另一侧几辆呛烟冒火的架子车之间悄悄地靠了上去。 他扔掉了打光子弹的步枪,提着一捆用绑腿捆扎好的集束手榴弹。 “咿呀!……咿呀!……” 两个鬼子正沉浸在屠杀的快感之中,完全没注意从一侧潜至的队员,等他们猛然发现一人从一团烈火中钻出时,对方离自己已不到七八米远了。 主射手吓傻了,连射击都忘了,他望见的是一个疯子,衣衫褴褛,多处着火,二目圆睁,脸上熏得漆黑,手里没枪,却提着一捆“呲呲”冒烟的手榴弹。 对方一言不发,舞动手榴弹正准备甩过来! 副射手“呀!”的一声,猛地推开主射手,调转枪口,冲着来人“哒哒哒”地扣动了扳机。 “噗噗噗!……” 对方身上立刻蓬出一团团血雾,可那捆手榴弹却已斜斜地出手了! 这种集束手榴弹,一般只能甩出十多米远,此人又瞬间中弹,手榴弹只斜斜地划了个弧形,软软地飞出了二三米。 可是,这已经足够了! “轰隆!” 山崩地裂的一声响,强大的冲击波飓风般掠过…… 两个机枪手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然后—— 机枪零件连同鬼子的残肢碎肉雨点般的从半空纷纷落下…… 这一幕,把众人都看呆了。 大虎在远处望见,心痛欲裂,发出震天动地的一声吼: “马顺!我错怪你了!……” …… 眼下,形势已一目了然—— 虽然还在奔跑的杂色人群仍有三四百之多,可仍在战斗的,已寥寥无几,其余的,完全是供鬼子劈杀取乐的肉靶。 鬼子的骑兵已完全杀红了眼,一个个纵马抡刀,哇哇怪叫着左劈右刺。 “小鬼子,我操你姥——” 一个队员挺着刺刀冲了上去,刺刀尚在半途,一片刀光已蓦然掠过他的脖颈。 “咔嚓!” 队员的头颅齐颈而断,“姥姥”两字还未吐完,腔子里的一腔热血已经喷起一丈多高。 一名妇女背靠架子车,正在哺乳她啼哭的婴儿,一片刀光闪过,婴儿的背后爆裂,血肉翻卷,已见森白的脊骨。 “孩啦!” 妇女惨呼一声,寒光一闪,又是一刀劈至,那一瞬,妇女那一双凝望着婴儿的眼睛,终究还是没有闭上。 一名队员单腿已断,但他很冷静地躲在一部架子车后,一面流着血,一面镇静地给步枪装上子弹,一匹战马嘶鸣而至,骑兵狠狠一刀劈下,顿时热血飞溅,但那名队员在被砍中的同时,打出了最后一发子弹。 “嗷!” 鬼子骑兵一声惨叫,一头撞下马来,那发子弹正中眉心,给这个恶魔开了第三只眼。 “队长!我……没给你丢脸。” 队员在断气前吐了一句。 …… 眼下—— 这片方圆一里地的冻土上,鲜血如鹅毛般四处飞溅,地上躺满了残缺的尸体,满地的鲜血,已染红了大地。 人群在绝望中四散奔逃,鬼子挥舞着手中的战刀大肆砍杀,架子车跑散了架,喘气的骡子被绳索乱缠着四散奔跑,咆哮声,呐喊声,惨叫声与骡马的嘶鸣声交织成一片…… 大虎的一双眼睛已经瞪得要淌出血来。 在这种情况之下,他考虑的只有一件事。 报仇! 一群骑兵迎面杀来。 大虎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两腿一夹马肚,手里的大肚匣子“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一连打出三组点射,既准又狠,五六个骑兵顿时撞下马来。 一名骑兵眨眼间杀到,眼看两马错蹬。 大虎抬手就是一枪—— 咔咔! 撞针撞击空膛的声音。 坏了! 大虎头皮一麻。 没子弹了! 虽然还有一个弹夹,但那里面只有一发他为自己准备的光荣弹。 可是,他还不想光荣! 马刀迎面削来,闪着耀眼的光华,大虎使了个镫里藏身,刀锋贴着头皮堪堪掠过。 便在他要起身之际—— “唰!” 头顶上又传来空气被劈开的声音。 天呐! 有人趁他藏头缩脖之际,偷袭! 劲力之猛,简直难以言喻! 大虎暗叫一声“不好!”,于避无可避之际,无奈倒举大肚匣子来了一招“苏秦背剑”。 现下,他手中只有这件家伙,所以,他不得不以枪化剑,仗着胆子反架上去。 “当!” 大虎的一条手臂几近僵麻,他使出吃奶的力气,方才抓住手中的大肚匣子未被震落。 好大的力道! 好猛的一刀! “噗!” 大虎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口中一甜,一口鲜血已狂喷而出。 “苏秦背剑”本就是一招使不上力气的招数,大肚匣子虽然已将对方的战刀架住,却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狠狠地砸在了大虎的背上。 这还没完—— 两马错蹬之际,对手竟又来了一招摆尾斩! 已经头晕目眩的大虎,陡听恶风不善,只能进一步藏身缩脖,头皮已擦到地面。 一道冷芒猝然划过,沥沥的血水随着刀尖外洒,大虎的左肩,血肉卷裂,裂口逾尺! “啊!——” 大虎一声惨叫,猛地一带缰绳,胯下马立刻人立而起。 只在这一瞬,大虎已“嗤”的撕下一大幅衣衫。 此时此刻—— 一人一马,静立当场,竟然若无旁人地裹扎起肩伤来。 左肩,血流如注。 十几个追逐了大半天的骑兵纷纷勒住马头,狞笑着收起战刀,举起了马枪。 在如此近的距离,他们绝对有信心一枪爆头! 眼前的混蛋,刚才抢了一匹马在己方的马队里胡作非为,仗着一把驳壳枪一连射杀了七八名骑兵,己方空有强大的四四骑步枪,但害怕误伤,根本不敢开枪,让对方占尽了便宜。 眼下,对方的优势已经荡然无存。 轮到他们爆射了。 骑兵的马枪正在颤动,对于如此静立的目标,任谁手指一动,绝对把握击中对方的眉心。 大虎明白—— 现下,已是十死无生了。 一旦置生死于度外,他反倒冷静了下来。 他最后想念了一遍他放不下的人,却惊讶地发现,最先映入脑海的,不是二虎,而是队长! “队长,我再也见不着你了,可我大虎,没给你丢脸——” 可他脑海中的孟占山却在不停地唠叨: ——兄弟,咱得活着再见!…… ——什么叫会打仗,仗打完了,敌人没灭,自己挂了,那是傻瓜…… ——敌人灭了,自己也挂了,那叫笨蛋…… ——敌人灭了,自己毫发没伤,那,才叫会打仗!…… 大虎,忽然就笑了。 嘿嘿…… 按照队长的标准,自己就是个笨蛋! 自己如果就这么挂了,一定会被队长骂上一年。 娘的!……老子虽然不像队长那样诡计多端,可依样画葫芦还是会的。 他想起—— 黑水河一战…… 想起了小鬼子那强大的自尊心…… 蓦然间,他笑得更灿烂了…… 第八十六章 除夕奇袭(三) 远处的高坡上,几个日军军官正在马上俯瞰着坡下的杀戮。 硝烟袅袅的战场上,已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残忍的画面,浓郁的血腥气,都深深地刺激着中村正雄的神经,他抬起戴着白手套的右手,掩面干呕了两声。 “栗原君,我们似乎可以结束这场无聊的战斗了…… 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我是个军人,对杀戮平民没有兴趣……” 栗原从皮包里抽出一张地图。 “不,中村君,这不符合规定,请看……” 中村把脑袋凑了上去,顺着栗原的手指观察起地图。 “看见没有?中村君……带有红色标记的,都是有抵抗分子活动的区域,必须血洗。” “唉……” 中村长叹一声,一脸的无奈。 “哈哈!中村君,何必叹气呢……联队长让我来督战,就是怕你有妇人之仁…… 再说了……中村君,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啦,你的计划天衣无缝,敌人的警戒系统完全失灵,全都成了瓮中之鳖!” 中村的脸上终于挤出一丝笑容。 这次奇袭,是他仿效中国古代的“李愬雪夜袭蔡州”所制定。 为了麻痹对手,他们已有三个多月偃旗息鼓,在此期间,他们花了很大力气搜集情报,终于锁定了抵抗武装的大致活动范围,然后直到除夕,才冒着雪后的严寒倾巢出动。 从发起攻击到现在,部队轻装突袭,大范围迂回,已经形成了几个巨大的包围圈,中村大队所负责的包围圈正按坐标进行拉网式搜索,辅助他的还有黑岛骑兵联队。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不使一个敌人漏网! “中村君,吃早餐吧,下面的战斗应该很快就会结束,我们还要继续推进。” 栗田开始招呼中村进餐,可中村却像没听见一样,一声不吭。 “唉……” 轮到栗原叹气了。 栗田想,这中村和西尾,还真是两个极端的存在。 中村很文气,很少大声说话。可西尾却总是脾气暴躁,喜欢吆五喝六,动不动就大声骂人。 中村走路很轻,像猫一样。而西尾却总是让人听到“咔咔”的皮靴声,隔着老远就能让人感觉到浓浓的杀气。 中村的军刀永远都在腰间收着,可西尾却动不动就拔刀,动不动就想砍人。 嗯!中村君是智慧型的军人。 这……也许就是他备受联队长器重的原因吧…… …… 大虎在笑—— 事实上,经过刚才的一番思考,他的战斗理念,已经跃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濒临绝境时,慷慨赴死并不难,难的是活着再见…… 于是,在黑洞洞的枪口下,他微笑了,把驳壳枪倒转,然后,抛下…… 周围的骑兵有点发愣,四周满是“踏踏”的马蹄声。 大虎继续微笑—— 他掏出一个弹夹,特意举得老高,好让对手看见,那个弹夹可是有黄橙橙的子弹。 然后,他抖手,再次抛下…… 于是,众骑兵就更迷茫了…… 纳尼?这是要投降嘛? 难道他不知道,杀了那么多的帝国军人,投不投降都将被千刀万剐嘛? 大虎还在笑—— 这一次,他笑着伸出右手,抽出了背上的大刀! 那是一柄有缺口的大刀,却闪着凛冽的寒芒…… “咦?……” “呀!……” 周围传来一阵唏嘘之声。 众骑兵终于明白,这个家伙,丢弃了驳壳枪,又丢弃了弹夹,不是要投降,而是要—— 用冷兵器做最后的决斗。 像一个武士一样做最血腥的决斗! 骑兵们的脑子“嗡”的一声,几匹战马连连倒退…… 这个家伙,已被黑岛联队长劈得口吐鲜血,肩上还挨了一刀,如此摇摇欲坠,又被重重包围,居然还—— 还要用冷兵器,做最后的决斗。 众骑兵无不动容! 于是,大虎终于看到了想要的结果—— 马枪的枪口纷纷垂下。 一个佩戴大佐军衔的军官抖了抖缰绳,催马上前。 大虎一眼就认出,这家伙就是那个劈伤自己的敌人。 显然,这是个可怕的敌人,单从外形上看就已经让人望而生畏—— 此人虎背熊腰,肌肉在军服下鼓鼓胀胀,一看就知道坚硬如铁,再加上孔武有力的面孔,完全是那些臂力奇大的人特有的模样。 而他的身高,更是出类拔萃,比大虎尚且高出半头,浑身上下都有一种逼人的强悍。 而大虎认出他,却是通过他的胯下马。 刚才的两招,大虎完全处于俯姿,全程都没有看清楚对方的脸,只看到对方的胯下马。 那是一匹身高逾丈,通身火红的战马,浑身无一根杂毛,四蹄海碗般大小,四肢矫健有力。 以大虎的眼力,一眼就看出,那不仅是一匹好马,还是一匹宝马。 宝到来去如风,险些让自己丧命。 可他不知道,马上乃是大名鼎鼎的黑岛骑兵联队联队长——黑岛太郎。 而他的胯下马,乃是天皇所赐的纯种盎格鲁诺曼马,是天皇奖励第四骑兵旅团的两匹宝马之一。 “咡嘿嘿!……” 眼下,火龙驹一声嘶吼,而它的主人,黑岛太郎,正冷冷地打量着大虎…… 虽然他恼怒于自己的手下多人被杀,可这位联队长却并不打算立即结束战斗。 这一仗,已是垃圾时间。 眼前的支那人,被自己一劈吐血,二劈砍伤。 已完全不配再做自己的对手。 那么,就留给部下好了。 可他现在最担心的,是会有部下沉不住气,抬枪就把对方给灭了。 这个家伙,虽然是临时抱佛脚,抢了匹战马秒变骑兵,可是,既然跨上了战马,手中又有大刀,就应该像个骑兵的样。 可是这家伙却完全不守规矩,仗着手中的驳壳枪,占尽了便宜。 可眼下,对手却摆出了用冷兵器决斗的姿态。 于是,黑岛笑了。 是时候让这个八嘎的混蛋,见识一下皇军骑兵的厉害了。 必须劈杀他!还要像猫戏老鼠一样将其千刀万剐!方能消皇军的心头之恨。 这是黑岛所能想到的,最过瘾的,也是最解恨的复仇方式了。 “包围他!” 黑岛冷峻地发出命令。 十几个全副武装的骑兵立刻催动战马,围成一个大大的圆。 “联队长,让我干掉他!”一个骑兵大声请战。 “不!还是让我来,这家伙枪杀了渡边!”另一个骑兵高声怒喝。 “还是让我来吧,联队长!这样能快一点。” 众骑兵纷纷请战。 黑岛笑了,笑得异常灿烂。 “不急,各位,不急,你们都有活动筋骨的机会!” 黑岛微笑着做了个手势: “连环冲击,准备!” 他准备让部下发起车轮进攻,让每一个骑兵都享受一下痛劈对手的乐趣。 包围圈正在迅速散开…… 以小泽队长为箭头,十几个骑兵一字排开,准备向对手发起轮番冲击。 一把把战刀高高举起,在晨光下泛出瘆人的寒色。 黑岛惬意地闪在一旁,他并不担心对手逃跑,毫无疑问,对手的战马根本不是他火龙驹的对手。 现在,包围圈内—— 黑脸汉子面沉似水,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刀…… 他的眼睛不眨,眉毛不跳,嘴唇也不动。 可他的脑子,却在飞快地运转…… 第八十七章 除夕奇袭(四) 眼下,要面对十几个骑兵的冲击,大虎自讨难以应对。 更何况,旁边还站着一个心腹之患,此人若是出手,自己已在强弩之末,自然是应对不了。 这家伙闪在一旁,显然是为了防止自己逃跑,看他那胸有成竹的样子,是了,他的胯下可是一匹宝马,分分钟就能追上自己。 可是,一个非常突兀,又非常大胆的想法,却瞬间在大虎心里成形—— 若自己能夺过那匹宝马,那么,又有谁能追得上?..…… 一念及此,他的心立即“嘭嘭”狂跳。 可眼下,要想在乱军之中从这样一个高手胯下夺马,谈何容易! 只是,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必须一试。 他那个可爱的队长曾经无数次地唠叨过:要扮猪吃老虎..……扮猪吃老虎…… 以大虎心气之高,从来都不以为然,可是现下,他却想一试。 他深切地记得队长说过的话:扮猪的同时,一出手就要全力以赴,突奔要害,痛下杀手! 现在,他要扮猪了。 以他目前的惨状,这并不困难..…… 于是—— 让黑岛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眼前的大汉,面色苍白,浑身是血,才“呀……”的一声想要说话,却立即就像要断了气似地喘息着、呛咳着……浑身抖如筛糠。 然则—— 大汉咳了几声,却缓缓伸出右手食指,冲自己勾了两勾。 这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他是在向自己挑战,要和自己单挑! 黑岛脸色骤变。 周围的骑兵更是目瞪口呆。 黑岛虽是一万个不愿意。 然则—— 这却是个不得不接受的挑战,尤其是对于黑岛而言。 如果有人向自己挑战而自己不敢应战的话,那简直是对一个武士最大的侮辱! 更何况,这还是一个摇摇欲坠的对手。 黑岛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像是要确认似的指了指自己。 对方缓缓点头。 “呦西!” 黑岛动容,他挑起大指,赞了一句。 虽然他并不情愿,可无论如何,眼前的家伙还算是有点武士风范。 哈哈……黑岛在想,也许对方只不过是不愿意被车轮战折磨,只求速死…… 如果是那样的话,这个家伙还不算太笨!.……那么,就让我送他一程吧。 于是,黑岛抖马,出迎.…… 他稳稳地站住上风,然后,轻描淡写地伸出右手食指,仿效大虎勾了两勾,再然后,高昂起高贵的头颅,战刀松松的垂下,静待对手进攻。 他是那么的从容、镇定。 对于一个被自己一击吐血,再击受伤的家伙,他实在是没有办法紧张起来。 可是他忘了,对手是在极度被动的体位之下,根本发不上力! …… 朝霞中,一轮红日喷薄而出。 冬日。 朝阳。 大地苍茫。 没有比这更壮丽的战场了.…… 大虎最后望了一眼四周,还在奔跑的老乡,已寥寥数人。 大虎眼里,潸然泪下…… 他要活下去! 活下去,才能更好地杀鬼子。 活下去,他才能报仇! 所以…… 他抖缰。 夹腿。 纵马。 抡刀。 他只吐了一个字。 “杀!” 马很快,眨眼间就到了黑岛近前。 黑岛很沉着,他在静待对方劈杀,还要等对方无法变招之时再行出手。 可是,变化是如此突兀—— 刀未劈下。 对方还在两米开外。 “嗤!……” 刀光一闪,疾如流星。 对方居然大刀脱手,激射黑岛胸口..…… 饶是黑岛久经战阵,也从未见过,居然有人在第一个照面,就抛出手中的刀。 这……这..……这..…… 这实在是……太..……不合常理了! 黑岛一怔。 来势奇急,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或是镫里藏身,或是挥刀磕开。 只是..……镫里藏身,多少会显得有点狼狈。 骄傲如黑岛,绝不能在部下面前掉架! 于是,他挥刀,上格...…… 可是…… 他错了。 错的一塌糊涂! 他不知道对方一上来就全力以赴,把压箱底的“甩手刀”都使出来了。 他更不知道,在这一刀之上,对方已倾注了全力。 “当!” 火花四溅! 黑岛不但整条胳膊顿时酸麻,连虎口都震裂了,手中的战刀险些脱手。 黑岛这个悔呀,肠子都悔青了,八嘎!我为什么只用了六成力…… 双瞳中,寒光突至,黑岛顿时魂飞天外。 这一磕只稍稍改变了大刀的方向,原来是激射胸口,现在,居然直奔面门! “……” 黑岛厉声尖叫,却是一片哑然,这一格,居然让他气血翻涌,暂时失了语。 好个黑岛!不愧是高手中的高手。 灿亮的光华甫一映入眼帘,黑岛立刻奋力后仰,来了个铁板桥。 寒光一闪即逝..…… 只是,随着寒光逝去的,还有黑岛下巴上的一块肉皮。 当下—— 热血篷溅,黑岛猛觉下巴上微凉,颌下已是血肉模糊..…… 黑岛惊骇至极,简直目眦欲裂。 可是,下一秒,他的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对方,还有后招! 半空中,蓝光耀眼。 一抹蓝芒仿佛来自九天。 一支利爪。 ——只手掌般大小。 却猝然抓到…… 这!才是大虎的终极杀手。 大刀吸住敌人,飞爪才是杀招! 飞爪猝至…… 无声。 也无息。 直扑面门! 黑岛骇然..…… 他已经没有办法再思考了,只能用尽最后的力气,奋力一侧…… “啪!” 一声脆响,飞爪搭在黑岛的肩上,那是一个极像了人手的飞爪,后面还拖着一条长长的锁链。 彼时,两马错蹬,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一抻,两匹战马同时嘶鸣,双双人立而起,红芒闪过,“噗!”的一声,飞抓已带走黑岛肩头的一块肉。 “啊!……” 黑岛的哀嚎令人毛骨悚然。 顷刻间,血光冲天.…… “呀!” 黑岛好生悍勇,居然在失去平衡的状况下,一声怒喝,挥刀暴斩。 “叮!” 锁链应声而断。 “呛当!” 飞爪坠地。 “咕咚!” 黑岛随之坠地。 好狠的大虎! 锁链的另一端居然固定在了马鞍桥上,给黑岛来了个二马分尸。 一切,都快不可言—— 下一秒,大虎双腿一蹬,腾空而起,像一只大鸟一样掠出了一丈之地,稳稳地落在了火龙驹之上。 他双腿一夹,半瞬不停。 他已精疲力竭,气虚神浮,几乎连气都快喘不动了..…… 他已得手。 火龙驹已在胯下。 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 逃亡! …… 可怜的黑岛,右手捂肩,痛得死去活来,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的淌落,好象断线的珠子…… 场面是如此的血腥。 骑兵们都惊呆了! 叱咤风云的黑岛,居然被对手一击,打中下巴,再击,抓下一块肉。 看到黑岛的惨状,众人心中的惊骇,实在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还是小泽反应快,他最先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在蓦失敌踪之下,迅速扭身举枪,朝已经如流星般窜出七八丈远的大虎瞄准,射击…… “砰!” 火线一闪而逝。 “八嘎!……八嘎呀路!……” 已经痛的死去活来的黑岛居然破口大骂: “不准射击!……打中了宝马,我劈了你!” …… 大虎抽出匕首,用力一刺,那马吃痛,立刻风驰电掣,呼啸而过。 速度之快,几乎闪成了模糊的色块..…… 第八十八章 除夕奇袭(五) “城南征战多,城北无饥鸦。白骨马蹄下,谁言皆有家..……” 望远镜被慢慢的放下,中村定定的凝视着远处的天空—— 旁边的栗田正在享用一罐牛肉罐头,闻言微笑抬头。 “中村君,应该是支那的诗歌吧,哈哈..……你还真是个支那通呢!……可是,你对那些平民,似乎有点过于同情了吧……要知道,如果不杀掉他们,从那些人当中一定会诞生出更多的抵抗分子。” “所以......就一定要全部杀掉吗?要知道,杀戮平民只会引起更多的憎恨。” “中村君,恕我直言……战争中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平民,他们在某种程度上都在参与战争,比如说纳税,产粮,充当劳役,为军队服务等等……只有切断了平民的支持,才能让抵抗分子彻底被瓦解。” 中村摇头,不再说话,他觉得犯不上和栗田斗嘴。 “看那!……一个支那人正在和黑岛君决斗!” 一边的炮兵阵地上,何野中尉大声叫喊起来。 很快,黑岛坠马,大虎跃上火龙驹,风驰电掣般冲出..…… 一队骑兵在后面紧紧追赶,但大虎很快就一骑绝尘..…… “吆西!” 中村转动着望远镜,一边看,一边由衷的赞叹: “那个支那人,倒还真是个勇士呢!……唉..……黑岛君过于低估此人,以至于吃了大亏。” 栗田大急,连忙命令: “何野君,赶快开炮,干掉那个支那人!别让他逃掉!” “嗨依!……” 何野大声回答,并亲自操起一门迫击炮: “听我口令,左一炮口,三十度……” 余下几门迫击炮的炮兵开始迅速调整角度。 “慢!……” 中村突然挥手,随即跳下马来。 “大队长阁下,如果再不射击,敌人就要跑出射程了!” 何野把一发炮弹放在炮口边,急切地说。 “不准射击!” 中村走到何野身边,挪开何野拿着炮弹的手。 “何野君,放下炮弹!..……你一旦开炮,就将铸成大错!” “纳尼?” “你没有观察到吗?追赶的骑兵并没有开枪..……敌人抢去的可是天皇御赐的宝马,如果被炸死,你该如何向黑岛君交代? 而且,黑岛君遭到如此重创,如果不能亲手斩杀敌人,那将是他一辈子的遗憾! 何野君,敌人在我们的包围之中,他是逃不掉的,那么,就请把机会留给黑岛君吧……可以吗?何野君?……” 何野的冷汗涔涔而下,他放下炮弹,向中村深鞠一躬。 “多谢中村君提醒,的确是这样,我..……我太鲁莽了。” 旁边的栗田则是一脸的感叹: “果然是陆大的高材生!……中村君,你的思维能力和观察力都是一流的,而且,异常的冷静,假以时日,一定会前途无量!” “多谢夸奖……” 中村淡淡地回了一句,转身命令身边的旗语兵: “打出旗语,告诉骑兵,不要追赶……保持好队形,按预定的坐标逐次推进!……我们的目标是不漏掉一个敌人,不要为了小股的敌军使我们的包围圈露出破绽。” “嗨依!……” 旗语兵立即开始挥动小旗。 栗田呆了,他开始用一种崇拜的眼光望着这位年轻的大队长—— 这个家伙,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如此的冷静,简直冷静的可怕! ..…… 黑岛的左肩血如泉涌,军医官正在包扎。 “联队长,伤口太深,需要缝合才行。” “那你还等什么,快缝!” “纳尼?就在这里吗?……这里可是连个帐篷都没有,联队长,还是……还是去后方医院去吧。”军医官怯怯地说。 “八嘎!..……就在这里!快缝!” “嗨依!..……” 军医官赶忙打开缝合包,开始准备。 ..…… 士兵们围成了一圈,并支起简易行军床。 黑岛躺在行军床上,左肩的衣服已被剪开,军医官开始消毒,铺单,打麻药。 然后,开始缝合—— 黑岛紧紧地咬着牙,一声不吭。 他的左肩在缝合,右手却在把玩着砍断的飞爪。 没错,这就是一把飞抓,一件中国兵器里专门用来攀爬的飞抓,但这个飞抓显然有些不同,五指俱全,每根手指的尖端都被打造成勾状,每个勾尖都被磨得锋锐无比。 另外,还有一条细细的锁链,系于勾尾以适于远攻。 自从军以来,黑岛还从未吃过如此大亏,这里面,固然有轻敌的成分,但是,毫无疑问,对方也是个绝顶高手。 八嘎!对方明明如此厉害,却故意示弱,以至于自己掉以轻心。 如果不能亲手斩杀这个混蛋,那么,自己这个联队长,也就没脸再干下去了..…… 一念及此,黑岛的疼痛立刻就转化为满腔怒火。 ..…… 日头开始升起,周围的景物开始变得清晰。 远处是高低起伏的丘陵,被雨水切割出的千沟万壑密布其间,缺少植被的丘陵上散布着星星点点的残雪。 天空是灰蒙的,远沟近壑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薄雾。 站在铁帽山上的孟占山正在听取段峰的汇报: “大虎刚刚返回,身上多处负伤,正在包扎……他们在后沟遭遇了大批鬼子,罗先生带着一百多人就地阻击,现在下落不明…… 大虎和几十名队员带着老乡们撤退,中途被鬼子赶上,除他以外的所有队员和老乡们全部都遇难了。” 孟占山的脸上抽动了两下,胸口隐隐做痛,他明白,下落不明意味着什么…… “罗先生……” 他低唤了一声,泪水突然就打湿了双眼。 一阵山风吹来,刮得雪粒子漫天飞舞—— 他不再说话,抓起望远镜朝山下望去…… 远处的土丘上,开阔地上,到处都闪动着黄色的身影,正呈搜索队形蝗虫般地在清晨的薄雾中蠕动…… 太阳旗在晨风中飘扬,前面的警戒骑兵在马上挺的笔直,手上的马刀在阳光下发出刺眼的光芒…… 很显然,队伍已经被包围了,日军已经在铁帽山周边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而且,越收越紧。 孟占山放下望远镜,脸色铁青,一股阴暗的、不安的情绪开始像蝗虫一般啃噬着他的身体,使他全身抽紧。 眼前的情形,业已给他极大的震撼,他没有想到,会来这么多的敌人,队伍已经身陷重围! 其实,自后沟的枪声响起后,他就知道队伍已经被包围了,所以他立刻命令队伍收缩到铁帽山上。 在内心深处,他曾判断,敌人就算是来进攻,也顶多出动一两个中队,那样的话,他还有把握突出包围。 可是现在,眼前的敌人足有两三千,而且,全是日军。 最要命的是,居然有那么多的——骑兵! 他明白,他和他的队伍,绝对不可能轻松地熬过这场战斗了。 如果集中全部人马,攻其一点,或许能打开一个缺口,可是,敌人有那么多的骑兵。 以区区步兵在荒野上去对抗机动能力超强的骑兵,跑也跑不过,打也打不赢,那绝对是一个超级馊主意,别说是一千多人,就是几千人也得被轻松碾压。 他孟占山,绝没有那么蠢。 这是他意想不到的一仗,而且,是一场还没开打却已经没有多少悬念却又不得不打的一仗! 无论如何,一场空前的战斗,就在眼前了…… 第八十九章 除夕奇袭(六) 铁帽山上,寒风瑟瑟。 第一道战壕内,孟占山正在焦急地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询问着: “联系上没有?顺子?..……联系上没有?” 顺子连头都顾不上抬,专心致志地呼叫着…… 突然,指示灯亮了! 一直不懈联络的通讯终于被接通。 顺子的手指开始颤动,电键在他手下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孟占山一瞬也不瞬地望着顺子。 不一会儿,滴答声结束,顺子摘下耳机,将译出的电文递给孟占山。 “获悉你部被围,甚是关切,昨夜至今,双头镇、岔口、慈峪镇、牛家湾一带皆有交火,军分区拟紧急转移…… 估计日军在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扫荡,各部均已累及,无法给予你部支援。坚决突围,突围后如有可能,往西胜沟集结。军分区司令陶。” 孟占山读完,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队长,鬼子的阵仗可够大的呀!” 段峰惊讶地说。 “是啊,连军分区都被包围了,看来,周围的几支队伍也都有麻烦……眼下,咱谁也指望不上了,全得靠自己!” “开个碰头会吧,队长,看看大伙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好!顺子!传我命令,让各小队的正副队长都到这儿来开会,把县大队的周占元也叫上.……告诉其他人,注意隐蔽,千万不能暴露!” “是!” 顺子转身离去。 孟占山想了一下,再次命令道:“段峰!你拟一个方案,把三个小队在三道防线上分配一下,待会儿给大伙宣布。” “好!” 孟占山再次抓起望远镜,凭高远望..…… 远处的几个村子里,有无数的烟柱正在升起,这是敌人在放火烧村的迹象,在村落与村落之间,有敌人的骑兵在纵马奔驰。 不远处的土丘上,开阔地上,排成一字长蛇阵的日军大队人马正在缓缓而行,前面的警戒骑兵已经离山脚不远了…… ..…… 各小队的骨干先后来到孟占山身边,大伙都一脸的凝重,唯有柳老爷子满脸喜色,兴奋异常。 “哎呀队长!.……我到今天才知道,咱们还藏着这么多的宝贝,我的天,居然还有重机枪和迫击炮..……队长,你可真行,闹了半天,咱队伍原来是土豪啊!……” “柳老爷子,对不住啊,为了不闹出动静,一直没跟您说。” “什么呀队长,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的每个队员都领到了四十发子弹,一个个都成了财主啦..……娘的,小鬼子!尽管来吧,越多越好!” “队长,鬼子的兵力可不少啊,包围了这么大个圈子。”周占元不无担心地说。 “是啊,队长……方圆十几里都被狗日的控制了,瞧这架势,恐怕得有两三千人。”刘二猛判断道。 “怎么办,要不,咱们马上突围?”第三小队的队副刘铁柱焦急地建议道。 段峰连连摆手: “不行!鬼子有那么多的骑兵,咱们就是打开一个缺口,也会被轻松追上……在旷野里与骑兵对阵,那简直是自杀!” “队长,咱不是有电台吗?干嘛不找点援兵?”刘二猛像突然想起来似的,一脸的兴奋。 周围的人也随之激动起来: “是啊!是啊!队长,赶快联系联系。” 孟占山的脸上立时露出痛苦的表情: “各位,不瞒你们说,刚才已经和军分区联系过了,现在的情况是,周围的部队甚至连军分区都被鬼子包围了……所以,咱们不会有援兵了。” “啊?” 众人的脸上立刻露出惊讶的神色。 “同志们!现在看来,这是一次规模极大的扫荡,鬼子出动的兵力应该在数万,看样子,是想把我们一网打尽…… 小鬼子真是处心积虑,憋了好几个月来麻痹我们,居然在除夕夜里搞偷袭……现在,情况异常的严峻,大伙都说说吧……” 孟占山苦笑了一声,如实说道。 众人这才明白,情况比想象的还要严重,一时间,大伙都陷入了沉默。 “怎么?……怕了?” 见众人默不作声,孟占山笑道。 “不怕!队长,不就是个死么?奶奶的,有这么好的武器,还有这么棒的工事,老子死之前,也得拉他十几个垫背的!” 柳老爷子一捋长髯,一脸的激昂。 “就是,不就是个死么?……队长,咱跟狗日的拼了!杀了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就是,咱们与阵地共存亡,让鬼子血染铁帽山!……” 见众人慷慨陈词,孟占山的脸色却越变越难看,他大手一挥,打断了众人。 “唉……我说列位!你们让我说什么好?……嗯?……我都觉得自己够啰嗦的了,平时都唠叨过无数次了,可你们这帮家伙,一到关键时刻就全忘了。 想死还不容易吗?想壮烈还不容易吗?分分钟就能做到!..…… 换了别的指挥员,可能会被你们的豪言壮语感动的流马尿,可我孟占山,要骂娘!…… 我再说一遍..…… 什么叫会打仗,仗打完了,敌人没灭,自己挂了,那是傻瓜…… 敌人灭了,自己也挂了,那叫笨蛋…… 敌人灭了,自己毫发没伤,那,才叫会打仗!…… 同志们,咱得活着再见!不到最后时刻,绝不轻言牺牲!……听见了没有?..……” 说完,孟占山翻了个白眼,他把壮硕的身子往战壕里一挺,用力地在地上跺了两脚,随即嬉皮笑脸地说: “我操!……就这坚硬的土石山,咱就是死,也不能埋这儿,这土硬,回头硌得慌!” “哈哈哈..……” 众人集体哄笑起来。 刘二猛笑了两声,又叹了口气。 “队长,我不是忘了您说的话,只是..……这一次恐怕不同于以往啊…… 鬼子把咱包的这么严,咱恐怕是插翅难飞啊……” 顺子突然插话道:“队长,咱不是有脚下的阵地嘛,咱能不能顶上个四五天,兴许到时候鬼子就撤了..……” 段峰苦笑了一声: “你小子,想的美!…… 先别说鬼子会不会撤,就这光秃秃的铁帽山,连个水源都没有,咱们现在就像是失街亭里的马谡,虽是凭高视下,势如破竹,但缺乏汲水之道,顶多两天,到时候鬼子都不用打,咱们就会丧失战斗力……” 孟占山也笑了: “好了!各位,下面就让段峰给大伙布置一下……死守,肯定是不行的,但怎么突围我还没有想好……现在,咱们就只有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说完,孟占山朝段峰招了招手。 段峰清了清嗓子: “同志们!我是这样布置的..…… 第三小队把守第一道战壕,第二小队把守第二道战壕,第一小队把守第三道战壕,将县大队作为预备队安排在山顶的避弹所里,刘铁柱的炮兵阵地设在第三道战壕,大家有什么意见没有?……” “有!” 柳老爷子立马跳了起来: “干嘛把我们安排在第三道战壕,是嫌我们不经打啊?……不成!我们要求上第一道战壕!” “柳老爷子,是这样..……” 段峰刚要解释,却被柳如龙挥手打断。 “队长!我们承蒙您的收留,又灭了阎王寨给我们出气,现在正是我们报效大伙的时候,我柳如龙想杀鬼子都想疯了,大家谁也别和我争,就让我们打头阵!我们打光了,你们再上!..……” 县大队的周占元也急了。 “队长!我们县大队也不是泥捏的,干嘛要躲在山洞里,让我们先拼,等我们拼光了,主力再上,这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不行!怎么能让县大队的同志打头阵呢?把我们摆在最前面!”刘二猛一听周占元的话就急了,大声嚷嚷起来。 “不行!谁也别和我们争!……” 众人吵成了一团…… …… 眼看众人吵成一片,孟占山却乐得不行,他甚至都笑了。 一直以来,他费尽了心思,就是想打造一支嗷嗷叫的队伍。 现在,这支由自己一手带出来的队伍,通过几次作战,已经迅速成长,已经被打上了鲜明的孟氏烙印。 他最恨孬种,最渴望的就是看到部下有一股嗷嗷叫的气势。 现在,他看到了! 望着一张张争得面红耳赤的脸,他突然间生出一股冲天的豪气。 ——娘的!今日之局,已是九死一生,未来的一两天,也许就是我和大伙的战死之日,既然如此,索性就放手一搏! ——常言道,只有不会指挥的将,没有不会打仗的兵,我孟占山一向以会打仗自居,手下又有这样的精兵强将,要是在籍籍无名的铁帽山上栽了,那真是死不瞑目! 就在一瞬间,一个大胆的计划已经开始在他的脑袋里萌芽—— “各位,都不要争了!” 孟占山大马金刀地挥了挥手,然后从众人面前一一走过,瞪大眼睛审视着众人。 他的步伐洋洋洒洒,透露着强大的自信,他的脸上面带微笑,丝毫不加掩饰得意之情。 “各位!我老孟十几岁就参加了红军,从一个小杀猪匠一路干到班长,排长,连长,营长,甚至还在副团上晃悠了一小下。凭啥,凭的就是能打仗!…… 当年楚霸王被围垓下,仅剩二十八骑,你们猜他说什么?…… 他说:我自起兵至今,已经身经百战,从来没有败过。但今天却被困在这里,这是上天要灭亡我,不是我用兵打仗的错误…… 我今天就要决一死战,为大家痛痛快快地打一仗,定要打胜三次,为各位突出重围,斩杀汉将,砍倒帅旗! 结果,他还真就做到了…… 诸位!时至今日,大家也看到了,咱们已是九死一生,那咱就拿出楚霸王的豪情,向死而生,痛痛快快的干一仗…… 这一仗,我已经有了些想法,诸位必须按照我的要求去做,我想带领大家轰轰烈烈地赌一把,赌赢了,咱们杀出重围,赌输了,嘿嘿…… 赌输了咱也要掰掉小鬼子两颗门牙,让狗日的知道,这是天要亡我,而不是咱们不能打! 诸位,你们愿意嘛?……” “愿意!” 如此豪言壮语,如此豪气干云…… 懦夫听了也会变成英雄。 众人业已被孟占山激发起无穷的斗志…… 第九十章除夕奇袭(七) 山下的开阔地上,几个日军军官正策马前行,大队长中村正雄正举着望远镜观察着前面的山岗。 他全神贯注,把山岗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仔仔细细地梳篦着,显得十分干练。 前面的警戒骑兵已经开始侦察性射击—— “哒哒哒——哒哒哒——” 歪把子机枪朝山岗上射去一连串子弹。 望远镜里,山岗上被打的尘土飞扬。 “嗵!”“嗵!” 随着掷弹筒的发射声,两发炮弹划着弧线向山坡上飞去。 “轰!”“轰!” 浓烈的炸烟立刻升腾而起,烈焰中,土石和雪粒子四处飞溅…… 山岗上没有任何动静。 中村又将望远镜转向山下,望远镜里,已能清晰地看到从后沟迂回而来的吉田中队,大队人马正呈一字长蛇阵不紧不慢地搜索而来。 除了眼前的这座荒凉的山岗,他的包围圈已经完全收拢,吉田刚刚来电,说是已经消灭了一支七八百人的队伍。 中村微微一笑,这个家伙,这七八百人当中,恐怕大部分都是老百姓吧。 呦西!就让他谎报一些战功吧,又何必说破呢? 中村放下望远镜,面露得意之色。 从昨夜发起进攻至今,他的包围圈已经迅速收拢,除了在青石口和后沟遭遇小规模的抵抗以外,整个地区的武装分子已经全部肃清。据他的估计,都是些杂牌武装,数目大概在数百人左右。 现在,他终于决定吃早餐了。 眼前的山岗,只需派出一支小部队搜索一下就好,等吃完早餐,正好打道回府。 中村愉快地认为,这将是一顿令人期待的早餐,这里视野开阔,空气清新,会让人体验到一种野餐的快乐…… “嗨!栗田君,要是不介意的话,可否再陪我吃一次早餐?”中村惬意地招呼栗田。 “没问题,刚才那个逃跑的支那人,害得我只吃了个半饱。”栗田笑着回答说。 由于两人心情都很愉快,这顿早餐弄得相当丰盛,有米饭团两个,牛肉罐头两个,还有鱼干和梅子干,地上还支起了简易行军床。 侦察射击已经完全停止,山岗上又恢复了毫无生气的模样。 中村转头问栗田: “栗田君,你认为山岗上会有敌人吗?” 栗田微笑着回答: “阁下,我认为没有……我观察过了,山上没有任何土石翻动的痕迹,如果有,是不可能不构筑工事的。” 中村点点头: “嗯……我同意你的观点,从军事角度上来说,这里就像是一块死地,一旦被包围,断粮断水,不出两天就会不战自乱,就像是支那的三国演义里所说的马谡失街亭一样。” “哈哈……中村君,哪里需要两天,这么一座光秃秃的山岗,在这种天气里恐怕也挖不出什么工事,根本就无险可守…… 只消一顿炮弹,就能使敌人遭受重大伤亡,根本就无法立足……敌人不会愚蠢到,跑到这么一座荒山上去坐以待毙……”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们的判断,一个骑兵纵马而来: “报告大队长!火力侦察未发现任何情况。” “呦西!……但是,按照规定还是要搜一搜的……这样吧近藤君,由你的搜索小队派出十个人去搜索一下,搜完了我们就开路!” “嗨依!” 近藤策马而去。 身边的电台忽然滴答作响……很快,报务员匆忙来报: “报告大队长!……西尾大队长急电……他们在包围圈内发现了大量八路,至少在千人以上,双方正在激战,地点在六十里外的李家洼,他们请求大队长立刻派兵增援。” “呦西!西尾君钓到了大鱼!” 中村满脸喜色,急忙大声命令道: “传我的命令,除搜索小队留下十个人搜索山岗以外,其他的部队立即转向,目标李家洼,全速前进!……” 栗田不满地嘟囔道: “中村君,就不能吃完早餐再出发吗?” “抱歉,栗田君……军情紧急,就在马上吃吧。” “唉!……还真是个性急子。”栗田无奈地长叹一声。 …… 全速行进的大队人马刚刚走出不到几百米,大队骑兵迎面而来,为首的居然是黑岛联队长。 黑岛的下巴和左肩都缠着厚厚的绷带,绷带上浸出大片的血渍。 此刻的黑岛,见到中村后表情激动,却是一言不发,没人能够体会黑岛此刻的心情,那是一种强烈的不甘和遭受羞辱后无处发泄混杂在一起的复杂心境。 “黑岛君,受了这么重的伤,还不回后方修养吗?”栗田关切地问。 “八嘎!我受的伤很重嘛?……我照样可以挥舞战刀!”黑岛愤愤地回答。 “黑岛君,现在在李家洼发现大批的八路,请你立刻率领骑兵前往增援,我们随后就到,相信黑岛君一定会大显神威的!” “嗨依!……还是中村君理解我此刻的心情,我们立刻就出发。” 说完,黑岛居然从怀里掏出一条白幅,用受伤的左手配合右手艰难地将白幅绑在额前,上面居然有血水写下的两个大字“血战”! 绑完白幅,黑岛毫不犹豫地抽出战刀,朝东边一指。 “骑兵联队!前进!……目标李家洼!……” 中村叹为观止,随即对步兵发出了命令: “步兵大队!全速前进!……目标李家洼!……” …… 全副武装的第32步兵大队正在全速行进,前面的骑兵趟起大片的烟尘,已经离步兵大队越来越远…… “叭——勾!” “叭——勾!” 身后突然传来清脆的枪声,一听就知道是三八大盖的声音。 大批荷枪实弹的日军立即趴伏在野地上,紧张地向后张望。 此时,全速行进的大队人马刚刚走出了不到半里地。 中村和栗田大吃一惊,急忙勒转马头,抓起望眼镜向身后观望—— 铁帽山的半山坡上,七八个派出去侦察的日军士兵正趴在山坡上仰头射击,两名士兵正惨叫着在山坡上翻滚…… 再往上看,十来个衣衫褴褛的老百姓正不断地往下砸石头,还有一人躲在山石后面张弓搭箭,朝下面的鬼子不断地射出羽箭,另有一人手里拿着一支长长的武器,似乎正准备发射。 “嗵!……” 那支长长的武器传来沉闷的发射声,枪口处腾起一股黑黑的浓烟…… 中村“嘘”了一声,如释重负地放下望远镜。 “这里的山民还很强悍呢!”栗田也放下望远镜,微笑着说。 “哦!栗田君……那是一种什么武器?”中村好奇地问。 “哈哈……据我所知,那是一种打了之后要装填一分多钟的猎枪,好像是叫做……火铳。” “呦西!” 中村感慨道: “如果支那的正规军都能像这些山民一样强悍,那么……我们的围剿也会变得更有意思一点,哈哈!……诸君!……继续前进!……” …… 第一道战壕内,密密麻麻地趴伏着大批荷枪实弹的队员。 周占元对趴伏在身边的柳老爷子笑着说: “怎么样?柳老爷子,我们县大队的古董还不少吧?那火铳还是宣统年间的呢?” “嗯……得亏你们县大队在这儿,要不然,这场戏还真难演呢。我说……你们县大队要是顶不住,早说话,我立刻派人!” “别呀,柳老爷子……队长说了,今天就是个拖字,拖到天黑就是胜利……队长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渐次投入兵力,好好糊弄一下小鬼子……我县大队再怎么着,也得再拖他个一两个小时吧。” 柳老爷子笑道: “小子,悠着点儿,别挡不住鬼子,再让狗日的冲了上来。” 周占元眉飞色舞地说: “放心吧,柳老爷子,我县大队还有一百多号人猫着呢,硬家伙还一样没使,就这几个鸟人,毛毛雨!……” 柳老爷子感慨道: “嗨呀!……要不是跟了队长,还真不知道打鬼子还有这么个打法,就跟唱大戏一样。” “就是,还专扮丑角,装怂扮孬……” “哈哈哈……” 两人面对面地坏笑起来…… 第九十一章 除夕奇袭(八) 大队人马已经走出了五六里地,山岗上的枪声却依旧没有停止,甚至,还有点越来越密集的趋势。 中村一皱眉,他勒转马头,奔出队列,在战马上再次高举起望远镜朝铁帽山方向望去,可是,距离太远,已经看不清楚了。 栗田催马过来,嘟囔道: “中村君,近藤部下的战力也太差了吧,这么长的时间居然还解决不了几个山民,可以问一问是怎么回事吗?” 听到部下被抱怨,中村脸上一红: “抱歉!那些士兵并未携带电台……那么,就只好再派整个近藤小队携带一部电台去查看一下了!” “嗯,那就如此吧。”栗田点了点头。 …… 大队人马继续全速前进,已经走出了十多里地,参谋浅川忽然举着电文策马而来,气喘吁吁地报告说: “报告大队长!……派出去的近藤小队来电,山岗上的山民已经增加到一百多人,除了弓箭、石块和火铳以外,他们居然还抬出了一门土炮,另外,还有三十几支步枪,战斗还在继续。” 中村大怒: “八嘎!也就是说,近藤小队到现在都还没有拿下那个由土里土气的山民们把守的山岗,是吗?” 浅川惶恐地回答: “嗨依!看来是这样的…… 大队长,我估计山岗上的敌人并不是普通的山民,而是被称作县大队或者区小队的地方武装……” 村上暴怒,怒吼道: “那又怎样!……八嘎!……一个皇军小队居然还消灭不了一支一百多人的地方武装,简直是可笑!…… 我拒绝再派出任何支援部队,告诉他们,如果攻不下山岗,统统枪毙!……” 说完,中村冷冷地扫了浅川一眼,继续催马前行。 栗田又加上了一句: “告诉他们!这可不像是威震华北方面军的第32大队的勇士哦……” 浅川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连声说道: “嗨依!嗨依!……”勒马转身而去。 …… 日头已升到了正空,中村的部队已经抵达张店,距离李家洼还有三十多里路。突然间,头顶上传来一阵乌鸦的聒噪之声,让行进中的中村大吃一惊。 他抬头向空中望去,几只乌鸦正在头顶上盘旋…… “哈哈!……中村君,吉祥之鸟现身了,看来……咱们今天的行动一定会大吉大利!”身边的栗田感慨道。 “唉!……” 中村却长叹一声: “问题是……栗田君……这可是在支那!” “那又如何?”栗田不解地问。 “在支那……乌鸦是一种不祥之鸟,一直流传着所谓的喜鹊报喜,乌鸦报丧的说法。” “八嘎!……纯属一派胡言,怎么可以这样侮辱至高无上的神鸟。” 中村摇了摇头,看来,栗田根本就不懂得入乡随俗的道理,这是在支那,而且,那还是支那的乌鸦!…… 现在中村最大的愿望就是,近藤小队不要损失太大! 事情明摆着,虽然已经无法听到铁帽山的枪声,可近藤小队却始终没有来电。 按理说,如果拿下了铁帽山,近藤小队是无论如何都会来个电报的。 看来,他们遇上大麻烦了。 “栗田君,现在行军时间已长,休息一下吧,也好等一下近藤小队的消息。”中村询问栗田。 “噢!……那太好了,中村君,我已口渴得要命,正好补充一下水分。” 于是,中村高举马鞭,大声命令道: “全体注意!……原地休息!……” 听到命令,急行军的队伍立刻停了下来,全副武装的日军士兵像推倒了的多米诺骨牌似的呼啦啦的坐倒了一大片。 有的士兵开始喘息,有的士兵开始喝水,更多的士兵则不约而同地把头望向铁帽山方向,他们开始议论纷纷,一股不安的潜流正在悄悄涌动。 “怎么回事,好像近藤小队还是没有拿下那座荒凉的山岗,是不是遇上麻烦了?……” “八嘎!近藤小队他的战斗力好像下降了很多啊?……” “不要瞎猜,也许近藤君已经拿下了山岗,只是想休息一下,毕竟他们有马,要追上来很容易!……” 渐渐地,议论中的士兵们把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几个军官…… 感受到来自四周的火辣目光,浅川坐不住了,他轻声请求道: “大队长,还是主动联系一下近藤君吧,省得大家担心。” 中村与栗田对视了一眼,终于点了点头,浅川赶忙大踏步向电台走去。 殷勤的随从立刻支起行军床,还冲了两杯中村最爱喝的茶水,并拿了一些饼干放在行军床上。 中村递了一杯给栗田,然后呷了一口温热的茶水,焦急地等待着联络的结果。 可是,越是焦急,身边的电台却显得越发缓慢,除了不断响起的丝丝的电流声,中村所需要的结果却迟迟不见报来。 终于,浅川举着电文匆匆走来: “大队长!……西尾大队长来电,希望我们火速赶往李家洼,那里的八路正在突围,战况异常惨烈!” “那么,近藤小队呢?还是没有消息嘛?……” “没有?”浅川回答。 就在中村犹豫着要不要再派几个骑兵去联络一下时,一个报务员却拿着电文飞奔而来。 “报告!……近藤小队来电,山岗上又冒出了大批的山民,大约有二百多人,敌人甚至发起了反冲锋,所以,他们一时无法回电…… 近藤小队现在伤亡过半,还是无法攻下山岗,请求火速支援!……” 栗田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噗”的一口把茶水吐在地上,大声怒骂道: “八嘎!该死的近藤!可恶!……” 说完,他伸手抢过电文,撕碎了抛向半空,圆睁着双眼向着报务员咆哮道: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区区二百人的支那武装,我堂堂的第32大队一个小队连续进攻了快两个小时,居然还是没有消灭敌人,这还是那支战无不胜的第32大队嘛?嗯?…… 八嘎!……这些家伙,统统应该被枪毙!统统枪毙!……” 一旁的浅川看了栗田一眼,犹豫地说: “哦……栗田长官,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敌人好像是在刻意隐瞒实力,他们一直在故意示弱,他们是在根据战斗的激烈程度逐次投入作战人员。 恕我直言,我们受到了欺骗,错误地估计了对方的人数和战斗力…… 我们只投入了一个小队,敌人占据地利,我方又没有携带重武器,所以才久攻不下……” 中村强压住怒火,沉吟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呦西!浅川君……你的分析很有道理…… 这样吧,栗田君……我们亲率步兵大队去支援近藤小队,让黑岛君的骑兵去支援西尾大队吧…… 那座山岗再怎么隐藏也就最多能容纳一千多人,一个大队的皇军一定可以攻下……” “那么……也就只好这样了……”栗田无奈地回答。 “嗨!我立即去电告黑岛君!”浅川转身离去。 …… “唉!……” 中村长叹一声,颓坐在行军床上,目光呆滞。 他并没有再动茶杯,更没有吃饼干,他早上的好心情已经消失殆尽…… 事情正在朝着一个他没有想到的方向发展,近藤的遭遇让他懊恼不已。 对于自己部队的战力,中村是有信心的,眼前的挫折使中村意识到,他和栗田对铁帽山的判断是错误的。 敌人不但出人意料地躲在了上面,看样子人数还不少,先前他以为自己已经漂亮地完成了任务,现在看来,他过于乐观了。 不过无论如何,这只是个小插曲而已,而且,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包围圈收拢后仍未见黑岛君被抢去的宝马,现在看来,宝马和那个汉子很可能就藏在山上。 唯一让中村苦恼的是,这一来一回,将多走六十多里的冤枉路。 要知道,这可全都是坑坑洼洼,高低起伏的山路,其间散布着斑驳的残雪和薄冰,那些钉着防滑马蹄铁的战马尚且偶尔打滑,这些穿着昭五式军靴的士兵一路走来更是辛苦。 还有一个时间问题,走到这里已经耗去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现在,再折返回去,还要消灭残敌。 由此,中村明确了一件事—— 哪怕是出于最乐观的估计,他的部队也要在这寒冷的天气里一直耗到下午了。 昏黄的太阳映出中村正雄铁青色的脸色,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唉!…… 这还是我,那个算无遗策的中村吗? …… 第九十二章血肉战场(一) 铁帽山下,寒风凛冽。 银灰色的云块在天空中翻滚奔涌着,太阳好像是怕冷似的躲进了云层,只是有心无力地放出些许光芒。 中村终于率领大部队赶回了铁帽山,浩浩荡荡上千人的队伍在铁帽山下正呈战斗队形展开,穿着黄色军服的士兵看起来就像一群在冻土上肆虐的蝗虫。 日军正在紧张地做着战前准备,他们展开的很快,一部分在两翼警戒,大部分在准备枪支弹药,炮兵部队已经开始在大部队后面的开阔地上构筑炮兵阵地。 中村的指挥部设在两个土丘之间,旁边有几棵光秃秃的老树,就像几个秃顶的老者,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临时搭建的帐篷内,近藤正一脸惶恐地向中村汇报着战况: “报告大队长!山岗上的敌人正在不断增加,已经达到了二百多人,他们作战非常顽强,关键是他们居然挖有战壕,我们几次攻击都被打退了。” 中村“哼”了一声,怒气冲冲地走出帐篷,举起望远镜观察起来。惨淡的阳光斜射在中村脸上,使他看起来杀气腾腾。 这是一座土石结构的荒山,南北两面都是断崖,东西两面是近乎四十五度的斜坡,半山腰上,隐隐可见上百个时隐时现的脑袋,正在与零星地趴伏在山坡上的近藤小队的士兵交火。 敌人的武器五花八门,从石头、弓箭,到火铳、步枪应有尽有,让中村叹为观止。 敌人只露出了大半个脑袋,显然,他们是趴伏在战壕里,他们居然有能力在这寒天冻土上挖出战壕,这让中村惊讶不已。 随后的观察让中村很快就明白了—— 战壕周围并没有土石翻动的痕迹,这些战壕显然是不知何年何月就早已挖好的,然后任其空置,以至于上上下下长出了杂乱的野草和灌木,除非是有人头露出来,否则进攻者一方是很难通过肉眼发现这些战壕的。 从战壕的长度来估计,这道半环形的战壕应该能容纳四五百人。 观察了老半天,中村才回到帐篷,一见中村走进,浅川立即大声报告说: “报告大队长,各部已准备完毕!” “呦西!” 中村点点头,随即大声命令道: “命令!……炮火准备十分钟,然后,四个中队分为四个梯队连续发起集团式冲锋,通过不间断的冲击,务必在一小时之内拿下山岗,随后立即去支援西尾大队。” “纳尼?炮火准备十分钟,还一下子出动整个大队?”栗田显得有些难以置信。 中村点点头: “嗨依,采用波浪式进攻战术,迅速解决战斗!” 浅川也有些惊讶: “大队长,由于是轻装,我们并没有携带多少炮弹,炮火准备十分钟,恐怕要打掉我们一半的炮弹。” “是啊!中村君,这样做有些太浪费了。”栗田接着说。 “两位,我只是想节省些时间,尽快去援助西尾大队。” 中村的目光已经集中在行军桌上的作战地图上,他的心思已经飞去了李家洼,他神情焦虑地注视着地图上早已标注好的几处战场,不安地问浅川: “浅川君,西尾大队有消息吗?他们遇到的应该是八路军的常大山部,那可是一个难缠的对手。” “还没有!不过黑岛君来电报说,他还有半个小时就能到达李家洼。” “纳尼?……还需要半个小时吗?黑岛君走的实在是太慢了!”中村抱怨道。 “李家洼那边临近山区,这样的天气下道路很难走。”浅川解释说。 栗田笑了笑: “中村君,你还真是心怀全局呢……那么浅川君,就按照中村君的意思赶快进攻吧,尽快结束战斗,然后立即去支援西尾大队。” “嗨依!” 浅川恭恭敬敬地敬了个礼,转身走出帐篷。 …… “嗵嗵!” 日军的炮兵阵地上腾起一阵阵的青烟。 随着炮弹出膛的声音,一发发迫击炮弹带着尖锐的呼啸声向山坡上飞去。 “轰!……轰!……” 山坡上立刻土石崩飞,炸烟四起。 随着炮火的延伸,第一道战壕附近完全淹没在浓浓的黑烟之中,土石、灌木和枯草在摧枯拉朽般的炮击下漫天飞舞,随即露出大片的焦土。 望着在密集的炮火下土石迸飞的敌阵,打头阵的矢村嘴角微微上扬,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近藤君,大队长这是不给你复仇的机会啊!”矢村微笑着望着身边的近藤。 “是啊!如此猛烈的炮火,实在是有些浪费!…… 难道,要把敌人统统都埋进土里去嘛?……要是那样的话,我们可就成了收尸队了!……”近藤连连摇头,大声表达着不满。 虽然炮火杀伤来的更为容易,可这一次近藤小队被打得灰头土脸,对于近藤来说,如果没有亲手宰杀敌人的机会,那实在是难消心头之恨。 “八嘎!但愿这帮支那人不要都在炮火里挺了尸才好。”望着硝烟弥漫的山岗,近藤满心的忧虑。 “哈哈,近藤君……恐怕也剩不了几个了,还不够你们一人一个的…… 这样吧,你和你的小队打头阵,我和我的中队与你们保持五十米左右的距离……”矢村安慰道。 矢村和近藤是密友,虽然矢村的军衔比近藤高,可他很能够理解近藤此刻的心情。 在矢村看来,山上的武装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如果都在炮火中化为了灰烬,那就破坏了近藤君复仇的心愿,这让矢村非常担心。 “嗨依!多谢关照!……”近藤向矢村深鞠一躬。 抬起头来的近藤,脸上充满了杀气,两眼喷射着渴望复仇的怒火。 …… “嗤……嗤!……” 两颗红色信号弹冲天而起…… 眼见信号弹升空,打头阵的近藤大吼一声: “近藤小队,全体出击!……” 听到命令,剩余的二十多个士兵从一个土丘后面一跃而起,像一群野兽般嚎叫着挺着雪亮的刺刀朝山岗上冲去。 尤其是近藤,瞪着血红的双眼,抱着一挺歪把子,像一头恶狼般冲在最前面,他敏捷地绕过山石和灌木,像发了疯似的朝山岗上猛扑上去。 “呦西!……都看见了吧,近藤君的复仇怒火能把钢刀都烫弯!” 矢村冲自己的部下大声赞叹道,随即“唰”的一声抽出雪亮的战刀,直指山头。 “诸君!与近藤小队保持五十米左右的距离,出击!” “嗨!” “出击!” “杀光支那人!” 戴着冷森森的钢盔的矢村中队开始像潮水一般蜂拥而上,山坡上瞬时间人头攒动…… 第九十三章血肉战场(二) 近藤在前面冲的飞快,眼看距离战壕只有一百多米了。 近藤是个老手,他开始放慢速度,虽然他复仇心切,可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小队长,他是不会掉以轻心的。 “迂回前进!” 近藤发出了第一道命令。 二十来个日军立刻分散成许多战斗小组,猫着腰、跑着曲线,开始交替掩护着向山上冲去。 “掷弹筒准备!” 近藤又发出了第二道命令。 掷弹筒手立刻趴伏在山坡上,架起掷弹筒准备随时发射。 这一下,近藤放心了。 尽管他觉得敌人已经所剩不多,可他还是做足了准备,现在,他觉得胜券在握了。 “全力冲击!” 近藤大声命令,手里的歪把子开始“哒哒哒”地扫射,脚下也是一刻不停,朝着山坡上猛扑上去。 …… 听到石子的“哗哗”声,队员已经明白,敌人冲近了。 队员们握紧了手里的枪。 从隐蔽瞭望孔里望着鬼子越冲越近,柳老爷子的眼中立刻怒火万丈。 “打吧!”周占元请示柳老爷子。 “好!”柳老爷子扬起了双枪。 “不!再等等!”一旁的顺子连忙制止。 “再等鬼子就上来了。”周占元一脸的焦急。 “得!听顺子的,先前我向队长保证过,一定要听顺子的,要不然队长不让我打头阵。”柳老爷子一脸的无奈。 顺子挤了挤眼:“二位,队长一再强调,打仗要动脑子,咱得等狗日的踏进了碎石堆再开火。” “为啥?”柳老爷子不解地问。 “妙,妙!”周占元却瞬间就想明白了。 刚才鬼子一阵狂轰滥炸,战壕前已积起了厚厚的碎渣浮土,顺子显然是要加以利用。 “打仗一定要动脑子!一定要用脑子打仗!”这是孟占山灌输过无数遍的理念。 可有的人枪一响,就全忘了。 有的人却牢记在心! 顺子,显然是后者,这也正是孟占山派他来的原因。 眼见鬼子越冲越近,二十多个鬼子全部踏进了碎渣浮土,顺子憋在喉咙深处的喊声终于在瞬间爆发: “打!” …… 近藤已冲到战壕前二十多米了,可还是不见一个敌人。 ”八嘎!看来敌人真是死绝了。” 近藤的心里无比失望。 他并没有太在意脚下的变化,虽然现在每踏上去一步都变得异常困难,可无边的懊恼还是完全占据了他的心。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敌人正不动声色的隐伏在上面,正准备给他致命一击。 敌人耐心地看着他们踏进碎渣,直到他们开始深一脚浅一脚,直到他们开始在碎渣上打晃,才猝然发难。 “打!” 随着霹雳似的一声喊,山坡上猝然伸出二百多个黑洞洞的枪口。 “砰……砰!……” “啪啪啪!……” 弹如雨下。 已经没有什么弓箭、石块和火铳了。 全部是清一色的步枪,沈阳造、汉阳造、章丘造、三八大盖…… 二百多杆步枪同时响起。 虽然队员们不像鬼子那样个个都是神枪手。可在如此近的距离上,枪法的好坏已经不重要了。 “噗噗噗!……” 一连串子弹嵌入肉体的声音。 正举着一面鲜红的旭日旗向上猛冲的士官小野,突然就看到前面的近藤身上蓬出一连串的血雾,随之两手向上一扬,歪把子猝然脱手。 “长官!……” 小野大喊,冲上去试图抱住近藤,却在瞬间被一发子弹贯穿了颈部。 于是,小野抱着近藤,在颈动脉喷出的漫天血雨中一起“咕噜噜”地滚下山坡。 “啊!” “八嘎!” 惨叫声四起…… 前面的战壕好像突然就复活了,密集的弹雨打得近藤小队东倒西歪,血肉狂飙…… 可怜的近藤小队,此刻正踩在一两尺深的碎渣浮土里,前进、后退,甚至连保持平衡都异常困难。 他们拼命地想要挪动身体,可越是着急,越是站立不稳,他们还击的子弹,全都变得漫无边际…… 只在一瞬间,二十多个急欲报仇的鬼子,除两个未被打中要害之外,其余的全都带着满满的不甘去见天照大神去了。 嗖嗖而下的子弹,把五十米后的矢村中队也撂倒了一大片,山坡上顿时尘土飞扬。 “近藤君!……” 远处的矢村目瞪口呆,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喊。 他眼看近藤被好几颗子弹同时贯穿,胸膛被打得稀烂,在倒下去的一瞬间,还被小野颈部飚飞的鲜血喷了个满身满脸…… 突然爆发的火力让矢村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居然还有这么多的敌人。 八嘎!唯一的解释就是,敌人的战壕能够抗住炮火。 眼看部下不断倒下,矢村恨得牙根直痒。 “火力压制!”他大吼一声。 “嗵嗵嗵!” 早已待命的掷弹筒立即开始发射,一颗颗榴弹呼啸而去,山坡上顿时土石崩飞。 机枪手们立刻在山坡上抢占有利地形,架起机枪开始还击。 “哒哒哒——” 密集的子弹把山坡上打得啸声四起…… 在这样密集的火力打击下,对方的还击完全被压制,对方唯一能做的就是趁着火力的间隙猛然探出头来,匆匆的放上几枪,可这点火力对鬼子几乎构不成任何威胁。 “进攻!” 矢村大喊,满是横肉的脸上已是怒火万丈。 矢村的手下也被激怒了,这些家伙目露凶光,端着明晃晃的刺刀开始向上猛冲。 …… 飞蝗般的子弹带着尖锐的呼啸纵横肆虐,烟尘裹挟着泥土噗噗噗的四处乱溅,剧烈的爆炸声在头顶上宛如一声声闷雷,爆炸的火球夹杂着灼热的气浪滚滚而来,战壕完全被淹没在浓浓的硝烟之中。 “咳咳......咳咳……” “呵——呵嚏!” 队员们被硝烟呛得喘不过气来,他们趴伏在原木支撑的掩体里,连头都抬不起来,一个队员冒死探出头还击,立刻被打爆了头。 “噗!” “啊!……” 鲜血混合着脑浆喷射而出,这个队员立刻栽倒在战壕里。 “杀矶矶!” “哇呀呀呀!……” 战壕外传来鬼子野兽般的吼叫,听声音已经不过二十米了。 “手榴弹!扔!”顺子大喊:“全他娘的甩出去!” “嗤……嗤……”一颗颗早就准备好的手榴弹被拉燃。 “呼呼”手榴弹冒着青烟呼啸而出,向鬼子们的头上砸去。 “轰!……轰轰!……” 震颤的爆炸在山坡上此伏彼起,掀起的火光和气浪把鬼子炸得人仰马翻,更要命的是,每一次爆炸都能激起了无数的碎石,正在冲锋的矢村中队完全被淹没在漫天的碎石雨里…… 气浪裹挟着碎石四处飞射,鬼子们被炸得浑身是血,血肉模糊,连躲在后面的掷弹筒手和机枪手也被波及,一个个鬼哭狼嚎。 矢村的运气真好,前面的小笠原为他挡住了大部分飞来的碎石,小笠原浑身是血的倒了下去,矢村只被一块碎石击中了头部。 爆炸声渐渐稀疏,满脸是血的矢村迫不及待地从一堆尸体后探出头来,前面的死尸和哀嚎的伤兵让矢村悲愤欲绝。 “八嘎!八嘎!” 矢村愤怒地咆哮着,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号令: “进攻!进攻!” 他的面部扭曲,脸上血肉模糊,他已完全陷入了疯狂。 硝烟之中,剩余的鬼子全都杀红了眼,这一次,他们已完全不讲章法了,完全是不管不顾的猛冲! 从他们身上,再也看不到训练有素,代之的是刻骨的仇恨和炽热的疯狂! 但是,硝烟之中,对手也亮出了最后的底牌…… 这一次的火力之猛,让矢村始料未及。 自打他们发动进攻以来,对方的抵抗虽然坚决,但充其量只不过是步枪和手榴弹。 可是这一次,敌人却亮出了杀手锏。 敌人,敌人居然有机枪,还是两挺。 “哒哒哒——哒哒哒——” 两挺捷克式发出愤怒的吼声。 随之出现的,是四百多个脑袋,三百多杆步枪。 还有人在奋力投掷手榴弹。 “啪啪啪……” “轰轰!” 在密集的弹雨下,挺着身子向上冲击的矢村中队立刻像割麦子一样倒下了一大片。 矢村中队终于扛不住了,对方这一招杀手锏,把他们给砸晕了。 眼见部队伤亡过半,矢村终于发出了绝望的嘶吼: “撤!” …… 枪声和爆炸声终于缓和下来。 在毫无保留的反击下,矢村中队已经伤亡过半,无奈地退了下去。 战壕里倒下了许多队员,然而,山坡上更是死尸枕藉,浓烈的硝烟气味儿夹杂着浓浓的血腥味儿,让人闻之欲呕…… “鬼子退啦!鬼子退啦!” 眼见鬼子退去,队员们大声欢呼。 然而—— 只一转眼的功夫。 又一队鬼子呐喊着朝山坡上涌来,黑压压的足足有二百多人。 鬼子的呐喊声,甚至超过了射击声—— “杀矶矶!” “杀光支那人!” “哇呀呀呀!……” 矢村中队败了,大竹中队又冲了上来! 形如波浪,连绵不断。 轮番冲击,不给敌人任何的喘息机会。 这,便是中村的波浪战术…… 第九十四章血肉战场(三) “嗵嗵!” 迫击炮尖锐的发射声再一次在天空中响起。 “轰……轰轰!” 战壕附近顿时土石横飞,硝烟弥漫,炮弹震得掩体上方的泥土簌簌落下。 阵地前方那些来不及收拾的鬼子尸体被炸得血肉翻飞,碎肉漫天飞舞,焦土被流淌出来的鲜血染成了暗红。 凛冽的寒风吹过,帐篷边的旭日旗被刮得“哗哗”直响,中村大队长一动不动地站着,手擎十倍望远镜,脸上青筋暴起。 眼看矢村中队呼啦啦地败退下来,中村不由怒火中烧,立即下令再次炮击。 眼下,炮弹已经打掉了一半,可让中村郁闷的是,居然仍未能解决战斗,所以哪怕是再心疼炮弹,他也要继续炮击。 中村大队的炮兵都部署在一个小土丘的后面,还特意垒起了一圈半人多高的沙袋作为保护。 由于转运困难,炮兵小队放弃了两门九二式步兵炮,转而携带四门90mm轻迫击炮,每门炮只携带了60发炮弹。 经过先前的炮击,观测手已经修正了弹道,所以这一轮炮击,全部都精准地打在了战壕附近两三米以内。 说实话,眼前的战壕已经让中村大为惊讶,在他都认为有些过分的炮击下,居然仍未能对敌人造成重大杀伤。 这是什么样的战壕? 就这样一群土里土气的家伙,居然能修筑这样的战壕,中村不由得不刮目相看。 另外,敌人的战斗力也不容小觑,他们居然能够抵挡住一个中队的冲击,还外加半个近藤小队,这也让中村震惊不已。 只在一瞬间,中村就决定拿出十二分的力气,他不但恢复了炮击,还搬出了三挺沉重的大杀器——九二式重机枪。 本来他的步兵大队装备了十二挺重机枪,但由于这些家伙过于笨重,不利于轻装,所以这次只携带了三挺。 这种新换装的重机枪最大的特点就是——重! 这款重机枪在配备上枪架之后,重量竟达到了惊人的55公斤,所以,中村的机枪中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带来三挺。 为了通过湿滑的路面,大队为此还专门设置了可以插进抬杠的装备,就像抬轿子一样把这三挺大杀器一路抬来至此。 现下,这三挺重机枪在土丘上一字排开,隔着一千米的距离就能通过瞄准镜进行火力支援。 “咯咯咯——咯咯咯——” 三挺重机枪喷出耀眼的火舌。 一道道粗长的火线呼啸着扑向敌人阵地,简直是威力无比。 密集的炮火再加上强大的重机枪火力,中村暗讨: ——八嘎!这些该死的家伙,大概连抬一下头的机会都没有了吧。 …… 战壕里的队员们还真没有机会抬头了。 “嗖嗖嗖——嗖嗖嗖——” 强横的子弹呼啸而过,弹如飞蝗,在战壕上筑起一道密集的火网,四处飞散的子弹和爆片完全笼罩了阵地…… 战壕里的第一小队及县大队立刻就感受到了压力。 一个队员只是略微抬了一下头,立刻被一发拇指粗的子弹击中,他闷哼一声,脑浆瞬间爆出,余势不衰的子弹从血雾中穿过,“噗”的一声没入后面的山坡。 几发炮弹径直落入战壕,“哐!哐!——”几声闷响,黑色的炸烟中,七八个队员被高高抛起,又重重地落下…… 强劲的气浪瞬间横扫,碎石夹杂着弹片四处横飞,战壕里一片哀嚎。 几处掩体已经坍塌,散落下来的原木“毕毕剥剥”地燃烧着,冒出呛人的黑烟。 “手榴弹!手榴弹!” 柳老爷子蓬头垢面,满脸焦黑,扯直嗓子大声吼着。 现在,唯一有效的武器就是手榴弹! 队员们拧开一个个手榴弹盖,拉着火,蜷缩着身子奋力向外抛出。 “轰!……轰!……” 战壕前响起了一连串的爆炸,一时间浓烟蔽日。 …… 在凶猛火力的掩护下,大竹中队开始节节进逼。 望着接二连三被抛出的手榴弹,大竹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哼!……这些土包子,这么个扔法,要不了多久手榴弹就会耗尽。 不过,这是个无解的死局,他们无法探头,就无法射击,所以就只能扔手榴弹。 呦西!……一旦手榴弹扔完,这些家伙的死期就到了! 中村大队之所以被称为精锐,是因为他们具有高度的战术素养,眼看矢村中队受挫,大竹中队立刻改变了战术。 他们不再挺身冲锋,而是一旦迫近对方一百米内的范围,就立刻俯身卧倒,然后一路匍匐着向着对方的战壕迫近。 如此一来,不但大大减少了被命中的几率,还能在通过碎渣浮土时不至于打晃。 当然了,这样做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眼下,大竹中队长正以标准的卧姿匍匐于一堆模糊的血肉之中,一身挺刮的黄呢军服很快就沾满了腥臭的鲜血,活像一身野兽派的绘画…… 大竹本来是个美男子,身体匀称,五官端正,上唇一撮黑胡须,细长的眼睛里透着坚毅。 突然—— “轰!”的一声。 一颗手榴弹被掷出老远,就在离大竹不远的地方爆炸。 一股灼热的气浪夹带着十几块飞溅的碎肉立刻和大竹来了个亲密接触。 一股腥臭的液体以喷溅的方式糊了大竹一头一脸,一块碎肉“啪”的一声打在大竹的金丝眼镜上,镜片顿时碎裂。 大竹“啊!”了一声,一团黏糊糊的事物便在此时不偏不倚地飞进了大竹的嘴巴。 “呃……” 大竹一阵干呕,那团事物被吐在手套上。 那居然是—— 一截断指! 只在一瞬,大竹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干的稀的一起喷薄而出,滔滔不绝。 于是,他的坚毅不见了,变得五官歪扭,脸色蜡黄,一双牛眼爆突出于眼眶之外,血污斑染的脸上充满了狰狞暴戾之情。 …… 就在大竹头皮发麻之际,柳老爷子的冷汗也涔涔而下…… 战壕里乱木和碎石散落了一地,有几处已经坍塌,战前还异常寒冷的战壕,现在却像一个烟熏火燎的蒸笼,熏得人无法睁眼,无法呼吸。 柳老爷子从隐蔽瞭望孔向外望去,眼前的开阔地正在被一点点地蚕食,鬼子已经离战壕不到五十米了。 “顺子!”柳老爷子的脸上露出痛苦之情,满是皱纹的脸上尽是无奈:“第一道战壕恐怕是守不住了,你带县大队的同志赶快撤吧,我和第一小队留下来掩护!” “那怎么行!柳老爷子,要撤一块撤!”顺子大摇其头。 “就是,要撤一起撤!”周占元也大声反对。 “胡说!鬼子咬得这么紧,能一起撤吗?最多再有两分钟,鬼子就要冲上来了,你们就别啰嗦了,快撤!”柳老爷子浓眉倒竖。 “不行!柳老爷子,咱们要死也死在一块!”顺子昂然道。 柳老爷子勃然大怒,怒目圆睁:“滚!都给我滚!除了第一小队,其他的人都给我滚……再不滚,老子就开枪了!” “柳老爷子……”顺子的眼里波光闪动。 “哭个球!替我给队长带个话,就说我柳如龙不后悔跟了他!……跟着他打仗,爽!” “好!”顺子一咬牙:“我们撤!……” …… 第九十五章血肉战场(四) 头顶上,重机枪子弹正“啾啾”乱窜,粗长的火线清晰可见…… “队长,咱们的手榴弹快没了!要顶不住了,咱们也撤吧。”一名队员焦急地请示柳老爷子。 “撤个屁!必须顶住!……咱们一撤,鬼子马上就会咬上来,到时候谁也撤不了!”柳老爷子面色铁青,一口回绝了队员的请求。 “可是,队长,咱们伸不出头去,手榴弹也快没了,咱们拿什么顶?”队员已带着哭腔。 “拿刺刀顶!……拿命顶!……都给我听着,小鬼子肯定是要站起来冲锋的,到时候他们的重机枪和迫击炮就不敢打了,都给我上刺刀,跟狗日的拼了!…… 谁要是犯怂?……现在就给老子滚!”柳老爷子大声吼道。 “队长,我们不怂!” “就是,我们不怕死,队长,咱们跟狗日的拼了!” 队员们怒吼着装上刺刀,咬牙等待最后的时刻。 …… 最后的时刻终于来了…… 山坡上已经躺了一大片鬼子,鲜血已让地面变得粘稠。 眼看离战壕已不到二十米,手榴弹也变得稀疏,趴在死人堆里的大竹终于扣动了信号枪。 “日,日!” 两颗红色信号弹冲天而起。 鬼子的重机枪和迫击炮立刻停止射击。 如此短的冲击距离,已经不再需要掩护了,一个冲锋就能到。 “杀矶矶!” 一把战刀刺穿了烟雾。 大竹终于从地狱一般的死人堆里站了起来,高举战刀发出了号令。 大竹已经不再呕吐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亢奋,愚蠢的矢村只知道逞匹夫之勇,而他大竹,是个智者,更是个忍者,他宁可在地狱一般的屠宰场里爬行,也不愿意死打硬冲。 眼下,敌人已是强弩之末,胜利近在眼前,大竹的目光已经越过战场,看到了渴望已久的军功章。 地上的鬼子一跃而起,发疯似的冲向战壕…… …… 顺子和周占元带着二十多名幸存的县大队队员正在爬坡,为了隐匿痕迹,山坡上并没有挖纵向交通壕。 鬼子的观察哨很快就发现了他们,“嗵嗵嗵!”四门迫击炮接二连三地打来,几名正在爬坡的队员立刻在爆炸声中血肉横飞…… “咯咯咯——咯咯咯——” 瘆人的重机枪声再度响起,爆豆般的子弹越过战壕,在后面的山坡上织出严密的火网。 “噗噗!……” “呃!” “啊!” 七八名队员顿时血肉飚飞,惨叫着滚下山坡。 眼看有队员还在往上爬,周占元急得大喊: “隐蔽!赶快隐蔽!” 顺子突然歪过脑袋: “周队长,我不想撤啦!你们撤吧!” “咋的啦?顺子,使啥性子?……”周占元一脸的焦急,一边嚷嚷着,一边爬到顺子的跟前。 “再往上爬,多半会被炸死,我顺子不想这么窝囊的死,我回去跟鬼子拼了!” “轰!轰!”又是两声。 两名队员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被爆炸的气浪抛出老远,身上顿时血迹斑斑。 “好!我周占元也不愿意这么死,咱们回去!”周占元大吼,目光里满是决绝。 “日!……” 一发炮弹呼啸而至。 “小心!” 周占元一个虎扑把顺子压在身下。 “轰!” 一团火球轰然炸开,溅起的碎渣泥土冰雹似的落在两人身上,浓烟中,周占元的大半边身子已经血肉模糊。 …… 鬼子如同发了疯的野兽,一边射击,一边挺着刺刀踩在松散的碎渣堆上摇摇晃晃地冲了上来。 “杀呀!” 早已做好准备的队员们等的就是这一刻,随着最后几颗手榴弹冒着青烟飞出战壕,队员们挺着刺刀跳出战壕,迎头扑向鬼子。 两股势如水火的人潮在战壕前七八米的地方轰然相撞,立刻爆出摄人的杀气,战斗在瞬间就进入白热化。 不断有队员被刺中,惨叫着倒在地上,不断有队员和敌人抱摔在一起,扭打成团,阵地上到处刺刀闪闪,鲜血飚飞…… 仗打到这个份上,已经完全回到了冷兵器时代,双方都在用最原始的办法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刺刀、枪托、石头、牙齿……一切可以被用来当做武器的东西都用上了,两种语言的吼声、咒骂声混杂在一起,夹杂着碰撞声、尖叫声,刺刀刺入人体的嚓嚓声,合成一种摄人心魄的轰响。 …… 顺子和仅剩的五六名队员终于杀了回来。 一见到眼前的战场,几名队员立刻就红了眼,吼叫着加入战团。 顺子却一个翻滚,“噗通”一声跳入战壕。 他一边捡拾牺牲队员的枪支,一边迅速做着战斗准备。 他找到那个隐蔽瞭望孔,一边拼命往枪里压子弹,一边扫视着战场的情况。 现在,他手上有一支汉阳造,身旁还放了一杆子弹上膛的沈阳造,腰里插着驳壳枪,怀里还揣了一颗光荣弹。 “要用脑子打仗!” 孟占山的话顺子时刻不忘。 眼下,杀入战团并不是最好的选择,此时此刻,顺子觉得躲在战壕里更能发挥作用。 他擦了一把汗,小心翼翼地把步枪伸入瞭望孔。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外面,时不时地抖一抖头上掉落下来的土渣。 他在寻找最有价值的目标…… …… 一个鬼子军曹猛地引枪向下打压住一名队员的步枪,同时,左脚向左前跨步转体,大吼一声“呀!”一个漂亮的打压刺将刺刀刺入了这名队员的胸膛。 随着刺刀的拔出,一股血箭瞬间飚飞…… 鬼子军曹得意洋洋,一脚将正在抽搐的队员踹出老远。 “哇呀呀!……” 鬼子军曹仰天长啸,双手高举,嘴巴长得老大,露出满口参差不齐的牙齿,活像一头发狂的野兽。 “砰!” 火线一闪即逝。 “噗!” 鬼子军曹的胸膛瞬间洞开,血涌不止。 这一声枪响,在嘈杂的环境当中几乎难以听见,以至于鬼子军曹在看到血如泉涌的胸口时,简直都无法相信。 那一刻,鬼子军曹已经悔青了肠子—— 八嘎!原来在战场上摆poss,会死!…… 一名队员被鬼子拦腰抱住,另一名鬼子挺枪就刺。 “砰!”又是一声闷响。 突刺的鬼子背部中弹,一头栽倒在地。 另一名鬼子大惊失色,还未来得及动作,“砰!”一颗子弹已贯穿他的颈部,子弹去势不衰,从后颈穿出,带出一大团血雾。 几次精准的射击,迅速撂倒五六个鬼子,两个鬼子立马有了警觉,警惕地端着枪四处张望。 惨烈的白刃战已经到了决胜关头。 然而—— 鬼子的第三梯队,石井中队,又如潮水一般卷至。 大批鬼子挺着刺刀嗷嗷叫着加入战团,形势顿时急转直下,两三个鬼子开始对付一个队员,人数单薄的队员们只能做最后的拼杀…… 蓦地,顺子的眼光被钉住了,再也无法挪动…… 柳老爷子挥舞着卷了刃的大刀,像一头疯虎一般从一大堆鬼子里杀出,大蓬的鲜血飞溅,几个鬼子像拉秧茄子般“咕噜噜”地滚下山坡…… 一个人影便在此时飞掠而至,快得不容眨眼—— 大竹竟从两丈多远的地方飞奔而来,为了不至于陷入碎渣,他的每一脚都踏在尸体之上,手中的战刀划出一道寒芒直劈柳老爷子的脑袋。 柳老爷子大惊,急忙横刀挡架。 “当!”两刃相撞,火花四溅。 柳老爷子的大刀险些拿捏不住。 看似文气的大竹,居然力大无比! 就在战刀弹起的瞬间,寒光蓦转,战刀兜了一个大圈斜劈而下,飞斩柳老爷子颈部。 柳老爷子大惊,一边竭力闪避,一边回刀自救。 可是,已然晚了一步,他避过了脖颈,却未能避开手臂—— “咔嚓”一声,一蓬血水如同一弯血虹飞洒半空。 柳老爷子的左臂便随着这片血虹呛郎落地。 “碍呦!……” 哀嚎刚自柳老爷子的嘴里发出,大竹的战刀已经再度挥出。 “噗!” 战刀狠狠切入柳老爷子的胸肋。 柳老爷子呛咳着,粗重的喘息有如拉动的风箱。 “哇呀呀!……” 大竹狞笑着转动战刀。 柳老爷子剧烈地呛咳着,大口的鲜血自嘴里呛出,但他兀自不服,瞪着血红的眼珠子怒视着大竹。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 正在咆哮的大竹身子一震,他低头望见自己被打穿的胸膛,满满的不可置信。 “砰!”又是一声。 大竹的额头赫然又出现一个触目惊心的弹孔,脑脊液混合着鲜血喷洒而出…… 巨大的后坐力使大竹连退数步,他竭力想要站稳,可还是立足不住,在倒地的瞬间,他还竭力用战刀支撑住地面,拼命想要弄清楚这颗谜一样子弹的来源…… 只在一瞬,柳老爷子挥动仅剩的右臂,大喝一声,猛扑而上,手中的大刀划出一片耀眼的寒光,正在倒退中的大竹顿时身首异处,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滴溜溜地窜上半空…… 一众正在搏杀中的鬼子无不胆寒。 “哈哈哈——” 柳老爷子是在大笑声中倒下的,虽然这笑声含糊不清,时断时续,还伴随着热血喷涌…… 一股如潮的幸福迅速充溢柳老爷子的全身,能够亲手斩下仇人的头颅,他感到无比的快慰…… 在失去思维的前一刻,他还在仰天长啸: “爹!娘!媳妇!大水!小水!……你们都看见了吗?我在为你们报仇啊!我在杀鬼子呀!” …… 第九十六章血肉战场(五) “砰!” “砰!” 早就在寻找枪声来源的两个鬼子,终于发现了顺子的踪迹,他们奔出人群,拉动枪栓,两个点射直奔瞭望孔打来。 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有鬼子在瞄准,顺子本能地一低头,一道火线瞬间掠过。 子弹居然准确地钻入鸡蛋大小的瞭望孔,好厉害的枪法! 灼热的子弹从头皮擦过,在头皮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槽,深可见骨。 旋飞的子弹还带去一大块头皮,顿时生出一股焦糊味,兼之热血横流。 撞击使顺子产生了短暂的晕眩,但他很快就清醒过来—— 娘的,好悬!我还能感觉到痛,我还没死,狗日的小鬼子,发现老子了。 下一秒—— 顺子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一颗瓜弹冒着青烟的“呼”地飞进战壕,经过一次反弹后正好落在顺子脚下。 顺子足够机警,在千分之一秒内就做出了反应。 捡拾已经来不及了,他“呀”的一声,飞起一脚,将瓜弹踢得斜飞出去,然后立刻腾身而起,向另一侧猛扑。 他扑倒的地方是有选择的,那是一处炮弹炸出来的弹坑。 “轰隆!” 一声巨响,火球腾空。 四十六块爆片夹杂着碎渣泥土向四面八方激射…… …… 硝烟弥漫的战壕,空气里尽是呛人的味道。 近距离的爆炸使顺子产生一阵剧烈的耳鸣,强横的气浪裹挟着泥土覆盖了他的大半身。 他浑身刺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然而—— 就在此时,头顶上却传来叽里呱啦的声音。 顺子一个激灵,他晃了晃脑袋,努力使自己变得更清醒一些,他挣扎着想去捡拾炸飞的步枪,却发现枪管早已炸成了弧形,他摸了摸腰间,还好,驳壳枪还在。 他侧了侧身,慢慢将身子转了半圈,尽量缩进土里。 现在,他的大半身已经埋进了土沫,只露出脑袋和右手手臂,他的脸上已经血肉模糊,身上的碎渣泥土成了他最好的掩护。 然后,“噗通!噗通!”两声。 两个头戴钢盔的鬼子先后跳进战壕,挺着雪亮的刺刀一路搜寻而来。 鬼子狡猾得很,他们一左一右,相距约五六米,而顺子,恰在他们中间,想要同时打中两人,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砰!” 左边的鬼子朝一具尸体补了一枪。 “嘭!”又是一声闷响。 一颗子弹“叮当”一声击穿了这名鬼子的钢盔,鬼子哼都不哼一声仰面就倒。 右边的鬼子大惊,连忙举枪瞄准。 可是,他瞬间就蒙了…… 眼前的断壁残垣中,飘起一股淡淡的青烟,而青烟附近,居然有四五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鬼子下意识地朝一具他认为最为可疑的尸体扣动了扳机。 “砰!” 子弹击中尸体前胸,可尸体却动也不动,甚至连血都不流一滴。 刹那间,鬼子就崩溃了。 ——八嘎!我错了,错的一塌糊涂! 旁边另一具满脸是血的尸体瞬间就动了起来。 尸体艰难地转过身,枪口微微偏转。 要是这名鬼子的手里是一支可以连续发射击的自动枪,那么趁尸体转身的这一秒,他完全可以射出去一连串子弹。 可是,他手里是一支三八大盖,需要拉动枪栓退出弹壳才能重新上膛。 就是这短短的一秒多,葬送了他的狗命。 他的弹壳刚刚退出,对面的枪口已喷出一道火舌,子弹呼啸而出。 灼热的子弹在鬼子惊恐万状的瞳孔里一闪即逝,“噗!”的一声,子弹没入前胸,腾起一团猩红色的血雾…… …… 随着两个鬼子的倒下,顺子像瘫了一样瘫倒在坑里,他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甚至连骨架子都快散了,幸亏,他的头脑还算清醒。 眼下,身子骨仿佛已经不属于他了,他觉得自己像被拆散了一般,全身上下说不出的难受。 他的头上像是揭了一层皮一样痛,他的背上像是被烙铁烙过一样火辣辣的,甚至连每一次呼吸,都能牵动五脏六腑,那样沉窒的压力,使他几乎陷入窒息。 “呸!看来今天是要栽在这里了!” 顺子吐出一口嘴里的泥土,深深地吸了口气,他望着满地的死尸,又看了看身上,然后仰天长叹。 绝望中,他看到一片灰色的天空…… 在这样的时刻,他脑子里浮上来的居然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一种深深的遗憾。 “队长,咱没法活着再见了,可我,干掉了一个少佐,你总不能骂我是笨蛋了吧。” 顺子的眼光流动,转眼间已是泪流满面。 可是,他分明看见,他的队长正在半空中微笑,人高马大的孟占山正在训话,他大手一挥,满脸得色,口若悬河: “各位!要永远要牢记这样一个信念,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还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不要轻言牺牲…… 嘿嘿,这慷慨赴死容易,活着再见难,那需要大智慧!…… 我孟占山最瞧不起软蛋,可傻蛋我也不喜欢……哈哈哈……” 顺子忽然就笑了,笑得那么灿烂…… 在队长的眼里,他可一向都是个机灵鬼,队长还多次当众表扬过他。 他绝对不能让队长被啪啪打脸! 所以,哪怕现在已是这般光景,他也要倾力一试,看看能不能和队长活着再见…… 于是,他开始非常努力地挪动——把自己挪出土坑,然后,艰难地爬行,像一头怪涎的走兽。 他摸到一个鬼子身旁,从鬼子尸体上摸出其携带的单兵饼干和水壶,开始大口地畅饮,大块地咀嚼。 很快,他就恢复了一些体力。 他开始努力地呼吸,像刚从岸边挣扎回水里的鱼儿,他头一次感到,活着是那么的美好。 渐渐的,他的呼吸平顺了,脑筋也灵活了,他变得异常清醒,也异常敏锐,于是,他突然就发现,眼前的这个鬼子居然和自己身材相仿—— 他的脑子“哗”地划过一道闪电。 这道闪电有点大胆,像是一场豪赌。 稍有破绽,就会粉身碎骨。 可是—— 赌输了,会死。 不赌,更会死! 所以,干嘛不赌? 他要和他的队长一样,在这铁帽山上豪赌一把。 一旦将生死置之度外,他突然就对队长的话感同身受: “我说,这世上还有比打仗更好玩的事嘛?没有!……这越吓人的事就越好玩,越危险的地方就越过瘾……” …… 第九十七章血肉战场(六) “小鬼子,我操你姥姥……” 一名残存的队员大喊着向鬼子做了一次悲壮的攻击,他是柳老爷子的警卫员四虎子,虽然已身中数刀,仍举着卷了刃的镔铁大刀怒吼着朝鬼子扑去。 鬼子见他摇摇欲坠,均不以为然。 “杀!” 四虎子突然大喝一声,目眦俱裂,手中的大刀划出一道弧线暴飞出去,把正在两丈以外冷笑的一名鬼子穿了个透心凉。 这全力一击耗尽了四虎子的余力,他在摇摇晃晃中被冲上来的鬼子围着攒刺。 “噗!——” “噗,噗!——” 至少有五六柄刺刀同时刺入四虎子强壮的身躯。 殷红的鲜血从四虎子嘴里喷出,可他的嘴角却绽出一丝笑容: “弟兄们,我……来陪你们了!” …… 惨烈的搏杀终告结束,鬼子终于占领了第一道战壕…… 几个鬼子迅速架起歪把子,警惕地巡视着周围的每一寸土地…… 战壕的隐蔽处,石井中队长手持望远镜,背靠土墙,开始观察山上的情况。 “噗通!”一声,矢村也跳进战壕,一屁股坐在一个空手榴弹箱上,开始大口地喘气。 石井放下望远镜,走过来拍拍矢村的肩膀,随后递上一支烟: “矢村君,你认为,山上还会有敌人吗?” 矢村接过烟,借着正噼啪燃烧的木桩点燃,贪婪地吸了两口,然后长叹一声: “唉……石井君,一定会有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更残酷的战斗还在后面。” “噢?是真的吗?”石井有些动容。 “你看这些战壕,石井君,它们即宽又深,还有原木支撑,这显然是行家所为……那么,作为行家,又怎会放弃作为棱线位置的山脊呢?” 石井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呦西!有道理……这些坚固的工事,让我们吃尽了苦头,我的中队居然伤亡了二十多人……” “我的一个中队都打成半个中队了。”矢村恨恨地看了一眼战壕里的尸体。 石井也随之望去,随即喟然长叹: “八嘎,好久都没有经历这么重大的伤亡了。” “不要忘了,石井君,战斗还没有结束呢!”矢村提醒道。 石井撇了撇嘴: “那又如何,我们之所以遭受这么大的伤亡,全在于轻敌,如果一开始就全力以赴,我们早就应该拿下山岗了。” 矢村哼了一声: “石井君,你太乐观了……说实话!这支武装可真叫棘手,像这样的家伙,我已经很久没有碰上了…… 我们几个中队轮番冲击,虽然拿下了战壕,却损失了一百七十多人,还被他们干掉了一个中队长,一个小队长,这样的敌人,实在是少见——” 石井不以为然: “矢村君!你太抬举敌人了……不错,我们是有损失,可敌人的损失更惨重,我目测了一下,他们最少被消灭了四百多人,是我们的一倍还有余!” 矢村苦笑了一下: “石井君,你不要忘了,我们可是堂堂的甲种师团,这样的战损比,我们已经是输了…… 诚实地讲,敌人不光是工事坚固,还很会利用地形,并且悍不畏死,如果拥有同等的武器,我们是很难战而胜之的。” 石井不服,嗖的一下抽出战刀,在空中虚劈了两下: “八嘎!矢村君!我看你是被吓怕了吧……下面的进攻由我的中队来打头阵好了,我倒要看看,前面的家伙有多么强悍!” “拭目以待……”矢村冷笑着说。 石井不再理会矢村,跳出战壕大声喝道: “火速清理战场,然后立即集合!……” …… 鬼子确实训练有素,他们刚刚占领阵地,就立刻拉开散兵线分多路开始清扫战场。 几十个鬼子接连跳下战壕,开始在各段搜索,他们在每一具尸体上补刺,甚至是开枪。 终于—— 几个鬼子搜索到了顺子所在的位置。 这里到处是断壁残垣,残木碎石凌乱地散落了一地。 烧黑的原木,坍塌的战壕,堆叠的尸体,散落的枪支,到处弥漫着一股呛人的味道。 几个鬼子踩着一地的狼藉,开始向一具具尸体补刺。 “呃啊!——” 一名队员显然还未死透,在补刺后发出瘆人的哀嚎。 “噗,噗!——” 刺刀连续刺入,哀嚎声很快就消失了…… “啊!中田君!——” 领头的西城军曹突然大吼一声,几步冲上前去,他个子矮小,身体粗壮,此刻穿着厚厚的呢子大衣,挺着三八大盖,在狭窄的战壕里显得异常笨重。 眼前躺着一具身穿黄色军服的鬼子伍长,钢盔上有一个醒目的弹孔,一大滩红白之物从他的后脑流到地上,显然是被一枪爆头。 西城立刻就泪目了,手中的三八大盖哐当落地…… 那是西城的好友,伍长中田寿夫。 突然间,西城的眼镜瞪得更圆了—— 几步外的角落里,居然还躺着另一具身穿黄色军装的尸体,样子惨不忍睹! 这具尸体以一种古怪的姿势斜趴在地上,下半身已完全埋进土里,背上的黄色军装大概是被爆片切割的缘故,变得支零破碎,露出大片血肉模糊的脊背。 尸体的脸侧仰着,眼睛无神地大张着,钢盔和帽子散落在一旁,头上有一道血肉模糊的血槽,已经能看到白色的头盖骨,脸上被硝烟熏得漆黑,还沾染着大片的泥污和血迹,根本看不清面容。 最让人动容的是,尸体的右手居然还攥着一条醒目的白幅,上面有血水写成的“血战”两个大字! “这是谁?”西城面露疑惑。 “是城障二,我看见他和中田伍长一起冲出了队伍,他们大概是发现了什么。”一名士兵在旁边回答。 “哦!……就是那个来自九州的二等兵……可怜的家伙,死得真惨,到死都没有把眼睛闭上!”西城大为感慨,走过去帮尸体轻轻地合上眼皮,然后取下尸体右手的白幅,默默地摘下钢盔和帽子,将白幅绑在自己的额头。 眼下,西城的愤怒如潮水一般开始蔓延,他的脸庞因愤怒而扭曲: “八嘎!一定是周围的支那人杀害了他们,给我刺!” “噗,噗!——” 鬼子开始疯狂地补刺…… 刺刀刺入尸体的声音汇成一片。 …… 顺子一动不动地趴伏着,像泥塑一样保持着静态。 一阵钻心的疼痛从脊背上传来,但他忍住一声不吭。 耳听着刺刀刺入尸体的声音,顺溜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离死亡居然是如此之近,强烈的求生欲使他紧咬牙关,不发出一点响动。 当鬼子军曹蹲下来靠近他时,他下意识的紧了紧手上的拉环,那里连着一颗藏在袖子里的手榴弹。 那是一颗已经旋开后盖的仿德m1924型长柄手榴弹,打阎王寨时缴获的,他一直珍藏在身边。 那是他最后的依仗! 然而,鬼子军曹只是轻轻地合上了他的眼皮。 于是,下一刻,顺子就释然了。 虽然被当成了死人,可对顺子来说,这绝对是他活了这么大最幸福的一刻! ——小鬼子!老子还没死! ——老子只来得及换上了上衣,还是在划开军装的后背才勉强完成的。 ——嘿嘿!老子埋在土里的下半个身子还穿着黑棉裤呢! ——哈哈!老子的身下还埋着一个赤裸着上身的家伙呢! …… “西城君,要把尸体搬运走吗?”一名士兵小心翼翼地问。 “八嘎!战斗还没有结束,赶快去集合,等战斗结束后再说!”西城光着脑袋,绑着白幅,眼睛里散发出嗜血的光芒。 “嗨依!” …… 第九十八章血肉战场(七) 日军终于打扫完战场。 他们开始在第一道战壕附近集结,并开始手舞足蹈,他们的钢盔晃动着,步枪高举着,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叫声,占领第一道战壕显然让他们得意非凡。 “八嘎!他们是猪吗?居然停下来这么久…… 命令他们继续进攻,不要给支那人喘息的机会!” 栗田在山脚下气得大骂,对浅川参谋咆哮道。 浅川甚为不满,哼了一声: “长官,勇士们刚刚才打扫完战场,他们庆祝一下也是为了恢复士气!” “八嘎!我们需要的是立刻攻下山岗,然后去增援西尾大队。”栗田大吼道。 “不要吵了!……命令炮兵,立刻对山脊发起炮击!”中村没有多说,只是发出了最直接的指令。 …… 浮云蔽日,阴冷的北风呜呜地吹着…… 刘二猛感到胸口发闷,他扯开棉袄,露出大片的脖颈,任北风呼呼地灌进胸口。 一连串泪水从他的脸上无声地滑落,他没有一丁点的哭声,任泪水纵横流淌。 第一小队的全部牺牲让他都快疯了,那里有他敬仰的柳老爷子,有他最要好的朋友四虎子,还有顺子…… 他钢牙紧咬,双目喷火,一丝殷红的鲜血自他嘴角淌下。 他扫了一眼战壕,发现队员们个个怒目圆睁,人人脸上的肌肉都在抽动。 他明白,第一小队的英勇牺牲已经感染了每一个人,现在,复仇的怒火已经在每一个队员的身体里燃烧。 “呸!” 他吐了一口嘴里的泥土,扎进一旁的简易地堡,潮湿的眼里尽是杀机。 眼下,一挺乌黑锃亮的九二式重机枪正雄赳赳地架在简易地堡里,周围紧围着沙袋,射口自山脊上凿出,里面填塞着石块,地堡上搭着厚厚的原木,居高临下,射界良好。 靳大骡子和三名队员正紧张地做着战斗准备。 靳大骡子是东北人,原名靳大国,因气力过人被大家戏称为靳大骡子,他原是段峰手下的机枪手,摸过马克心重机枪。 三名队员挤在硕大的支架旁,一名充当供弹手,两名负责给供弹板压子弹,靳大骡子是主射手。 …… “嗵嗵嗵!” 敌人开始炮击了,炮弹从头上“日!日!”地飞过。 不但山下的迫击炮在发射,山上的掷弹筒也一并加了进来,一发发炮弹拖着刺耳的啸声从头顶上飞过,越过山脊在后面的山坡上爆炸。 “轰!——轰轰!——” 炮弹东一点西一点地炸开,大量的泥土碎石随着黑红色的炸咽腾起,又四散落下。 听到头顶上一阵阵空气撕裂的声音,距离还如此之近,供弹手扶着弹板的双手在不住地颤动,两个压弹手也紧张到脸色煞白,只有靳大骡子瞪着铜铃般的大眼不住地哼哼: “狗日的,狗日的……” 随着炮弹的不断爆炸,在二人多高的山脊上也能感到明显的震动,泥土索索而下。 刘二猛抖了抖头上的灰土,又扫了一眼地堡外的战壕,立刻就发现,所有的队员都紧张到了一定程度,一个个抱头缩恼,灰头土脸地蜷缩在掩体里,活像一群受惊的土拨鼠。 说实话,如此近距离的啸声,连刘二猛也不由得心里一阵阵紧缩,但他是第二道战壕里的最高指挥员,肩负着责任,他为自己的胆怯而感到羞愧。 ——要是队长在这儿,会怎么样呢? 他忽然就想起了他的队长,想起了打监狱时队长嬉皮笑脸的样子: “嘿,我说各位,瞧你们这样儿,是要去阎王殿吶!……嘿嘿,至于吗?…… 我说,这世上还有比打仗更好玩的事嘛?没有!……这越吓人的事就越好玩,越危险的地方就越过瘾…… 狗日的做梦也想不到,咱二十来号人,就敢赤手空拳的大闹天宫!…… 再说了,各位,跟着我老孟打仗,你们吃过亏嘛?嗯?……瞧着吧,今天这买卖,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要不狠狠的捞它一把,老子的孟字倒着写…… 哼哼,这一仗要是打完了,我保管你们能吹一辈子!” 他当时听得眉开眼笑,心里顿时就有了底气。 ——是啊!队长就是这样,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处变不惊,举重若轻,我作为一个跟了队长这么久的老兵,怎么就这么菜呢! ——不行!我得学学队长,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嘛? ——我必须像队长那样,设法消除大家的紧张,队长说过,处变不惊才能发挥最大的战斗力。 于是他从地堡里钻了出来,猫着腰开始在战壕里穿行…… 猫在掩体里的队员们无不心惊: “小心点,小队长,甭被炸着!” “小队长,快趴下!” 刘二猛嘿嘿一笑: “别紧张!……同志们!……段教官说过,这山脊是在棱线位置,就像一把立着的刀刃,炮弹能打中这里的几率极小…… 哈哈……我要一个个检查啊,看看你们那一个被吓尿了!” “哈哈哈!……” 战壕里爆发出一阵哄笑,大伙的紧张情绪顿时有所缓解。 像是要给刘二猛作证似的,十几发炮弹呼啸而过,接二连三地在山脊后炸响,却没有一发命中战壕。 刘二猛有些得意,队长的唠叨开始历历在目,他继续边走边白活: “同志们!你们信咱队长吗?” “信!” “队长说过……鬼子就会三板斧,轰炸,扫射,投弹,然后肯定要发起冲锋……咱们要做的,就是时刻在枪里压满子弹,等狗日的冲近了再打……等着吧,有咱打狗日的时候!” “就是!” “同志们!……把手榴弹盖拧开,把枪握紧喽,等狗日的冲近了,他们的炮就不敢打了,到时候就该咱们发威了! 二旺,你小子是特等射手,待会儿由你来打头枪,给我专挑当官的打!……” “是!”二旺大声回答。 “我说,二旺的枪一响,如果冲上来的只是小股部队,那机枪先不要开火,等狗日的大队人马冲上来以后再招呼,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机枪手利索地响应道。 “注意变换位置,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给我猫着腰拉枪栓,小鬼子的枪法不赖,咱得跟狗日的玩藏猫猫……” “小队长,你咋变得跟队长一样啰嗦了呢?”有队员居然跟刘二猛开起了玩笑。 “哈哈哈!……” 战壕里又是一阵哄笑。 看着一张张渐渐舒展起来的脸,刘二猛感到无比的欣慰,他知道,自己的话业已达到了预想的效果。 他突然就顿悟,为啥每次战前队长都要啰里啰嗦,唠唠叨叨,不厌其烦地重复细节。 那不光是为了让队员们牢记战斗技巧,更是为了转移队员们的注意力,看似啰嗦,实则是一种艺术,让队员们在不知不觉中就得到了很好的放松。 那一刻,他对队长佩服的八体投地! 他越来越觉得,他的队长就是个神,一言一行都是灵丹妙药,他的队长就像一面旗帜,任何时候都能遥指胜利! …… “杀矶矶!” 石井说到做到,随着炮火的延伸,他挥舞着战刀,指挥他的中队一马当先,踩着炸点攻上山坡。 一连串的炮弹在山脊前后炸响,重机枪子弹打的山脊上火星四溅,山脊上却毫无反应。 二百米……一百米……八十米……七十米…… 冲锋的日军越絰ing交叮匠逶浇郊股先匆谰珊廖薅病� 石井暗自欣喜: ——八嘎!看来只是虚惊一场,山脊上根本就没有人! ——该死的矢村,把敌人吹得天花乱坠,那一群土里土气的家伙,哪里知道什么叫做棱线位置。 …… 只有六十米了,后方的的迫击炮和重机枪已经停止了射击,石井中队的几个歪把子射手开始在一旁的小山包后面架设机枪,准备提供掩护。 西城军曹冲的飞快,他冲在最前面,他满脸怒色,奔跑如飞,表现得最为慷慨激昂。 他喘着粗气,端着歪把子,想把山脊一口吞下。 他带着第一个波约一个小队的日军负责做试探性进攻,他已经能清楚地看到苍黑石壁上灰白色的裂纹。 只有五十米了,山脊上依旧动静全无。 西城的怒火开始转化为失望,失落之情溢于言表,他开始由猫着腰转为直起腰。 只有三十米了,山脊上依旧只有呼呼的北风。 “哒哒哒——哒哒哒——” 西城义愤填膺,眼见没有敌人可供发泄,他立刻红了眼。 他端起歪把子,眼里燃烧着怒火,手里的歪把子发出绝望的吼声,射向山脊,射向山顶,射向天空…… “哇呀呀!——” 他在愤怒地咆哮着,每一根青筋都在抽动,以至于脸色狰狞的吓人。 …… “啪!” 火线一闪即逝。 西城忽然就定格了,定格在仰天怒射的姿态,斜指天空的歪把子在半空中僵持了足足有两秒钟。 他高昂着头颅,怒视着前方,绑着白幅的额头出现一个骇人的弹洞,弹洞正位于“血战”两字之间,瞬间把白幅染得血红。 鲜血泼水一般浇湿了白幅,又浇湿了胸前的军装,西城在瞬间就践行了自己“血战”的诺言…… 第九十九章血肉战场(八) 这一枪瞬间改变了一切。 “打!” 山脊上突然响起了一个炸雷般的声音。 “呼啦”一下,山脊后突然冒出数百个脑袋,密密麻麻的手榴弹冒着青烟像黑压压的麻雀一样呼啸而下。 “轰——轰轰——” 满地乱滚的手榴弹接二连三的爆炸,爆炸声响成一片,震耳欲聋。 “砰砰砰——” 排枪接踵而至,数百发子弹雨点般射下,正在爆炸声中血肉横飞的日军又爆出一蓬蓬血雾,顿时哀嚎着倒下一片。 血肉横飞,漫天血雨,好惨! 在第二波人马中掠阵的石井眼见第一小队的惨状,脑袋顿时“嗡”的一声,血往上撞。 八嘎,八嘎,果然有敌人! “机枪,射击,射击!” 石井迅速拔出指挥刀,指着山脊大声嚎叫。 山包上早就待命的六挺歪把子立刻开始扫射,密集的子弹打的山脊上火星四溅,山脊上的火力顿时减弱。 “杀矶矶!” 石井声嘶力竭地发出命令,他死盯着前面的山脊,眼里喷出焚烧一切的怒火。 第二波日军闻听,立即像凶猛的野兽一样嗥叫起来,他们完全不顾零星射来的子弹,不闪不避的向前猛冲,几个起落间就逼近到三十米的距离。 石井是个经验丰富的指挥官,按以往的经验,如此近的距离,一顿冰雹似的手榴弹外加皇军拿手的白刃格斗,敌人无不屁滚尿流。 “投弹!” 石井大吼一声,扬起右手用力一挥,发出投弹的命令。 “呯!” 他的手势瞬间就僵住了。 一发6.5毫米友坂尖弹贯穿了他的右臂。 “啊!八嘎——” 石井惨叫一声。 这一声枪响在密集的枪声中并不起眼,可石井的哀嚎却震耳欲聋。 石井很聪明,他不像西城那样一马当先,而是远远地猫在了第二波人马的最后。 只是他那投弹的手势外加嚎叫,暴露了他指挥官的属性,所以被一直凝枪待发的二旺一枪洞穿唯一暴露出来的右臂。 不过,石井的手势还是起到了应有的作用。 日军纷纷摘下手雷,准备投弹。 “机枪!打!” 又是一声炸雷,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 三挺歪把子突然捅开阻挡射击孔的石块,同时向山下猛扫。 “哒哒哒——哒哒哒——” 山脊上弹如雨下…… 如此近的距离,兼之居高临下,正准备投弹的日军身上立刻爆出一蓬蓬血花…… 九一式手榴弹威力巨大,还非常讲究安全,投之前必需先敲击一下,为的是将保险帽下压,带动击针才能使手榴弹爆炸。 关键是,它还是双保险,必须先拔出保险销,再敲击,甚至连敲击都有一定规定,必须选择坚硬的石头或是钢盔。 由此导致,它的操作时间—— 实在是太长了! 日军才拔出保险销,还未来得及敲击或正在敲击,守军的机枪早已“哗哗”地响了。 狡猾的守军,简直是算计到家了! 三挺歪把子刮风似的打来,把正在投弹的日军像砍高粱一样哗啦啦砍倒一片…… 这时候,被密集的子弹击中就够惨了,更惨的是在被击中之后手里还拿了一颗刚刚敲过的手榴弹。 “轰!轰!” 几颗九一式手榴弹接连爆炸,弹片横飞,山脊下一片鬼哭狼嚎。 甲种师团的战斗意志这个时候终于显现出来,残存的日军目眦欲裂,他们毫不在意四周不断倒下的同伴,继续拔销,敲击,投弹…… 终于有手榴弹“呼呼”地飞向山脊。 甲种师团训练有素,手感颇佳,何况是在如此近的距离上。 那些一出手就认为有了的日军,眼巴巴地期盼着战壕里炸出预想中的霹雳烈火。 然而—— 他们的热切期盼,在一秒钟之后,就完全落空。 那些椭圆形的瓜蛋就像滑稽的小丑,做了一番令日军哭笑不得的表演。 它们延时太长,居然达到7至8秒。 而它们的目标,战壕,又太硬了。 这些战壕是自山脊上凿出,底部杠杠的,局部还带有原木搭建的顶棚。 九一式手榴弹圆咕溜丢,落地后有一个不可预测的反弹,再遇上坚硬的山脊,这种反弹更是加三级。 那些成功掷出手榴弹的日军,眼巴巴地看着那些圆乎乎的瓜蛋碰撞着,跳跃着,然后蹦蹦跳跳地跳出战壕,越过山脊,一路掉落到山脊背后才发生爆炸。 投弹的日军目瞪口呆! “掷弹筒,射击!” 石井好生顽强,丝毫不顾受伤的右臂,眼见投弹效果不佳,立刻发出新的指令。 只是,这一次,他紧紧地趴在了地上。 “嗵嗵嗵!” 掷弹兵发射的榴弹嗖嗖的飞上天空,大部分越过山脊,有两发叮咣砸在战壕里,却发生了一样的反弹效应,蹦蹦跳跳地滚下山脊。 石井忘了,九一式榴弹和九一式手榴弹大同小异,一样会身不由己。 只有依赖机枪了,山包后的歪把子火力全开,向山脊上射出疯狂的子弹,试图压制山脊上的火力。 就在这时—— “咯咯咯——咯咯咯——” 九二式重机枪瘆人的射击声再度响起。 那一瞬,石井大惊失色,八嘎!山下的混蛋,这种时候,用远程火力支援是要误伤的! 然而—— 子弹并不是来自山下,而是来自山脊! 一颗颗高速燃爆的7.7mm尖弹飞掠而下,“咻——咻——”的破空声响彻整个山脊。 二猛真是好样的,先前打得那么热闹,他愣是压住重机枪一枪不让放,憋得靳大骡子脸上像烧红的烙铁。 他在等机会呢。 眼见敌人的机枪火力全开,二猛终于挥下手臂。 憋到不行的靳大骡子瞪着血红的眼珠子恶狠狠地挤下发射手柄。 “呀呀呀!” 靳大骡子怒目圆睁,一双豹眼像是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似的。 “咯咯咯——咯咯咯——” 粗重的枪管喷出耀眼的火舌,灼热的子弹呼啸而去。 一颗颗愤怒的子弹高速旋转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向山包,山包上顿时尘土飞扬。 7.7毫米尖弹威力惊人,在两百米的距离能直接洞穿12毫米钢板,何况是小小的山包。 一连串可怕的弹丸拖着瘆人的颤音,在山包上撩起一道道死亡的青烟,浓烟中,几挺歪把子连人带枪被打成了零碎。 幸存的两个机枪手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窜下山包,敌人的火力顿时大减! “八嘎!敌人,敌人居然有重机枪!” 石井大惊,满满的不可置信。 下一秒—— 他的两个瞳仁都快要蹦出来了。 “咯咯咯——” 重机枪居然调转枪口,第一个长点射就打在他附近。 子弹威力奇大,又是在如此近的距离! 一道青烟划过,“嘭!”的一声,大岛茂钢盔蹦飞,脑袋爆开,红白之物漫天飞洒。 “噗!”又是一声,旁边的片山胸前爆出绚烂的血花,身子瞬间倒飞。 石井好生机警,眨眼间就扑倒在地。 “八嘎,他们没有击中我!” “咯咯咯咯咯咯咯——” 又一个长点射刮风般打来,顿时弹如飞蝗…… 七八个日军眨眼间就变成秋风中的落叶。 子弹撞进他们的头颅、胸膛和四肢,巨大的冲力使他们仰面倒飞,漫天的血雨和飞溅的碎肉让最勇敢的家伙都为之胆寒。 那一刻,所谓的帝国勇士无人再敢冲锋,纷纷以最猥琐的姿势迅速趴倒。 强横的子弹掠过,地面上一片狼藉,到处是残破的肢体,浑身是血的伤兵躺在地上发出了杀猪般的叫声,没有受伤的日军拼力将身子往尸体后面扎,恨不能一头扎进土里。 眼看进攻瞬间被瓦解,石井的牙齿咬得咯咯直响,眼下威胁最大的就是那挺重机枪,必须要干掉它! 他趴在大岛茂的尸体后面,又把片山的尸体摞上去,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发出变调的嘶吼: “投弹!干掉重机枪!” 然而,趴在地上的日军很现实,一个个拼命把身子往下扎,没有一个人想体验重机枪子弹的威力。 “铃木,你去!干掉重机枪!”石井直接点名。 铃木倍感崩溃,“队长,敌人的火力太猛……抬头就会死!” “八嘎!不抬头也会死!我会毙了你!” “嗨依!” 看到石井歇斯底里的样子,铃木无奈地点点头。 铃木摘下手榴弹,拔出保险销,在钢盔上用力一磕。 “嗤——” 手榴弹立即冒出一股青烟,可他才挺直半个身子,试图扬手投出,“噗噗噗!”一连串重机枪子弹呼啸而至,将他的胸膛打得稀烂。 铃木差不多是被当胸打成了两截,在他倒下的时候,还把手中的手榴弹弱弱地投出了五六米。 “啊,八嘎!——” 石井大叫一声,满是血污的脸上满满的惊骇,拼命把身子往地上一扎。 “轰!” 九一式手榴弹轰然炸响,爆片横飞…… 石井的钢盔被掀飞,耳朵被震聋,背上的军装被撕得粉碎…… 第一百章血肉战场(九) 眼见进攻完全被压制,石井进退两难。 眼下,远程火力害怕误伤已不敢支援,后续部队又迟迟不见。 空有火力优势的堂堂皇军居然被一群土包子压得无法动弹,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感受着来自背部和胳膊上的剧痛,石井恨恨连声: “八嘎!……可恶的矢村和松岛,为什么还不冲上来,这两个混蛋到底在干什么?” 身边的鹤田缩着脑袋回答: “长官,敌人的工事太坚固,火力又太猛,他们就是上来了,恐怕也无济于事。” 鹤田的话立刻让石井找到了发泄的借口,他愤怒地扬了扬左手的指挥刀: “八嘎!他们至少应该掩护我们撤退下去!” “砰!” 一颗子弹“叮当”一声打在石井的指挥刀上。 火线一闪即逝,巨大的冲击力震得石井左臂发麻。 石井本能的扫视了一眼战刀,子弹打在刀身上,坚固的刀身已经凹陷下去一个米粒大小的坑洞。 “八嘎!我被敌人盯上了,敌人有专门对付指挥官的射手,这绝对不是一般的队伍……八嘎!援军要是再不来,我们就要全军覆没啦!” “那……也只有听天由命了……”鹤田声若游丝,满脸的痛苦。 那发子弹自刀身上反弹,正擦过鹤田左肩,一股殷红的鲜血已自军装里浸出。 …… 灰蒙蒙的天空下,矢村中队终于杀了上来。 他们并没有冲锋,而是把匍匐这个战术动作发挥到了极致。 山上的守军显然发现了他们,两挺歪把子刮风似的打来。 他们在山石间和灌木丛中小心翼翼地爬行着,不时有子弹从头上掠过,发出刺耳的尖啸。 他们匍匐的很低,军装被划得稀烂,队伍后面传出卖力的吆喝声,就是在爆豆般的枪声中也清晰可闻。 最先上来的是机枪手,一上来就纷纷在山坡上寻找有利地形,麻利地支起歪把子,立刻开始掩护射击。 随后是一支奇怪的队伍,他们八人一组,跪伏在地上,抬的抬,扛的扛,像抬轿子似的抬着三挺重机枪,像蜗牛一样艰难地爬着。 于是,透过尸体的缝隙,石井终于看到了希望…… …… “射击!” 矢村声嘶力竭地挥舞着手中的战刀。 三挺重机枪连同十几挺歪把子在山坡上一字排开,同时发出愤怒的吼声。 “咯咯咯!——” “咯咯咯——咯咯咯!——” “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 弹如飞蝗,密集的火线迎头罩向山脊,打得山脊上石屑飞溅,火星四射。 山脊上的轻重机枪立即调转枪口开始还击,双方隔空对射,一道道明亮的弹迹交织成耀眼的火网, 很快,在压制与反压制当中,山脊上的火力明显弱了下去。 矢村面露得色,敌人根本就无法与自己抗衡,机枪数目是4:1,敌人每打一发子弹,就会遭到数发子弹的还击,敌人那挺大显神威的重机枪,已经听不到它的声音了,一通密集的弹雨之后,它似乎是被打趴窝了。 …… 刚才还处在绝望之中的石井,眼见山脊上火力大减,顿时蠢蠢欲动。 己方强大的火力,让石井肾上腺激素飙升,他再也顾不上来自背部和手臂的剧痛,猛地拄着战刀站了起来: “八嘎!敌人坚持不住了!帝国的勇士们,是复仇的时候了!……勇士们,出击!……” 石井的嘶吼像兴奋剂一样迅速点燃了残存士兵的怒火,瞬时间,周围响起一片应和之声: “杀矶矶!杀矶矶!……” 罩头的火网已然洞开,残存的日军再无顾忌,他们纷纷从地上一跃而起,发疯似的冲向山脊。 他们冲上来了。 他们嚎叫着,大步如飞。 他们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刺刀闪闪。 他们咬牙切齿,钢盔上的黄色五角星清晰可见。 为一举突破天险,上百名士兵正疯狂地向冲向山脊。 可是—— 然而—— 他们很快就像狂奔到悬崖边上的野兽一样,纷纷刹住。 连刺耳的嚎叫声也停了。 眼前的日军,一个个相顾失色,目瞪口呆,再也无法前行。 …… 山脚下的栗田在望远镜里看的真切,急的直咬牙,“八嘎!为什么停下!给我冲!冲啊!” 一旁的中村也大叫:“八嘎!为什么不搭人梯?” 只有山脊前的日军才知道,他们遇上大麻烦了。 …… 山脊在山下看起来并不高,只有两米多的样子,可眼前的山脊下半部已被凿成了近九十度的断崖,断崖前还挖着一条深深的壕沟,足有两米多宽,两米多深。 几个日军冒死爬到壕沟边,才发现壕底还有一层明显新撒的白粉,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噗通!噗通!” “啊!八嘎——” “啊呀!——” 两个日军冒死跳下,立刻被白粉下的铁刺扎中,疼的杀猪般的嚎叫起来,扬起的粉末刺的他们涕泪横流,连眼睛都无法睁开。 眼见两名探路者的惨状,后续的日军谁也不敢再跳,队伍前后发生了小小的拥挤。 就在这时—— “嗤……嗤……” 一颗颗冒着青烟的手榴弹呼啸而下。 “轰——轰轰——!” 爆炸声接二连三的响起,浓烟烈火中,日军被狂暴的气浪高高掀起,又重重落下,连卧倒在地的日军都不能幸免。 几百米外的矢村惊呆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他听到断断续续的吼叫: “梯子!……梯子!……” 声音虽然嘈杂,但矢村立刻就听明白了。 …… “出击!” “杀矶矶!” 新一轮冲击开始了。 昏黄的太阳已不忍再目睹这场血腥的战斗,将身躯藏进厚厚的云层。 眼前的日军,是建制唯一完整的松岛中队。 他们拖着矢村中队刚刚利用重机枪抬杆临时困扎成的七八部云梯,蜂拥而来。 连续的爆炸声后,山脊下已然安静下来,浓烈的硫磺味夹杂着浓浓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让冲锋的松岛中队闻之欲呕。 石井中队的惨状已彻底激怒了松岛中队,也彻底引爆了战场的气氛,松岛一马当先,带着他的部下发出震天般的吼声,声音大得都盖过了重机枪的射击声—— “八嘎,冲啊!……” “冲啊!杀光支那人……” 不断增加的掩护机枪已经达到了二十多挺,密集的火力暴雨般射向山脊,跳跃的子弹迸出一溜溜火花,四处乱窜。 已经顾不上被误伤了,日军一个个裂眦嚼齿,眼里喷射出刻骨的仇恨和炽热的疯狂! 空前的火力压得守军完全抬不起头来,几个射击孔也被完全锁死,这种态势让松岛面露冷笑,他冲得更快了。 在发起冲击前,松岛和矢村还爆发了一场小小的争吵。 矢村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发起冲锋,说是目前冲锋就是送死,还说应该停止进攻讨论一下新的战法。 眼见矢村如此,松岛怒不可遏:“八嘎!敌人已经完全被压制,你们既然已扎好云梯,就应该立即进攻,必须连续进攻,才能拿下山脊!” 矢村执拗地回答:“不行,我刚才想明白了,目前的状况已不再适合进攻,我们必须向大队长说明,不能让我们的士兵白白送死!” 松岛大声斥喝:“八嘎!胆小鬼!让开!让我的中队来!……我会让你看到松岛中队是怎么把军旗插上山脊的!” “哦,是吗?拭目以待……”矢村冷冷地回答。 …… 日军齐声呐喊,抬着七八条云梯蜂拥而上,守军居然归于平静,枪声只见去影不见来影。 松岛中队轻而易举就冲到了山脊前,开始从深壕的一侧把云梯架上断崖,然后攀梯而上。 突然间,山脊上一声大吼: “扔!” 声音之大,山脊下人人都听得真切。 大批的手榴弹呼啸而下,距离如此之近,守军甚至连头都不用露,轻松就能把手榴弹抛下山脊。 更要命的是,守军甚为狡猾,扔出的手榴弹都是拽了弦停顿几秒后才扔出,有的落地就炸,有的甚至凌空炸响。 一些日军捡起冒烟的手榴弹试图扔回,刚捡起来,就被突如其来的爆炸炸得粉身碎骨。 “轰——轰轰——” 连续的爆炸声中,山脊下的日军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被炸得血肉横飞。 “啊!八嘎!……” “啊!我被炸中了!……” 惨叫此伏彼起。 关键是,手榴弹里居然还夹杂着大量九一式手榴弹。 日式手榴弹的威力可比那些土里土气的手榴弹强太多了,“轰”的一声响,弹片四射,地上还能炸出一个土坑。 “轰隆隆”的爆炸声中,烟雾腾空,密集的弹片带着死亡的气息四处乱射。 惊慌失措的日军根本找不到安全死角,被炸得血肉模糊,成片成片的倒下。 浓烟中,架起的云梯被炸得四分五裂,木头碎屑四处乱飞,云梯上的日军纷纷落下,又被深壕中的铁刺扎中,顿时发出撕心裂肺般的惨叫。 近二百人的冲锋,完全被阻挡在深壕前。 愤怒的日军疯狂地向山脊上倾泻着子弹,山脊被打得跟马蜂窝似的,山脊顶上都被掀去了厚厚的一层,却连守军的影子都瞧不见…… 第一百零一章血肉战场(十) 山下的日军指挥部里一片混乱,几个参谋围着行军桌上的作战地图指指划划,电台的滴答声此起彼伏,报务员跑来跑去地向中村汇报着战况。 中村一言不发地听着战报,举着望远镜观察着山岗…… 半山腰上的山脊在硝烟中时隐时现,山脊下的日军在奋力冲锋,一颗颗手榴弹从山脊上抛下,在人群中爆炸,炸烟腾起,冲锋的日军成片成片的倒下,架起的云梯被炸得四分五裂,云梯上的日军惨叫着滚下…… 几百人的进攻,完全被阻挡在深濠前。 …… 凛冽的寒风吹过,将帐篷边的旭日旗刮得哗哗直响,中村一动不动地站着,脸上青筋暴跳。 望远镜里,日军已经停止了冲锋,呼啦呼啦地败退下来,留下横七竖八的尸体在满是泥泞和血浆的冻土上纵横交错。 昏黄的太阳映得山岗上发出晦暗的颜色,中村的身上开始浸出丝丝的汗水,汗水转眼就变成寒冷的冰水,让他感到无比难受。 他的眼里闪动着无比的仇恨和怒火,一股来自心底的揪痛,沿着胸口直达脑门,让他觉得脑门像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下。 就这么一支破破烂烂的队伍,就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山岗,居然阻挡了皇军整整大半天的进攻,敌人在皇军的全力猛攻下,居然全无惧色,他们利用坚固的工事负隅顽抗,虽然失陷了第一道防线,但第二道防线的抵抗越来越强韧,与之前的第一道防线完全不是一回事。 这个荒凉无比的山岗,居然拥有无比的杀气,实在是让中村始料未及! 这是一支什么样的部队啊? 他们破衣烂衫,而且深陷重围,居然能够在这样一座小小的山岗上,如此从容不迫地同一个装备精良的皇军大队周旋了整整大半天。 难道是德械师吗? 在中村的印象里,只有德械师能有这样的实力。 可这不可能啊,德械师不是已经在淞沪会战当中损失殆尽了吗?怎么可能又出现这儿呢? 中村收回了目光,把望远镜重重的摔在行军桌上,面色铁青的拄着佐官刀颓坐在行军椅上。 不断收到的战报让他心乱如麻,但有一点却越来越清晰—— 他发现,自己远远低估了守军的实力,从人员组成到火力配置,从士兵的战斗力到工事的坚固程度,甚至从对方指挥员的聪明程度到战术安排,他全都估计错了! 对方不仅仅不是散兵游勇,而且人数众多,装备精良,战斗力异常强悍。 他有一个不详的预感,即便是最后拿下山岗,己方的伤亡数字也一定会惨不忍睹。 帐篷外传来一阵喧哗…… 头缠绷带的矢村中队长一头闯进指挥部,他的声音极度愤怒: “大队长!我们不能再继续进攻了!继续进攻只会让我们的士兵白白送死!…… 山上的支那武装绝对是正规部队,他们装备精良,工事坚固,战斗意志异常顽强…… 他们不但人数众多,还非常油滑,他们的机枪手不像新手一样一刻也不停地射击,打的全是长点射,他们不但有轻机枪,还有重机枪…… 他们的士兵很会隐蔽自己,他们不断变换射击位置,打一枪就缩头不见了…… 他们的手榴弹都是延时后投出,基本上落地就炸…… 关键是,这支武装一定是不知何年何月早就构筑好了异常坚固的工事,等着我们自投罗网,我们的迫击炮和掷弹筒都覆盖过好几回了,根本就无法摧毁这些工事,我们的伤亡太大了!…… 我已带我的部队撤了下来,松岛中队和石井中队也撤了,就在我们后面…… 大队长,我认为只有迅速呼叫联队的炮兵中队前来支援,以大口径火炮摧毁山上的工事,才能继续进攻,否则,我们的进攻就像是自杀!……” 栗田完全不理会矢村的诉苦,厉声道: “八嘎!联队的炮兵中队还遥不可及,根本就不可能马上赶到…… 难道离了他们,我们就拿不下这座小小的山岗,我们战无不胜的斋藤联队,怎么能倒在这样一座小小的山岗下面,无论付出多么大的代价,都必须拿下!…… 一定要迅速消灭当面之敌,然后立即去支援西尾大队!” 挨了训斥的矢村对栗田置之不理,定定的望向中村。 行军桌旁的参谋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发表着意见: “由于道路崎岖,加上天气寒冷,路面结冰,我们的炮兵中队行进困难,目前只到达了乱石口,即便现在呼叫,按照他们目前的行军速度,至少需要两个小时才能到达,那太耽误时间了!” “已经联系了航空兵大队,他们说天气太寒冷,跑道太湿滑,飞机根本无法起飞。” “目前距离太阳落山还有两个多小时,也就是说,炮兵中队到达后我们在天黑前就只有一次进攻机会了,天黑后必然会影响我们的进攻。” “在没有炮兵中队彻底摧毁支那人的工事之前,我们的冲锋看上去就像是自杀!……” 几个人还要再说下去,中村却霍然从行军椅上站起,伸出穿着战靴的右脚一脚将行军椅踢的腾空飞起。 他恶狠狠地瞪着双眼,近乎歇斯底里地咆哮道: “八嘎!都不要再说了!统统闭嘴!…… 大半天了,整整大半天了!……我们一个皇军大队,居然还拿不下眼前小小的山岗,简直是奇耻大辱!…… 自登陆支那以来,我们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可今天,我们是怎么了?嗯?究竟是怎么了……” 面对中村的质问,众人一个个羞愧地低下了头,站着纹丝不动。 “八嘎!暂停进攻,立即呼叫联队的炮兵中队,然后召回增援的黑岛骑兵联队,让他们协助炮兵中队一同赶来,等他们到来之后再发起新的进攻…… 另外,电告西尾大队,我们的包围圈里也发现了敌军主力,战况惨烈,我们无法前往支援……” 说完,中村艰难地扶起行军椅,像用尽了全力似的颓然坐倒。 整个指挥部里鸦雀无声,众参谋默默地执行着命令,栗田想要再说些什么,但看了看中村,还是默默地走了出去。 …… 中村在简陋的医疗所里见到了奄奄一息的石井。 医疗所里到处是血淋淋的尸体,伤兵们发出瘆人的惨叫,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让人闻之欲呕。 石井是被松岛冒死抢下来的,被抢下来的时候,都成了血葫芦,拖着两条被炸得血肉模糊的断腿,全身已经没有一块好地方。 松岛正搂着他哭喊:“石井君!再坚持一下……” 石井还剩一口气,他的脸因为疼痛而扭曲,见中村前来,他断断续续的说道: “大队长……矢村说得对……山上的敌人……太强了……我们对他们估计不足……所以才会吃亏……敌人有着难以想象的顽强和狡猾……你们……务必小心……” 松岛嚎啕大哭:“别说了,石井君……你千万要挺住啊,军医立即就抢救你。” 石井摇摇头,颤声道: “没用的……别浪费时间了……大队长……快给我一枪!……求你了!……别让我再遭受折磨……给我来个痛快的!” 栗田声嘶力竭地喊道:“石井君!坚持住!要像个勇士一样,坚持住!” 石井无奈地摇摇头,转头望向中村: “大队长……你是了解我的……我宁愿被打死……也不愿这么痛苦的死。” 听到石井的哀求,中村的眼泪夺眶而出,他望了望军医官,军医官摇摇头。 中村咬了咬牙,慢慢拔出腰间的十四年手枪,对准了石井的太阳穴。 他的手在剧烈地颤抖…… “你要干什么?中村,不能这么做!”栗田大吼。 “长官……谢谢!”石井露出了解脱的笑容。 “那么……抱歉了,石井君。”中村难过地闭上眼睛。 “砰!……” …… 第一百零二章血肉战场(十一) 灰蒙蒙的天空下,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激战后的山岗,到处冒着浓烟,枯草一片焦黑,枯树被拦腰削断,残留的火苗发出清脆的“噼啪”声,阵地上的残雪已经完全融化,裸露出大片的焦土。 第一道战壕附近,双方的尸体纵横交错,枪支和弹壳散落了一地,日军留下了一个小队在第一道战壕警戒。 断崖附近则躺满了身穿黄色军服的日军尸体,残肢断臂比比皆是,新阵亡的尸体摞在先前阵亡的尸体上面,黏糊糊的一大片,深壕里的尸体更是层层叠叠,几乎把深壕都快要填满了。 山脊上的战壕里,碎石和乱木散落了一地,虽然大部分炮弹都掠过山脊,但还是有几发命中了战壕,此刻战壕就像是一个烟熏火燎的蒸笼,熏得人无法睁眼,无法呼吸。 刘二猛带着满身的泥土,艰难地行走在战壕里,空气里混杂着硝烟味、血腥味和枪油子的气息,吸在肺里极不舒服。 二猛对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他已经历过不少战斗,却从未如此血腥过。 他的脸被硝烟熏得漆黑,混沌沌的分不清鼻子嘴,身上的衣服也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放眼望去,队员们有的在拔开炸碎的木头和石块,像熏黑的泥猴一样从掩体里爬了出来,有的在抬尸体,有的在抢修工事,有的在把黄橙橙的子弹一粒粒地压入弹夹,一张张被硝烟熏得漆黑的脸上满是肃穆之情。 多亏了阵地做的坚实,队员们虽然多半带伤,但阵亡很少。 战壕的一角,有一个队员一脸脸色苍白地躺在一堆冒着黑烟的原木里,二猛上前麻利地搬开原木,用刺刀挑开队员的衣服,发现腹部被烧伤,但并不严重,他赶忙替队员包了包,然后拍了拍队员的肩头。 不知为什么,他对突然就对他的队长油然而生敬意,若不是队长未雨绸缪,花了那么大力气弄出这么个战壕,他的小队不知要倒下去多少。 同时,他也对这块阵地生出一种莫名的依恋,感觉它就像自己的亲人,给自己提供了最坚实的庇护。 “二猛!二猛!” 有人在大声唤他,刘二猛闻声抬头。 居然是孟占山!他正猫着腰从战壕后的山坡上飞奔而下。 二猛的眼睛立马就湿润了: “队长!” 孟占山的样子很狼狈,浑身是土不说,衣服上还满是划痕,显然是在山坡上蛰伏了很久。 二猛又惊又喜,立马感觉就有了主心骨。 “队长,你来干啥?多危险!” 孟占山“噗通”一声跳进战壕: “不碍事,先前想下来,可狗日的炮火打的紧,下不来!……可是这会儿,鬼子没打一枪一炮,哼哼,看来狗日的也不富裕了,不愿为个把目标浪费弹药。” 孟占山伸手想拍拍二猛,却赫然发现他的左肩有一道长长的口子,好在并不深。 “怎么,挂彩了?” “没事,被弹片咬了一口,问题不大。” 眼见二猛脸色憔悴,血透衣衫,孟占山一阵心痛,摸出根叶子烟,借着旁边的余火点着,吸了两口递给二猛。 “拿着,伤亡大吗?” 二猛接过烟,贪婪地猛吸了两口: “还行!多亏咱工事做的结实!虽然大半带伤,但阵亡的只有二十来个!” “我已让段峰从第三道战壕抽五十个人过来,你把人归拢归拢,补充在关键地段,山脊是咱的命根子,必须要守住!” “是!队长!……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说!” “多给我点手榴弹,就这点儿要求。奶奶的,小鬼子想要跨过山脊,除非是从我们的尸体上跨过去。” 孟占山的眼睛忽然就有点潮湿,照着二猛当胸一拳: “小子,不要胡说,要是感觉守不住,就立即撤往第三道战壕,我他娘的还指望着听你拉胡琴呢!……我已经让段峰从第三道战壕匀出一半手榴弹给你,待会儿就到!” “太好了!队长!您啥都想到了。嘿嘿……等这仗打完,我给您拉上一个通宵…… 不过……您可千万别提撤退的事,您让咱把守山脊,是对咱二小队的信任,也是咱二小队的光荣!山脊是咱的命根子,这咱懂,就是把二小队打光了也得守!” 说完,二猛咧嘴一笑,黑漆漆的脸上满是决然。 孟占山脸上现出一丝痛苦,沉声道: “小子,不瞒你说,咱能不能成功突围,全在于能不能坚持到天黑…… 现在离天黑还有两个多小时,鬼子经过休整后一定会发起更猛烈的进攻,你们这儿还会有更猛烈的战斗…… 现在,咱弹药不多了,工事也受到了一定的损坏,能不能守住山脊,全在于士气,走,咱俩转转去!……” 孟占山带着二猛从每一位队员的身旁走过,拍拍队员的肩膀,摸摸队员的脑袋,嘴里不停地唠叨着: “许旺财,你头上的伤让我看看……嗯,还好,只破了点皮…… 我在上面都看到了,你他娘的有一阵居然抱着挺歪把子直挺挺的站起来扫射,不要命了,下次给我猫着点打,听见没有?我他娘还指望着你给我理发呢!” “是,队长!” “靳大骡子呢?” “在这呢!队长!”靳大骡子赶忙从战壕外跳进来,边走边系裤子。 “干嘛去了?” “嘻嘻,尿急。” 孟占山摸了摸九二式重机枪发烫的枪管: “小子!都什么时候了,还穷讲究,下次给我就地解决……你小子可是咱的宝贝,要是让流弹给打着了,那咱就亏大了!……另外,省着点打,别把枪管给打费喽。” “明白!队长!放心吧您吶……” “我说,你小子在深壕前至少干掉了一个班的鬼子,还打掉了好几挺歪把子!真他娘赚大发了!” “谢谢队长夸奖,狗日的要打咱深壕过,就得留下买路钱!” “王大春!你小子的手榴弹扔的真远……我都看到了,炸了两挺歪把子,两具掷弹筒,仗打完了,老子奖励你吃肉!不!大伙都是好样的,到时候全吃肉,连吃三天!” “嘿嘿……” 王大春靠着已经被炮火削断的木桩,咧着嘴的笑了起来,他身上两处挂花,但都不算太重,就是右肘肿的老高,一歇下来连弯都不敢打了。 他已经扔出了一百多颗手榴弹,累的都虚脱了,此刻正像烂泥一样丝毫不敢动弹…… “队长……咱还有命吃肉吗?顶多明后天,咱就都完了……”一名队员小声嘀咕。 听到此话,刘二猛怒不可遏: “说啥呢?怂包!” 孟占山大声纠正道: “不!二猛!别这么说,大伙没一个是怂包,要不,我孟占山也不会选中你们加入队伍…… 我说,二小说的是实话,这个仗如果拖到明后天,咱一准都得战死…… 为啥?因为同样是在消耗,可鬼子还有补给,而咱们除了携带的物资以外,就没有任何补充了。人没有粮食和水还可以抗一下,可枪支没了弹药,就成了烧火棍了…… 所以,咱不能拖,今晚必须突围…… 问题是,咱们能坚持到天黑吗?…… 我孟占山不能保证能带把你们都活着带出去,打仗嘛,难免有伤亡,何况是今天这个情况…… 但我深切地知道,你越是怕死,往往会死得更快…… 没有人天生犯贱想死,可道理很简单,你不消灭敌人,敌人就会消灭你,你多杀一个鬼子,活得几率就大一分。 我们共产党八路军,愿意为保家卫国而死,死得其所,可我们绝不轻言死亡,我希望你们向死而生,用尽我们所有的智慧,勇气和能力,如果非死不可,那也要死的像个汉子!” 孟占山说着,目光凛然的扫视了一圈,随即话锋一转: “有同志可能要问,队长,你怕死吗? 要说一点不怕,那是假的,可与死亡比起来,我更怕没仗打。 这倒让我想起了咱新四军一位叫陈毅的首长写过的一首诗:断头今日意如何?创业艰难百战多,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好吧,同志们,要是咱真的都挂了,我准备在地底下把大伙重新召集起来,咱们一起去阎王殿逛逛,咱们用机关枪和手榴弹端了他阎王殿,好不好?……” “好!” 队员们大声欢呼起来: “队长,没问题,只要跟着您,到哪儿咱都不怕!……” “队长,真过瘾,就是,咱先大战铁帽山,然后再大闹阎王殿……” “队长,跟着您真过瘾,从阳间打到阴间……” 队员们七嘴八舌,个个异常振奋,两只眼睛变得炯炯有神,原本因为战况惨烈而有些消沉的队员们,因为孟占山的话而重新激发起无穷的斗志。 在队员们的眼里,他们的队长是那样的豪情万丈,可以依赖,似乎只要是跟着他,上天入地都不怕。 …… 第一百零三章血肉战场(十二) 山顶的指挥所里,孟占山正在观察敌情,段峰一瘸一逛地走了进来。 “怎么?挂彩了?”孟占山关切地问。 “没事,在山坡上摔了一跤。”段峰嗓子沙哑地回答:“我已按照您的命令让五十名队员带着一半手榴弹去刘二猛那儿报道去了。队长,第一道防线咱们需要恢复吗?现在咱集中全力突然来个反冲击,多半能拿下来!” “不用!我看过了,第一道战壕毁损较多,夺回来也价值不大。 咱们的兵力己减员三分之一,还留了三百多人的预备队,必须收起拳头,把好钢用在刀刃上,咱们就把主要精力全部集中在最为险要的第二道战壕,一定要守住山脊。 离天黑还有两个多小时,奶奶的,我们的伤亡是挺大,可小鬼子也打惨了,估计他们正在休整,一会儿就要发起下一轮进攻,小鬼子肯定想在天黑前结束战斗,所以,更大的阵仗还在后头。” “我明白!队长!”段峰使劲地点了点头。 孟占山轻轻地拍了拍段峰的肩膀: “让队员们抓紧时间把肚子填饱!把树炮都准备好,山脊要是守不住,咱就得最后一搏。” “队长!”段峰拿眼扫了扫孟占山,不无担心地说:“我觉得,您的赌注有点太大了!” 孟占山一愣:“啥意思?” “队长,您从三个小队各抽了一百精锐当作预备队,还藏着炮班不用,您想过没有,拿出他们来咱更有希望坚持到天黑。 一旦外面的队伍坚持不到天黑,那么躲在山洞里的预备队和炮班可就白瞎了!” 孟占山低声道: “今天的情况太特殊,咱身陷重围,要是和鬼子按部就班的兑子,那咱非输不可,我就是要赌一把,藏起一个车来,等到最后时刻突然杀出,狗日的就是做梦也想不到,老子都快输脱裤了,还藏了一个车,到时候咱就靠这支生力军像利剑一样刺穿狗日的胸膛! 如果外面的部队坚持不到天黑,嘿嘿!那我愿赌服输!” 段峰由衷地喊了声:“队长,我服了您,您可真是天字笫一号赌徒。” “嘿嘿,这一局我可是把你们都押上了……” “荣幸之至!队长!” 段峰昂然道,然后敬了个礼,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指挥所。 段峰才走,大虎二虎又挤了进来。此刻的大虎,头上手上都缠着血污的绷带,衣服烂成了一条条布片。 二虎嘴里嘟囔着:“队长,干嘛让俺们当预备队啊,俺俩可是个顶个的棒,这么大的阵仗却让俺俩猫在后面,俺俩丢不起那个人。” “队长!别看俺受了伤,拼刺刀保证不含糊!”大虎挥了挥缠着绷带的右手,信誓旦旦地说。 “嘿,我说你俩咋不开窍呢,嗯?我不是说过了嘛,咱今天唱的是扮猪吃老虎,你俩和预备队是我的终极杀手。 我说,从黑水河到闫王寨,那一仗我没有让你们杀个痛快,嗯?你俩和预备队那是本队长最后的杀手锏,不到突围的关键时刻绝对不能用。 一句话,你们现在想吃吃想睡睡,给我养精蓄锐,可要到了该你们唱压轴戏的时候,一定要杀他个天昏地暗,一出手就得给老子见血封喉,听见没有!” “听见了!”大虎二虎晃然大悟。 ”滚犊子!好好猫着去!” “是!”大虎二虎喜上眉梢,乐颠颠地跑出了指挥所。 炮班的战士在刘铁柱的带领下从山洞里走进了指挥所,一个个满身的尘土,孟占山扫了他们一眼:“你们怎么来了?” 刘铁柱立正敬礼,大声说道:“报告队长!我们想不通!” “怎么想不通?” 刘铁柱抖了抖身上的尘土: “俺们是炮兵,仗打的那么激烈,咱们最需要的就是炮火支援,可是队长您却让俺们猫在山洞里干挨炮弹,一炮也不许放,憋屈死俺们了。” “就你们那几门炮,刚一发射就会被他奶奶的小鬼子锁定位置,一个炮火覆盖就得飞上天,支援什么支援,老子攒这点家底容易吗!” “那就让我们加入步兵,用枪和手榴弹招呼小鬼子。” “刘铁柱!你给老子听好了,躲在山洞里好好猫着,一个也不许露头,天塌下来都别管,没有我的命令一发炮弹都不许放!老子留着你们是有大用处的,这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回头有你们大开杀戒的时候,明白吗?要是没有命令,敢开一炮老子就剁了你狗日的,听见没有!” 刘铁柱脸上一喜: “队长!此话当真?” “嘿,老子什么时候骗过你们,嗯?再说了,你们觉得我是那种傻到把大炮捂成烧火棍的家伙嘛?” “不是!队长,您比猴还精!” “就是!烧火棍也能被您当枪使!” 刘铁柱和队员们乐呵呵地跑进了山洞。 指挥部里终于陷入了难得的沉寂,该想到的都想到了,该安排的也都安排了,孟占山的头脑终于可以从一个军事指挥员的高速运转状态跳转一下了。 他摸出一根揉成一团的叶子烟,捊了捊,划火点上,开始喷云吐雾…… 他的脸上很快就露出满足的表情。 虽然他在人前一幅镇定自若,信心满满的样子,可他无比的清楚,他的队伍目前的处境是何等的凶险和绝望。 从下一次进攻开始,最后的战斗随时都有可能到来,可是,他对壮烈牺牲真的准备好了吗? 他必须认真地想一想自己的事了,如果真要告别这个世界,他遗憾吗?留恋吗?有什么不舍吗? 一念及此,一张美丽的脸庞就惚然浮现于眼前,平静得象一株幽兰。 这一刻里,不知为什么,他的心就像突然被一根细细的丝线很疼的牵了一下! 娘的,你也太浪漫了,在一片腥风血雨之中,还在思念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女子。 可是,她已经属于别人了,不应该再想了。 以前你有权利喜欢她,因为她是单身,现在她已经嫁人了,你已经没有理由再想她了,她已是别人的新娘,己经不再需要你了…… 现在最需要你的是你的部下,你的队员,他们信任你,无条件把自己交给你,你有义务把他们带出绝境。 罗先生批评的对,你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儿女情长,甚至将个人利益置于集体之上,罗先生为了给你多争取一点时间,把命都搭上了,那是何等的大义凛然,如果你不能用自己的大智大勇把剩下的人带出去,那又何以告慰罗先生的在天之灵。 所以,你不能再胡思乱想,一次也不能!…… 一股壮烈的情怀开始在孟占山的心里升腾起来,让他的眼窝里涌满了泪水。 我孟占山即便不是一个合格的八路军干部,可我好歹也是个能打的指挥员,陶司令能力排众议,破格启用我,我就要做出个样子给反对的人看看,让他们知道陶司令是对的! 我一定要带领队伍突出重围……” 他这样想着,手里的烟己悄悄燃完,有些东西却在心里越发坚定起来…… 第一百零四章 突围突围(一) 高平县,李家洼。 炮弹飞行的尖啸声此起彼落,漫天的烟尘和土石随着爆炸声四处飞溅。 夜里甫一遇袭,常大山立刻按照以往的办法实施分散突围,他的部队在这方面颇有心得,先拆开突围,突围后再合起来,一向收放自如。 可是这一次,却失灵了。 从各个方向上突围的小股部队都遭遇了大批敌军,一番激战下来纷纷退了回来,好在敌人并未追赶。 现在山峪小道上满是退下来部队,正扶的扶、抬的抬,紧张地集结着。 常大山手提驳壳枪,带领警卫班在队伍中穿来穿去,努力想把部队收拢起来。 “邓营长!快过来!到这边来!”常大山大声喝向补充营营长邓志远。 “大队长!东面突不出去呀!我的三个连都撤下来了,好在敌人并未追赶。” “伤亡怎么样?” “伤亡一百多,建制还在,二连长杜风山牺牲了!”邓志远大声报告说。 很快,在警卫班的召唤下,几个营连干部先后聚拢过来,众人衣衫褴褛,大半带伤,紧挨着常大山站成一排,一只水壶在众人手中传递着。 “大队长,南面有大批敌人,火力很猛。”二连长于长顺急切地说。 一连长孙志勇沙哑着嗓子补充道: “北面也不成,虽然天黑看不清楚,但从枪声判断至少有两个中队,我们连冲了三次都冲不出去,阵亡一百多,大半带伤。” 常大山默默地听着,脸色异常凝重,他已陷入一种极度矛盾的状态。 分散突围失败了,枪炮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一是收拢部队集中突围,但天色已亮,部队行踪暴露,能不能打开缺口实在是没有把握。二是找一个支撑点坚守到天黑,天黑以后再突围。 “同志们!情况紧急,下一步该怎么办?大伙都说说。”常大山沉声道。 “大队长!看来咱们被包饺子了,敌人规模空前,咱们只有集中力量打开一点,才能杀开一条血路,否则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邓志远大声说道。 孙志勇摇摇头: “现在天色已亮,部队行踪暴露,盲目突围肯定会招致重大损失,咱们最好找一处坚固的支撑点,坚守到天黑再突围。” 邓志远一怔,随即道: “不行啊,这附近山头虽然不少,可都是光秃秃的小山,这寒冬腊月里根本挖不成工事,上千人聚集在光秃秃的小山上,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就算突出去了,万一遇上骑兵,也非吃大亏不可!”孙志勇补充道。 …… 常大山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耳听众人议论纷纷,他的肠子都要悔青了。 上次到孟占山那儿参观,看到铁帽山上的工事,他还觉得甚为可笑,他认为孟占山是有劲没处使,纯属瞎折腾,还语重心长的教育了孟占山几句。 可是现在,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孟占山要花那么大力气去修那些劳什子的工事。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被敌人包了饺子,突围又突不出去,有个坚固的支撑点是何等的重要! 能坚持多久不说,最起码的,也能在全军覆没之前多拉几个垫背的。 可笑的是,自己目光短浅,居然对孟占山的做法嗤之以鼻,直到四面楚歌之时,他才明白人家的用心是何等良苦。 其他季节还好说,部队还能抢挖工事,可是现在,隆冬腊月,滴水成冰,哪里能挖的成? 唉!人家从夏天就看到了冬天,自己却目光短浅,不听忠言,仅此一点,人家就比自己强出太多。 一念及此,常大山深深 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不管有多么后悔,他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同志们,白天突围肯定会损失较大……可是现在,我们没有选择了,必须杀开一条血路!”常大山果断地命令道:“我决定!集中力量向东突围,冲过去以后就能直接进入深山,那样我们就能安全。” “那好!我们立刻突围,不能让敌人缓过劲来!”邓志远大声赞同道。 “同志们,咱们跟鬼子拼了!咱们只有华山一条道!”常大山大声呼喝。 “是!”几位干部大声应和。 补充营的二连长吴大勇忽然幽幽地插了一句: “我说……要是孟营长在这儿,他肯定不会向东突围。” 罗卓英一惊,连忙制止道: “吴连长,说什么呢?……在这儿提什么孟营长……” 没想到常大山不但不以为然,反而急切地问道: “噢?……快说说,吴营长,要是孟营长会怎么做?” “孟营长老说,鬼子狡猾狡猾的,战术素养很高,跟他们打仗就能不按常理出牌…… 咱们向东突围,鬼子一定猜得到,他们肯定己经把精兵强将都布置到了东面,张好口袋等着我们入网,要是孟营长,一定会反其道而行之,向西突围!” “向西?”常大山一阵犹豫:“向西突围确实出乎意料,可那是敌占区啊。” 邓志远也反对: “不行!……向西是平原,大部队不好隐蔽。” 罗卓英犹犹豫豫地开腔了: “老常,我在这里提老孟你不会介意吧?……” “嗨……都什么时候了,我不介意,论打仗这小子我服!” “老常,我跟老孟搭档挺长时间了,最大的体会就是,这小子为什么总能打胜仗,他胆特肥,最喜欢不按常理出牌,所以他总是能出现在敌人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向西是平原,而且是敌占区,敌人一定认为我们不会向西,所以西面可能是敌人防守最为薄弱的地方,向西突围成功概率极大…… 咱们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跳出包围圈,然后再想办法绕回山区……” 常大山略一思索,咬牙道: “好!那就向西突围!全部轻装,把那些坛坛罐罐都扔掉,只要人活着就行!……我亲自带一营打头阵,二营负责两翼,补充营殿后!” 邓志远点头道: “好!我同意,不过要做一点修改,由我带补充营来打头阵,一营殿后……” 常大山脸色一沉:“老邓,你什么意思?” “老常,咱们必须换,你是这支部队的主心骨,部队不能没有你!” 常大山哼了一声: “不行!别的不说,你们初来乍到,我比你们要更熟悉地形,还是你们殿后……” “不!”罗卓英也开腔了:“我们补充营的战斗力最强,凭啥缩在后头?” 常大山把眼睛一瞪: “老罗老邓!咱们虽是同级,可上级规定你们必须由我统一指挥,所以你们必须服从命令!……就这么定了!” …… 突围战开始了。 常大山扔掉帽子,敞开胸襟,大声呼喝: “同志们!上刺刀!狭路相逢勇者胜,今天有敌无我,有我无敌,咱们跟小鬼子拼了!跟我上——” 话音未落,常大山一马当先,端着机枪如神兵天将般向西扑去。 “杀!——” “杀呀!——” 眼见大队长如此英勇,战士们顿时亢奋起来,在常大山的带领下,上千人奋勇向前,杀声震天…… …… 高平县警备司令尹永贵做梦也没有想到,包围圈里的八路竟会杀向自己。 战前西尾判断八路军最可能向东突围,还把整个日军第32大队都布置到了东南北三面,甚至把自己的皇协军也抽走一半去协助皇军作战,以至于现在,自己手里只有一个皇协军大队。 狗日的西尾,这不是坑老子吗? 望远镜里看得清楚,随着嘹亮的冲锋号声,大批八路挺着刺刀呐喊着朝峪口冲来,看架势足有上千人。 妈的,关键是天寒地冻,挖不成工事,老子只能就地阻击。 眼见八路来势凶猛,前面的伪军赶忙在峪口选择阵地架好枪,各种枪支“哗哗”就响了,冲在前面的八路立刻倒下一片。 疾跑中的八路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跑得更快了,他们以六挺轻机枪开路,组成密集的火网,把峪口打得烟尘四起。 在伪军的阻击下,前面的八路倒下,后面的八路又迅速补上,八路杀红了眼,竟不管不顾地玩起了皇军最擅长的决死冲锋。 很快,八路就吼叫着冲进伪军的火力圈,白灿灿的刺刀在日光下闪出耀眼的光芒…… 随着白刃战的展开,伪军很快就力不从心,在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中,伪军人仰马翻,很快就溃不成军,开始狼狈向后逃窜。 眼见前锋部队溃退,尹永贵怒不可遏: “不准后退!敢战者赏,怯战者杀!给我顶住!” 手下的大队长王存金惊慌失措: “司令!八路来势凶猛,人数众多,咱们没有工事可守,犯不上硬拼吶!” 中队长祁老六也随声附和: “就是!司令,八路困兽犹斗,这是要拼命呐!” 尹永贵异常凶悍,这家伙把后槽牙一咬,朝天就是一枪,用冒烟的枪口恶狠狠地指向众人: “妈的!那是常大山的部队,老子和他不共戴天,非活捉他不可!…… 老子今天杀红了眼,谁要是敢后退,老子六亲不认!给我顶住!……报务员,立刻向西尾太君求救!” …… 第一百零五章突围突围(二) 西尾的指挥所安置在附近的一座小庙里,此刻,他正在小庙内审视着地图,远处不断传来的枪炮声让他面露得色。 西尾四十来岁,五官扁平,矮胖如缸,腹部微微向外隆凸,眼里总是闪着瘆人的寒光。 此人是斋藤联队最老资格的大队长,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外号“胖屠夫”。 此次他奉斋藤的命令率领一个日军大队和两个皇协军大队参与了除夕偷袭行动,虽然他在开战前对由中村主导此次作战计划颇为不满,但到目前为止,他对偷袭的效果甚为满意。 为了麻痹对手,部队冒着雪后的严寒倾巢而出,这也导致西尾的部队有多人发生冻伤,而且由于路面湿滑,根本无法携带步兵炮,只能携带少量迫击炮和掷弹筒,这又使得部队的攻坚能力大为降低。 不过,从夜里发动奇袭至今,他的部队居然一路未遇袭扰,顺利地按预定坐标开始收网,目前来看,他在李家洼地区网住了大鱼,从对方的火力密度来看,至少是一个团的兵力。 报务员匆匆来报: “报告大队长!皇协军尹永贵司令急电,大批八路正在向西突围,双方正在激战,他请求大队长火速支援。” “吶尼?向西?……” 西尾先是惊讶,随即陷入了沉思。 见西尾沉吟不语,旁边的永野参谋连忙提醒道: “大队长,西面全是皇协军,尹永贵恐怕顶不住啊!应该立即命令两翼的佐藤中队和吉田中队迅速向他驰援,重要的是,速度要快。” 西尾的两眼开始在在地图上流连,他琢磨了好一会儿,抬起头冷笑道: “永野君,作为一个指挥官,最重要的是要淡定,如果听风就是雨,一定会犯大错误!” 永野焦急地问: “什么意思?大队长?” 西尾不阴不阳地看着永野: “永野君,八路只有逃进深山才会安全,这一点毋庸置疑,所以他们向东向南向北都有可能,唯独不会向西……” 永野诧异地问: “那么,尹永贵那里为什么会出现八路?” 西尾笑着反问道: “你想想,永野君,为什么八路明明想向东,却偏偏向西?” 永野沉思片刻,疑惑地说: “难道,八路是想诱使我们犯错?……” “哈哈!正是!……这是八路惯用的声东击西战术,他们明明想向东,却偏偏做势向西,这分明是想调虎离山…… 如果按照永野君的意见,让两翼的部队迅速向峪口靠拢,那就正中八路的下怀,八路的主力必然会趁机向东突围……” “噢……也就是说,向西的八路只是诱饵部队,敌人的主力正准备向东,一旦东面被突破,诱饵部队随时会掉头向东!” “呦西!”西尾微笑着点头:“永野君,你的反应还是很快的嘛,哼哼!八路虽然狡猾,可惜碰到了我西尾……电告尹司令,那只是八路的诱饵部队,他必须堵住峪口,不能放过一个敌人!” “嗨依!” 永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立正敬礼后大踏步离去。 西尾满意地笑了笑,转头吩咐身旁的小鹿参谋: “命令各部,不要妄动,守住包围圈,现在立刻吃饭,等黑岛君的骑兵到达以后马上发起总攻!” “嗨依!”小鹿参谋边答应边凑了过来,讨好道:“大队长,听说中村大队已经收网,只网住了一些小鱼小虾。” “哈哈!中村这个家伙的计划倒是不错,只不过,夺去最后胜利果实的却是我,哈哈哈!……” 西尾志得意满。 …… 尹永贵趴在一个土包后面,手持望远镜,紧盯着打成一锅粥的战场。 一连串子弹“啾啾”飞来,打的土包上尘土飞扬。 尹永贵连忙藏头缩脖,随即滚下士包,这家伙双眼血红,表情激动,浑身上下不住地颤动。 两支队伍已经搅和到一起,短兵相接的拼刺声,濒死者的惨叫声响成一片,子弹“嗖,嗖”地乱飞,织出一片密集的火网。 飞蝗般的弹雨中,双方人马都成片成片地倒下。 常大山像一头凶猛的豹子,在火网中跳跃奔跑,怀中的轻机枪点射不断,一个又一个伪军被打趴在地,眼见双方相持不下,他知道已到了关键时刻,立刻声嘶力竭地冲小田大喊: “叫号兵吹号!把补充营调上来!” “滴滴答——滴滴答——” 号兵吹响了调兵号,补充营五百多号人马在邓志远的带领下发出排山倒海般的“杀”声,从队伍后面潮水般地杀上,他们迅速楔入敌阵,一阵猛冲猛打,伪军立刻像遭了雷击的羊儿,惊慌失措,四处乱蹿,转眼间就炸了阵…… 尹永贵大急,跳脚大骂: “妈的!皇军为什么还不来,再不来老子就顶不住了!” 一旁跑来满脸血污的祁老六,他倒提驳壳枪,东倒西歪地奔到尹永贵面前: “司令!司令!我的中队……全打光了……咱们赶快撤吧!……” 尹永贵嗔目如铃,暴喝道: “妈的!皇军就快来了,给我顶住!这是老子立大功的机会,决不能后退!……叫预备队给我顶上!” 参谋胡德仪举着电文哭丧着脸跑来: “报告司令,西尾回电,说咱们当面之敌只是八路军的诱饵部队,皇军不能轻举妄动,他让咱们必须堵住峪口,不能放跑一个八路!” “屁!就这拼劲和人数,还他娘的诱饵部队,胡说八道!” “司令!快撤吧,皇军都不管咱们了!……再不撤就晚了!”祁老六急的连声调都变了。 “不行!老子和常大山新仇旧恨一大堆,我和他拼了!”尹永贵暴跳如雷,扯直嗓门大吼。 眼见尹永贵已经丧心病狂,祁老六大急: “司令!三思啊!部队是咱们的立身之本,打光了咱们就什么也不是了!” 胡德仪急得都跪下了: “司令!快撤吧!咱们已经够意思啦,是他西尾判断失误,守不住峪口跟咱没关系呀!…… 咱没必要和八路两败俱伤啊!司令!给弟兄们留条活路吧,我求你了!……” 尹永贵一惊,脸上顿时僵住了,他思索片刻,无可奈何地说: “妈的!不是我尹永贵不仁,是他皇军不义,给我撤!……都给我撤!” …… 第一百零六章突围突围(三) “嗒嗒……嗒嗒……” 铁蹄翻飞,敲击着大地,远处的山野间,大批骑兵正蜿蜒而来,趟起漫天的烟尘。 黑岛的骑兵终于杀到了。 “咡嘿嘿!……” 随着一声长嘶,黑岛勒住马头,冷冷地打量着前来迎接的西尾…… 眼见黑岛浑身血污,下巴和左肩还裹着绷带,西尾不由大吃一惊。 “黑岛君,怎么会这样,伤得很重吗?”西尾边问边恭敬地给黑岛敬了个礼。 黑岛勉强还了个礼,不耐烦地说: “不要啰嗦了,西尾君,重要的是赶快开战,快说说,你准备怎么打?” 黑岛的无礼让西尾甚是不快,但他强自忍住,冷冷地回答: “老规矩,还是使用双头蛇战术,我的步兵从正面攻击,你的骑兵从两翼包抄,一旦被敌人打开缺口,你的骑兵立刻利用速度进行堵截。” “好!那就快开始吧!”黑岛抽出战刀,一脸的杀气。 西尾“嗨”了一声,随即向身后打出了手势。 “准备!” 大队步兵立刻展开攻击队形,他们拉成一字长蛇阵,执枪虎视眈眈。 西尾接着吼道: “这次战斗!从东往西打,逐渐收网,一定要全歼八路,不使一个敌人漏网!” “嗨依!” 日军的回应惊天动地。 “嗤嗤嗤!……” 三颗红色的信号弹依次升空,向东南北三面同时发出攻击信号。 眼见信号弹升空,西尾声嘶力竭地吼道: “攻击!” 听到命令,大队步兵像潮水一般冲了出去,骑兵立刻分成两股,从左右两翼进行包抄。 远处的土丘上,惊魂未定的尹永贵也同时看到了三颗红色信号弹,他不由得苦笑一声: “娘的!都跑光了,还攻击个屁!” …… “杀叽叽!” 山峪口,日军噢噢叫着冲了过来。 在没遇到任何抵抗的情况下,日军大队人马迅速收网,只用了四十多分钟就清扫完整个包围圈,一路收拢到峪口。 可除了几个掉队的八路以外,包围圈内根本见不到任何八路的影子。 然而,峪口的情况却让冲过来的日军大吃一惊—— 峪口附近的土坡上,野地里,沟壑中……到处都是身穿黄色军装和灰色军装的尸体,横七竖八,死尸枕籍,空气里的血腥味浓的让人窒息。 “八嘎!西尾君!你所说的八路呢?就是这些尸体吗?嗯?我的骑兵大老远跑来,可不是来收尸的!” 黑岛在马上挥舞着战刀,暴跳如雷。 西尾一脸的震惊,“这?这?难道?……难道八路真是向西突围了?” “这还用说嘛?……傻子都能看得出来,八路已经从这里突出了包围圈!” “八嘎!该死的皇协军呢?……尹永贵呢?……报务员!赶快与他们联系!”西尾高声怒吼。 …… 二十多分钟后,尹永贵在参谋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奔了过来。 他的头部缠着绷带,上面浸出殷红的血迹,左胳膊上也是鲜血淋淋。 他的身后,凌乱地跟着数百名皇协军,个个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苍天呐!西尾太君,您终于来了!”尹永贵甩开参谋,踉踉跄跄地奔了过来,“扑通”一声,居然摔倒在西尾马前。 “八嘎!装什么装?嗯?你跑到哪儿去了,八路呢?”西尾跳下马来,一把揪住尹永贵的衣领,厉声质问道。 参谋见状大惊,急忙解释: “西尾太君息怒!息怒!八路大队人马向我们杀来,尹司令带着弟兄们死战不退,身中数弹都不下火线!我们一老早就向您发报求救,可是您不派兵啊,还说什么八路是诱饵部队,结果我们寡不敌众,终于被八路杀出了峪口!” 西尾毫不理会参谋的解释,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唰”的一声抽出指挥刀,恶狠狠地架在尹永贵的脖子上。 “八嘎!你嘀,丢失峪口,放跑了八路,死啦死啦地……” 尹永贵吓得魂飞魄散,但他毕竟是悍匪出身,随即梗着脖子大嚷: “我不服!丢失峪口分明是你的责任!……你判断失误,不发援兵,我已经尽了力,死了四百多号弟兄,杀我!老子不服!……我要找斋藤太君评理!” “八嘎,不敢作战的懦夫,就算被八路冲过去了,你为什么不报告,不追击!”满脸横肉的西尾用力压了压手中的指挥刀。 “我的电台被炸坏了,人也被打散了,怎么报告?怎么追?”尹永贵怒视着西尾,大声嚷嚷道。 黑田冷眼看着两人的表演,突然间咆哮道: “八嘎!吵付么吵?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重要的是赶快追击!” 西尾恨恨地收回指挥刀,气急败坏道: “八嘎!先把人头寄存在你脑袋上,如果追不上八路,下来死啦死啦地!……地图!” 永野连忙拿出地图,在地面上展开,西尾的两眼开始在地图上梭巡,他琢磨了一会儿,抬头道: “还真是麻烦呢,敌人突出去以后,是会一路向西?还是绕个大圈再绕回山区呢?” 见此情景,永野连忙提醒道: “大队长,向西可是临城,我们大队人马都出来扫荡了,临城只留有少量守备部队,万一临城有失,联队长不测,那么……我们……就只有剖腹谢罪了!” 西尾醍醐灌顶,忙道: “呦西!必须堵住敌人!黑岛君,只有拜托你的骑兵了,你们立即出动,向北奔行十余里就能踏上平坦的官道,然后一路向西,一定可以赶在敌人的前头到达双庭集,那里是去临城的必经之地,你们在双庭集至沙河一线布防,一定可以堵住敌人!” “敌人已如丧家之犬,那里还敢去攻打临城?”黑岛冷冷地问。 “千万别这么说,黑岛君,这帮家伙太出人预料了,在这之前,谁又能想到他们居然会向西突围!”西尾心有余悸地说:“我们不能再犯错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我会带领部队衔尾追击,敌人要想绕回山区,必经苍岭峪或大石峪,我会全力追赶的。” 参谋藤井忽然举着一封电文飞奔而来,气喘吁吁地报告道: “报告联队长!中村大队长来电,他的包围圈内突然出现大批敌人,请求您立刻回援,十万火急!” 西尾大怒,扯着嗓子骂道: “八嘎!该死的中村!这个时候又来凑什么热闹?……你们既然来了,又怎能回去?不要管他,保护临城要紧。” 黑岛接过电文,沉思片刻,毅然转向一旁的三浦中队长: “不行!中村君的面子我还是要给的,三浦君,你火速带领500骑兵驰援铁帽山,注意寻找我的火龙驹!我带领剩下的1000骑兵去执行西尾君的计划,” “嗨依!” 三浦在马上躬身回答。 …… 第一百零七章突围突围(四) “呼呼……” 狂风呼啸。 惨淡的日光下,满天都是灰黄色的云彩。 从包围圈里突出来的常大山部一路狂奔,一口气奔出四十多里,后面的追兵已经渐行渐远。 队伍来到一片干枯的河滩,周围满是稀里哗啦的脚步声和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常大山看了看地形,举手示意: “停!原地休息!” 大队人马立即刹住,已经精疲力尽的战士们立刻呼啦啦的坐倒了一大片。 邓志远带着罗卓英从队伍后面匆忙赶了上来。 “怎么停了?”罗卓英关切地问。 “让大伙休息一会儿,清点一下人数。”常大山沙哑着嗓子回答。 邓志远报告道: “我刚才看了一下,阵亡超过四成,大半战士带伤。我这个营,能战斗的己经不到三百人了,一连长吴大勇……牺牲了。” 常大山的眼圈立马就红了: “什么?吴连长他?……唉……要不是吴连长提出向西,咱们可能就全军覆没了!他怎么就……” “常营长!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侯,地势变得平坦了,咱们还继续向西吗?”罗卓英问。 “小田,地图!”常大山大喊一声。 小田立刻从包里拿出地图,小心地摊在常大山面前。 常大山审视了一番,用手在地图上一指: “你们看!向西二十里就是沙河,我们从那里沿河床北上,到达平栾县后再向东,通过大石峪就能折回山区。” 邓志远目测了一下距离,忧心忡忡地说: “那我们至少还要走七八十里,还要经过双庭集,刘家坡,那里可都是交通要道,保不齐会碰上敌人。” 常大山苦笑道: “没办法啊,同志们,下一个峪口苍石峪更远,更不安全!” “你们等等!”罗卓英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在挎包里翻找起来。 “找什么呢?老罗?”常大山问。 罗卓英没搭腔,小心翼翼地翻出一个纸封,打开,里面是一叠拆得整整齐齐的纸张。 “这是啥?老罗!”邓志远有些纳闷。 “地图!手绘的!” “手绘的,准确吗?……”常大山接过纸张,摊开了压在先前的地图上,结果立时就傻了:“哎呀!绘得真不错,跟制式的一样,啧啧……还是十万分之一,老罗!这是你绘的?哎呦,我的天!你还有这本事?” “别忙夸……看看有没有用?” 常大山小心翼翼地展好地图,上下左右仔细打量起来,突然就眼前一亮。 “哎呀!你们看!……从乱石滩向北居然有一条小路可以直达大石峪,全程才四十多里,太棒啦!……不过,咱们走过头了,需要回到乱石滩……我说,这地图没问题吧,要是真有这条小路,咱们就赚大发了!……” “这是老孟照着缴获的日军地图绘制的,应该没错!他走前让顺子转给我说是留个纪念。” “嘿呀!看不出来呀,这老孟还有这本事?……这简直是及时雨啊!”邓志远大声赞叹。 “……” 常大山欲言又止,脸色刹那间变得铁青,一个令他沮丧的念头瞬间浮了上来: ——娘的,这哪哪都少不了那小子,嘿!那小子隔空就把我给指挥了! ——唉,看来我跟那小子相比,还真算不上是一个高明的指挥员,不光目光短浅,道行也浅,想不到那小子不光花花肠子多,还有这么大的能耐。 罗卓英察言观色,歉然道: “老常,你不许生气啊!我知道你不待见老孟,那狗日的一身臭毛病,确实讨人嫌,不过这地图对咱们有用不是,那狗日的以前就老念叨,一张好地图,胜过十挺机关枪……” 常大山呆呆地望着罗卓英,见他批评孟占山的话里都难掩对那小子的喜爱,常大山忽然就觉得有些苦涩。 ——唉!我为什么就始终不待见孟占山呢?除了那小子喜欢炫耀且乐于显摆的脾性以外,归根结底,还是我那无处不在的虚荣心在作怪。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明摆着,我和人家差的太多,我还有什么不服气的! 想到这儿,他沉声道: “老罗!你放心,我想通了,那小子虽然张狂,可确实有张狂的本钱,况且上次见面,那小子已经收敛多了……唉,我服气了,如果这回能活着出去,我得好好向那小子请教请教,他那点花花肠子,还真他娘有用!” 罗卓英大喜: “太好了!老常,你能这样想我大高兴了,回头我把那小子提溜来,咱们几个好好热闹热闹!” …… 经过两个小时的紧赶慢赶,常大山的队伍终于在下午时分到达了平栾县大石峪。 眼前的大石峪怪石嶙峋,百十步宽的乱石河槽中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周围荆草丛生…… “轰轰……” “哒哒哒……” 远处突然传来隐隐的枪炮声。 常大山大惊,赶忙爬上附近一座光秃秃的小丘,举起望远镜凭高远望—— 望远镜里,一里地以外的一处山洼里硝烟弥漫,大批鬼子正端着三八大盖向山洼里发起冲击。 山洼里,上百个身穿灰布军装的守军正在拼命还击。 常大山猛一回头: “是八路军!” …… 被围住的是平栾县的黄新廷小队。 他们的遭遇和常大山部相似,部队深夜遇袭,他们立即集中力量向大石峪突围,眼看打开一个缺口,不料敌人的骑兵从两翼迅速追上,迎头堵死了黄新廷小队的去路。 黄新廷一看不妙,赶紧收拢队伍,索性不突围了,收拢人员占领了附近的赵庄,准备拼死一搏。 赵庄位于大石峪附近的一处山洼里,左右和后面都是断崖陡壁,仅前坡较缓,可以出入。 庄里原先住着50多户人家,昨晚已遭鬼子血洗,老百姓死的死,逃的逃,成了一座空庄。 队伍甫一进庄,黄新廷立即安排了二百多人把守村口,随即指挥剩余的三百多人开始构筑工事,他们把进村的道路堵死,还把每个院落都打通,并拆下门板和砖石从村里到村外迅速构筑起两道工事,把村子变成了处处相连、火力交叉的防御阵地。 包围他们的是斋藤联队的高桥大队,有1000多人,双方交火后,黄新廷指挥部队依托工事先后打退了敌人三次冲锋,现在日军已经攻入村口,黄新廷部正依托第一道防线死战不退,情况变得万分危急。 …… 望远镜里—— 日军在轻重机枪的掩护下,以中队为单位正在轮番进攻,炮火把庄内炸成了一片火海,庄内的八路异常顽强,他们从炸塌的工事里钻出来,依托残墙利用机枪、步枪和集束手榴弹顽强地阻击着…… 见此情景,常大山沉声命令道: “同志们!敌人正在围攻我们的同志,咱们悄悄掩杀过去,把他们救出来!” 邓志远点头赞同: “好!干!不过速度要快,趁机鬼子注意力在前面,狠狠捅它一刀!” 常大山立即下令: “扔下背包、粮袋,跟我投入战斗,五分钟内战斗必须打响!他们快顶不住了。” 队伍中传来于长顺的声音: “队长!咱们不能去啊!去了肯定也会陷进去!” “胡说!咱八路军没有见死不救的,必须去!”常大山毫不留情地大声斥责道。 “队长,咱后有追兵,一旦峪口被占了就麻烦了,咱必须分出一部分兵力先期占领峪口,待会儿掩护大部队突围!”邓志远提醒常大山道。 “我去!我带我的连去!”于长顺大声请求。 “好!就这样!于连长带着二连抢占峪口,其他的人跟我上!” 常大山说完,操起一挺轻机枪,带领部队无声无息地朝赵庄摸去…… 第一百零八章突围突围(五) 敌人显然没有预料到会有援军增援,正在向庄内攻击的日军背后突遭痛击,在密集的火力打击下,好多日军背部中弹,衰嚎着倒下一片,进攻队形顿时大乱。 常大山一马当先,手上的轻机枪喷出愤怒的火焰,正在冲锋的日军纷纷开始卧倒,并立即调转枪口开始还击。 埋伏在一堵矮墙后的黄欣庭见状,立刻振臂高呼: “同志们!咱们的援兵到了,冲啊!把小鬼子打回去!——” 在激越的冲锋号中,战士们跃出隐身处,奋勇冲向敌阵。 两股人潮一前一后涌向日军,常大山部与黄新庭部共同杀敌,势不可当。 战士们转眼冲入敌阵,日军腹背受敌,乱做一团,双方绞在一起展开了血腥的肉搏战,喊杀声,枪弹声,惨叫声和刺刀的碰撞声汇成一片。 敌阵中的常大山与黄新庭终于相遇,常大山抛掉打完了子弹的机枪,顺手抄出背后的大刀,与黄新庭背靠背地面对残敌。 “黄连长,我们来救你们了!”常大山大喊。 黄新庭热泪盈眶,哽咽着说: “常营长,你们这是送死啊!敌人围的这么紧,你们还往火坑里跳!” “说啥呢!咱八路有见死不救的吗?大不了跟鬼子拼了,来个鱼死网破!” “好!咱们跟鬼子拼了!” “杀!” “杀!” 两人大喊地冲向了各自面前之敌,一番刀劈枪刺,接连放翻好几个鬼子,又各自冲向新的目标。 不一会儿,阵中的鬼子支持不住,开始狼狈地向村处逃窜。 常大山和黄新庭满身血迹地跌坐在一起。 “赶快离开这儿,鬼子又要炮击了!”常大山对黄新庭说。 “离开,往哪儿去?” “我的二连己经占领了峪口,咱们合兵一处向峪口猛冲,二连会掩护咱们通过峪口的。” “噢?太好了!你们先走!我的队伍断后……” “别婆婆妈妈的,你们先走,我们断后!” “不行!你们是客,你们先走!” “你他娘的还跟我争,听命令,就这么定下了!”常大山把眼睛很凶地一瞪。 “那好!”黄新庭点了点头,跃起身子大喊:“平恋小队的,跟我冲!” 黄新庭身先士卒,举着勃克枪指挥部队向村口猛冲。 队伍正在硝烟中疾进,突然,峪口方向响起密集的枪声,黄新庭一惊,连忙跃上一堵断墙观望。 望远镜里,峪口处又出现一大批敌人,正黑压压地向峪口发起冲击。 突然间,让黄新庭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 峪口的山坡上居然摇起了白旗。 “停!停止冲锋!”黄新庭大喊。 常大山很快从队伍后面冲了过来,厉声道: “不能犹豫,老黄!冲过去,我们必须冲过去!杀开一条血路!” “老常你看!”黄新庭指了指峪口,把望远镜递了过去。 望远镜里 峪口的二连正垂头丧气地高举双手走出峪口,二连长于长顺挑着白旗走在最前头。 峪口外,大批身穿黄色军服的日伪军挺枪站立,最前排的日军指挥官旁边站的居然是伊永贵。 妈的!狗日的于长顺居然阵前倒戈,又投回了伊永贵的怀抱! 常大山痛心疾首,他没有想到他这个资深老八路,竟然被一个半路出家的于长顺给耍了,就在不久前,这家伙还自告奋勇去守峪口,结果在关键时刻投敌叛变,一举拉走了一个成建制的连,非但如此,还把至关重要的峪口拱手相送给敌人,完全切断了自己的退路。 常大山一阵晕眩,他的心如同刀绞般疼痛。 他简直不能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可峪口刺眼的白旗却明白无误地说明了正在发生的事情,望着鱼贯而出高举双手的二连,常大山一下子颓坐在地上,头痛欲裂。 “常营长!峪口丢了,敌人又来了援兵,咱们不能冲了,否则必败无疑!” “唉!……” 常大山长叹一声,“知人知面不知心呐!好!咱们不冲了!撤回庄子,想法坚持到天黑再突围!” …… 第一百零九章突围突围(六) 日头已经开始西斜,天边闪出一抹亮红。 远处,两股敌军已经汇合成一处,山洼外的旷野上,密密麻麻的敌军正在集结,几个军官叽哩哇啦地怪叫着,一队骑兵正在纵马奔驰。西面的河滩上,日军正在搬运炮弹,几个指挥官正举着望远镜朝山洼里观望。 一切迹象都表明,一场大战近在眼前。 “他奶奶的,敌人兵力不少啊,足有两三千。”眼见于此,罗卓英不无担忧地说。 “狗日的正在集结,看来他们过一会儿就会开战。”邓志远判断道。 “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坚持到天黑,重要的是立即修补工事。”常大山沉声道。 “我已经督促大伙了。”邓志远点点头表示赞同。 “除了构筑工事,我还派了一部分战士去收集弹药,咱们的弹药不多了,离天黑至少还有两个小时,下面肯定是场恶战,虽然还没到弹尽粮绝的地步,可能否支撑到天黑还真不好说。”黄新庭语气凝重地说。 常大山点了点头,随即招呼众人: “走,咱们去阵地上转转。” …… 村子里的阵地上,常大山带着众人踏着废墟四处巡视,间或指指点点。 阵地上一片忙碌,有的战士正挥锹加固着工事,有的战士正在废墟里四处搜寻被杀鬼子的枪支弹药,有的战士则在打磨砍钝了的钢刀。 一路上,常大山左顾右盼,赞不绝口: “老黄啊!你们这工事挖的可真是不错,户户相通,户户又自成体系,射击孔,藏身点随处可见,又能通过墙洞沟通,嗯!……这利用地窖搭建起来的防炮洞也不错,肯定能抗住鬼子的小炮…… 啧啧……这冻土虽然挖不动,可你们这地上工事整的实在有水平,怪不得你们能坚持一上午。” 听了常大山的夸赞,黄新庭似乎感慨万分: “嗨,说起这,还要感谢孟团长呢!” "那个孟团长?”常大山不解地问。 “就是孟占山啊!……他不是在我们老一团干过一阵儿副团长嘛…… 那一次,我们团在陈家峪包围了从韩集据点出来的三十多个鬼子,结果全团整整苦战了四个多小时才全歼了敌人,还伤亡了六十多人…… 战后孙团长害怕敌人来援简单打扫完战场就要撤,可孟团长他不撤啊,说是小鬼子真邪性,他要好好研究研究。 孙团长咋劝也没用,气得排排屁股就走了…… 结果,孟团长带着他的警卫员愣是留了下来,仔细察看了日军构筑的临时工事,还一一绘制成图,回来以后,孟团长给我们做了详细讲解,说是日军的工事构筑的非常巧妙,实用,值得我们学习。 那伙鬼子工事构筑的比这还牛,他们不光把房屋都打通了,还在每个房间都构筑了机枪阵地,两挺机枪不断变化射击位置,既可独立作战,又可与其他房间互相支援,形成交叉火力。 鬼子还在机枪阵地前挖了防弹壕,如果手榴弹投不到位,就会咕噜到防弹壕里,难以造成大的杀伤。另外,鬼子还在房间外挖了工事,构成里外相连、户户相通的循环作战体系。 我当时还说,这玩意能用得上吗?…… 结果没想到,嘿嘿……今天还真用上了!……” 常大山神情一滞,沉重地叹了口气: “唉……怎么又是他?” 黄新庭仿佛意识到什么,尴尬的一笑: “得!……我忘了你们老二团的干部都不待见孟团长了,算我没说!” “你们孙团长不是也不待见他吗?”常大山反问道。 “那是老黄历了,孟团长走后,我们孙团长没少念他的好。” “啊?……怎么回事?”常大山惊讶地问。 “上次打土围子,韩团长借了我们的大炮不是,还一口气把八发炮弹都打光了,结果把大炮一还,就啥事也没有了,你想我们孙团长能高兴吗? 那门大炮可是宝贝啊,可一旦炮弹打光,不就成了摆设了吗? 可人家孟团长却缴获了四箱炮弹,整整二十发,一股脑全给我们送来了,乐得孙团长好几宿都没睡着觉。 更逗的是,孟团长还托人写了封信,差点没把我们孙团长乐死, 我们孙团长说啊,嗯!……这小子真他妈邪门,气人能把人气死,逗人又能把人笑死!……” “噢?……信上写的啥?”邓志远大为好奇。 “嘿嘿……其实就是一首诗,好像是——孟占山我不是人,脚踹团长实在混,糖衣炮弹求原谅,团长你大人有大量。” “哈哈哈……” 周围爆发出一阵忍俊不禁的笑声。 “哈……这狗日的!……真他娘歪!”常大山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罗卓英笑得捂着肚子:“就是!……哎?你说,他那会儿连字都不会写,居然能编出这么逗的诗,也真他娘也没谁了!” “噢!我明白了!”常大山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怪不得后来的讨论会上,孙团长一反常态,先是眯缝着眼一言不发,后来我朝他使眼色,他也假装没看见……当时我还纳闷呢,按说老孙挨了踹,气性应该比谁都大,可这是怎么了?” “啥?……老孟还踹过孙团长?”旁边的邓志远一脸的愕然,忍不住插了一句。 “嗨!……邓营长,你是从师部过来,不了解他那一烂摊子事……就老孟那斑斑劣迹,掰着指头都数不过来。”罗卓英夸张地掰着手指头说。 “你们猜后来怎么着?……在最关键的时刻,孙团长居然投了反对票,整了个5比5,整个让那小子逃过了一劫…… 嘿呦!……当时我和韩团长何营长吕营长全都傻了,简直是目瞪口呆!……后面的事你们也知道了,这小子只是被调离作战部队,跑到修械所当副所长去了!……” “呵呵……这老孟真是太另类了,故事一大堆啊!……”邓志远痴痴地望常大山,目光里满是惊奇,甚至是崇拜。 “还有呢,各位!”黄新庭嘿嘿一笑,接口道:“你们猜后来怎么着?后来我们孙团长给孟营长写了封回信,就几句话——狗日的,老子救了你一命,咱们扯平!……不过,要是你能再送二十发炮弹,老子还让你踹一脚!” “哈哈哈……” 几个人笑成一团,都快笑喷了。 眼下—— 如此血雨腥风之下, 如此频临绝境之时, 阵地上的气氛却因为孟占山而变得温暖…… 第一百一十章突围突围(七) 大批全副武装的日军开始鱼贯着进入阵地。 此刻,在阵地后方,几堆熊熊的篝火正在一顶军用帐篷外哔剥地燃烧着,火光中,高桥神情焦虑地拄着军刀,白手套已经变得污垢不堪。 “联系上炮兵中队了吗?他们什么时候能到?”高桥大声向迎面走来的小林参谋发问。 “报告大队长!炮兵中队已经在一个小时之前由乱石岗向铁帽山进发了,据说中村大队长请示了斋藤联队长,将整个炮兵中队都调去了。”小林参谋满脸的无奈。 “八嘎!该死的中村,怎么又是他!……为什么联队长如此偏爱这个家伙?”一旁的西尾怒不可遏,大声咆哮道。 “唉……据说这家伙跟军部的人很熟呢,连斋藤联队长都忌惮三分。” “八嘎!只会拍马屁的小人,恶心!” “还真有点麻烦呢,西尾君……以往的战斗,我们总是可以通过航空兵以及各种火炮的火力碾压对手,可是今天,我们只能利用有限的掷弹筒和迫击炮,在冲锋之前很难摧毁敌人的工事。敌人居高临下,山洼又比较狭窄,这将使我们陷入不利。” 西尾冷冷地看了高桥一眼,轻蔑地道: “高桥君,这可不像是甲种师团说的话啊,我们虽然只有掷弹筒和迫击炮,可上面的八路恐怕连炮弹都没有摸过……这样吧,你叫你的部下让出道路,让我的人先上!” 高桥勃然变色,冷冷地回答: “悉听尊便!” 西尾毫不在意对方的不满,他认为,对于一支刚刚开打就有几百人投降的队伍来说,一个冲锋就足以拿下了,他拔出冷森森的战刀,高呼道: “高桥大队的士兵们,让开道路!由32大队发起第一轮冲击!” “嗨!” 日军轰然允诺,高桥大队立刻闪在两旁,西尾大队排列着整齐的队形向前包抄而去。 “狂妄的家伙,会吃到苦头的!”高桥啍了一声,一脸的不屑。 西尾大踏步走到阵前,扯着嗓子大叫: “第32大队的勇士们,眼前的八路,就是先前逃出我们包围圈的家伙,我们一定要首先攻上山洼,夺取头功!…… 就在不久前,大家都看到了,他们把守峪口的队伍居然一枪不放就投降了,对于这样的队伍,我真怕你们提不起精神啊! 这样吧,你们四个中队就把这次战斗当做是一场捉猪捉羊的比赛吧,看看那个中队捉得多,那么,我会好好奖赏那个中队的。” “嗨!” 第32大队应声如雷,其间还夹杂着大片的哄笑声。 听到部下的响应,西尾满意地高举战刀,高喊一声: “攻击!” “杀!” “杀叽叽!” 日军如潮水一般一拥而上,瞧那不要命的架式,活像是一群嗜血的狂魔。 …… 帐篷外,高桥举着望远镜观察战况—— 天空中,炮火在不断延伸,头戴钢盔、手持三八大盖的日军正以娴熟的战术动作交替掩护着向山洼上冲去…… 望远镜里,被炮火笼罩的赵庄时隐时现,日军已经冲入村口,向村里倾泻出密集的弹雨。 猛然间,赵庄像是忽然从沉睡里惊醒了一样,从村子的各个角落里突然射出无数的子弹,冲在最前面的日军像触电一般剧烈地抽搐着,密密麻麻的倒下一片…… 冲锋的日军被打得措手不及,队形顿时大乱,但他们很快就重新组织起来,嚎叫着向村里继续冲击。 日军的轻重机枪喷出密集的火舌,试图压制对方的火力,掷弹筒也开始密集发射,但对方的火力点变化多端,时断时续,始终不能被有效压制。 日军就像黄色的浪潮一样一次次地卷上,又像撞在礁石上一样一次次地败退下来,每一次都会遗留大片的尸体和哀嚎的伤员。 望远镜里—— 西尾暴跳如雷,对退下来的士兵拳打脚踢,突然间,西尾从溃兵手里夺过一挺歪把子,大声呼喝着一边搂火,一边少有地身先士卒地朝山洼上冲去。 他的行动显然感染了其他士兵,在重新高涨起来的士气下,刚被打退的日军,又鼓起勇气冲了上去。 密集的手榴弹爆炸声中,日军血肉横飞,但他们没有退缩,他们的枪口喷着火舌,嚎叫着冲进对方的火力圈…… 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中,对方居然发起了反冲锋,望远镜中,衣衫槛楼的八路军战士端着明晃晃的刺刀从各个角落里跳了出来,形成一道灰色的浪潮。 两股浪潮迎面而来,无数白灿灿的刺刀闪出刺眼的寒芒,双方毫无遮挡地对射,然后绞杀在一起,人群一片一片倒下…… 终于,喊杀声弱了下去,日军像潮水一般溃退下来。 高桥的冷汗涔涔而下,他放下望远镜,囔囔自语道: “天呐!这是什么部队啊……” …… 高桥不会想到,此刻赵庄里剩下的八路军,已经不足百人了。 战斗一开始常大山就投入了全部兵力,八百多战士,各据一隅,拼死抵抗,在日军凶猛的进攻下,根本没有可能留下一兵一卒预备队的可能。 这一波进攻,日军一共发动了三次大规模的冲锋,赵庄已经打成了一片火海。好几次阵地都被撕开了口子,全靠反冲锋才将失去的阵地夺了回来,伤亡由此不断增加。 更为关键的是,弹药已经所剩不多了…… …… 西尾杀气腾腾地朝指挥帐篷走来,尽管他一言不发,但每当他走过一位士兵身边时,那位士兵都会一阵哆嗦。 西尾的左肩皮开肉绽,裂口近尺,额上也有一道血肉模糊的的擦痕,但他任由面颊上的鲜血婉蜒流淌,一点也不去揩拭。 “八嘎!这到底是一支什么队伍,可以不战而降,又可以硬的像块钢铁……” 西尾怒不可遏地狂叫着,军医官试图为他包扎伤口,被他一把推开。 高桥摇摇头,低声劝道: “西尾君,支那有句古话,叫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或许我们可以试一试。” “什么意思?”西尾问。 “对方已经是山穷水尽,我们何不许以优厚的条件劝降他们,以免两败俱伤。” 西尾像遭到雷击一样愣了,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唉……那就试试吧。” …… 已经打退敌人的三次进攻了,但这并不代表着战斗的结束,相反,恼羞成怒的敌人一定会发动更多的进攻,常大山判断,敌人一定想在天黑前结束战斗,所以,他们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可是,让常大山惊讶的是—— 袅袅的硝烟中,新上来的鬼子居然远远地就停下了。 鬼子堆里伸出一根长长的竹竿,上面挑着一条白色的手巾在不停地晃动。 “常大山先生,久仰啦!我是高平县警备大队司令尹永贵……请你们不要开枪,皇军的代表小林参谋想代表皇军和你们说几句话,千万不要开枪!” 一个日军中尉的声音从被扩音器里传了出来: “八路军的常大山长官以及全体士兵们……首先,皇军对各位英勇顽强的战斗精神和高超的作战技能表示由衷的钦佩。 皇军承认,你们的抵抗使皇军伤亡很大,从军事角度而言,你们是一支能打的部队。 现在,我想说的是,作为军人,你们表现得已经足够好了,你们赢得了皇军的尊重, 你们的士兵不多了,弹药也不多了,你们无力突出重围,是时候考虑放下武器体面地退出战斗了, 请你们珍惜生命,只要你们停止抵抗,加入皇协军,皇军会给予你们重赏,并保证你们的安全,你们会得到体面的待遇,你们的尊严不会受到任何侵犯……” 邓志远向喊话方向目测了一下距离,低声道: “距离大概有四百多米,三八大盖将将够得着,老子给他一枪……” “慢!” 常大山朝邓志远眨了眨眼: “千万别开枪,我说,咱们得跟老孟学学,学学那小子一肚子心眼。” “啥意思?”邓志远问。 “咱不是想拖到天黑吗?咱的弹药不多了,正好拖延一下时间。另外,我还想努力一下,看看能不能有意外收获。” “啥意思?”这回轮到罗卓英问了。 常大山不答,双手做喇叭状大吼: “喂!我是常大山!……我说,你们说的是真的吗?我们杀了那么多皇军,你们真能饶过我们?” “阁下放心!皇军一向崇拜英雄,皇军说话是算数的!” “那好!如果你们有诚意,就派几个代表过来谈,咱们商量商量细节!……对了!最好派我们的于长顺连长过来,我们信得过他!” 下面的日军陷入了沉默,好像在商量什么…… 邓志远沉重地叹了口气: “唉,老常……你咋变得这么快呢?良心大大的坏了……” …… 第一百一十一章突围突围(八) 激战后的赵庄,四下冒着黑烟,到处是烟熏火燎的痕迹,简易的土胚房梁倒柱塌,四下里躺满了身穿黄色和灰色军装的尸体。 一段千疮百孔的断墙后,身穿黄呢军装的小林绕过尚在哔剥燃烧的梁柱,小心地伸出右手: “你好!我是高桥大队的小林参谋,旁边的这位,我想我就不用介绍了吧?……” 旁边的于长顺尴尬的叫了声: “大队长!” 常大山一声不吭,连手也没动一下,显得很没风度,小林尴尬地缩回右手,露出一丝苦笑。 于长顺的声音有些颤抖: “大队长,我归顺皇军也是没有办法啊!咱们四面被围,寡不敌众啊,再打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大队长!你待我不薄,所以我才冒死前来,希望大队长你能给大伙留条活路啊!” 常大山啍了一声,并不答话。 小林上前深鞫一躬: “阁下!你们中国有句俗语,叫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有一句更为贴切,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 眼下,你们己经被皇军包围,内无粮弹,外无援兵,根本支撑不了多久,那么,何不归顺皇军,做出理智的选择呢?” “哎呀?你小子不简单吶,中国话说的不错,还知道这么多中国古语!”孟占山突然夸奖道。 眼见常大山开口,小林大喜过望: “谢谢长官夸奖!不瞒长官说,战前我曾在贵国做过情报工作,所以对于中国,我还是很有感情的。” “所以,你就用杀人放火来表达感情?” 小林的脸瞬间煞白,但他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口气缓和地说: “阁下,做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况且,我们是来帮助你们建立共荣圈的,贵军已是山穷水尽,何必再打下去呢?请阁下三思。 我们的条件非常优厚,只要阁下放弃抵抗,一定会得到皇军的重用。” “是啊!大队长!皇军己经许你平恋县警备司令,跟尹司令都平起平坐!” 常大山像没有听见于长顺的话一样,感慨地对小林说: “我说!小林参谋,如果我没有判断错的话,你们是斋藤联队的吧。” “是!阁下!”小林诚实的回答。 “嗯,这几年,我们和你们没少交手啊,老实说,你们斋藤联队不错,不愧是甲种师团,战斗力颇为强悍,我们在土围子还有落凤坡都吃过你们的大亏。” 小林颇感意外: “吶尼?……阁下也参加过土围子战斗吗?哎呀!那一战我也参加了,而且,我有幸成为少数幸存者之一……那一仗之后,中村君升任大队长,我来到高桥大队升任参谋…… 说真的……那是我所经历过的最惨烈的战斗了,连中村君都说,我们是大难不死。” 常大山点点头,笑道: “小林,你恐怕不知道吧,战前我们还特地学了一句日语……旧欧洒息搭色八口搂仨那衣!吼辽欧优太撕撸!” 小林大惊,连连点头: “是的!是的!那是‘缴枪不杀!我们优待俘虏!’的意思。 可是长官,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非常遗憾,小林,在那场战斗中,这句日语根本不起作用,我们没能抓到一名俘虏!哈哈!” 说罢,常大山大笑起来。 小林也笑了,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自豪。 常大山清了清嗓门,接着说: “我可以告诉你,小林,这几年来,我们一直想抓几个日军俘虏,可遗憾的是,一直都没有抓到。 我们没有遇到一个向我们主动投降的日军,在这一点上,你们斋藤联队还是很让我佩服的。” 小林的眼睛闪闪发亮,显然被对方的坦诚所打动,他朗声道: “阁下,你有所不知,我们斋藤联队的士兵都是来自九州或北海道,而且多是普通的矿工和渔民,那里环境艰苦,民风彪悍,所以自古以来,那里就是盛产优质士兵的地方。而我本人,正是来自北海道。” “噢!……原来昰这样,我说,你们斋藤联队虽然可憎,可从军人的角度讲,你们还是很有骨气的,从这一点上来说,你们己经比有些中国军人强多了,他们有奶便是娘,连你们这些侵略者都不如。” 常大山的话严重刺伤了于长顺,这家伙脸红得跟猴屁股一样,在一旁抓耳挠腮,手足无措。 可小林却像丝毫未察觉似的,依旧很认真地问常大山: “阁下,我却有一点不明……从土围子一战来看,贵军的战斗毅志丝毫也不比皇军差!……不光是我,连我们的中村队长都这样认为……可日至今日,贵军却发生了成建制投降的事情,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唉……”常大山长叹一声:“小林,这就是你刚才所说的士兵成分问题情……你不知道,这帮投降的家伙,都是我在后来的作战中收降的伪军……这些家伙为了活命,什么事都做的出来,背叛祖宗也行,给人家当狗都行。唉,总之,国之不幸啊! 不过,这却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我的一个战友一向都对兵源异常挑剔,专爱挑那些矿工和农民,我原先对此很是不解,认为他大矫情了,甚至把很多他看不上眼的家伙都收了下来。 现在,我明白了,他是对的,这兵不在多而在精! 唉,可惜我明白的太晚了!” “哦,原来是这样,看来你那个战友还是个高人啊!” 小林由衷地赞叹道,他一时竟忘记了此来的使命,他的思维已经完全被带入了理论讨论的范畴,他很佩服常大山所说的那个战友,认为此人深谙择兵之道。 于长顺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来弱弱地插了一句: “小林参谋,咱们还是言归正传吧……高桥太君和西尾太君还等着呢。” “八嘎!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小林大怒,厉声斥喝于长顺,一时惊呆了众人。 小林躬了躬身子,继续说道: “阁下,虽然你有拖延时间之谦,可是我很乐意再听你说下去。但是,时间不允许了,作为来使,我必须要说,再打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还是选择归顺吧,阁下。” “小林,你知道的中国话不少,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一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既然你们作为侵略者都很少选择投降,那么,我们为什么会怕死呢?” 小林肃然而起,深鞠一躬: “我明白阁下的意思了,阁下……请恕我直言,一个四万万人口的泱泱大国,如果像阁下这样有血性的人再多一些,那么,我想,我们是不敢发动这场战争的…… 唉,很遗憾,看来我是白来了。” 常大山一笑: “你不会白来的,小林,因为你会看到我们是怎么处置败类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突围突围(九) 常大山大叫:“来人——” 小田带着几个战士迅速冲了过来,常大山手指于长顺大声喝道: “给我绑了!” 于长顺大惊,猛地扑上去抱住常大山的双腿,衰嚎道: “大队长啊!我为你出过力,我是你的兵啊,你不能这样对我!” 小田一怔,常大山刷地拔出驳壳枪,厉声道:“执行命令!” 战士们一拥而上,把于长顺捆了起来。 “大队长!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啊!饶命啊!”于长顺颤声衰求。 “于长顺!” 邓志远扑过去一把将于长顺提溜起来,拖着他就往外走: “你个兔崽子,王八蛋!关健时刻投敌叛变!把峪口拱手相送,断送了大伙的退路,你还好意思称来使,来你个头!老子亲自崩了你!” “大队长!大队长啊!我为队伍出过力,流过血,你这样杀我,我不服!”于长顺脸色一变,抛去之前的谗媚之色,愤怒地吼道。 “慢!” 常大山突然走了上来,伸手拦住邓志远: “好!于长顺,你说得对!你曾经是我的兵,立过功,也流过血,即使你现在成了叛徒,我也不能不认那些。好吧,我给你一个机会!” 于长顺大喜: “谢谢队长!谢谢队长!队长,您真是好人!” 常大山和气地道: “诺,我数十声,然后开枪,你现在转身就跑,张开嘴,迈开腿,拼力逃命去吧!你要能跑多快就跑多快,否则,恐怕你一辈子也跑不动喽!”说完,伸手解开于长顺的绑绳。 于长顺脸色惨白: “大队长!你好人做到底,求你了!你就当我是个屁,把我放了得了!” “10——” 常大山并不答话,开始倒数。 “大队长!……饶命啊,大队长!” “9——” 常大山一边数,一边从战士手上抓过一杆三八大盖,拉开枪栓看了看,又从战士的子弹盒里摸出一颗子弹压入弹仓,随后上膛,据枪。 于长顺浑身一震,突然闪电般跳起,然后拔腿就跑! 他跑得是那样快,当真应了那句——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他一边跑,还一边做出各种假动作,把他的浑身解数发挥到了极致。 …… 于是,山下的日军看到了奇怪的现象。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现在村口,一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狂奔而下,肥胖的身躯配上冲刺的速度,简直像一头受伤的野猪。 另一个却不紧不慢,宛如一头正在山道上蹒跚的蜗牛。 “砰!” 一声枪响。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声。 一颗6.5毫米的友坂尖弹高速旋转着撞入前者的后脑,蓬起了一大团血雾,前者“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后者居然毫无反应,依旧徐徐而行,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前者的惨状。 “小林君!快跑!” “快跑啊!小林参谋,危险!” 山下的日军齐声呐喊,但后者依旧不紧不慢。 高桥在望远镜里望得真切,镜头里的小林己是泪流满面,高桥长叹一声: “唉!可怜的小林,完全被吓傻了?完了,完了……” “八嘎!胆敢射杀使者,统统格杀匆论!”西尾在一旁大声咆哮。 然而—— 无人知道小林此刻的心情。 一种难言的悲痛正在他心里蔓延。 短短一刻钟的交谈,己使他生出了一种复杂的感觉……有敬佩,也有宛惜…… 他走得极慢,因为他知道,一旦下去,一场毁灭性的打击就将开始。 所以,他尽量放慢脚步,哪怕能多延误一秒,他也觉得好受些。 …… 砰!砰!哒哒哒!哒哒哒!嗵嗵!…… 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响成一片,上千枝步枪、机枪连同迫击炮、掷弹筒同时开火,弹丸如流星般划破天空…… “杀!杀矶矶!打光所有炮弹!”西尾歇斯底里地吼叫着,怒火能把空气都点燃。 漫山遍野的日军发出怒涛般的杀声,蜂拥而上,声音大得都盖过了枪炮声—— “杀矶矶!……” “八嘎!消灭支那人…… ”冲啊!杀呀!活捉常大山……” 如血般的残阳,已经不忍目睹这场血腥的战斗,开始缓缓沉入地平线。 山洼上的战士己经完全杀红了眼,面对悍不畏死的冲锋,开始最后的血战。 “来吧!狗日的!爷爷我在这儿呢!” 常大山手端机枪,枪口喷出耀眼的的火舌,冲在前面的鬼子纷纷倒下。 “日!” “哐——” 一发炮弹呼啸而来,在近旁炸开,火光一闪,常大山和身旁的人纷纷倒在黑红色的炸烟中。 …… 庄子里,火苗和黑烟四下乱窜,到处都是血肉模糊的尸体和残肢断臂。 战斗只进行了半个小时就结束了,因为,天黑了。 晚霞很快就褪去了最后一抹嫣红,天空以比往日快得多的速度迅速暗淡了下来,因为未做夜战的准备,日军停止了进攻,交替掩护着撤了下来。 枪炮声终于停止了,搏命般的喊杀声戛然而止,一千多具残缺的尸首堆满了赵庄,血腥味直冲牛斗。 血水在村子里四处蔓延,火焰熄灭的地方,血水迅速凝结成大片的黑坨,庄子里倒下了许多战士,山坡上更是敌尸纵横。 突然,一堵矮墙后传出一声低沉的呐喊,一个人拔开身上的碎石和残木,挣扎着爬了出来。 那是常大山! 他已经变成了血人,那张被硝烟熏得漆黑的脸上满是肃穆之情。 他并没有昏迷多久,剧烈的疼痛使他很快就清醒过来,敌人的炮弹在他背上留下数块弹片,但都没有伤着要害。 常大山挣扎着爬起来,手扶残墙站稳。 他艰难地举起望远镜,朝山洼下观望。 山洼下的敌人正在捆扎火把,天已经完全黑了,看来天黑使鬼子的进攻受挫,一旦他们扎好了火把,必然会再次进攻。 “还有人吗?还有谁活着?” 他嘶哑地喊着,他的嗓子发干,嘴唇皲裂,耳朵嗡嗡直响,他己拼尽全力,却只能发出有限的声音。 没人答应他。 很快,他就发现了血肉模糊的邓志远,老邓窝在角落里,身子己经被炮弹炸得稀烂。 他蹲下身子,默默地为邓志远缠紧被炮弹炸断的双腿,然后拾起被火焰撩黑了的军帽,弹弹土,为老邓重新戴上。 他又看到了黄新庭,老黄被弹片削去了半边脑袋,一双眼晴无神地睁着。 他挪了过去,轻轻为老黄拂上眼皮,然后摘下军帽为老黄盖上脑袋。 做完这一切,他累得浑身直抖,他背靠断墙坐下,摸出一根叶子烟,借着残火点燃,贪婪地嘬了一口。 昏黄的火光中,映出一张黝黑而沧桑的脸。 黑暗畅快地笼罩着四周,除了哔哔剥剥的残火,四下里一片漆黑,让人在几米外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这一刻,常大山突然就后悔了,悔得肠子都青了。 “我犯了一个多么大的错误啊! 鬼子缺乏重炮,我们凭着一个临时筑起壁垒的村庄愣是坚持到了天黑。 唉!如果早听孟占山的话,修筑一个像铁帽山那样的支撑点,我的大队人马一定能坚持到天黑,天黑以后,我一定能突出重围。 可是!我没有那样做! 非但没有,我还把孟占山的做法当成笑话,嗤之以鼻。 结果,作为这支队伍的最高指挥员,我非但没有救出黄新庭部,还把自己的队伍也搭上了。 唉……上级把补充营交给了我,我却把他们都打光了,我对不起陶司令,对不起邓志远,对不起每一个人。 唉!我完全输给孟占山了,我的勇力不输孟占山,资历不输孟占山,可我的指挥能力确确实实不如孟占山,眼前的一切便是明证。 唉!我干嘛要和他斗气呢,非要争个高低。 我算明白了,我和那小子的差距不是一点半点,而是全方位的,那小子处处都比我高出一筹! 唉,那小子虽然狂了点,可肚里确实有货,要是我能忍着点,虚心点,多向他讨教几招,想必会大有俾益。 可是,我没有,非但没有,我还生气。 凡是他想指点我的地方我都嗤之以鼻,凡是他打过的仗就算再精彩我也瞧不上。 我和他投掷什么气呀?又是老乡,又是战友的,非要弄到山穷水尽才想起他的好?唉,何必呢!” 常大山这样想着,一个令他异常沮丧的念头忽然又浮上来了: “看来,跟那小子相比,我还真是算不上一个合格的指挥员,不光目光短浅,道行也浅,连累我这一千多战士都跟我遭了殃。 和那小子相比,我简直一无是处。” 一种壮烈的情怀开始在常大山的心里升腾起来,让他的眼窝里涌满泪水。 “……难道,我就一样也比不过孟占山吗?”他激烈地想,“不!我能!别的我或许比不上他,可我一定要比他死的壮烈!” 他这样想着,手上的烟已经悄悄燃完,心中的想法却益发壮烈起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突围突围(十) 夜色如墨,零星火光照耀下的村落忽明忽暗。 常大山开始摸索着蹒跚前行,影影绰绰中,到处都是身穿灰色军服安静的尸体。 他终于找到一支汉阳造,但枪膛空空如也,让他忍不住露出苦笑。 “有人吗?还有活着的没有?……” 他在废墟里边走边喊,本以为得不到回答了,远处却隐隐传来了回应: “……老常,是你吗老常?” 那是罗卓英的声音,常大山大喜,连忙顺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昏黄的火光中,隐约可见一排战士正窝在一堵还算完整的残墙后面,连番的激战,己将残墙变得千疮百孔,几根梁柱正在一旁哔剥燃烧。 “老常,真的是你,你还活着!” “同志们呢?”常大山忙问。 罗卓英悲声道:“都在这儿了……” “还剩多少人?” “三十来个,大部分带伤。” “还有多少子弹?” “二百多发。” 常大山沉默了…… 情况已经很明显,剩下的力量已经十分有限,他们已进入一场血战的尾声。 …… 正在常大山想着如何突围时,罗卓英幽幽地开口了: “老常,咱们人不多了,连你我在内,能走的还有十一个。我想好了,你带着九个还能走的战士连夜突围,我们匀出一百发子弹给你们,我带着剩下的战士给你们打掩护……” “不行!”常大山横了罗卓英一眼:“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罗卓英急了: “都什么时候了?老常!十一个背着二十二个,能突围吗?……再说了,咱们必须有人打掩护,吸引鬼子的注意力!” 常大山沉默了片刻,点头道: “好!我同意你的方案,不过,要做一点修改,由我来留守,你带着人突围……” 罗卓英的脸立马沉了下来: “不行!绝对不行!” “老罗,是我没本事,连累了补充营,你带着点种子突出去,也好重建补充营。见了孟占山给我带个话,就说我对不起他,把他的老底子都打光了。” “要说你自己去说!老子最不爱替别人传话……” “少啰嗦!”常大山哼了一声,“我是大队长,我说了算!” “屁!”罗卓英毫不示弱:“我是教导员,你大队长必须听党的!” “唉!……老罗,你就别跟我争了……我今天就专制一次,就这么定了!” “老常,部队不能没有你啊,你是这支部队的主心骨!” “正因为如此,我才更要留下,留下的人多,他们更需要我!……好了,别婆婆妈妈的了,快去准备!” …… 远处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二百米外,大批全副武装的日军端着大盖枪从村口黑压压地压了上来。 上百支火把和手电筒将断壁残垣映得通红,钢盔下闪出一张张狰狞的脸。 砰!砰!……哒哒哒!哒哒哒!…… 村子里突然火力全开,日军的尖兵几乎同时开火,机枪步枪爆豆般响了起来,日军迅速压上,手榴弹在黑暗中“嗖嗖”乱飞,炸出一团团橘红色的火焰。 就在日军大队全力压上之时,一支早就隐伏在村口的小部队伺机而动,趁着村里打得火热,向山洼外悄悄摸去。 山洼外,鬼子用火把、篝火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冲过去就能没入无边的黑暗。 眼下,罗卓英瞅准了一个空档,带着部队悄悄摸了上去。 …… 守军的抵抗越来越微弱,他们的弹药显然已经告罄,西尾面露得色,一个劲地催促: “快快的!……快快的!……” 随着最后一颗手榴弹抛出并爆炸,远处竟然传来了歌声—— “铁流两万五千里,直向着一个坚定的方向!苦斗十年,锻炼成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西尾一惊: “什么的干活?” 旁边的小林赶忙回答: “八路军歌。” “呦西!他们大概是打完了弹药,想唱一首最后的挽歌。” 西尾猜对了一半,对手是打完了弹药,但他们并不是在唱挽歌,而是在用最后的方法吸引敌人的注意力。 日军迅速包抄上去,将对方团团围住。 西尾一马当先冲进院子,却立时愣住了。 眼前的八路背靠背围成了一大圈,他们浑身是血,连站都站不稳了,却顽强地用枪柱着地,若无旁人地放声歌唱…… 此时,周围己聚集了大批的鬼子,眼见八路如此,无不耸然动容。 尹永贵从一大堆伪军里跑了出来,大声喊道: “太君!他们没有子弹了!……那个黑大个就是常大山,这家伙杀了我不少兄弟,把他交给我,让我崩了他!” “八嘎!”西尾瞪了尹永贵一眼,冷冷道:“对付这样一群摇摇欲坠的家伙,还要用枪吗?作为军人,要有白刃作战的勇气!” 尹永贵好不尴尬,讪讪道: “嘿嘿……那是太君的长项,我就不掺和了。” 歌声停了下来,一个战士艰难地站了出来,沉声道: “大队长,我先上!” 常大山皱了皱眉头: “大水,你的腿断了,别逞能。” “嘿嘿!大队长,我还能拼!老子临死前也要拉个垫背的!” 常大山笑了: “拉个垫背的是吧?好!我帮你拉,你在一旁数着,看我能帮你拉几个?” “那好!队长,那我先帮你数着!” “呦西!” 眼见常大山浑身是血,依旧身先士卒,西尾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然后指了指旁边的日军: “你的!武藏君!敌人向你发起了挑战,杀叽叽!” “嗨依!” 听到命令,那名叫做武藏的士兵拉动枪栓退出了子弹,然后傲慢地晃了晃脑袋,挺着刺刀迎迎了上来。 武藏是西尾大队的二等兵,此刻他潇潇洒洒,步伐里透露出了强大的自信,他戏虐把刺刀冲着对方晃了两晃,丝毫不掩饰对对手的轻蔑。 哪料对手比他还狂,对他的虚晃理都不理,轻描淡写地把大枪扛上了肩,还满不在乎冲他勾了勾小指。 “八嘎!” 武藏大怒,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暴喝一声,挺枪就刺! 常大山依旧扛枪在肩,他冷冷地注视着武藏,直到对方的刺刀快要粘身,才猛地一侧,在避过刺刀的同时“哗”地一把抓住对方的枪杆。 武藏大惊,连忙用力夺枪。 “嘭!” 一声闷响。 常大山扛在肩上的枪猝然砸落,正砸在武藏的钢盔上,武藏双眼翻白,钢盔内瞬间流下数道鲜血,双膝一软就跪倒在常大山身前。 “哇呀呀!” 又一个日军暴怒着扑了上来,这是武藏的小队长岗村,他二话不说,冲着常大山分心便刺。 这家伙出手狠辣,眨眼间已刺到常大山胸前,常大山大喝一声“开!”,将大枪一横,顺势往后一带,岗村的刺刀一滑,身体跟着一个趔趄,但他调整甚快,迅速稳住身形回枪再刺。 他快,常大山比他更快。 他的刺刀离常大山胸前尚有数寸,常大山的刺刀已然闪电般抵上他的小腹。 岗村骇然变色,但他极是悍勇,眼见避无可避,竟意图与对手同归于尽。 他“嗷”地一声怪叫,用尽平生力气想要把刺刀捅进对手胸膛,可常大山猛地一侧,岗村的刺刀堪堪贴着常大山的身体穿过,只把军装穿了个窟窿,而常大山的刺刀,却结结实实地扎入岗村的小腹,在里面一搅,然后迅速抽回。 下一秒,岗村就像被抽空了似的突然定住,然后软软地倒在常大山面前。 短短几十秒钟,两个日军接连倒下,周围的日军无不胆寒…… 第一百一十四章突围突围(十一) 周围的日军突然骚动起来,眼见常大山战神一般矗立,无不骇然变色。 “八嘎!” 眼前这个浑身是伤的八路居然转眼间就干掉两名日军,西尾的眼中顿时露出狂怒之色,现在,他准备亲手斩杀这个可恶的家伙! 西尾“唰”地抽出战刀,双手握住刀把,刀尖指向对手:“嗨!我的!西尾幸树,你的?” 常大山顿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笑道:“我的,常大山!很大很大的山,你的明白?” “哒哒哒——哒哒哒哒——” 远处突然响起爆豆般的枪声,原本寂静的村外,顿时一片沸腾。 “西尾君!好像是敌人在突围!”高桥高声喊叫。 西尾微笑着点点头: “不错!正是敌人在突围,而且,他们好像是钻进了我的机枪阵,哈哈,他们一个也跑不掉!” “怎么回事?西尾君?”高桥追问道。 “哈哈!我专门在防线上布置了一处火光稀疏地带,那是专门留给敌人突围的,我的机枪中队早己在那里埋伏好了,敌人一旦闯进去,必是有去无回!……哈哈啥!敌人不知道,火光密集处才是我们的薄弱环节。” 高桥高声赞叹:“高明!西尾君,高明!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妙啊!……妙!……” 似乎是为了印证西尾的判断,不一会儿,就有军官跑来报告: “报告大队长,八路军钻进了您精心布设的机枪阵地,仅仅两分钟,就全部被干掉,共有十人!” “哈哈哈!……” 西尾放声大笑,随即挺了挺敦实的身体,把战刀在空中虚劈了两下,狞笑道: “哈哈!……常大山……你干掉了我两个,我就干掉你十个。你注意了,我现在就干掉你!” “你”字尚在空中跳跃,一道寒芒已猝然挥出,说话间,西尾已然抢攻—— 常大山拗肩扭腰,闪身躲过一刀,脸上已是泪如雨下。 西尾一招得势,招招强攻,他刀法甚快,招招直取常大山要害,却被常大山一一闪开,这家伙有点恼怒,像疯狗一样上蹿下跳,一刀紧似一刀,一刀快似一刀! 常大山的额头顿时见汗,对方是个高手,他看得出来,而且对方刀刀挂风,显然臂力甚大,自己有伤在身,不能硬架。 如今,他的双腿已经不大听使唤了,而且精疲力竭,气虚神浮,只能借助顽强的意志和西尾周旋。 他知道,自己不能持久,必须奋力一搏了! 只在一瞬,他就做出了生死一发的决定—— 西尾借前冲之力,以泰山压顶之势举刀猛劈,他非但不闪不避,反而猝然间举枪硬架。只是,他反转了枪身,以枪炳上迎。 “咔嚓!”一声。 战刀砍入枪柄,枪身虽然已将战刀架住,却还是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砍中常大山肩头。 喉中闷哼,常大山的左肩顿时血肉翻卷,深几见骨,他面色惨白,汗如雨下,鲜血疯狂地浸透衣衫,顺着胸前淌落。 西尾大喜,正要抽刀再劈,却蓦然脸上变色,他这一刀用力太猛,已然深嵌入枪身,一时间竟难以抽回。 只在一瞬,对方已拼尽全力摘下刺刀,反手一挥。 寒芒淬至,西尾大惊,连忙藏头缩脖——然而,他避过了头颈,却疏忽了耳朵,他的头颈堪堪避过,左耳却在一扫之下血淋淋的飞上了半空。 “碍哟!” 西尾发出慘人的惨叫,这家伙弃战刀于不顾,捂着耳朵连连倒退,百忙中一把抽出十四年手枪,对着常大山连连击发。 “砰!砰!……” 常大山的胸前瞬间膨出几朵血花,鲜血如泉水一般汩汩而出,巨大的后坐力使他连连倒退,最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啊!——” 常大山的中弹使战士们疯了,他们或爬或跳,猛扑过来,西尾急了,对着扑上来的战士连连扣动扳机…… “砰!砰砰!……” 旁边的日伪军都惊呆了,他们瞪大眼睛注视着疯狂的西尾! 西尾状若疯癫,打光子弹后,又捡起战刀,开始疯狂地劈杀爬过来的伤员。可伤员们一个个视生死为无物,他们虽然皮开肉绽,筋断骨裂,却依旧不要命的往上扑。 西尾惊惧了…… 对手在西尾的疯狂劈杀下,已然混身遍布伤口,每道伤口都翻出猩红的里肌和白色的脂肪,可是他们死死抱西尾的双腿,隔着军裤张口就咬。 哪怕是死,他们也要咬下西尾一块肉! 转瞬间,血肉模糊的战士在西尾周围倒下一片,人人身上惨不忍睹。 西尾惊魂未定,他的脸上呈现出可怕的蜡黄,五官挪移,嘴巴大张,一双牛眼爆突于眼眶之外,站在那里摇摇欲坠! 可是,却没有一人扶他。 高桥喃喃低语:“八嘎……为什么要用枪?懦夫……” 小林死死地咬住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连尹永贵也瞪大眼珠子凸视着西尾:“我操!这就是他娘的白刃格斗!” …… 鲜血一汩汩地从常大山嘴里涌出,他艰难地把头偏了一偏,望向西面的天空。 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喃喃低语: “老伙计,孟占山……你看见了吗?……打仗我是比不上你……可是……我死得壮烈!……” …… 山洼下,罗卓英和九个战士静静地躺了一地。 他们误入西尾布设的陷阱,在密集火力的打击下,不到两分钟,就全体阵亡。 …… 夜黑风高,日军斋藤联队的作战室里却灯火通明。 十几位军官正围着作战桌上的沙盘指指划划,电台的滴答声此起彼伏,报务员不断跑来汇报战况—— “报告联队长,松井骑兵联队报告,他们在刘家坳包围了八路军刘勇部,现在战斗结束,他们消灭了四百多人,正在回撤!……” “报告联队长,高桥大队配合西尾大队在大石峪全歼八路军常大山部一千多人,正在打扫战场!……” 斋藤面露喜色,连连点头: “呦西!……我们已经消灭了七支抵抗武装,大概有三千多人!……哈哈!真是战果辉煌啊!” “这都是中村君的功劳,他的计划太完美了!”一旁的佐佐木大声赞叹。 参谋长久保健一突然问道: “为什么还没有中村君的消息?……他可是唯一获得联队炮兵中队支援的部队,按理说应该最早结束战斗才对!” 就在这时,一名通讯参谋突然走了过来,大声汇报道: “报告联队长!炮兵中队来电,由于山路湿滑,道路崎岖,他们刚刚到达铁帽山!” 斋藤楞了一下,随即大怒: “八嘎!这帮混蛋,他们是乌龟吗?走得这样慢,现在才到达铁帽山……现在都天黑了!” “联队长阁下,这样的天气,滴水成冰,他们走得慢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佐佐木解释道 “你!佐佐木!给中村发电,叫他们连夜进攻,必须在今晚结束战斗!” “纳尼?连夜进攻?”佐佐木的脸上满是疑惑。 斋藤冷冷地道: “怎么?还要我说第二遍吗?……快去!” 佐佐木急声道: “联队长阁下,不可啊!皇军不擅夜战,若是发起夜袭,地面炮火无法对支那军队进行精准打击,恐怕于我不利啊!” 久保健一也附和道: “是啊!联队长阁下!如果明天天气好转,我们还能派出航空兵助战,到时候必定能摧枯拉!” 斋藤摇摇头,无奈地说: “你们知道什么?多田峻长官上午已发来密电,我军明日还有更大的动作,出于保密起见,具体任务我将明天再宣布……所以,今晚必须结束战斗!” “啊?” 作战室里霎间一片沉默…… 第一百一十五章血肉战场(十二) 落日下,一只老鹰张大了翅膀在空中觅食,阵地上硝烟滚滚,残留的热浪让人一点也感觉不到冬天的寒冷。 孟占山反复观察着山下的日军阵地,日军正在埋锅造饭,阵地上升起一股股炊烟,丝毫看不出要再次进攻的样子。 山下的炊烟勾得孟占山肚子咕咕直叫,他嘟囔了两句,看了下怀表—— 从上次进攻算起,已经二个多小时了,可山下的日军却一点也不急于进攻,真是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原本他以为,敌人一定会想在天黑之前结束战斗,所以一定会发动更猛烈的进攻,可这帮家伙像打累了似的,居然好整以暇地开始埋锅造饭。 孟占山一屁股坐在弹药箱上,从怀里摸出一块玉米饼子开始啃咽,一不小心噎着了,连忙拧开水壶喝了口水,又捋了捋脖子,憋堵的食道才顺畅起来。 一块玉米饼子转眼下肚,肚子充实了,心就不慌了,他又摸出一根叶子烟,划根火柴点上,开始喷云吐雾。 “狗日的,到底是啥意思?”孟占山一筹莫展。 …… 天黑的很快,转眼间,天空就像被墨汁染过一样迅速暗淡下来…… “咡嘿嘿……” “咕噜咕噜……” “踢踏……踢踏……” 耳轮中突然传来人马杂沓之声,还混杂着滚滚的车轮声。 孟占山大惊,连忙举起望远镜观望起来。 非常突兀,也非常的诡异—— 远处的官道上,突然就灯火通明! 那条凹凸不平的士路上,不知从何时起,已然冒出一条长长的火龙,正于苍茫的暮色中滚滚而来…… 打头的是全副武装的骑兵,呼呼啦啦的足有四五百人,人人手里高擎着火把,官道被映得一片通明。 非但如此,大队骑兵的后面,还有一支长长的骡马大队,恍恍悠悠的怕不有二三百匹之多! 孟占山的眼睛转眼间就直了—— 骡马大队之中,有什么东西在一闪一闪的,我靠!那是—— 大炮! 在片刻的窒息之后,孟占山开始仔细辨认。 朦胧的光影中,前面四门炮炮管粗短,炮盾成品字形,每门炮都是由二匹骡马拉拽着,那是他熟悉的九二式步兵炮。 后面的两门,炮管和炮身比九二式还要粗大,每门炮都是由四匹骡马同时拉拽着,旁边还有日军在奋力推着炮轮,饶是如此,大炮依旧行进的非常缓慢。 我靠!那居然是,四一式山炮! 那可是75毫米口径的大家伙! 孟占山猛的打了个哆嗦,脖子上的青筋开始不住地跳动。 他屏住呼吸,一瞬不瞬地盯着骡马大队,嘴里低骂道: “娘的!怪不得不进攻,原来是给老子憋着大招呢!” 骂声未绝,段峰突然跑了进来,紧张之情溢于言表: “队长!……有新情况!” 孟占山苦笑了一声: “我看到了,鬼子搞来了大炮!” …… 夜幕完全笼罩下来,黑沉沉的暮霭中,浮动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随着吱吱嘎嘎的轴承摩擦声,四门九二式步兵炮迅速昂起头,两门四一式山炮也缓缓抬起粗黑的炮管。 在一片窒息似的氛围中,孟占山的神色由惊讶到疑惑再到确认—— 鬼子居然要连夜进攻?! 孟占山的脸色瞬间铁青。 天已经黑了,原本以为鬼子不会再发动攻击了,可是没想到,鬼子竟然一反常态,居然要打夜战。 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夜战并非他们所长,他们疯了吗? “铁柱!够得着嘛?”孟占山指了指山下的炮兵阵地。 铁柱伸出右臂,竖起拇指放在右眼正前方,比划了两下道: “不行!狗日的太狡猾,在咱的射程之外。” “队长!咱赶快突围吧,鬼子要夜战吶!”段峰万分焦急地说。 “不行!现在突围,正好喂在大炮嘴里,况且,鬼子在第一道战壕里还布设了机枪阵地。” “那怎么办?等着挨炸?咱的工事估计扛不住这些大家伙。” “那也得扛!咱得先消耗消耗鬼子的炮弹……铁柱!待会儿注意观察第一道战壕里机枪的位置,咱突围时,至少要打掉鬼子的机枪!” “是!队长!……可是,咱什么时候突围?别把炮瞎在手里!” “沉住气!伙计,要赌就得沉得住气,眼下这阵势,咱没有战机,唯有等,等到一张好牌就能反败为胜,要是着急,非输成渣!” …… “嗵嗵嗵!” 第一道战壕里忽然响起连续的发射声。 “嗤……嗤……嗤……” 几颗照明弹拖着刺目的白烟升上天空,山脊附近顿时亮如白昼。 炮兵阵地上,中村满脸怒容,拔出指挥刀指向山脊: “射击!” “哐哐哐!” 九二式步兵炮和四一式山炮接连发出炮弹出膛声,瞬间打破了岗上的宁静。 “咣——咣咣!——”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犹如暗夜里的惊雷,密集的炮弹把山岗上打的土石崩飞,硝烟弥漫。 这一次炮击,已经不像先前那样一发一发了,而是一个炮兵中队的齐射,那“哐哐”的发射声密密麻麻,山脊附近山摇地动,立时腾起无数巨大的火球。 前一批火球刚刚开始黯淡,后一批火球又迅速炸开,成片的火球把天空映得彤红一片,整个山岗都在颤抖。 炮击的重点显然放在了断崖附近,雨点般的炮弹不断落在壕沟边,断崖前,断崖上。 尤其是两门四一式山炮,口径大,威力足,一炮落下,断崖前就出现一个巨大的坑洞。 浓浓的炸烟开始在断崖附近弥漫,山脊上的战壕在剧烈地晃动,漫天都是碎石泥雾,无数弹片肆意迸射,爆炸的气浪裹挟着碎石粉末呼啸着涌向每一个角落。战壕里沙袋被炸飞,原木轰然倒塌,战士们纷纷被埋在废墟里。 在这样高强度的轰炸下,断崖开始变得坑坑洼洼,慢慢地,垂直的断崖被削成不规则的斜面…… 断崖前的深壕本来就被日军的尸体填满了大半,现在不断落下的土石又渐渐地覆盖了尸体,并渐渐高出壕面。 …… 凛冽的寒风吹过,将炮兵阵地上的旭日旗刮得哗哗直响,身材瘦弱的中村像雕塑一般站立在缓坡上观察着炮击的结果—— 断崖已完全笼罩在炮火中,土石崩飞,硝烟滚滚。 足足四十分钟的炮击,山脊附近已经完全变成一片火海,用这么多的炮火高密度地轰炸,山脊附近的每一个角落都耕犁了好几遍,连见惯大场面的日军都有些发怵,那瘆人的场面让他们惊叹不已。 炮弹打得太多,太快了,直到炮管开始发红,直到部下报告炮弹已所剩不多,中村才下令停止射击。 “诸君!其他部队已经结束了战斗,如果我们再拿不下山岗,我们的脸面将荡然无存!你们都看到了吧,敌人的阵地已是一片废墟,如果再拿不下山岗,还称什么甲种部队? 我命令,这一次,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勇士们!让你们的怒火把山岗融化吧,杀叽叽!” “杀叽叽!——” “嗨!杀光支那人!——” 这一次,中村已陷入了疯狂,他把剩下的步兵一次性全部投入了战斗,漫山遍野的日军蜂拥而上,喊杀声响彻山岗…… 第一百一十六章血肉战场(十三) 指挥部内,中村麻利地扎好武装带,检查好手枪,束好指挥刀,然后抓起望远镜就往外走。 眼见如此,浅川赶忙拦住中村的去路: “大队长,你不能参加攻击!” 中村沉声道: “让开!我必须到第一线去,在那里我能更好地指挥战斗!” 浅川并没有让开的意思,声音迫切地说道: “大队长!那里太危险,而且,指挥部也离不开你。” 见对方不让路,中村有些激动: “请让开!浅川君!做为计划的制定者,连西尾那样的家伙都结束了战斗,可我却止步不前,如果不能尽快结束战斗,必将为人耻笑!” 浅川并没有让开的意思,他固执地劝说道: “中村君,让我去第一线,你留在这里,继续主持大局!” 一边的栗田大踏步走了过来,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浅川,你在干什么?快让中村君去!无论如何,胜败在此一举,再说了,这里不是还有我吗?” 浅川长叹一声,无奈地让出了道路。 …… 漫山遍野的日军犹如黄色的怒涛飞卷向山脊,刺目的照明弹中,山脊却像死了一样,毫无动静。 突然间,“咯咯咯——咯咯咯——”山脊上的重机枪首先恢复了射击,紧接着“呯!呯!哒哒——哒哒哒——”,轻机枪和步枪也越来越多地投入到战斗,从碎石乱木中拱出来的队员们推开同伴的尸体,纷纷射出复仇的子弹。 崖顶上传来刘二猛嘶哑的怒吼: “同志们!两军相逢勇者胜!今天,有敌无我,有我无敌,咱们跟狗日的拼了!” “拼了!杀鬼子!” “狗日的,来吧!” 队员们吼声如雷,个个都是一副拼命的模样…… 日军的身影越来越近,子弹打的断崖上溅起一溜溜的火星子。 脑袋上裹着厚厚浸血绷带的靳大骡子双手死死扣住重机枪的握把,在猛烈的射击声中,重机枪扫出一个巨大的扇面,冲在最前面的日军纷纷倒下…… 前面的日军在不断倒下,后面的日军却毫不理会,他们踏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呐喊冲锋。 “轰!轰!” 手榴弹和日式手雷稀稀落落的从断崖上落下、爆炸,守军的弹药显然已经不多了。 “哒哒哒——” 一串子弹飞闪而至,把靳大骡子的胸口打得稀烂,他瞪着血红的眼珠子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已被填平的深壕,已被炸成斜面的断崖,已经失去了对日军的阻挡作用,他们已经不需要梯子就能直接爬上断崖。 成群的日军接二连三地爬上断崖,怒吼着冲进对方的战壕,双方毫无遮挡地对射,然后迅速绞在一起,到处都是呐喊声,到处都是刺刀的碰撞声,人群成片地倒下,战壕里堆满了尸体…… 孟占山手持望远镜在隐蔽所里飞快地扫望着,镜筒里出现了一个个面部扭曲的士兵、一蓬蓬飞溅的鲜血。 孟占山的双手在剧颤,这是他从军以来从所未有的血战,望着一个个熟悉的身影接二连三地倒下,他的一双豹眼瞪得往下滴血。 猛地,他的心像被什么揪了一下。 镜筒里出现满脸是血的刘二猛,他声嘶力竭地大喊着,浑身上下都被鲜血浸透,他抛出卷刃的大刀,把迎面一个鬼子扎了个透心凉,随即从血泊中捡起一挺歪把子,“哒哒哒——哒哒哒——”歪把子吐出耀眼的火舌,一串火流星迎面罩去,十几个刚刚爬上来的鬼子哀嚎着滚下断崖…… 猛然间,二猛身子一震,一个鬼子从背后偷袭,刺刀在他后背扎了一下迅速抽出,顿时血流如注。 二猛疼得一咬牙,他猛地转身,转动机枪,大喝一声,睚眦俱裂,手中的机枪发出愤怒的咆哮,把偷袭的鬼子打成了筛子。 他缓缓转过头,最后看了一眼山顶,然后软软地倒下。 孟占山的胸口像被什么重击了一下,他身子一震,险些栽倒。 他放下望远镜,眼里热泪横流。 …… 山顶的溶洞里,炮班的战士们一个个躁动不安,和他们一同留在这儿的,还有大虎二虎连同三百精锐,加上缴获的火龙驹,把溶洞里挤得密满满当当。 炮班的刘大红和其他几名战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身窜到洞口边缘,满脸怒火地望着望着下面的战壕,个个目眦欲裂。 “你们都给我回来!” 大虎恼怒地冲到洞口,对着几个人大吼一声,同时不由自主地朝洞外瞟了一眼,只一眼,他的眼珠子就挪不动了—— 下面的战壕里杀声震天,战斗已进入白热化阶段,到处是火光,到处是明晃晃的刺刀,大蓬的鲜血四处飞洒,山脊上躺满了残缺的尸体,满地的鲜血已染红了整个山脊。 战斗之惨烈,惊天地泣鬼神,任谁一望,也是惊心动魄,热血沸腾! “大虎哥!其他人都在外面血战,咱们却在这儿躲清闲,咱们还是人吗?” “对!要死也死在阵地上!大虎哥,你去跟队长说说!咱们宁可上火线,宁可战死,也不在这干耗!” “是啊!在这儿光挨炸了,真窝囊,刘班长,咱们摆出去放几炮,跟鬼子拼了!” 渐渐地,队员们纷纷将灼热的目光投向大虎,感受着来自四周的火辣的目光,大虎蓦然站起: “同志们!静一静,静一静!……我只问一句,你们相信咱们队长吗?” “相信!” 一提到孟占山,队员们无不嗷嗷叫。 “不瞒你们说,我也想冲出去,杀他个痛快。 可队长让咱们留在这儿,一定有他的目的!…… 咱队长是谁?那是人精啊!他会傻到把他的三百精锐连同心爱的炮班搁在这里生锈? 今天早上,我被敌人的骑兵团团包围,那一刻,我都绝望了,可我想到了咱队长,想起了他说过的话,我无条件地信任咱们队长,我毫不犹豫地照着他的话去做了!…… 结果,我突出了重围!…… 同志们!队长让咱们留在这儿,一定有他的目的,咱不能坏了队长的大事!…… 同志们,把子弹压满喽,把刺刀磨快喽,有咱们大喘气的时候! 我说,你们往这儿看,看看这匹火龙驹,我说,你们难道还不如一匹战马吗?……” 眼前的火龙驹,静静地卧在溶洞的一角,洞外热火朝天,洞内人声鼎沸,可它却像入定了一样,双目半睁,不发出一声嘶鸣。 可任谁都能看出,它的血脉已经偾张,耳朵已经咋起,但有一声令下,它就会咆哮如雷,飞奔如电…… 第一百一十七章血肉战场(十四) 日军终于占领了第二道战壕,山顶就在不远处了。 “万岁!万岁!” 断崖上的日军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声,有的手舞足蹈,有的疯狂地鸣枪庆祝起来。 中村呆呆地矗立在战壕边,眯着眼睛注视着满壕的尸体,夜风强劲,掀起他被硝烟熏得漆黑的外衣…… 山下的日军指挥所也是一片沸腾,栗田和一众参谋弹冠相庆。 “哈哈!我们的炮兵简直是摧枯拉朽,如果早一点得到他们,我们的损失恐怕会小得多!”粟田眉开眼笑,大声嚷嚷着。 “可是长官,我们的炮弹已经不多了,不知道上面还会不会有敌人?”浅川不无担忧地说。 “这样,命令炮兵部队迅速推进到山脚下,他们离得太远,浪费了不少炮弹。” “可是长官,这样一来,我们的炮兵就完全暴露于敌人的迫击炮射程了。” “哈哈!……浅川,你真是太有趣了!” 栗田轻蔑地白了浅川一眼,冷言讥讽道: “我说,战斗已经从早上打到现在,你看到过敌人打过一发炮弹吗?……没有!……还说什么暴露于敌人的迫击炮射程,他们恐怕连迫击炮长什么样都没有见过。” “可是长官,万一他们刻意隐瞒……” “八嘎!闭嘴!” 栗田粗暴地打断了浅川,大声训斥道: “浅川,我觉得你有点迷糊了,唉……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混到参谋这个位置上的?嗯?……你竟然连一件如此简单的事情都搞不明白…… 仗都打到这个份上了,如果敌人有大炮,还会到现在都一炮不放吗?……难道他们留着大炮只是为了作为殉葬品吗?” 浅川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栗田的话虽然有些刻薄,但确实无可反驳。 唉……是啊,又有哪个家伙会死到临头了,还留着大炮一炮不发呢? 所以浅川很快就回了一句: “嗨依!长官,我知道了,我会立刻通知炮兵前移的!” …… 中村异常狡猾,虽然胜利近在咫尺,他还是先做了一次试探性进攻。 一个小队的日军呐喊着冲向山顶,却转眼间被爆豆般的排枪打倒大半。 “八嘎!山上居然还有敌人,还有工事!……这些家伙居然在区区的铁帽山上构筑了三道防线,真是用心良苦!……” 中村发出由衷的感叹。 观测兵迅速向山下打出信号,并发去坐标,日军的大炮很快就发出震耳的咆哮,一发发炮弹像蘑菇云似的在山顶上四处炸开,把山顶炸成一片火海。 眼下,距离山顶还有二三百米,估计敌人还有数百,中村己经心有余悸,眼前的敌人己经一再出乎他的预料,很难说在最后时刻还会爆发出什么样的疯狂? 毫无征兆的,中村忽然脑子里一亮。 八嘎,这帮家伙手里大部分都是日式武器,还有歪把子和重机枪,战斗力还如此强悍,关健是,他们还有一位异常狡猾的指挥员,难道他们就是,自己一直在苦苦寻找的神秘部队? 他一直就怀疑在临城附近,有一支非常精干的队伍,他们善于伪装,战斗力异常强悍,还拥有一位异常狡诈的指挥员。他们不但让皇军的两个小队在黑水河玉碎,还袭击了辛集监狱,踏平了阎王寨。 现在,铁帽山上的队伍简直和他想象中的部队若合符节! 他们在小小的铁帽山上居然阻挡了中村大队整整一个白天的时间,他们手中的日式武器一定是在黑水河战斗中缴获的,如此战力,足以击垮辛集监狱,踏平阎王寨。 直觉告诉中村,这就是那支神秘部队! “搜嘎斯内!” 中村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脸上露出刻骨的仇恨。 如此心腹大患今日居然落入自己手中,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 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将其碾压,否则后患无穷。 一瞬间,中村的表情由愤怒到激动,满脸胀得通红! 他大踏步站上山脊最高处,先是放声大笑,后又语带哭腔: “诸位!你们知道被围的是谁吗?……他们就是在黑水河消灭我第31大队两个小队,打死了中岛少佐,又抢走许多军火的家伙,非但如此,他们还袭击了辛集监狱,打破了阎王寨!” 看着众人一脸愕然的样子,中村继继咆哮道: “时至今日,他们又打死打伤我们四百多人,还先后杀害了石井,大竹两位中队长和近藤小队长……现在,他们就在我们前面,就在山顶上,他们已经山穷水尽,插翅难逃!…… 我命令,所有人员,准备发起玉碎攻击,要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拿下山岗,把敌人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中村的话,瞬间点燃了日军的怒火,刹那间,四周响起震天般的咆哮声: “嗨!杀光支那人!” “嗨!报仇雪恨!” “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中村睁着已经被怒火烧红的双眼,继续鼓动道: “诸君,为了天皇陛下,杀叽叽!” 此言一出,彻底引爆了场上的气势,山脊上的日军发出震天般的响应: “嗨!为了天皇陛下,杀叽叽!——” “为了天皇陛下,杀叽叽!”中村再次鼓动。 “为了天皇陛下,杀叽叽!——” 日军再次怒吼,双方一唱一和,声音震耳欲聋。 在疯狂的呐喊声中,中村掏出写有血字的白幅,郑重地系在额前,拔出军刀指向山顶,发出了最后的号令: “攻击!” 日军疯狂地嚎叫着,兴奋的双眼通红,一句为了天皇陛下,使所有日军都陷入了癫狂,他们纷纷摘下钢盔和帽子,猛掼于地,掏出写有血字的白幅郑重地系在额前,然后端起机枪和步枪开始疯狂的冲击。 冲锋的日军,已经完全没有了战法,没有队形,没有配合,也没有顺序,只有疯狂向前! 漫山遍野的日军一哄而上,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响彻整个山岗。 “打!” 山顶上忽然响起一个炸雷般的声音,虽然声音有些嘶哑,但仍起到了应有的作用。 “呯!呯!哒哒哒,哒哒哒!咯咯咯,咯咯咯!——” 山顶上的第三道战壕内火力全开,各种枪支喷出炽密的火舌,满身硝烟的队员们冒着密集的弹雨,不断的推弹上膛,射出一串串愤怒的子弹。 悄然间,在日军冲锋路线两侧的土包子底下,几个伪装的很好的枪眼,也捅掉了遮挡的石块,“哒哒哒,哒哒哒”伸出的机枪枪管喷射出密集的侧射火力,与正面的火力组成交叉的火网,狂风般地罩向扑上来的日军。 在如此密集的火力打击下,冲在最前面的日军几乎被四五颗子弹同时贯穿,整个身体剧颤着栽倒在血泊里,后面的日军前仆后继,却像割麦子一样一茬茬地倒下。 “轰!——轰轰!” 战壕里开始飞出成批的手榴弹和手雷,爆炸声中,不断有鬼子被炸飞、抛起,有的鬼子被炸断了手脚,有的被炸成了两截。 鲜血飙洒,碎肉飞溅,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味道,夺命的子弹带着尖锐的呼啸,狂怒着,闪烁着,旋转着,穿透硝烟,打碎鬼子的头颅,击穿鬼子的胸膛...... 可这已经丝毫起不到阻挡敌人的作用,冲锋的日军竟然没有人去卧倒,甚至没有人去闪避,他们挺着上了刺刀的步枪,狂吼着:“天皇陛下万岁!”“杀叽叽!”踏着同伴的尸体,蜂拥而上…… 第一百一十八章血肉战场(十五) 孟占山亲自操弄着一挺歪把子,子弹打的又刁又准,冲锋的日军避无可避,如同枯树桩子一般一根根倒下,可是,周围的曰军竟然看也不看,只管瞪着吃人的眼晴继续向前。 眼看敌人如此慷慨赴死,就连身经百战的孟占山也不由露出一丝恐慌。他听说过,这种亡命冲锋,就是日军所谓的“万岁冲锋”或是“玉碎冲锋”,这些被武士道洗脑的家伙,此刻就像是一群肆虐山岗的洪水野兽,飞沙走石,卷地而来。 虽然他平日里最不感冒的就是这种无脑的打法,可此刻他却不得不承认,在最关键的时刻,面对对方密集的火力,面对最后几十米的冲击距离,任何复杂的战术都是苍白的,只有这种悍不畏死的亡命冲锋才是唯一有效的手段,这个时候,也只有不顾一切的反冲锋才是保住阵地的唯一方法。 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 他已利用坚固的工事消耗了敌人一整天。 他眼看第一第二道战壕陷落也不肯动用他的三百精锐。 他宁愿被敌人炸得灰头土脸也不让炮班打出一发炮弹。 为的,全是最后的决战。 现在,是时候了。 眼见越冲越近的敌人,孟占山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他朝段峰做了个手势,然后嗔目如铃,暴喝一声: “娘的,摊牌!给老子点火!上刺刀!” 第三道防线上突然抛掉了最后的伪装,沙包底下突然露出十几门树炮,“嗤——”随着引信的燃尽,树炮发出“嘭!嘭!”的巨响,声音震耳发聩。 这是段峰利用修筑工事剩下来的原木自制的一种树炮,把树干掏空,外面裹上铁皮,再用铁丝缠紧,每具只可发射一次,射程还不足三十米,而且发射一次后炮筒当即炸裂。 可是,这已经足够了。 “彭!——彭彭!——” 十几门树炮几乎同时炸响,轰出的铁砂和碎石呈现巨大的扇面喷射而出,刹那间打的阵前天昏地暗,硝烟滚滚,几米之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射程内的日军猝不及防,被根本没有死角的铁砂和碎石近距离击中,浓密的硝烟中,冲在最前面的百十个日军浑身上下布满了血洞,痛苦地翻滚着、抓挠着、嚎叫着…… 就在这一瞬,孟占山发动了反冲锋。 “奶奶个熊!冲啊!突围!” 他猛地拽出身后的大刀,声嘶力竭地大喝一声,然后迎着硝烟,率先跃出战壕。 “冲啊!” 战壕里的队员眼看队长飞身杀出,一时间备受鼓舞,纷纷端着上了刺刀的钢枪跃出工事,呐喊着冲向敌人。 “冲啊!杀呀!” 树炮就是信号!早已百爪挠心的大虎二虎终于等到了冲击信号,立刻领着三百精锐倾巢而出,转眼间就超越了第三小队的队员。 爆炸的浑浊气浪翻腾而过,呛人的火药味夹杂着浓烈的血腥气让人窒息,未倒下的日军显然还未从村炮的轰击中清醒过来,血迹斑斑的呆在原地愕然地望着飞卷而至的人流,好几秒钟后才开始手忙脚乱地退掉枪膛里的子弹。 两股人流轰然相撞,立刻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杀声。 已经打了一个白天的日军,早已精疲力尽,虽然为中村所鼓动,凭着一股子余勇发起了玉碎冲锋,可身子骨里早已是强弩之未。 已经养精蓄锐了一个白天的三百精锐,此刻早已浑身刺挠,百爪挠心,这些精选出来的精锐,几乎全是老兵,心理素质和拼刺技术都是队伍中的佼佼者,打起仗来更是不合糊,甫一交手,一个个就跟打足了鸡血似的,格挡,挺刺,再格挡,再挺刺……一招招快似闪电,力道无穷,连作为对手的日军都能感受到对手体内那蓄积已久的巨大能量正在喷薄而出,简直势不可挡。 在穿云碎石般的呐喊声中,战场上刺刀闪闪,鲜血飚飞,却在几分钟内就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一向强悍的日军竟然在鲜血狂飙中节节败退,一时间溃不成军。 “稳住!不许退!杀叽叽!” 一名日军中尉拼命挥舞着军刀奋力劈杀着冲过来的队员,试图稳住阵脚,可惜他很快就成了大虎的目标,“嗖!”的一声,大虎使出了绝技“甩手刀”。 环境如此嘈杂,光线又忽明忽暗,等中尉甫觉劲风扑面,想要闪避,哪里还来得及? 寒光一闪,中尉脖颈一凉,鲜血从颈动脉里飙飞出足足有半尺高…… …… 第一道战壕内,正在掠阵的中村惊呆了。 他眼看日军高喊着“为了天皇陛下!”呼啸而上,如黄色的浪潮般席卷山岗…… 下一秒,山顶迸射出一圈炽烈眩目的白光,在山崩地裂般的爆炸声中,顿时天昏地暗,浓烟滚滚,冲锋的日军在浓烟里痛苦地翻滚、抓挠、哀嚎…… 再下一秒,在惊天动地的呐喊声中,守军居然发起了反冲锋,他们死到临头,居然还敢发动反冲锋! 望远镜里,居然有六七百守军端着明晃晃的刺刀从隐蔽处杀出,大大超出了中村的预计,对方劲道十足,简直势不可挡,无数白灿灿的刺刀在火光中闪出耀眼的光芒…… 仅仅几分钟,日军就抵挡不住,开始溃退,守军在后面如影随形…… 中村觉得后背上的冷汗正在涔涔而下,他背靠着战壕里的支撑木,喃喃自语: “八嘎!……那是什么武器?居然有如此威力!” 旁边的参谋惊慌失措: “大队长!我军败下来了,敌人如影随行,他们……他们不是在反冲锋,他们是要突围啊!怎么办?怎么办?……” “立即拦阻射击!” 参谋目瞪口呆: “不行啊!大队长,会误伤皇军的!” “八嘎!少啰嗦……开火!” “不行啊!大队长,我弟弟森太郎也在里面……求你了,大队长,不能开火啊!” 中村一脚端倒参谋,两眼冒火,大吼道: “听我命令,射击!——” 只在一瞬,一字排开的三挺重机枪和六挺歪把子同时开火,“哒哒哒——”“咯咯咯——”密集的弹雨暴风骤雨般卷向溃兵的后方,纷飞的子弹划出无数道明亮的弹迹,织成了一面密集的火网! 猝不及防之下,大批溃兵和紧随的追兵都呼啦啦倒下一片。 “卧倒!快卧倒!” 孟占山一个虎扑趴倒在地,扯直嗓子大吼,一瞬间,突围的道路就被毁灭一切的火网罩住了! 孟占山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他已派段峰通知了炮班,可炮班并未摧毁第一道战壕里的机枪。 假如让敌人集中火力打下去,用不了多久,冲击的势头就会衰退,敌人就会稳住阵脚! 孟占山急火攻心,立时破口大骂: “刘铁柱!你个狗娘养的,为啥还不开炮?” …… 第一百一十九章血肉战场(十六) “嗵嗵嗵!” 背后突然传来密集的发射声。 十几发榴弹像黑乌鸦一般从天而降,呼啸着落入第一道战壕,战壕里顿时火光闪闪、硝烟冲天。 连续而短促的爆炸声中,战壕里的机枪手连同机枪零件一起飞上了天。 中村的背部像被人用烧红的铬铁猛地烫了一下,他“啊!”的一声大叫,一个趔趄扑倒在战壕里。 他的脑子晕乎了一下便清醒了—— 八嘎,敌人居然还有掷弹筒!……他们,他们居然一直留到现在才用! 不行!一定要恢复阻击,决不能让敌人通过机枪阵地! …… 孟占山急得都快要疯了。 他眼看敌人的机枪被炸上了天,可转眼间,“咯咯咯——咯咯咯——”的声音再度响起。 爆炸并未完全摧毁敌人的机枪,一挺哑火的重机枪活物似的抖了一下,立刻在两个机枪手的操作下重新咆哮起来,纷飞的弹雨无情地罩向刚刚跃起的队员。 队员们猝然倒下一片,不得不再次卧倒,冲锋转眼间就被瓦解了。 重机枪疯狂地倾泻着弹雨,粗长的火线打得山坡上腾起一尺多高的尘雾,火光中,敌人的主射手面目狰狞,青筋暴起,完全杀红了眼。 孟占山快速扫描了一眼,距离大概有八十多米,手榴弹够不着,他急得满头大汗,吐沫横飞地大喊道: “后面的,你们他娘的掷弹筒呢?都什么时候了,还他娘的看热闹?” 一个愧疚的声音远远传来: “队长,咱就十二发榴弹,全都打完了!” “狗日的任大红是吧?你们班长呢?你们的迫击炮呢?” “班长在山顶,他说发现了大鱼,叫俺们带着掷弹筒先来,他随后就到!” “狗日的,回头老子剁了他!”孟占山急得双眼突瞪,暴喝如雷。 他心头一凉,随即热血汹涌: ——罢了!己经没有退路了! ——娘的,跟狗日的拼了!老子也给他来个万岁冲锋! 他从身后取出两枚手榴弹,去了盖,开始慢慢地向前面匍匐,敌人的重机枪发现了他,子弹“嗖嗖”打来,孟占山把脑袋和手榴弹紧紧地贴住地面,侧头大喊: “同志们!……胜败在此一举……大伙准备好手榴弹,我喊一二三,咱们一起冲,行吗?” “行!队长!” “干!跟狗日的拼了!” 队员们应声如雷。 “1——” 孟占山大喊。 “2——” 突然间—— 众人目瞪口呆! 一个长长的物件在空中划出一道软软的弧线,忽忽悠悠地落下,“轰!”一声巨响,那挺重机枪完全淹没在黑红色的炸烟里。 那是一个比边区造长得多的手榴弹,虽然天色昏暗,可孟占山还是看清楚了,只是他打死也不明白,那玩意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比他更迷茫的是中村,火光一闪,中村只觉得脚下的地面为之一颤,全身如遭雷击。 这是一次剧烈的、猝不及防的爆炸! 虽然炸点离得挺远!足有五六米,但气浪还是将中村一掀而起。 中村只觉得眼前一黑,脑子里“嗡”的一下炸开了,他拼尽全力想要弄清楚状况,可是,万朵金星使他转眼间便失去了知觉…… 二虎兴奋地搂着机枪一跃而起,“队长!手榴弹是从战壕里扔出来的,那里有自己人!……我靠!一定是顺子,只有那小子有长柄手榴弹!” “顺子?他还活着?” 孟占山激动地大喊,泪水突然就打湿了双眼: “二虎,你给老子听着,一定要找到顺子并把他带下去!……大虎!带几个人到战壕里搞点弹药!其他的人,给我冲!——” “冲啊!” “杀啊!” 队员们喊杀震天,端起刺刀冲下山坡…… …… 山脚下,篝火熊熊,五百骑兵一字排开,六门大炮高昂起粗黑的炮管。 眼见溃兵和追兵终于拉开了距离,六门大炮立即开始拦阻射击。 “哐哐哐!——” 六门大炮喷出耀眼的火光,弹丸拖着长长的弹迹呼啸着在山坡上炸响,追兵前面立即腾起大片的火球。 …… 山顶上的刘铁柱兴奋得有点语无伦次: “娘的!……大鱼!……大鱼!……老子非炸你个万朵桃花开……要不,就对不起死去的兄弟……给我准备!” 山顶上,两门迫击炮一字排开,每一门迫击炮的后面都是两名炮手,弹药箱已经打开,二十发金灿灿的炮弹随时可以入膛。 山下的炮兵阵地是如此明显,以至于刘铁柱一边报告着射击诸元,一边冲着几个队员嚷嚷: “娘的!这样的目标要是打不中,咱们也别**兵了,找根绳上吊去吧!预备—— 队员们迅速转动起高低机和方向手柄,调整好射角和方向,刘铁柱又迅速检查了一遍,立即挥手下令: “两炮急速射!给老子打光炮弹!” “嗵嗵——嗵嗵!——” 随着连续的发射声,炮弹划着明亮的弹迹呼啸着落向山脚下的炮兵阵地。 “轰!轰轰!” 山脚下腾起大片的火球,随着山崩地裂的爆炸声,无数火花飞上半空,更有爆炸物在半空中炸响,一团团火光拖着浓烟从高空坠下,瞬间照亮了大地…… ……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中村看到的已是一个旋转的世界——旋转的天空,旋转的山峰、旋转的战壕…… 战壕里横尸遍地,机枪已经完全变了形。 他全身剧痛,心中却满是疑惑,愤恨,敌人显然已经冲过了战嚎,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敌人的下落。 “不要急,山下还有五百骑兵,还有整个炮兵中队,敌人是无论如何也冲不过去的。” 他这样安慰着自己,强烈的冲动使他强忍着来自身体的剧痛扶着土墙缓缓站了起来。 他趴伏在战壕边,伸手抹了一把脸上黏糊糊的血迹,挣扎朝向山下望去。 只一眼,他就如遭雷击! 山脚下己经完全变成了一片火海—— 炮兵阵地上居然发生了殉爆!脚下的大地都在颤动,强大的冲击波飓风般地掠向四周,大炮、弹药箱、行军帐篷、连同日军的残肢碎肉全都飞上了半空,又纷纷落下。 连环的爆炸在山脚下一遍又一遍肆虐,惊慌失措的骑兵四散奔逃,有的被气浪掀下马背,有的连人带马被炸上了天,有的浑身是火满地打滚,有的人已不见,只剩下马匹在荒野上乱窜。 爆炸的火焰让整个夜空亮如白昼…… “八嘎!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中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做梦也没想到,最后的防线居然己经土崩瓦解,他更想不到,葬送这一切的居然是他的猪队友栗田! 这是个什么样的指挥员啊? 明明手中的家伙如此硬扎,偏偏忍气吞声,不断装孬扮熊,他竟可以置两道防线于不顾,损兵大半仍旧隐忍不发,直到最后时刻才杀招尽出,杀手不断,一剑就刺穿了整个防线。 “这个家伙,一定是魔鬼!” 只在一瞬,挫败感,羞耻和愤恨一拥而上,让中村再也无法承受。 “噗——” 他笔直地喷出一口鲜血,脑袋瓜往前一聋拉,软软地倒在地下。 …… 战场上的气势完全成了一边倒,所有的队员都杀红了眼,手中的机枪、步枪吐出致命的火蛇…… 包围圈完全溃散了,阵地上的爆炸还没有结束,队员们就已经冲过了日军阵地。 最后到达的是刘铁柱和四名炮手,他们看见了他们的队长,孟占山正带着几名队员把守在缺口向两侧延伸射击—— 眼前的队长,浑身是血,头缠着绷带,衣服已经烂成了一条条布片,黄橙橙的弹壳带着青烟从他手中的轻机枪里跳跃而出,耀眼的火舌恰似悸动的长剑,向远处席卷如舔,把试图冲过来的鬼子打得东倒西歪…… “队长!” 刘铁柱激动地大叫: “你咋还没撤?” “娘的!你们立了那么大的功,老子等着给你们擦鞋呢!”孟占山看也不看地回答。 泪水在几个炮手眼中打转,他们望着孟占山,喉头像是被什么梗住了一样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能有这样一位肯与他们同生共死的队长,他们心里感到一种简单的振奋…… 第一百二十章黑云压城城欲摧(一) 就在孟占山率领所部突出重围之时,冀西军分区司令部却面临着一场空前的浩劫,陶司令在冀西横岭地区生平第一次陷入重围。 险情如滚滚黑云,从四面八方向军分区司令部所在地陈庄台压了下来…… 大年初二下午,陶司令率领部队转移到横岭的陈庄台,在没有发现敌情后,便在村子内外驻扎下来。 一处低矮的土坯房里,二十几个干部把屋子里挤得满满当当,昏黄的日光从窗棂中透射进来,映出一张张表情肃穆的脸。 作战处的李昆处长沉声汇报着敌情: “同志们!综合各方面情报来看,这是敌人一次规模空前的冬季扫荡…… 指挥这次扫荡的是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多田峻,他利用驻扎在正太路沿线的两个旅团加上伪军共两万余人,对六路对我根据地进行空前的梳篱式清剿,他们制定了以铁壁合围为核心,以所谓的除夕夜袭为手段的作战计划,妄图将我冀西抗日武装一网打尽…… 同志们!我们面临的形势空前严峻!……” 徐政委补充道: “同志们!敌人这一次扫荡不同于以往,不光兵力空前,而且发动的非常突然。目前,敌人以重兵将双头镇、岔口、慈峪镇至牛家湾一带团团包围,将我们可能突围的每一条大路和小路都己查明、堵死,现在敌人正步步为营,分进合击,企图逐渐缩小包围圈,将我们一勺烩!…… 我们当面之敌,主要是日军独立混成第8旅团……另外,日军的第四骑兵旅团和驻扎在临城的斋藤联队也结束了在临城附近的清剿,正从东面向我们压来,真是黑云压城城欲摧啊!……” 看着部下一个个面色沉重,陶司令笑了笑,大声说道: “同志们!俗话说得好,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敌人虽然从四面八方压来,但是,我们地处山区,地势复杂,我们要充分利用我们的两条腿,和敌人好好玩玩藏猫猫,捉迷藏…… 从目前情况看,敌人主要分为东西两个攻击集团,东西对进,分进合击……所以,我们必须化整为零,从敌人的缝隙里反复穿插,利用地形与敌人周旋。 下面,我们重点研究一下突围路线……” “嗡——嗡嗡——” 头顶上突然传来隐隐的马达声,外面的哨兵突然大喊: “敌机来了,快隐蔽!” 众人分奔而出,立刻跑到村外的小树林里,在一道土坎下纷纷卧倒。 “轰!——轰轰!” 剧烈的爆炸声就从不远处传来,瞬时间,村子内外山摇地动,村子里成了一片火海。 陶司令眼里闪过一丝惊异之色,好险! 四架日机轮番轰炸,一时间浓烟滚滚,蔽日遮天,陈庄台转眼成了一片废墟。 日机丢完炸弹,嗡嗡叫着飞远了…… “狗日的真恶毒!从爆炸威力来看,这是用来摧毁混凝土工事的500磅炸弹,小鬼子真是丧心病狂!”李昆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愤愤地说。 对于军分区来说,这次亏吃大了,一百多个指战员被炸死炸伤,地方党政部门也有一些伤亡,通信科邓科长被弹片击中腹部,失血过多,人已奄奄一息了,他在牺牲前挣扎着对陶司令说: “”陶司令,一定是我们的电台暴露了我的方位,我们刚到一个地方,架起天线一呼叫,敌人根据无线电测向技术,立刻就测到了我们的方位,要小心呐……” 陶司令哭了,眼泪成串地滚落胸前。 …… 在横岭逗留了一天,日军缩小包围圈的消息不断传来,陶司令对日军的进展深感惊讶,决定连夜渡过沙河,跳出敌人的包围圈。 大年初四夜里,部队兵分多路,踩着冰面渡过沙河,谁知没走多远,全都遭遇了敌军,很明显,敌人把突围的路线全都堵死了。 部队只好再渡沙河,折回了横岭,这样一来,原本计划分散突围的几路人马又重新聚到了一起,野战部队、修械所、被服厂、医院和地方军政干部,加在一起形成一支近六千人的庞大队伍。 突围不成,队伍又过于庞大,不但行动迟缓,而且非作战部队众多,打又打不得,走又走不脱,眼看日军的包围圈越缩越小,形势危在旦夕! 怎么办?怎么办? 陶司令困坐村头,一筹莫展。 突然,他想起了当年为了躲避国民党追兵而去过的野人沟,那里离此地不远,道路不熟的人很难找到,何不向那里转移以避过日军的围剿。 如果大部队转移去野人沟,再派一部分部队伪装成大部队引开敌人,多半就能够避过一劫。 想到这儿,陶司令当机立断,立即召集几位主要领导阐述了自己的想法,大家纷纷表示赞同。 陶司令点将老二团团长韩山河: “韩团长,就由你们来扮演诱饵,你们连夜出发,往鸡公岭一带运动,一路上要大造声势,每到一处就支起电台,利用军区机关的呼号不断和各方联络,同时,我们把电台全部停止工作,由此把敌人引开。怎么样?韩团长,能做到吗?” “能!”韩山河毫不犹豫地回答。 “同志哥!这个任务异常艰巨,你们既要拖住敌人,又不能让敌人逮住,还要让敌人产生错觉,这很不容易啊!” “请司令放心!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好!一定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韩团长,你耍记住!尽管牺牲在所难免,但你一定要想方设法把更多的同志带出来。”陶司令严肃地说。 韩山河一怔,随即斩钉截铁地回答: “我知道了!司令,您就下命令吧。” 陶司令点点头,指着地图说: “你看,由此向西大概一百二十里,有个西胜沟,那里地形复杂,群众基础也好,回头咱们就在那里汇合! 我把军区15w的电台交给你们,再把通信科的秦副科长配给你们,你带他们出发,一定要再把他们带回来!” “是!” …… 当晚,韩山河就带着老二团和那部15w的电台出发了,一路上走走停停,还不断使用军区的呼号和各部联系。 与此同时,陶司令率领大队人马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向西进发,一夜之间走了六十里路,终于在天明时分到达野人沟。 这是一条狭长而隐蔽的山沟, 沟内极为狭窄,两侧的山峰高耸入云,沟内是大片的枯树林,非常便于隐藏,敌人的飞机侦察和轰炸都很困难。 在野人沟的南侧,紧邻着沙河河滩,但野人沟隐藏在深山里,四周山山相连,道路不熟的人都很难进去。 在敌人四面围逼的关健时刻,陶司令把几千人的队伍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进了一个敌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准备冒险一搏。 这是一次巨大的赌博,不管是对于军分区,还是对于充当诱饵的老二团,全都是砸下身家性命的一博,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第一百二十一章黑云压城城欲摧(二) 磨盘山,鸡公岭.炮弹飞行的尖啸声此起彼落,大片的烟尘和碎石随着爆炸声四处飞溅。 从日军包围圈中突围出来的老二团残部在羊肠小道上扶的扶,抬的抬,艰难地前进着,呼啸的狂风像是要吞噬掉这支疲惫异常的队伍似的,狭窄的山道旁,陡峭的石壁刀砍斧削般矗立。 团长韩山河带着警卫员穿梭在队伍中间,边走边喊: “同志们!加把油!敌人追上来了!一营长,你过来!” 一营长吕长生跑步上前。 “你们还剩多少人?”韩山河问。 “不足二百,弹药也不多了!”吕长生大声回答。 “一营长,你听着,敌人咬得很紧,你们营就在这里给我建立阻击阵地,坚决挡住追兵!” “是!” “最少给我坚守半个小时,然后带领部队追上来,我们在前面的峪口等你们!”韩山河大声命令道。 “是!团长!” 吕长生拔枪在手,冲着正在撤退中的队伍大喊: “一营的,给我出列!就地构筑阵地,坚决挡住敌人!” “是!” 一营的战士纷纷出列,开始在道路两侧选择位置架好枪,然后拧开手榴弹盖,垒起石头筑成掩体。 “轰!——轰轰!——” 后面的日军很快就追了上来,刚刚建立起来的阵地周围,炮弹如雨点般落下。 一营的战士们马上还以颜色,“呯!呯!哒哒!哒哒哒!”各种枪支暴豆般地响了起来。 吕长生大喊: “给我狠狠地打!狗日的,都在跟了一天了,揍他!……” 韩山河率领二营三营火速冲下山岭,试图冲出前面的峪口。 突然间,峪口处枪声大作,一名尖刀排的战士飞奔过来: “报告团长!前面的峪口有大批伪军,我们的道路被堵死了!” 韩山河大急,扭头命令二营长何长顺: “何营长!我带领三营从正面进攻,你带着二营从侧面迂回,一定要拿下峪口!” “团长,咱俩还是换换吧,我带二营主攻,您带三营迂回!” “少矫情,就这么定了!” 韩山河拔出手枪,朝身边的战士大喊: “同志们!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咱们只有杀开一条血路才能突出重围,三营的,跟我上!” 听到命令,三营的战士鼓起勇气向前冲去,杀声中,部队如潮水般涌向峪口。 “哒哒哒——哒哒哒——” 伪军的几挺捷克式轻机枪喷出密集的火舌,组成交叉火力网刮风般打来,冲锋的战士被突如其来的弹雨撂倒了一片。 何长顺带着二营从两翼摸去,伪军赶忙丢下成串的手榴弹,一连串的爆炸完全淹没了二营的尖刀排…… “嘀嘀哒嘀嘀——” 突然间,伪军背后传来激越的冲锋号声,韩山河大惊:“怎么回事?” 对面的伪军阵角大乱,韩山河举起望远镜望去,顿时目瞪口呆—— 伪军背后出现大批衣衫褴褛的不明武装,足有五六百人,这些人端着明晃晃的刺刀,疾跑中八挺歪把子同时开火,打得峪口尘烟四起。 更不可思议的是,这样一支土里土气的武装,手里居然是清一色的日式武器,火力之猛,让韩山河大为惊讶。 这是什么部队?…… 眼见伪军炸了营,韩山河大喝一声: “同志们!援军到了,冲啊!” 老二团的战士们飞身跃起,奋勇冲入敌阵。 两军前后夹击,伪军顿时大乱,敌阵中,一个白脸大汉挥动大刀,猛地磕飞刺向他的刺刀,大刀顺势在空中一兜,猛然劈下。 “咔嚓!”一声,大刀正砍在一个伪军的脖子上,顿时鲜血飙飞,大汉丝毫也不停顿,挥刀荡开另一个伪军的突刺,侧身一脚,踹得伪军仰面飞起…… 韩山河认出来了,那是—— 孟占山! 韩山河与孟占山在敌阵中相遇,韩山河惊讶地问道: “孟营长,你们怎么来了?” “晦,走过路过不容错过,看到了,就过来凑个热闹!”孟占山大声回答。 “你的人不少啊!” “嗨!本来都够当团长的了,现在只剩下这点。” “别扯了,不吹牛你会死啊?”韩山河怒道,扭身冲向远处。 战斗并没有持续多久,不一会儿,伪军就溃不成军,四散奔逃。 众人终于占领了峪口,韩山河举起望远镜观望了一下岭上的阻击阵地,那里己经成了一片火海。 “等一下吕营长他们!”韩山河大喊道。 不一会儿,几个战士飞奔而来,个个灰头土脸,浑身上下都被硝烟熏得漆黑。 “吕营长呢?别的人呢?”韩山河厉声问道。 “都牺牲了!吕营长……吕营长被炮弹炸飞了,连尸首都找不到啊!”打头的战士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放声大哭起来。 韩山河一把揪下军帽,满眼含泪地望着眼前的战士,一时间心如刀绞。 何长顺满脸是血地走了过来,见了孟占山,楞了一下,却没打招呼,径直对韩山河汇报说:“团长,咱们只剩下三百多人了,电台也被炸坏了,怎么办?” “两个报务员呢?” “秦刚和赵亮同志都牺牲了。” 韩山河的脸色顿时严峻起来,嘴角边的肌肉抽动着,忽然长叹道: “唉,我跟陶司令保证过,要把他们带回去,这让我怎么向陶司令交代啊?老孟,我这一仗受的打击太大了,从来没这么丢人过。” “团长,胜败乃兵家常事,咱想办法找回来就是。”孟占山安慰道。 韩山河惨淡一笑: “怎么找,就剩这三百多号人,弹药也不多了,拿什么打?……” “我这儿还有六百多人,咱两下加起来还有八九百号人,足够干一票!” “你小子,土匪啊?还干一票。”何长顺在一旁讥讽道。 “娘的,咱都被打成这样了,如果不找回来,我誓不为人!”孟占山哽咽着说。 “敌人要追上来了,咱边撤边说,老孟,我们按计划要撤往西胜沟去,你们怎么办了?”韩山河道。 “团长!我们也要撤往西胜沟,您就当我们是归建了,我们都接受您的领导。” “别呀!你现在都独当一面了,已经不是老二团的编制了,我没法领导你。”韩山河冷冷地说。 “就是啊,团长,咱们和他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别让一个老鼠坏了一锅汤。”何长顺酸溜溜地说。 猛听此话,孟占山仿佛被人用鞭子狠狠抽了一下,整个身子不由一震。 一旁的二虎早已按耐不住:“你说啥呢?嘴巴放干净点,要不老子撸你!” “二虎!你给我闭嘴,到一边去!” 二虎不情愿地看了孟占山一眼,无奈地点了点头。 “嘿呦!这可真是有什么样的将就有什么样的兵,瞧瞧,瞧瞧,哪有一点纪律性?”何长顺啧啧连声。 “何营长,不要说了!”韩山河冷然道:“再怎么说,咱们也是同一支革命队伍,这样吧,咱们先一起行动,其他的到了西胜沟再说。” 两下合兵一处,迅速出发了。 几个人一路上各想着心事,全都缄默不语,尤其是孟占山,他知道韩山河和何长顺他们还是对土围子一战耿耿于怀,更是恍恍惑惑,心乱如麻。 唉!孟占山暗叹一声,当此之时,可真是—— 惶恐滩前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第一百二十二章黑云压城城欲摧(三) 突出包围圈后,孟占山一伙子人紧赶慢赶,翻过六七架山梁,走了四十多里山路,终于在黄昏时分到达了青云岭。 青云岭是两个县的分水岭,往南是安泽县,往北是平度县。 “团长,眼见天就要黑了,大伙又饥又累,是不是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孟占山从后面赶了上来,小声问韩山河。 韩山河嗯了一声,举起望远镜开始观察地形—— 前面是一个巨大的峡谷,两山夹持的沟底有一条蜿蜒的小河,小河边上有一条平坦的大道,左侧的山顶也有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队伍正行走在左侧的半山腰上。 何长顺凑了过来: “团长,这儿我知道,这儿叫断谷,前面的半山腰上有个村子叫谭家村,咱们可以去那儿歇一歇。” 韩山河点点头,人们拔腿继续前进,沿着半山腰走了约一里地。 “停!” 队伍里的二虎突然打出了手势,示意队伍停下。 前面的队伍急忙刹住,前后之间发生了小小的拥挤。 “怎么了?二虎?”孟占山忙问。 “队长!前面有情况。”二虎用力地嗅了嗅,很肯定地说:“前面有血腥味。” 一旁的何长顺也嗅了嗅,气恼道: “你小子,净瞎说,血腥味在这儿!”何长顺说着,指了指旁边的火龙驹。 火龙驹由大虎牵着,上面驮着浑身是血的顺子。 “不会错的,我还闻到了焦糊味。” 何长顺伸长脖子又嗅了嗅,脸上勃然变色: “臭小子,净装神弄鬼?哪有什么焦糊味。” 二虎轻蔑地一笑: “何营长?敢不敢打个赌,输了就抽自己嘴巴子。” 何长顺急了: “嘿,你小子,赌就赌,回头我替你抽。” “别吵了!”韩山河喝了一声,随即招了招手:“同志们!注意警戒,成战斗队形散开。” 得到命令的队伍在交替掩护下,悄悄往前方摸去,所有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谨慎地警戒着周围的一切。 大伙很快就看到了何营长所说的谭家村,村子位于半山腰上,山顶的土路和沟底的大道就像巨人的两条胳膊,把小山村紧紧环抱着。 众人从残破的村口摸进村子,立刻就惊呆了—— 村子里到处梁倒柱塌,满目疮痍,有的房子被烧成了一副黑骨架,有的被炸成了一片废墟。 到处都是尸体,老乡们一个个血肉模糊,满面焦黑,许多尸体已被烧成了焦炭,让人几乎看不出那曾经是一个血肉之躯,鲜血染红了地面。 只在一瞬,大虎肝胆俱裂,虎目含泪,悲愤的骂了声:“小鬼子,我操你姥姥!” 二虎两脚一跺,昏天黑地的吼了声:“狗日的小鬼子,我日你祖宗十八代!” 何长顺拼命抑制住抽噎,哽咽道:“别说那些没用的,咱们把老乡归置归置埋了吧!” 很多战士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开始呜呜的哭了起来。 孟占山和韩山河却不约而同地走进旁边的土屋,把手伸进了燃烧后的灰烬,灰烬里还有隐隐的热度,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拔出了手枪。 韩山河低吼一声: “同志们!鬼子应该在今天下午刚刚来过,所有人注意警戒,准备转移!……” “有情况!” 韩山河的话还没说完,二虎又冒了一句,说完就窜出了屋子,向村口跑去…… …… 太阳已经落山了,峡谷里一片暗淡,沉沉的暮霭中,隐隐传来汽笛的声音。 很突兀的,两山夹持的沟底大道上,开始出现一条长长的马队,恍恍惚惚的足有数百匹之多!马队后面是一长溜运兵车,首尾相连一眼望不到边。 非但如此,连山顶的土路上也传来嘈杂的声响,人喊马嘶声和咚咚的马蹄声交织成一片。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气氛中,二虎冲着趴伏在身边的何长顺小声嘀咕: “何营长,你可真行!把咱带进了鬼子窝。” 何长顺面色惨白,结结巴巴道: "我……我……” 看到眼前的情景,韩山河静静趴伏了一会儿,忽然沉声命令道: “同志们!咱们立刻撤出村子,按原路返回,要不就来不及了!” 一路上没怎么说话的段峰忽然发言了: “不行啊,韩团长,咱们已经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了,这么多人往回撤,很容易被敌人发现。” 韩山河迅速瞟了一眼来时的小路,小路毫无遮拦地蜿蜒在半山腰上,看不到任何的遮蔽物…… “那怎么办?这上下都有敌人,难道坐等让敌人包围了?……不行,咱得立刻突围,被发现了就硬冲!” “慢!——” 孟占山有力摆了摆手,面色沉凝: “同志们,咱们上下都有敌人,一旦被发现,鬼子的骑兵很快就能兜到峡谷外面把咱们拦住,那时候,咱们就成了瓮中之鳖,插翅难逃。” 何长顺揣揣地问: “那怎么办?这上也不能,下也不能,前也不能,后也不能,愁死个人。” “很简单,停止前进,就地休息!”孟占山平静地回答。 何长顺的脸上顿时凝住了,他难以置信似的打量着孟占山,显然吃惊不小: “我说,你没发疯吧?就地休息,一会儿鬼子下来了咱跑都来不及。” “各位!”孟占山清了清嗓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小鬼子是打算在附近宿营,他们的先头部队提前肃清了周围,还杀光了谭家村的老乡,就是在为宿营做准备。 娘的,咱们正好钻进了鬼子的狼窝。” 各位,这鬼子足有三四千人,咱们却只有八百多人,绝对不能硬拼!…… 鬼子既然烧了村子,说明他们并不打算在此宿营,我说,咱们一动不如一静,就在谭家村里待着,静观其变。” 段峰立即应和道: “就是,这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鬼子做梦也想不到,咱们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韩山河的脑子转的飞快—— 嗯!应该说孟占山的想法确有其高明之处,但也异常凶险。 说它高明,是因为现在突围,大概率会被鬼子发现,一旦被发现,绝对是凶多吉少。 说它凶险,道理也很简单,一旦鬼子开来村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韩山河望了望孟占山,不仅感慨万千: ——唉!这小子还是那样,一点都没变,什么时候都是那样精明,却又胆大包天。 ——娘的,不知怎的,跟这小子在一起,居然让人感到一种踏实感。 ——无他,就是因为这小子鬼精鬼精的,跟着他吃不了亏! 韩山河在一瞬间就做出了决定: “好,就照孟营长说的做!何营长,命令部队就地隐蔽,千万不要出声!” 他的话一出口,就听何长顺长叹一声: “唉,我说团长,这要是被发现了,那可就惨喽!” 部队迅速在村子里隐蔽下来,为了不弄出声响,连老乡的尸体也不敢搬运,就在尸体附近找地方卧倒,一个个据枪在手,连大气都不敢出。 孟占山倒好,懒洋洋的吩咐段峰: “我说,教战士们放松点,鬼子来不了,再带几个战士去找点水,让大伙吃点干粮。”说完,扬了扬眉毛,嘀咕了一声:“此地很好!”然后两臂作枕、斜躺向地上,就这样仰天大睡起来。 段峰的嘴巴蠕动了几下,夸张地摇了摇头,冲韩山河作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表情,扭头带着人找水去了。 眼见孟占山如此,战士们立即开始放松起来,本来经过连续苦战,大伙已经困乏至极,现在一旦放松下来,战士们什么也顾不上了,互相拥挤着在尸体纵横的地面上倒头便睡。 韩山河苦笑了一下,可他没法那么放松,他让何长顺派出了几组警戒哨,又在村子里巡视了一圈,最后在一处塌了半截的土墙后站了下来,他左手提着一支装满了子弹的柯尔特手枪,右手举着望远镜,就那么一动不动地望着,脸上带着一种莫名的沉重…… 第一百二十三章误入虎穴 到了午夜时分,韩山河越发紧张了。 山顶上的土路上嘈嘈杂杂的,车队的马达声和喇叭声交织成一片,汽车的灯光时不时就能扫到小村子,沟底下的日军也是吵吵嚷嚷的,手电筒的光亮晃得人眼都花了。 沟底的大道上,日军的大队人马源源不断地开来,人的叫喊声,马的嘶鸣声,甚至连武器的碰撞声都能清晰可闻…… 韩山河望了一会儿,累了,又回过头来瞅瞅自己的部队。 这是他进入村子以来第一次认真地观察自己的部队,经过一天一夜的长途奔袭加上连续做战,队伍早已疲惫不堪,在渐起的山风中,战士们互相依偎着,盖着破衣烂被睡的正酣,那个孟占山,大概是冷的缘故,不知何时已经钻入战士堆里,跟战士勾肩搭背睡得正甜。 韩山河苦笑着摇了摇头。 ——唉!……真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最爱出风头、最难拿的家伙,居然还有如此接地气的一面。 ——说真的,如果要让自己像这般和战士们打成一片,自己还真做不到。 ——娘的!这个家伙,真是又可恨又可爱,十足一个异类! …… 就在韩山河夜不能寐之时,远在六十里之外的陶司令同样是愁眉不展。 虽然老二团的出击一度引开了大部分敌人,但敌人并未放弃附近的地面,眼下,大概一个大队的日军留了下来,始终对附近的地面进行梳篱式搜索。 几位侦查员爬上两侧的山头,发现山下河滩上,不远处的山头上,都有小股日军在搜寻。 听完侦察员的汇报,陶司令思索了片刻,忽然大声道: “同志们!敌人虽然被老二团带走了大部,可情况依然很严重,现在看来,敌人是在按坐标进行全面的搜索,很难说他们会不会找到这里,所以,我们还要想办法调开他们。 许旅长,孙团长的情况怎么样了?……” “报告司令,孙团长的腿内还留有弹片,现在高烧不退。” “这样吧,许旅长,虽然老一团已经颇有伤亡,但我们还是不得不借助一下他们,我决定,派你带领老一团连夜摸出野人沟,向西引开敌人,然后和老二团一样去一百二十里外的西胜沟集结!” “可是,司令,我们一走,您的身边就只剩下军分区教导大队和警卫连了,这是不是太冒险了。” “没事,你记住,你们闹得越大,我们就越安全!” “好!我明白了,保证完成任务!”许达大声回答。 许达很快就带着队伍出发了,野人沟里还剩下四千多人,大多数为非做战郭队,为了不暴露目标,陶司令严令各部注意隐藏,一律不准生火做饭,所有电台都停止工作,不管外台如何呼叫,就是不予回答。 队伍在野人沟里又待了一个白天,日军虽然未发现野人沟,但飞机却时常光临野人沟上空,陶司令在山顶设立了消息树,敌机一来,消息树就倒,所有人立即隐伏不动,所以日机始终没有发现。 但山下的日军却在逐山搜索,幸亏日军人数不多,搜索进展很慢。 傍晚时分,西面突然传来剧烈的枪炮声,显然是老一团和敌人交上了火,侦察员报告,沟外的日军突然向西而去,显然是去围剿老一团。 陶司令决定抓紧机会跳出包围圈,遂命令部队立即突围。不料,向东只走了两三里地,尖兵就发现大量日伪军正迎面开来,为了避免与日伪军遭遇,陶司令只好命令部队撤回野人沟。 这次开来的敌人居然不走了,他们就在附近安营扎寨,把突围路线都堵死了。 敌人不但不走了,还开始派出多股部队四处搜索,眼见敌人的搜索部队已经离野人沟越来越近,情况已经变得万分危急。 好在,天终于黑了,附近的敌人纷纷停止搜索,在沟外燃起了大片篝火,并建立了多个宿营地。 很明显,天一亮,他们就要继续行动。 简陋的司令部里,陶司令背着双手焦急地来回踱步,嘴里自言自语着: “奇怪?敌人铁了心和咱们卯上了,难道,敌人得到了什么消息?” “看样子,敌人一定是探到了些风声,知道咱们就在附近,要不然也不会两拨人马都引不开敌人!”李昆分析道。 “就是,侦察员报告,下午西面打得非常激烈,可敌人却去而复返,还从东面调来了大批部队,显然是得到了一定情报。”听到李昆的话,徐政委赞同道。 “那咱们怎么办?”李昆问道。 陶司令凝视着李昆,沉声道: “咱们要做最坏准备了,让教导营和警卫连一左一右把住沟口,其他同志一律做好战斗准备,敌人一旦发现沟口,我们就全力突围!” “司令,我们是不是冒险开机把老一团和老二团都调回来?”李昆问道。 “不行!那样咱们就完全暴露了,以咱们的力量,恐怕撑不到他们赶来。”陶司令滞了一滞,随即低声埋怨起自己:“唉,都怪我呀……把两个团都派了出去,却没达到预期的效果。” “要不,咱们现在就突围,大不了鱼死网破!”李昆悲愤地说。 陶司令陷入了沉思……稍顷,终于开口道: “我的意见是,咱们以不变应万变,这里很隐蔽,也许敌人找不到这里。” 徐政委点点头: “就是,咱们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轻言牺牲,就这么办!” …… 东方终于露出了一丝曙光,笼罩在整个峡谷里的黑暗立刻被这抹光亮撕开了一个口子,在光亮的照耀下,峡谷里开始变得灰蒙蒙的。 由于有了残破的村子作掩护,敌人一直没有发现孟占山他们。 此刻,韩山河睁着熬得通红的双眼,站在土墙后目不转睛的望着峡谷里的动静,他苦盼着敌人离开,这是他们唯一的转机。 终于,山顶上开始传来刺耳的集合哨声,随即响起汽车的马达声,沟底的日军也纷纷走出帐篷,似乎开始准备早饭。 韩山河连忙叫醒了几个干部,从隐蔽处悄悄潜至村口,伏在一道土墙的后面开始观察敌情。 “同志们!敌人就要开拔了,咱们要做好准备,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好,我立即把战士们叫醒,随时准备突围。”何长顺道。 孟占山打了个哈欠,喃喃自语道: “我的天,这么多的鬼子,怕不有一个联队……我说,团长大人,就鬼子这阵仗,不收拾个几十分钟怕是走不了的,要我说,咱们急啥?等狗日的走得越远越好,咱们先吃饭,凭啥他狗日的吃饭咱饿着?再说了,吃饱了喝足了,才跑得快嘛!” 韩山河白了孟占山一眼,脸上阴晴不定,心里更是郁闷无比:这小子,什么时候都那么拽,倒显得自己有多么沉不住气似的。 “那好,那就先吃饭,不过,要快!”韩山河说完,专门盯了孟占山一眼,这小子却跟没事人似的,又是哈欠连连。 很快,战士们纷纷醒来,开始啃食干粮。 但是,由于没有水,战士们艰难地吞咽着干粮和饼子,有的吃了两口又干呕了出来。 “我说,段峰,带几个人去找找水,这没有水喝哪行啊?” 段峰从不远处提了一个破木桶来,皱眉道: “队长,找过了,村里只有一口水井,但里面有尸体,这水有血腥味。” 孟占山看了看木桶,果然,里面的水泛着微红,他嗔怪地看了段峰一眼,下一刻,这家伙居然从一旁战士的腰间拔出了刺刀,在手上轻轻一割,随即滴血入桶: “同志们!”孟占山脸色突变,双眼瞬间通红:“这水里是咱老乡的血,现在,我代表你们和老乡歃血起誓,咱们喝了这桶血水,就一定要为老乡报仇,否则,咱就不是爹生娘养的!”说完,捧起木桶大口喝了一口。 此言一出,顿时群情激昂。 “报仇!” “给老乡报仇!” 战士们什么都顾不上了,纷纷抢至桶边大口大口地喝水,水喝干了,又重新打来,都把自己灌了个溜圆,还是觉得没喝够。 何长顺看呆了,站在一旁吃力地喃喃自语: “我靠!这小子真有法。” 韩山河也看傻了,不过他心里还是很振奋,毕竟部队还要长途跋涉,吃饱喝足何其重要,唉,这小子,真是绝了! 吃罢早饭,韩山河看了看表,已经六点了,他又走到了村口,立刻精神一振。 虽然山下的敌人依旧吵吵嚷嚷,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可山上的敌人却早已经走得无影无踪了。 很快,韩山河返回了村子,向众人说明了情况。 很快,席地休息的战士们纷纷起身,开始持枪集合。 很快,战士们在几个干部的带领下悄悄摸向村口,准备从山顶突围。 通过村口的时候,孟占山下意识地往山下望了一眼,瞬间,他就愣住了。 眼下,朝阳正破空而出,形势大白。 晨光下,他剑眉英挺,他的眼里,有两团火,在跳跃…… 第一百二十四章惊人发现 “老孟,磨蹭什么?怎么还不走?”何长顺催促道。 孟占山理都没理,下一秒,居然紧走了两步,“噗通”一声趴在地上,举起望远镜开始仔细观察起来,一边转动望远镜,一边念念有声: “我操!大鱼!大鱼啊!……这么多的天线……我操!那台最大的汽车上还有一个大转盘……那是什么玩意?…… 嗯,汽车多,天线多,电话线也多……营地前面还有两座机枪工事,左右还设有炮兵阵地,我的天呐……他们居然还有……95式野炮!…… 乖乖,团长,那玩意可比41式山炮威力大多了……我的天呐,那可是装备步兵旅团以上单位的大家伙……我的娘哎,这得多大一条鱼啊!……” 韩山河有点着急,跟着催促道: “老孟,别瞧热闹了,赶快突围。” 孟占山像是没有听见似的,自言自语道: “这里像是敌人的指挥机关啊,看样子来头还不小,嗯,敌人一部分在准备早餐,另一部分都在布置营房,看来狗日的昨天来得晚,还没顾上归置…… 嗯,此地有山有水,还交通便利,小鬼子的眼光不错啊!……” 看到刚才还一脸懒散的孟占山现在跟着了魔一样,韩山河急了,没好气地说: “老孟,搞什么搞?快撤!这是命令!” “别呀,团长,你来看看啊!大鱼,特号大鱼,过了这个村,这辈子都没这个店了。” 韩山河楞了一下,随即走上去趴伏在孟占山身边,举起望远镜观察起来。 孟占山坐起身来,随即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打开,取出里面的地图,放在地上展平,一边对比着周围的环境,一边囔囔自语: “这里应该是营盘山,是方圆百里的交通要道,山脚下有一条小河,很适合安营扎寨。我操!这里八成是敌人的指挥机关,从这里下去一刀,对敌人的打击肯定很大。 我说团长,咱们利用现有的兵力,充分利用地形,突然发起攻击,如果能打掉鬼子的指挥部,足以为我八十三万大军报仇!” 韩山河吃惊不小,转过头没好气地说: “哪来的八十三万大军,嗯?你当自己是曹操啊?……我说,你这胆也忒大了,说你胆大都是轻的,就目前情况来看,你这个想法都堪称疯狂…… 鬼子兵力这么多,光帐篷就有七八十顶,还有那么多的火炮和机关枪,山上的鬼子也没走多久,应该就在附近,我们弹药不多,还精疲力竭,一旦打起来,附近的鬼子肯定会增援,到那时候,非把咱们生吞活剥了不可。” 孟占山咬牙切齿道: “娘的,鬼子这次扫荡杀了我们那么多人,他们应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这么好的机会,打着灯笼都难找,说什么也得搞他一下,为了这,我死也愿意。” 韩山河吃惊地望向孟占山,眼前的孟占山,满脸涨红,目眦欲裂,简直就像一个输红了眼的赌棍。 韩山河耐着性子劝道: “我说老孟,这仗真打不得呀,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敌人这么强大,咱们这么弱小,咱不能拿鸡蛋往石头上碰!” 孟占山轻蔑的笑了一下,面目有些狰狞: “娘的,我不是君子,也等不了十年,敌人虽然是石头,可我不是鸡蛋,全部吃掉他我没那么大的胃口,不过,掰下他几颗大牙的本事我还是有的。” 韩山河话里带刺地说: “我说,你这哪里是去掰牙,分明是去给人家填牙缝。” 孟占山毫不理会韩山河的挖苦,分辨道: “团长,就是因为山上的鬼子还没走多远,山下的鬼子才疏于防范。您瞧,他们忙活的正欢呢,还哼哼着……操!咱们趁此机会干他一票,在机枪掩护下来个猛虎掏心,成功的把握很大! 再说了,咱只求击溃鬼子,捞一把就走,问题应该不大。你瞧,咱们可以从营地右侧的那片谷地突围,那儿有林子掩护,地势非常有利,咱们只要冲过鬼子的营地,穿过林子,就能进入山谷,鬼子就奈何咱们不得。” 韩山河顺着孟占山的手指望去,营地右侧是一片枯黄的庄稼地,再远处,是一片狭窄的谷地,长着密密麻麻的杂树林。 可韩山河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兴奋,他沉思了片刻,转过头冷冷地说: “我说,先不说能不能击溃鬼子,你就能肯定那片谷地不是个死胡同,如果是个死胡同,咱们一旦钻进去,那就死无葬身之地。不行,咱们绝不能冒险,应该立刻突围。” 孟占山有些急了,还想据理力争: “团长,这么好的机会,几辈子都遇不上一回,要不搞他一下,这辈子都得后悔。” 韩山河的脸色顿时严肃起来,他抽动着嘴角,低吼道: “不行!我绝对不允许你这么做!我的同志哥!你头脑发热,过于儿戏,我们不能拿同志们的生命开玩笑,我们……” “停!……” 孟占山一梗脖颈子,扭头打断了韩山河的话头: “我说……话不投机半句多,这猪往前拱,鸡往后刨,各有各的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走你的,我打我的,咱们谁也别管谁。你大团长不敢冒险,可我孟占山敢,要是不狠狠揍他一下,我就不姓孟!” “老孟,你太荒谬了,这里是战场,什么叫咱们谁也别管谁,我是你的上级,我说了算。听着,你必须服从命令,否则我就执行战场纪律。”韩山河说着,微微侧了侧身子,愤愤地拍了拍腰间的手枪套。 “你吓唬谁呢?你自己说的,我现在独当一面了,已经不是老二团的编制了,你没法再领导我!”孟占山愤愤地看了韩山河一眼,冷冷地回答道。 “你说啥?”一句话把韩山河给惹恼了,他脸色蓦变,一把抽出手枪,“你个混球,你还是不是共产党八路军?你还是不是革命干部?我把你个无组织无纪律……” 言犹未尽,他的身子突然就僵住了—— 好个孟占山,居然一把夺过手枪,劈手抓住韩山河的衣领,“哗”的一下蹭开保险,咬牙切齿地顶住韩山河脑门,嘴里闷声道: “娘的,看看谁快,再啰嗦老子毙了你!” 只在一瞬,旁边的何长顺“嗷”的一声,猛一进步,右手倏探腰间。 他快,二虎更快,他的手刚一粘腰,二虎已旋风般卷了上来,电光火石之间,已将何长顺拦腰抱住,嘴里呵呵有声: “别动,何营长,稍安勿躁。” 何长顺暴跳如雷,拼命挣扎,可哪里能挣得动半分。 周围的战士骇然变色,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段峰一愣,立刻抢到孟占山身边,一把抓住枪管,用力将枪口往地上一压: “队长,你疯了,那可是团长哎。” 韩山河满脸涨红,火冒三丈地低吼: “反了!简直反了!……好!……好!……我看你敢开枪!你开啊!你开啊……” 孟占山暴怒,劈手甩开段峰,“哗啦”一声拉动套管,再次把枪顶上韩山河的脑门,握枪的手已在微微颤抖: “娘的,你看老子敢不敢?” 空气瞬间就凝固了,所有人目瞪口呆,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空气里飘着浓浓的火药味,仿佛一点就炸。 韩山河气得脸色惨白,话都说不利索了: “岂……岂……岂有此理,你……你……你简直就是个土匪!……好!……好!……我走……我走……我带我的人走。你个混小子,一切后果由你负责!……” 说完,大手一挥,招呼身后的战士: “老二团的,跟我走!” 一阵窸窸窣窣之后,老二团的战士跟着韩山河鱼贯而出,迅速向山顶隐蔽而去。 韩山河走得飞快,他的脸色因为屈辱而涨得通红。 从军至今,他还从来没遭受过如此大的屈辱,在这个史无前例的日子里,他居然被孟占山差点爆头,气得快要发疯的韩山河,捂着快要气破的肚子,头也不要回的走向山顶。 ——娘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多日不见,这小子居然变本加厉。 ——以前听说他脚踹孙团长,自己还深表怀疑,现在才明白,这小子比自己想象的有过之而无不及。自己堂堂一个大团长,不仅得到旅长的赏识,连陶司令都时常赞赏有加,今日居然被一个疯子作践到如此模样,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唉!”韩山河仰天长叹:“八路军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干部,简直是闻所未闻,这次回去,如果上级不能好好惩戒一下混球,老子就上报军分区!” 此时此刻,几百米外的孟占山,已经变得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他全身的肌肉都已经绷紧,浑身的血管都已经偾张,就像一头准备扑向猎物的豹子。 战斗的激情,嗜血的渴望,已经使他全身都欢快起来,他准备向几倍于自己的对手发起决死的一击…… 第一百二十五章猛虎下山 “队长,你这下可闯祸了,祸还闯得不小。”段峰在一旁惴惴不安。 “唉,他娘的,要干成个事可真难呐。”孟占山拍了拍段峰的肩膀,面不改色:“我这就叫做舍得一身剐,敢把鬼子拉下马!” 望着远走的韩山河,孟占山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可是很快又涌上一丝悔意: ——娘的,自己刚才确实有些过分,不管咋说,他也是自己的领导,自己就这么不管不顾的拿枪指着他,实在是有伤领导的面子, ——唉,管他呢,开弓没有回头箭,干都干了,先打好这一仗,回去以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很快,惊魂未定的战士们纷纷聚拢到孟占山身边,所有战士都瞪大了眼睛,脸上流露出惊愕不安的表情。 黎明的微光中,孟占山目光悠悠的扫视着众人: “怎么样?各位,开眼了吧,今天让你们见识了一下神仙打架…… 我说,你们也看到了,今天我是违抗团长命令,不管不顾的非要打这一仗…… 所以呢,今天这一仗我不作要求,大家自愿参加。如果你们有谁不愿意,非但不算抗命,反倒是遵守了上级的命令,你可以就马上离开,去追赶团长他们,我毫无怨言……” 孟占山大马金刀地挥了挥手,随即从众人面前一一走过。 “可能有人要问了,队长,你干嘛非要强打这一仗呢?弄得鸡飞狗跳的…… 嗯,说到这儿,我又要提一提项羽了…… 当年项羽逃到乌江,亭长劝他渡江逃命,可是他说,我带了八千子弟兵渡江西上,如今无一生还,纵然江东父老可怜我,不怪我,难道我就问心无愧吗?所以他至死都不肯过江东…… 而今……我虽然带你们突出了重围,却把一千多条性命留在了铁帽山上,罗先生,柳老爷子,刘二猛,丁大力,马顺……那么多的好战友,好兄弟,他们都牺牲了,我羞愧至极呀!…… 唉!……我孟占山十几岁当兵,大小数百战,何曾如此丢人过…… 这人争一口气,树要一张皮,我孟占山脸皮薄,爱面子,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孟占山一路说来,几度哽咽,那张英武的脸上,泪水已经融在极度的悲痛里…… 段峰和战士们定定地站在那儿,齐齐地望向孟占山,人人眼含热泪,表情激动,却是一声不出。 “各位!眼下,峡谷里应该是鬼子的指挥机关,杀他一个,胜过杀一百一千…… 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所以,我哪怕是豁上性命,也要搞他一下…… 各位!我有种直觉,今天这一战,必将载入史册,咱们会登上报纸,所有的中国人都会看到,全中国的老少爷们都会为我们欢呼。要是你不幸挂了,你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舅舅婶婶七大姑八大姨都会以你为荣! 这就叫做,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阵地上,一股如潮的激情在涌动。 “队长!”大虎第一个站了出来,“我去,老子还从来没有上过报纸!” “也算我一个!”段峰也站了出来。“这么过瘾的事,怎么少得了我!” “我也去!队长,我要给罗先生报仇!”顺子趴伏在马上挣扎着说。 “就是!”气冲牛斗的二虎大踏步走了上来:“队长,啥都别说了,我们都是您千挑万选出来的,没有孬种!要是不能给牺牲的同志报仇,那还叫个人嘛?”。 “就是,队长,我们要报仇!” “我们没有孬种!” “报仇!报仇!……” 队员们群情激奋,只在一瞬间,就如干柴烈火般燃烧起来。 孟占山有点发呆,虽然他自信能鼓起士气,可战士们的铁胆无畏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这让他有点吃惊,更有点意外! 毕竟,这次是向如此强大的对手发起决死攻击,很可能是有去无回。 他不知道,自从铁帽山一战,他的形象也已经在战士们的心目中变得空前高大起来。以前的战斗,虽然屡次获胜,但都显得有点稀松平常,唯独铁帽山一战,在那样的重重包围之下,在那样的艰难卓绝之中,他们尚且能突出重围,绝处逢生,所以无论是段峰,还是前前后后的战士,早已经觉得他们的队长是个神,是一个能在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的人物,只要有他在,就能创造奇迹! 更为激动的是段峰。 他前所未有的感觉到,他的队长是那样的铮铮铁骨,隐藏在精明油滑,亦正亦邪的外表之下的,是一颗壮怀激烈的心。 能和这样的人成为战友,他万分荣幸。 可眼前的局势是这样的凶险,他又不能不捏一把汗: “队长,我还是想说两句,这兵法云,主不可怒而兴师,将不可愠而致战,我以为从当前的局势来看,众寡过于悬殊,就算是偷袭,我们也胜算不大。” 段峰这么一说,倒把孟占山给逗乐了。 “小子,你跟我多久了?还不了解我吗?这豪情归豪情,冷静归冷静,咱刘师长说过,五行不定,输得干干净净,我要是没找到打点,哪敢如此愠而致战?” “噢?队长,快说说。”段峰大喜过望。 孟占山一招手:“二虎,你过来!” 二虎兴奋异常:“队长,是不是让我打头阵?” “比那还过瘾,而且非你不可。” “噢?队长,快说说,快说说。”二虎急不可耐,大虎也伸着脑袋凑了过来。 孟占山把望远镜递给二虎,“喏,看看对面的兵营,能找到汽油桶吗?” 二虎接过望远镜,瞪着眼张望了半天,疑惑地问: “没有啊,队长,哪儿有什么汽油桶,倒有不少机关枪。” 孟占山自信地说: “相信我,一定有!……喏,就在那处断崖下面,那片被帆布覆盖的东西一定就是汽油桶。” “断崖下面……帆布覆盖的东西……噢,队长……你不说还真发不现,可是队长,你咋能肯定那就是汽油桶?” “我一直在琢磨,鬼子那么多的汽车,能不烧油?……可他们的油会放在哪儿呢?……我要是鬼子的指挥官,就一定会把油藏在最不容易遭受攻击的地方,你瞧,那片区域前有兵营和机枪阵地,后有万丈悬崖,再安全不过了。 你再瞧,最右边的帆布上面还有一些片状的污渍,那肯定是汽油留下来的……哎?我说,咱们要是往上面丢几颗手榴弹,你们猜会有什么动静?” “啧啧……”二虎砸吧了两下嘴巴,用手夸张的比划了一下:“我的天,那要是炸起来,还不得整个万朵桃花开啊?……我的乖乖,我二虎这辈子要能见识到这么大的焰火,当真是三生有幸!” “小子!我不但要让你看见,还要让你亲手去点,敢吗?” 二虎面露难色,“敢是敢,队长,只怕我还没整到焰火边,小命就没了。你瞅瞅,鬼子的戒备森严吶!这汽油桶又堆在了兵营的最后,前面足足有两道防线,后面又是万丈悬崖,咋整?” 大虎大嘴一咧,凛然道:“咋整?拼呗!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样吧,队长,我和二虎带上百十号人一起上,给他来个决死冲锋,只要有一人能冲过去,就能要狗日的好看。” “小子,把你这笨招先放放,喏,二虎,瞅瞅那片断崖,看到那条裂缝了吗?”孟占山指了指兵营后的悬崖。 对面的山峰极高,鬼子兵营背靠万仞悬崖,那是一片刀砍斧削般的断崖,高耸入云,然而,断崖的下半部分却有一道横向的裂缝,一直延绵出好几里地。 “噢!我明白了,队长,你是要我顺着裂缝爬到鬼子的头顶上,然后给他下一阵手榴弹雨。” “聪明,我说,你小子绕个大圈过去,爬上裂缝,然后顺着裂缝爬到鬼子的头顶上。怎么样?能办到吗?” “难度有点大,队长,关键是怎么爬上裂缝。”二虎眉头紧锁。 “二虎,你的飞抓还在吗?我和你一起去,那岩缝间长着稀疏的小树,咱兄弟俩配合着多半能成上去。”大虎说。 “可是大哥,你有伤啊。” “嗨,都什么时候了,还婆婆妈妈的,队长,下命令吧!” “好,我相信你俩能办到,把同志们手里的瓜弹都要上,那玩意延时长,哼哼!狗日的做梦也想不到,你俩会从最不可能的方向给他放个大炮仗。 你们一炸,我立刻带人攻进去,捞一把就走,我们走后面的谷地,就顾不上你俩小子了,好好保重,咱们西胜沟见。” 孟占山的话语为大虎平添了几许自信,他连忙保证道:“队长,您就瞧好吧!” 孟占山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 “现在是六点一刻,我估计再有半个小时,鬼子就开饭了,我们悄悄运动到鬼子兵营附近,你们一炸响我们就冲锋。 天快亮了,大虎二虎,你俩必须在一个小时之内爬到位,这对我们生死攸关! 记住!千万不能闹出动静!还有,老子用大鱼大肉在西胜沟等着你们!……” 黑暗中,孟占山的眼睛炯炯发亮。 “队长,你放心,我俩保证完成任务。”大虎坚毅地点了点头,转身和二虎转身去收集瓜弹去了…… 段峰完全明白了,他由衷地赞叹道: “队长,你这眼力也太厉害了,哪个军校也训练不出来。” “他奶奶的,咱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叽歪个啥?……同志们!给我记住,待会儿猛打猛冲,快打快收,抓一把就走,谁也不许恋战!” “明白!” 孟占山拔出驳壳枪,张开机头,手一挥,六百多条汉子无声地掩杀过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冲天烈焰 大队人马悄悄地摸下山坡,绕了个大圈涉过已经结冰的河面,紧靠对面的山脚向鬼子兵营摸去。 大约还有三四百米的时候,孟占山挥手示意部队停了下来。 这里的河面己经开始变宽,脚下出现大片的卵石,卵石间杂乱生长着半人多高的杂草。 孟占山匍匐于两块磨盘般的卵石之间,透过缝隙望去,日军的机枪阵地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由西向东共有十二挺重机枪依次排开,黑洞洞的枪口令人望而生畏。 猛地,孟占山觉得自己异常紧张起来。 ——如果大虎二虎不能得手,己方将面对密集的火力杀伤,实在是凶多吉少。 ——唉,如来观音玉皇大帝天兵天将一起来保佑吧,保佑我的大炮仗炸响。 ——前面卵石甚多,容易弄出声响,就在此地等待吧,炮仗不响就强攻! 他又用望远镜认真地将日军营地梳理了一遍—— 让他兴奋的是,他在一侧的篷布下隐隐地发现一小截油桶的底部。 “娘的!是油桶,没错!”孟占山放下望远镜,尽力抑制住激动的心情,示意部队就地展开。 “把机枪架起来,动作要快。” 队伍在山脚下迅速展开,队员们一个个匍匐在卵石之间,子弹上膛,手榴弹也拽出来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爆炸声迟迟没有响起。 晨光中,天边已经现出一派金红,淡红的阳光正一寸寸地跃出山岗,半边峡谷已被映红,顶多几分钟,阳光就会漫射过来。 忽然间,兵营里缓缓走出五六个日军,前面一人牵了两条狼狗,后面的人都提着水桶。 眼见日军向河边走去,军靴和狗蹄子踩在卵石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很突然的,前面的狼狗像是发现了什么,对着这边“汪汪”的狂吠起来,日军不由分说,丢下水桶,抄起背上的三八大盖,“啪啪”的向这边打来,弹着点落在卵石上,打的石屑飞扬。 见此情景,旁边的段峰焦急地说:“坏了,被敌人发现了!” “沉住气。”孟占山低语。 日军松脱两条狼狗的皮带,狼狗挣绑绳带的束缚后飞一般窜来,五六个日军跟在狼狗后面,一路放枪奔了过来。 “除我以外,谁都不许开枪!”孟占山低吼。 战斗在一瞬间就打响了,孟占山等鬼子的狼狗距离他只有几米远时,手中的驳壳枪突然打出一个长点射,两条狼狗“嗷嗷”地哀鸣着应声倒地。 后面的日军反应极为敏捷,枪响的同时身子已经扑倒在地,趴在地上连连打出点射,把孟占山身前的大卵石打得碎石飞溅。 孟占山手里的驳壳枪冒着青烟,朝几个向他匍匐而来的日军轮转着射击,敌人前进不得,一时间形成对峙。 爆炸声依旧没有响起! 一挺重机枪“咯咯咯”地响了,子弹泼水一般打来。 日军的兵营内又冲出一百来个鬼子,前边是歪把子开道,后面的鬼子端着明晃晃的刺刀向前猛冲,孟占山暗叫声不好,吼了声: “放近了再打,然后绞上去拼刺刀,不能让小鬼子有开炮的机会!……” 眼见日军冲近,随着霹雳般的一声吼“打!”,队员们纷纷冒出头来,手中的步枪机枪同时开火,冲在最前面的旧军在突然而至的打击下倒下一片…… 剩下的日军才抬起晃动的钢盔,满视野己是挺着刺刀飞卷而至的队员,双方立即绞做一团,杀声震天。 孟占山的做法显然欺骗了日军,日军的炮兵认为是小股敌人搔扰,一直没有开炮,等到发现对方黑压压的足有五六百人时,双方己经绞做一团。 这伙日军异常强悍,一个个膀大腰圆,拼刺技术十分了得,双方虽然是一对三,甚至是一对四,一时竟拼成僵局。 “这是鬼子的内卫部队,队长,兵营里肯定有大鱼!”段峰边拼刺边喊。 “娘的!那两个老虎仔要再不发威,鱼吃不着老子就歇菜了!” “杀叽叽!”远处杀声震天。 孟占山抬眼一望,顿时眼冒金星。 坏了!兵营里又冲出六七百鬼子,无数钢盔正在晨光下晃动,满视野都昰明闪闪的刺刀和鬼子峥狞的面孔。 “天亡我也!”孟占山仰天长叹! “呯!呯!哒哒——哒哒哒!——” 侧翼突然传来激烈的枪声,一队灰色的人流从对岸飞卷而至,密集的弹雨中,刚刚冲出来的日军一个个扭曲着身子倒下。 一个佩戴中尉军衔的日本军官叽哩哇啦一声吼,刚冲出来的日军居然如潮水般退了回去。 灰色的人流转眼间加入战团,为首一人嘴巴大张,汗水拌着泥土和血污已经把他那张儒雅俊朗的脸弄得不成样子,只有一双凤目虎虎生威,一眼望去,活象一只猎豹。 那居然是,韩山河! 孟占山看得真切,一双虎眼瞪得往下滴血,使尽丹田之力大吼: “同志们!团长带人打下来了,冲呀!杀呀!把狗日的锤平!” 吼罢,他一下子就跳将上去,刀锋一闪,一个鬼子的脑袋就飞出了几米之外。 骤然加入的生力军,使原本相持不下的战局瞬间倒向八路军方向,不断有鬼子被刺倒,队员们见韩山河亲自率队冲了上来,无不勇气倍增,鼓起勇气向残敌发起了猛攻,战场上的气势完全成了一边倒…… 眼看只剩四十几个鬼子了。突然间,空中响起“嗵”的一声闷响,头顶上立即响起尖厉的下坠啸音。 “哐!” 一发炮弹在人流边缘处爆炸,一团黑红的炸烟腾起,泥块、碎石雨点般向众人打来。 孟占山脑袋“轰”的一声:坏了!敌人在试射,他们要开炮了!这些狗日的居然连自己人都不顾了! “卧倒!——” 孟占山拼尽全力大喊。 “哐!哐!哐!” 炮弹的爆炸声接二连三的响起,一团团黑红的火焰在浓烟中腾起,剧烈的爆炸把正在拼刺的队员和鬼子完全淹没在雨点般的碎石里…… 眼看一个个战士被炸成了血人,眼看战士们在他面前一个个的倒下,孟占山的心都碎了! 韩山河大急,朝孟占山大嚷: “快撤吧!老孟!鬼子的火力太猛,再不撤就全交代在这里了!” “再挺一下!老子还憋着大招呢!”孟占山满脸是血的大喊。 灼热的弹片“噗”地一下掀飞了孟占山的帽子,擦着头皮飞掠的弹片让他的头发都被削去了一片。 “你没事吧?老孟!” “没事!弹片总是绕着我走!” 弹片四处乱窜,一名战士的胳膊被削断,顿时鲜血如注,和他对刺的鬼子也哀嚎着倒在卵石上痛呼不已。 “不能再等了!炮击一过,鬼子就会冲过来,到时候我们连退路都没有了!孟占山,你小子还敢犯浑!” “我……” 孟占山没词了。 “轰!——轰轰轰轰轰!——” 随着一声巨响,随之就是一连串的声浪,剧烈的爆炸声仿佛将整个山谷都抬了起来,整个河滩便似被数不清的鼓槌儿猛烈敲击的鼓面,不分节奏地大震起来,火光像疯长的蘑菇一样四处开放。 “完了!” 韩山河眼前一黑。 “这下完了,全完了!……敌人的大炮火力全开!这个混小子,把他,我,连同整支部队,全他娘的葬送在这断谷了! …… 第一百二十七章惊天动地 韩山河闭上眼睛,一瞬间内心里涌满了绝望。 他死死地贴在鹅卵石上,周围不断有散发着焦糊味的东西合着泥土和碎石噗噗落下,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把身体砸得生疼,以至于他不得不用双手紧紧护住脑袋。 惊惧夹杂着悲愤,完全堵住了他的咽喉!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一个人突然爬到他身边,声嘶力竭地大喊: “团长!团长!你看……你快看呀!……” 浓浓的硝烟中,韩山河一下没认出对方是谁,他看到的只是一张被兴奋和震惊扭曲的脸,额上一道口子正汩汩地往下淌血,脸上已是浑沌一片。 那人看出了他眼中的迷惘,连忙抹了一把脸,接着吼道: “团长!我是孟占山!我是孟占山呀!……” 韩山河认出了孟占山,心中的绝望和悲愤瞬间涌了上来: “狗日的!老子就毀在你手上了!” “团长!别激动,别激动,你快看呀……”孟占山伸手指向兵营方向。 韩山河艰难地抬起头,虽然他的脑袋有些发木以至于行动异常迟缓,可他还是能明显地感觉到头上己经不落炮弹了。 他艰难地将头转向兵营方向,睁大眼睛向前望去,这一望,就傻了! 一种如潮的惊讶开始在他脸上蔓延。 “轰!——轰轰轰!——” 瘆人的爆炸还在继续,兵营方向己经成了一片火海。 巨大的震撼让韩山河瞬间定格了,他死死地趴在那里,以一个异常僵硬的姿势保持着头部的昂起。 他把嘴张得那么大,口里接二连三的咽着唾沫,他的眼睛发直,背上的冷汗涔涔而下。 “这……这……” 他被惊得结结巴巴,仿佛完全失了语似的。 他的眼前,看到的已是一个火的世界…… 眼前的兵营里,爆炸声不绝于耳,无数火球飞上半空,更有无数的汽油桶在空中狂舞,然后像爆竹似的接连炸开,一团团火光拖着浓烟从高空坠下,映亮了整个峡谷。 伴随着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滚滚浓烟如同铺天盖地的沙尘暴一般翻滚汹涌,卷地而来,猩红色的火焰毫不留情地吞噬着日军的帐篷,汽车、火炮和机枪,连带四散奔逃的鬼子兵。 天空中全是乱哄哄的声音,无数铁渣碎片合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在浓烟中狂舞,然后又雨点般纷纷落下。无数跳动的火舌向四面八方飞卷,连带河滩上的枯草和树木也全被引燃,蹿起的火苗四下升腾,越烧越旺。 一个汽油桶带着一团烈焰像一颗殒石般朝附近坠下,“哐”地在地面上砸了一下,又“咕噜咕噜”滚出几圈,随后“轰隆”一声炸开。 大团的油污拖着滚滚浓烟四处飞溅,两个队员身上立刻腾起淡蓝色的火苗。 “啊!” 队员发出凄厉的惨叫,疼的满地打滚。 孟占山连忙召呼人帮着战士扑灭了火焰,又招呼大伙赶快从河滩上撤离,全部紧贴山脚躲避。 队员们紧贴着山脚趴下,呆呆地注视着眼前的壮景,就连孟占山也愣了,眼前的爆炸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整个山谷都摇摇欲坠,蘑菇云状的火球扶摇直上,仿佛要冲破九天。 足足半小时,爆炸声才渐渐平息,只剩下浓烟烈火和哔哔啵啵的暴响。 “我的天……我的天……” 韩山河犹自不敢相信。 “同志们!别愣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给我冲,捞一把就走!” 孟占山最先反应过来,他一跃而起,朝着队员们大喊大叫,随后拔出驳壳枪,豹子般扑向向日军兵营。 听到命令,所有队员如梦方醒,立刻腾身而起,喊杀声中,部队如潮水般涌向敌营。 诺大的敌营己经完全被浓烟烈火所笼罩,大批残存的日军嚎叫着四散奔逃,剧烈的爆炸己经完全摧垮了他们的意志,他们身上冒着黑烟,散发着浓浓的焦糊味,一个个失魂落魄的往对岸逃去,凶神似的队员们猛冲上去,手中的机枪、步枪喷出致命的火蛇…… 冲到近前的孟占山愣了,如今的兵营,己仿佛是放进了蒸锅,四处浓烟滚滚,灼热异常,根本无法靠近,燃烧的汽油四下飞溅,将小树拦腰烧断,将远处的冰面融出一个个黑窟窿。 “啥也不要了,绕着走,往沟谷里撤!”孟占山大声命令道。 队伍跟着孟占山开始转弯,脚下到处是油桶残片,散了架的枪炮零件,还混杂着焦黑的残肢断臂,人踩上去直打晃。 孟占山眼尖,指着一口斜斜地飞到冰面上的盛满白米饭的行军锅大喊:“这个要!” 立马就有两个队员跑过去捡拾。 “那些也要!” 孟占山又指了指散乱在地上的罐头盒,百忙中瞥见一只装着红色液体的瓶子,连忙捡了就跑。没跑两步又撇见一名队员正从火堆里捞拾一挺歪把子,抬腿就是一脚:“你他奶奶的!快跑!那玩意烫,拿不了!” 队伍有惊无险地绕过兵营,钻进右侧的沟谷,韩山河和警卫员架起歪把子对着远处的鬼子“哒哒哒”地扫射着,掩护着孟占山他们撤离,眼着队员们已经奔远,这才收起机枪追了上去。 听着后面响起的队员们呼呼的喘息声,孟占山逐渐放慢了脚步,同时小心翼翼地观察起来。 前面的沟谷异常狭窄,顶多有两丈宽,两侧都是高耸的石壁,里面长着一人多高的杂树林,战士们或背或扛,跟着孟占山一窝蜂似的顺着沟谷往上爬。 越往里走杂树林越密集,腕口粗的杂树开始挤在一块,杂树中长着枯草和灌木,使行进变得越来越困难。 孟占山急了,抽出已经卷了刃的大刀开始左劈右砍,硬是从杂树林里砍出了一条道路,部队一步一个脚印地朝上攀去,终于到达了一处山梁。 眼前豁然开朗,山梁附近出现一条蜿蜒崎岖小路,直通山顶。 孟占山站在山梁上,眼见韩山河扛着歪把子走了上来,连忙大踏步迎了上去。 “哎呀呀,团长,恩人呐,没想到我都对你那样了,你还能赶回来救我。” 韩山河刚一踏上山梁,孟占山己满脸堆笑地抓住韩山河的手,顺势接过韩山河肩上的机枪。 “哼!你小子再怎么说也是老子的兵,老子放心不下。”韩山河气哼哼地回答。 孟占山歉疚地说:“团长!回去你毙了我得了,我他娘不是人!” “你小子先想法留住这条狗命,别叫老子回去没得毙!叫大伙赶快赶路,不能停,我断后!” “不!团长,我断后!” “都什么时候了还啰嗦,快滚!”韩山河一边训斥,一边抓过机枪。 “是!滚!大伙快点,跟着我滚!”孟占山放声大吼。 韩山河笑了一下,随即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天空中,朝阳破空而出,形势大白。 山下的兵营方向,几团巨大的烟柱兀自升腾而起,黑烟裹着冉冉升起的旭日,使这个黎明别有一番血色的生动…… 第一百二十八章千钧一发 山顶的枯草丛中,几根枯草叶子轻微地晃动了一下,缝隙中探出一支十倍望远镜,望远镜后面,侦察科长史大新正聚精会神地观察着山下敌人的动向。 伴随着望远镜的移动,山脚下的日军多如牛毛,浩浩荡荡近千人的日军正拉开巨大的散兵线开始搜索野人沟南侧的山麓,日军搜查的很细,手中的刺刀在草丛里拨来拨去,似乎不准备放过一草一木。 远处的河滩上,隐隐绰绰地晃动着无数骑兵,河滩的一侧,许多日军正在构筑炮兵阵地,所有一切都表明了,野人沟危在旦夕。 史大新重重地叹了口气,迅速收起手里的望远镜,向周围战士比了个手势,匍匐着退出了阵地。 野人沟内的简易指挥所内,陶司令正焦急地来回踱步,嘴里不断地询问着: “怎么还没有最新报告?” 站在一旁的徐政委抬头回答道: “嗨!四十分钟前史科长才派人报告,说是日军正在吃早饭,一时半会儿恐怕不会再有什么新情况了。” “告诉各单位,一定要注意隐蔽,所有人都必须做好战斗准备,随时准备突围。”陶司令沉声命令道。 “都已经i通知到了,同志们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枕戈待旦,没有枪的同志也都分到了手榴弹。”一旁的廖参谋赶紧回答。 廖参谋的话音刚落,史科长就匆匆走了进来,一进来就大声汇报说: “报告司令!鬼子已开始搜山,大概有上千人,山外的河滩上还有大批骑兵部队,另外,还有炮兵部队。” 大司令惊讶地凝视着史科长,追问道:“怎么,还有骑兵部队?” “是啊!恐怕有一个骑兵联队。” 一直在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陶司令焦急地继续询问道: “我们在两侧的山头上各有多少兵力?估计距离敌人搜到山头还有多长时间?” “两侧山头各有一个排,估计一个小时之内敌人就会搜上来。”史科长赶忙汇报说。 陶司令的神情一滞,转身对身边的李昆参谋长下令: “部队立刻向沟口运动,山顶上的枪一响咱们就突围!” “可是司令,敌人有骑兵呐,又是大白天的,现在突围对我们极为不利啊!”李昆连忙回答道。 “那也必须突围,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唉,说起来都怪我……把部队带入了野人沟,以至于陷入重围。”陶司令长叹了一声,低声埋怨自己道。 身边的徐政委开口了:“怎么能怪你呢?司令,如果我们不进来,情况也许会更糟。” “好了,不说这些了,同志们!” 陶司令摆了摆手,随即继续命令道: “待会儿枪一响我们就突围,突出沟口后,部队分成三个方向发起攻击…… 徐政委!你带领保育院和军分区医院向南突围,李昆同志,你带领被服厂和修械所向北突围,我带领地方军政干部向东突围…… 咱们把军分区教导大队一分为三,各自带一个小队,警卫连加强给徐政委,各部突围后想方设法往西胜沟集结……” 徐政委大急,立刻反对道: “不行!司令,怎么能让警卫连跟着我呢,他们应该保护您才对!” 陶司令摇了摇头: “老伙计,你那里多半是女同志,你就不要再推辞了。” 徐政委心中一热,激动地说: “唉……司令,你叫我说什么好?” 陶司令冲徐政委点了点头,又目光灼灼地扫视了一遍众人,忽然动情地说: “同志们!目前的情况我不说大家也明白,强敌环伺不说,我们手里还大多数是非作战部队…… 同志们!这也许是我们最后在一起开会了……今天过后,也许我们当中的大多数,甚至是全部,可能就要革命到底了…… 作为你们的司令,我必须跟大家道个歉,我没能带领你们突出重围,有负于党的重托,也有负于你们每一个同志! 但是,我还想给大伙下最后一道命令……同志们!我们是共产党八路军,仗可以打败,但不能失了气节,所以,就是死,也要死的壮烈!…… 特别是,我们这些人谁也不能当俘虏,我们绝不能给八路军丢人!……” “放心吧司令,在座的都是老革命,知道该怎么做。”徐政委凝视着陶司令,表情肃穆地回答。 李昆也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哽咽道: “司令员,政委,待会儿枪一响,我可就顾不上你们了!” 陶司令笑了笑,沉声道: “老李,枪响以后,咱们谁也别管谁,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哪怕是有一路人马突出重围,那也是胜利!” “好!多加保重啊!两位首长。”李昆的声音已经有些发颤。 “你也是!”陶司令拍拍李昆的肩膀。 徐政委的嘴唇微微翕动,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他伸手左右手分别握住陶司令和李昆的手,泪水夺眶而出…… “司令员呢?政委呢?”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喊声从外面传来,话音未落,侦查员刘东已经大踏步走进指挥所。 刘东蹬蹬蹬跑了上来,对着陶司令“啪”地打了个立正,声音激动的有些发颤: “报告司令,报告政委,鬼子突然停止了搜山,正在迅速撤离!” “什么?你说什么?” 消息来的太过突然,以至于还沉浸在伤感中的陶司令,先是一愣,随后发出重重的质疑。 徐政委和李昆也是一愣,茫然地看向刘东,都是满满的难以置信。 不但是他们,连身边的几个参谋和警卫员也都莫名其妙的嘟囔着: “怎么回事,鬼子撤了?” “千真万确,司令!为了怕弄错,我专门观察了二十多分钟才赶过来汇报!”刘东一脸的肯定,随即异常兴奋地说:“而且,鬼子撤的特别急,他娘的,瞧那架势,就跟死了天皇,急着要奔丧似的!” 听了刘东的汇报,陶司令的眉毛扬了一下,眼睛却仍旧死死地盯着刘东: “敌人的营地撤了吗?” “撤了!撤了!鬼子撤得很急,丢下一地的破烂。” …… 二十几分钟后,陶司令带人赶到了沟口。 虽然陶司令仍然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可日军却是实实在在地撤了。 骑兵早已不见了踪影,正在狂奔的步兵还能看见一个小尾巴,几个营地已经一地鸡毛,一辆辆满载物资和弹药的骡马大车正在崎岖的山道上蜿蜒而行。 眼见日军真的撤离了战场,略为放松的陶司令放下了望远镜,一屁股跌坐在一堆枯草上,长长地吁了口气。 徐政委和其他人仍呆呆地望着沟外,傻傻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没有人能够形容他们此刻的心情—— 那是一种这辈子也没有几回的,即兴奋又迷茫,即震惊又疑惑,简单至极而又复杂之至的心情。 “娘的!打了半辈子的仗,还从来没遇见过这种事情,小鬼子这是唱的哪一出啊?”陶司令在地上感慨道。 听见陶司令的话,众人纷纷围拢了过来,所有人都在苦思冥想,去没有人能够回答。 可是,一种难言的兴奋正在人群中传递,众人虽然灰头土脸,衣衫褴褛,一双双眼睛却无不透着掩饰不住的惊喜。 还是李昆先发言了,他看了看左右,调侃道: “嗨,我说,刚才我做了个通天大法,调动天兵天将向鬼子当头罩去,小鬼子一见,无不屁滚尿流,所以哭着喊着就逃了。” 徐政委笑骂道: “胡说!不许搞封建迷信!你要有那本事,早几天干嘛去了?” “就是啊,参谋长,你要有那本事,小鬼子早就哭着喊着滚出中国去了!”陆参谋调皮地说。 陶司令笑了笑,摸索着自己的口袋,从兜里掏出一包纸烟,一人发了一支,边点火边说: “同志们!这件事情实在是蹊跷,要我看啊,可能性有二,一是鬼子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而且得到的是死命令,所以才会不管不顾的撤走。 二是小鬼子找不到咱们,变着法的使什么阴谋诡计,想来个引蛇出洞,所以咱们千万不能大意。 不管怎么着,咱们一定要沉住气,先不要轻举妄动,就是要突围,也得等到夜里。” “就是!”徐政委一边接烟一边说:“咱们正好趁白天的时间好好侦查一下,看看四周到底有没有鬼子在埋伏。” 李昆点点头,接着补充道: “我看这样吧,咱们把所有侦查员都撒出去,再动员所有的情报渠道,一定要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 整整一上午,陶司令都带着警卫员滞留在沟口,他的心里充满了困惑和疑窦,他在那方寸之地不停地徘徊。 头顶上,天空一改往日灰蒙蒙的颜色,竟然透出些许湛蓝,微黄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陶司令脸上,竟让他有种温暖的感觉。 到目前为止,他所经历过的险境没有十次也有七八次,多少次死里逃生死中得活,可他确从来没有经历过今天这样的方式。 今天所经历过的一切,完全超越了他认知的极限,概括下来就是四个字——"匪夷所思” 日军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只需再进一步,整个军分区就将面临灭顶之灾,可突如其来的戏剧性一幕,不仅让几千人死中得活,还把一个惊天的问号留在了野人沟。 要知道当初为了调开日军军分区已先后派出了两个团做诱饵,试图调虎离山,可日军却不为所动,坚持按坐标进行拉网式搜索。 是什么样的惊天大事能让他们如此惊慌,以至于宁可前功尽弃也要匆匆离去,陶司令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唉……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往往十之八九。 可是今天,他却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给砸晕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烟消云散 队伍在孟占山的带领下一刻不停,连续翻山越岭。 战士们整天都处在长距离的奔袭中——上山,下山,爬坡,绕梁,虽然异常辛苦,可战士们的士气非常高昂,大家一边急行军,一边唱着顺口溜: 小鬼子呀真凶悍,拼着刺刀扔炮弹,忽听背后一声响,吓得鬼子直叫娘,烧了他的炮,烧了他的枪,烧了他的屁股,烧了他的皮囊,满身冒烟来回跑,小腿一蹬玩完了…… 韩山河听了奇怪,问战士:“哪学的?” 一个战士气喘吁吁地回答: “报……报告团长,跟孟队长学的。” 韩山河一愣,有点吃力地喃喃自语道: “我的娘,真他娘是个歪才……” 队员们就唱着这首顺口溜,一口气跑了八十多里山路。 正午时分,队伍来到一处山涧。 韩山河问:“现在位置?” 段峰拿出地图摊在韩山河面前,用手一指:“枇杷沟。” 韩山河用手量了量枇杷沟到西胜沟的距离,下令道: “已经走了一半了,告诉大伙,原地休息,多派几个警戒哨。” “是!”段峰答应着转身安排去了。 “团长,来!吃点干粮。” 何长顺顺手掏出两块玉米饼子,一块递给韩山河,一块自己嚼了起来。 孟占山让战士抬来那口行军锅,大声招呼众人: “来来,打牙祭喽,大米饭的干活!” 众人跑了一上午,一直水米未沾,一见到白米饭,个个眼晴瞪得溜圆。 “哎呀,这没筷子没勺的,咋吃?”有个战士问。 孟占山白了战士一眼: “小子!都这光景了,还他娘的勺啊筷啊的,我看你是欠饿!” 说完,伸出右手抄起一把白米饭,团巴团巴窝在手里,转瞬间己经狼吞虎咽起来。 韩山河啃了两口玉米饼子,硬邦邦的直打牙,有心吃米饭,又拉不下脸,随手取下腰间的水壶,用力晃了一晃,里面毫无声响,不由得“唉”的长叹一声。 孟占山幽灵一般的出现在韩山河身后: “报告!补充营营长孟占山前来请您吃饭!” 韩山河显然还在为夺枪之辱生气,闷声闷气地道: “切!老子没那个心情,对了!老子的枪呢?” 孟占山笑嘻嘻地递上柯尔特手枪: “枪在这儿呢,团长,子弹一发不少,嘿嘿,物归原主。” 韩山河接过手枪,虎着脸不搭理孟占山,心说这狗日的变脸倒快,几个小时前还拿枪顶着老子,现在却一脸的媚态。 孟占山毫不在意,嬉皮笑脸地继续搭讪: “哎呀,团长,咋就吃这个?我那儿缴获了一大锅米饭,我给您弄点?” 说完,颠颠的跑过去又跑回来,手上己多了一个空罐头盒,里面盛满了米饭。 “嘿嘿,团长,知道您是个讲究人,诺!罐头盒盛的,盒盖当勺,米西米西?” 韩山河哼了一声,伸手推开,黑着脸道: “不饿!老子早就气饱了!” “嘿!是哪个不长脸的吃了豹子胆,敢惹咱团长生气,待会儿我把他给您逮来,当着您的面好好抽他几个大嘴巴子,他奶奶的,这狗日的也太不拿咱团长当回事了!……” “抽嘴巴子?想得美!老子要毙了他!”韩山河愤愤地说。 孟占山可怜兮兮地叹了口气: “唉,团长!要不这样,您先吃点,等会儿您吃饱了,有劲了,我让他伸长脖子等着您砍,您看成吗?” “老子没劲砍,就得毙了他!” “嘿嘿,团长,这不是怕响枪招鬼子嘛?不能毙!您还是先吃点吧,等吃饱了,有劲了,不就能砍了?” 韩山河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孟占山: “少来这套!” “嘿嘿,看来团长大人是不饿,那我招呼别人去了。” 韩山河大怒,一把揪住孟占山,劈手夺过罐头盒,不管不顾的狼吞虎咽起来: “狗日的,老子都跑了一天了?能不饿?……啍哼!想指望一盒米饭就糊弄过去,没门!” 孟占山忙赔笑脸: “嘿嘿,是!是!……您老人家还有啥需要,尽管说,这做买卖嘛,讲究个等价交换,只要您肯放我一马,您要天上的星星我都给您摘!” “少糊弄老子!老子要吃肉,你有嘛?” 孟占山哈哈大笑: “段峰,把缴获的玩意都拿来,给大伙分分!” “是!” 听到命令,段峰捧着几罐军用罐头跑了过来,笑着道: “团长!不光是牛肉的,还是烤熟的,嘿嘿,请慢用!” 韩山河大为惊讶,一时愣在当场。 孟占山用刺刀挑开一盒罐头,小心翼翼地摆放在韩山河面前。 韩山河瞅了瞅,又闻了闻,试着用刺刀叉出一块来放在嘴里嚼了嚼,立即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嗯!香!……真他娘的香!……比水豆腐还嫩!” “嘿嘿,团长,您满意就行……我说团长大人,就饶过小可吧?” “哼,想得美!有肉没酒,不成!” 孟占山一脸难色: “唉,我的团长,这荒郊野外的,到哪儿给您去弄酒?” “没酒,没酒头照砍!” 刹那间,孟占山微笑了,斜斜地伸手探入怀中,微一闪晃,一只装满红色液体的酒瓶子就变戏法似的出现在韩山河面前: “嘿嘿,酒可以有!就怕团长大人您说话不算数!” 这一下子,韩山河立刻就傻了,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了半天,脸上由惊讶,再到确认,最后转向惊叹: “我的天,你小子到底是人不是?嗯?这打仗邪乎,做人邪乎,做事也这么邪乎?……我的天呐,这可是高级红酒!哪来的?” 孟占山一笑: “嘿嘿!缴获的!……他娘的,我还以为是鬼子的清酒呢。” 韩山河鄙夷道: “切!不懂了吧,这可比清酒高级多了,我说,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喝上的,起码是个佐官。” “嘿嘿,那团长大人,您看……这杀头的事?” 韩山河撬开酒瓶,美美的灌了一大口,然后就着米饭大嚼着牛肉罐头,嘴里喷出了一句: “想得美!” 眼看韩山河大快朵颐,孟占山有点慌了: “得!吃饱了,喝足了,您老人家照砍,回头我洗净脖子等着您成吗?……哎呦,您看,您老人家是不是也分我一点,这砍头前也得喝一口断头酒不是?” 韩山河再也绷不住了,笑骂道: “臭小子,真无赖!我他娘的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摊上个你这么个主!唉……算啦!算啦!说一千道一万,你小子把仗打赢了,我受的气也值! 不过,你小子记住,你欠我一条命,再惹我生气老子随时拿过来!……” “是是是……永志不忘!永志不忘!” 孟占山又是点头,又是哈腰的,逗得韩山河哈哈大笑。 孟占山一脸认真地道: “我说团长,这回我可是真服了,被人拿枪指过头回过头又能去救人家,这肚量当真是世间少有,我孟占山把话撂这儿,今后我要是再对您不敬,就不是爹生娘养的!嘿嘿,就是这!……” 韩山河没答话,递过酒瓶子,孟占山接住,大灌了一口,顿时一脸的陶醉,扭头把酒瓶子递向何长顺: “何营长,来,也尝尝!” 何长顺哼了一声,黑着脸走到一边,接着啃他的玉米饼子。 韩山河见状,摇了摇头,把罐头盒又递给孟占山,孟占山接过,叉出一块大吃起来。 韩山河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孟占山: “哎?我说,不杀可以,不过你必须给老子讲清楚,鬼子的兵营怎么突然就炸起来了?你小子到底放了什么歪招?” “嘿嘿,我发现鬼子的兵营后面堆着不少汽油桶,就让大虎和二虎顺着悬崖上的裂缝爬了过去,给鬼子来了一顿手榴弹雨。 唉……这俩兄弟,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我们约好了在西胜沟汇合。” 韩山河砸吧了两下嘴,一脸的惊讶: “啧啧……还真有你的,老孟!说实话,我还从来没看见过这么壮观的焰火呢,真他娘的痛快!” “可惜呀,团长,到处都是火球,咱也看不清战果。” 韩山河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老部下,似乎颇有感悟: “嗯,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小子虽然看起来有点愣,可打仗从不用蛮力,那楞也是在表面上的,实际上,你小子精着呢! 别的不说,就这战前侦察精的很,我都观察了那么久,咋就没发现有汽油桶呢?而且,我也没注意到那道裂缝! 你小子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嘿嘿,团长,您太抬举我了。” “不!这战前侦察对一个指挥员来说至关重要,敌情我情,地形气候,能不能打,怎么打,必须心中有数。 你小子能够捕捉到别人发现不了的情况,并能迅速地加以利用,那是一种真功夫! 不过,我很想问一句,老孟,如果你没发现这些窍要,你还会打这一仗吗?……” 孟占山楞了一下,随即定定地望向韩山河: “团长,不瞒您说,我老孟早就一根筋死定了,发现了要打,没发现也要打! 您可能会说,嘿!老孟,我刚表扬了你精,你咋就愣上了呢? 团长,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从来都不认为自己做的都是对的,可是,只要我觉得自己应该去做,十匹马也拉不回! 这一次我们牺牲了那么多的同志们,我要是不替他们找回来,就不配活在这世上!……” 一瞬间,韩山河愣在了那儿了,他举着酒瓶,默默地凝视着孟占山足足有一分钟,一动不动。 他的目光充满了柔情。 他原本以为眼前的这个家伙是个精灵古怪,为人处世都异常另类的存在,可是现在,他觉得,他看错了。 这是个孤傲的家伙,但却重情重义,一旦成为朋友,足可以托负一生。 “嗨!……我说团长……” 孟占山忽然就有点激动,他一把拉住韩山河的手: “我他娘的真浑!我怎么就会,怎么就会拿枪去指着您的头?……您是这么好个人,唉,真是的,我再次请求您原谅!” “原谅啥?”韩山河眉毛一挑。 “嗨!就是我拿枪指着您的头啊!” “你拿枪指过我的头吗?我咋不记得有这回事啊? “……” 孟占山愣了,他的眼睛忽然就有些湿润…… 第一百三十章愁云惨淡 一轮弯月挂在夜空,不时被云层所笼罩,野人沟里一片朦胧。 沟口的一颗杂树下,陶司令和徐政委如泥塑般站立,仔细地观察着沟外的情况。 “司令,侦查员来报,方圆二三十里都未发现鬼子的踪迹,看来鬼子是真的撤了。”李昆从一旁走来,小声汇报道。 陶司令嗯了一声,恍然陷入沉思,足有一袋烟的功夫,才在李昆不解的目光下,缓缓向李昆和徐政委招了招手。 二人连忙凑了上去。 “我们不去西胜沟了,看来鬼子确实是撤了,我们不如杀个回马枪,直接回李家洼。不管怎么说,我们在李家洼埋了不少粮食和物资,如果去西胜沟,大队人马的吃食都不好解决!”陶司令沉声道。 “我同意,西胜沟有老一团和老二团已经够了,咱们再去,老百姓的负担太重!”徐政委表示赞同。 “我也同意!”李昆也点点头,“我有一种直觉,鬼子的扫荡恐怕就到此为止了,咱们正好直接返回李家洼。” 陶司令又沉吟片刻,终于朝一旁的廖参谋摆了摆手。 廖参谋会意,立刻发出了指令:“吹哨!” 整个野人沟立即响起一连串的集合哨声,席地而卧的官兵们纷纷起身,开始持枪集合。 这是大年初七的晚上,一个令陶司令和全体官兵终身难忘的夜晚。 朦胧的月光中,数千人马从野人沟的沟口逐一闪过,部队终于跳出了煎熬了两个日夜的深山沟,分三路向李家洼转移。 一路之上,三路人马居然畅通无阻,没有一路遇到日伪军,实在是难以置信!经过两天一夜的跋涉,部队终于在大年初九的下午回到了李家洼。 突围终于成功了,虽然过程是如此的神奇和戏剧化。当天晚上,军分区就通过电台和晋察冀军区取得了联系。 收到陶司令的电报,军区司令员聂荣臻,参谋长唐延杰,还有司令部大大小小的二十来个干部,全都激动的难以自抑,一个个都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原来,几天前,聂总部获悉日军对冀西军分区展开大规模围剿,一个个都十分担心,偏偏陶司令他们为了防止被日军侦测,保持了无线电静默。一连几天,军区都收不到军分区的电台信号,上上下下都十分着急。 更火上浇油的是,聂司令为了了解一下情况,打开了干电池收音机,听到的却是日军正在播放这样一条消息—— 冀西八路军的首脑机关遭到了英武的皇军空军的轰炸,电台已被炸毁,部队伤亡惨重,已经连几天都听不到他们的电台信号了…… 听到这里,聂司令忧心如焚。 没想到,今天晚上,不但收到了来自军分区的电报,还获知陶司令他们已经突出了重围。 消息传来,聂司令大喜过望,他不但详细询问了突围过程,还对部队的战损情况进行了仔细的了解。 最后,聂司令不但没有批评军分区,反而表扬了军分区胆大心细,通过隐伏于野人沟保全了全军骨干,十分有利于部队的重建。 …… 汇报完情况,陶司令立刻召来了侦察科长史大新,听取他关于敌情的汇报。 敌人确实是撤了,双头镇、岔口、横岭、慈峪镇至牛家湾一线全都不见了日军踪影,据说前天上午就撤了。 日军一撤,隐伏在山里的老百姓呼啦一下全都冒了出来,部队和老百姓开始一起修缮被敌人破坏的房屋和设施,同时挖出埋在地下的粮食和物资。 战士们和老百姓背的背,扛的扛,抬得抬……整个李家洼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气! …… 陶司令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更是无法一展笑颜。 虽然聂总部没有批评自己,反而表扬了自己胆大心细,保全了军分区骨干,但陶司令心里明白,那一切纯属侥幸之侥幸。 滑稽的是,他到现在也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以日军行动之坚决,拉网搜索之严密,居然肯功亏一篑,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而且,日军似乎对相关消息封锁甚严,到目前为止,从各个渠道反映上来的消息只是说日军突然接到了命令,必须限时限点赶赴营盘山至鸡公岭一带进行围剿,其他的一概不清。 娘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有,老一团和老二团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派出去的六支小分队又怎么样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陶司令如坐针毡,坐卧不宁! 一天以后,各路情报源源不断地送来,却是噩耗不断—— 常大山部和黄新廷部在大石峪陷入重围,近两千人全部壮烈牺牲…… 刘勇部在葫芦口陷入重围,四百多人全部壮烈牺牲…… 吴大伟部和张刚部在马家坳陷入重围,除吴大伟带领几十个人从小路突围以外,其他六百余人全部壮烈牺牲…… 孟占山部在铁帽山与敌人激战竟日,伤亡惨重,下落不明…… 老一团在许达的带领下已经突出重围,现已到达西胜沟,只是部队伤亡惨重,只剩下四百多人。 老二团和韩山河音信全无,下落不明…… 陶司令的心在滴血,怒火在熊熊燃烧。 娘的,本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还是没想到损失竟然会如此惨重,作战部队居然十损六七,甚至更多!这次伤的元气,恐怕一年半载也补不回来。 自军分区成立以来,何曾遭受过如此惨败,实在是令人难以释怀。 一向乐观的陶司令,第一次沉默了。 眼见陶司令少言寡语,郁郁寡欢,徐政委想要劝一劝,却终究没说出口。 能说什么呢?对于陶司令这样的军人,任何劝慰和开脱都是一剂毒药,能把他的耻辱感激发得七窍流血。 思索再三,徐政委只有找来一瓶地瓜烧,陪着陶司令一起喝酒。 两个人一杯接一杯地喝,陶司令是个好酒量,能喝多少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反正和心情有关。心情不好时,二三两便醉,心情好时,喝一斤照样面不改色。 眼下的陶司令,几杯酒下肚,就已经有些醉意了,他盯着酒杯,不看徐政委,就是一杯一杯的喝。 要是往日,徐政委早就劝住了,但是今天,徐政委没有。 只有徐政委明白陶司令,虽然陶司令一言不发,但是徐政委知道他此刻的心正在淌血,他的耻辱浓得化都化不开。就让他借酒浇愁吧,虽然是借酒浇愁愁更愁,但没有酒,他的心会碎裂。 话还是陶司令先说出来的。 “老徐啊!耻辱啊!这一仗下来,作战部队几乎伤亡殆尽,我拿什么给军区说?我说鬼子太狡猾,大过年的发动突袭,实在是卑鄙? 我说作战部队伤亡惨重,是为了引开敌人,保住野人沟里的军分区机关? 我说我派出去的人没能引开敌人,最后是拜小鬼子所赐,网开一面才让我们死里逃生? 耻辱啊,耻辱,一败再败,满盘皆输,我必须到晋察冀军区亲自去一趟,向聂司令详细说明情况,顺带负荆请罪!……” 徐政委想劝,可欲言又止,他在心里仰天长叹: “唉,老天,除非是给军分区一个机会,让军分区立马打个胜仗挣回一点面子,否则,我的老伙计,他过不了这个坎啊!” 陶司令第二天就出发了,他只简单地交代了一下工作,带着一个排就上路了。 他骑上他的雪青马,嗓音低哑地对警卫排长说了声:“走吧。” 他的目光始终盯着前方,甚至没有回头向送他的几位战友说句话或是招招手。 没有人怪陶司令,他们知道,他们的陶司令,此时是怎样的心情…… 第一百三十一章功过是非(一) “陶司令在吗?我有急事找陶司令!” 一匹高大的红鬃烈马长嘶一声,瞬间在军分区司令部的大院前刹住,一个身着便衣的白脸大汉甩蹬下马,大声询问卫兵。 “你是什么人?从哪儿来?干嘛要找陶司令?”一个卫兵满脸疑狐地发出了一连串疑问,眼前的汉子衣衫槛楼,身上血迹斑斑,脸上杀气腾腾,不能不引起他们的怀疑。 “嗨!前面两道哨卡都已经问过了,我有急事,十万火急!”汉子说着,左手毫不客气地推开拦路的卫兵,抬腿就往里闯。 “嘿!你要干什么?”见此情景,两个卫兵一拥而上把汉子拦住。 “陶司令!陶司令!我是孟占山!我有急事找你!”汉子突然大喊大叫起来。 卫兵大怒,拼命拉拽汉子,却被汉子倒拖着向前反走了几步,一时间双方拉扯起来。 “什么人?敢跑到这儿来撒野,反了?”李昆一脸怒气地从屋子里窜出来,高声断喝,随即眼睛就直了,"孟占山?是你?” “哎呀呀孟占山,真的是你!哈哈,除了你小子,恐怕也没谁敢到军分区来撒野!”随后出来的徐政委笑呵呵地拉住孟占山,亲热地说:“走走走!到屋里去,这两天大伙都在为你操心呢,陶司令要知道你回来,不定多高兴呢!” 两个卫兵傻了,闷在旁边一声不吭,一个卫兵眼见自己的连长走了过来,觉得委屈,就问连长: “哎?连长,他是谁呀?怎么这么无组织无纪律?首长还这么待见他?” 连长笑了: “嗨!你俩刚来,不知道,这可是大名鼎鼎的孟营长,还当过咱军分区修械所的副所长呢…… 咱军分区的电台,地图都是人家缴获的,连带你小子上次受伤用的盘尼西林,都是人家在杨家桥车站缴获的…… 记住人家长啥样了吧,下次人家来一定要客气点。” “噢!他就是那个违抗命令还打了胜仗的孟营长啊,知道,知道,我的天,真凶!” 杜连长连连摆手: “嗨!他平时不这样,孟营长人不错,咱们修械所的同志都向我打听过好几回呢,都盼着他们的副所长回去呢……嗯,对了!小李,你去跑一趟,告诉修械所的同志他们的副所长回来了。” “是!” 小李答应一声转身而去。 …… 一进屋,军分区领导还没说话,孟占山早已竹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的开腔了: “政委,参谋长,我们被鬼子一路追杀,好不容易突出重围,可是韩团长被炮弹炸伤了,现在部队已经到达西胜沟,韩团长高烧不退,人都迷糊了!…… 求求你们,马上派许院长带人带药去救他,再晚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啊?” 徐政委和李昆大惊失色,没想到,孟占山一开口就是如此严重的事情。 “哎呀,首长,就别犹豫了,我的马快,一个白天就能到,救人如救火啊!”孟占山一把抓住徐政委的手,激动地直摇晃。 徐政委略一沉吟,开口道: “好吧!韩团长是咱们的骨干,必须重点照顾。廖参谋,你去找许院长,让他把手头的工作放一放,准备好器械和药品随孟占山同志一起赶赴西胜沟。 来,老孟,你先坐下喝口水,待会儿许院长一到你们就出发。” “谢谢政委,谢谢政委,您可是我们全团的大恩人,我代表全团谢谢您……”说完,已经感激的两眼通红。 徐政委忙道: “嗨!都自家同志,客气啥?……” “哎?孟营长,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李昆看见孟占山背了个公文包,忽然问道。 “哎呀!您不说我倒忘了,许旅长有个战报让我带来。对了!何营长还有封信让我转交给首长。”孟占山说着,从公文包里掏出两封信来递给李昆。 “孟营长,队伍损失大吗?许旅长和何营长还好吗?”徐政委递过一杯茶水,追问道。 “唉……”孟占山接过茶水,脸上现出巨大的苦痛的表情,喃喃地说:“许旅长左手和背上受伤,何营长被子弹打穿了右肩,不过都没啥生命危险……现在……部队……部队只剩下三百多人了……” “咦——?” 正在看信的李昆突然睁大双眼,脸上开始凝住,再过几秒,突然惊异地抬头望向孟占山,那架势,就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咋啦?参谋长?”徐政委不解地问李昆。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李昆突然脸上勃然变色,猛然用力一声吼: “孟占山同志!——” 孟占山吓了一跳,“到!” “你老实交代,这封信是让你送的吗?” 孟占山一缩脖子,“噢……是这样!信原本是让许旅长的警卫员大龙送的,我骑术好,还认识小道,所以就自告奋勇,可何营长不让,我一急,抢过公文包来就出发了。” “噢!……这也不算啥嘛……老李,孟营长救韩团长心切,这可以理解。”徐政委在一旁打圆场道。 “这还不算啥?政委,你自己看!”李昆伸手把信递给了徐政委。 徐政委接过信来,略一翻看,立时傻了眼,脸上立刻阴云密布。 众人见两位首长脸上突然变色,都是大惑不解。 李昆突然上前一步,门神似的立在屋子中央,双手叉腰板着脸质问: “孟营长!……你们在途中遇见日军营地,敌强我弱,你要进攻韩团长不同意,有没有这回事?” “有!”孟占山有点意外,随即大声回答。 “你坚持要进攻,韩团长要求你必须服从命令,否则军法从事,有没有这回事?” “有!”孟占山有点明白了,低下头来回答。 “可你固持己见,坚决不服从命令,到最后居然夺过韩团长的手枪,并用枪指着他的头,有没有这回事?” “有……”孟占山的头低得更低了。 在座的人无不惊骇。 “你气走了韩团长,偷袭营地陷入困境,被日军炮火大量杀伤,是韩团长杀回来才把你救出来,可你们却因此在撤退途中遭到日军围追堵截,队伍由八九百打到只剩下三百多人,韩团长也因此身受重伤,是也不是?!” “……是!……可是?”孟占山似乎有点不服气,可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 “可是……可是我们也给敌人造成了重大杀伤……给牺牲的同志报了仇。” “噢?……你们杀伤了多少敌人?” “这个?……”孟占山卡了壳。 “这个什么这个?……咱们八路军不兴谎报,照实说!” “这个?……这个没办法说……现场烟熏火燎的……我们又急着突围,没看清!……不过……我们至少报销了一大堆汽油桶,还烧伤了不少鬼子!” 李昆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什么?!……牺牲了五六百口子,就报销了鬼子一大堆汽油桶,还烧伤了不少鬼子?…… 别说你没取得多少战果,就是你战果丰厚,你的错误也是不可原谅的!……” “当——真?” 孟占山眨了眨眼睛,辩解道: “我……我那只是一时冲动,再说了,我已经向韩团长道过谦,韩团长也原谅我了。” 李昆又好气又好笑: “你真是视组织纪律为无物,你当那战场纪律是摆设,你当自己是在过家家呢?嗯?…… 你小子可真是创记录啦,从咱们军分区成立那天起,就没听说过有下级敢拿枪指着上级的脑门,别说是军分区了,就是整个八路军,也从来没有听说过。 你一句道过歉了就算完事了,想得美!……” 眼见事情已如此,孟占山反倒坦然了下来,他扬了扬眉毛,吸了几口气压了压火,嘿嘿一笑道: “得!参谋长,事情我做下了,严重性我也知道……这样吧,等我把许院长他们送到西胜沟,立刻就折返回来,那时候要杀要剐悉听组织安排。咱说话算话,绝不食言。” “什么?” 徐政委一直不动声色地听着,这时候终于忍不住了,怒冲冲的开口道: “孟占山同志,亏你还是个老革命,怎么一点组织纪律观念都没有,你已经严重触犯了战场纪律,简直都出了圈了,还想一走了之,怎么可能?” “我不是一走了之,我把许院长他们送到了就回来,我老孟说话算话,一口吐沫一个钉!” “孟占山同志!”李昆火冒三丈:“你现在必须接受组织对你的调查,然后听候组织对你的处理意见。” 孟占山急了: “我带着去,可以节省好几个小时!你们为啥不相信我?你们这样做可能会要了韩团长的命!” 李昆怒气冲天地大吼: “孟占山!你搞清楚了,我现在是代表组织跟你谈话,你要保持一个八路军干部的正确态度。” 孟占山有点气急败坏: “韩团长危在旦夕,你们不通融,就是草菅人命!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跟你们没完!” 李昆怒极,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桌上的水杯都跳了起来: “来人啊!把这个无法无天的家伙抓起来。” 孟占山骂了一声“靠!”,一个箭步就要往外冲,可是为时已晚,冷不防从身后蹿出几个警卫员,七手八脚把他掀翻在地,眨眼间就捆上了手脚。 …… 第一百三十二章是非功过(二) 河北省阜平县,城南庄。 朝阳刚刚升起,晋察冀军区司令部己经一片繁忙。 和冀西军分区司令部相比,晋察冀军区司令部显然要大多了,会议室,作战室,情报室,机要室,电讯室……各个部门占据了大大小小十几个房间。 司令部占地庞大,人员众多,而且异常繁忙,军区聂司令员正和二十几位干部围着墙上的地图讨论着战况,参谋长唐延杰正侃侃而谈。 几个参谋在作战室,机要室和情报室之间来回穿梭,把来自四面八方的消息,源源不断汇总到参谋长唐延杰的手上。 一旁的电讯室里,电台的“滴答”声和“叮铃铃”的电话铃声响个不停…… 突然,一名参谋大步流星地闯入作战室,以至唐参谋长的发言戛然而止。 参谋显然异常激动,拿着电文的手一直在颤动,酝酿了好几秒才说出口: “报……报告!……刚刚收到八路军总部的电报,在刚刚得到的日本《福冈日日新闻报》上,总部看到这样一条消息,说是在华北肃清战中著有赫赫武勋的清水正一大佐,于近日的冬季扫荡中遭敌偷袭,战死于冀西营盘山的断谷,另外,那张报上还刊登了日军抬着装有清水尸体的棺材进入临城的照片,总部非常高兴,追问我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众干部听完,纷纷从一旁聚拢过来,一个个满脸惊讶,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唐参谋长也是一脸的吃惊,接过电文一看,不禁喃喃自语道: “我的天呐,这是真的,这可真是大捷呀!…… 这个清水正一我知道,他是日军独立混成第8旅团的联队长,这个家伙曾在山西重创国军,在日军中威望很高,听说日军高层十分重视他,准备提拔他为少将,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个家伙居然在营盘山下一命呜呼了!……” 正在看地图的聂司令员也被吸引过来,他看了看电文,皱眉道: “什么人干的?……前两天陶司令他们刚刚汇报过战况,说是损失极大,并没有说打过胜仗啊!” “难道是其他武装打的?不大可能啊?那一片都是咱们的根据地。”唐参谋长道。 “这样吧,让我们的情报部门通过各种渠道查一下,一定要搞清楚!”聂司令下令道。 “是!”唐参谋长大声回应。 …… 到底是聂总部,不到一天的时间,就搞来了相关情报。 第二天上午,唐参谋长向聂司令汇报说: “司令员,据我们的秘密情报,几天前,日军的独立混成第8旅团清水联队在营盘山断谷遭到八路军袭击,联队长清水正一身亡,还有大量日军死伤…… 目前,虽然具体数目不太清楚,但是日军为了救治伤者,居然征用了临城最大的仁济医院,据说伤员大都是烧伤,连济仁医院的过道都挤满了…… 另外,情报显示,此战过后,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多田峻震怒,叫嚣再牺牲两个联队,也要吃掉这一股八路!……于是,在他的命令下,正在扫荡的数路日军在旅团长水原少将的指挥下,撇下扫荡不扫了,集中了大队人马向营盘山至横岭一带拼命追剿,后续情况就不太清楚了……” “好!……好!……” 聂司令一连说了两个好,似乎每一根毛孔都在畅快地跳动。 “还真是咱们八路军干得,如此壮举,简直荡气回肠!…… 参谋长!一定要搞清楚是哪支部队干的,一方面要尽快向八路军总部汇报……另一方面……我们要大加表彰!” “是!……嗨呀,这几天收到的净是坏消息了,没想到突然爆出这么大一个好消息,真是振奋人心!……我立刻和陶司令他们联系,让他们查一查是那支部队干的!……”唐参谋长兴奋不已。 唐参谋长起身往电讯室走去,门外的哨兵忽然来报: “报告唐参谋长!冀西军分区的陶司令来了,说是要见聂司令。” “哈哈,我的天,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司令员,司令员……陶司令来了,咱们一起迎一下吧!” …… 很快,聂司令等人就在哨兵的带领下,欢天喜地的迎了出来。 “哎呀陶司令,你可真是及时雨呀!正盼着你呢,你就来了!”刚一出门,聂司令就满面春风地握住陶司令的手,亲切地说。 “就是!就是!……你可真是千里眼,顺风耳啊,我们刚接到电报,你就来了……怎么样?是不是来向我们报喜的呀?”唐参谋长微笑着和陶司令握手。 陶司令“啪”地打了个立正,一脸愧色地说: “报告司令员!报告参谋长!……败军之将陶铸成,向你们请罪来了!” “哈哈,何罪之有啊?分明是有功嘛!”聂司令笑吟吟地望着陶司令。 “走走走!里面说,里面说……”唐参谋长热情地招呼着陶司令,拉起陶司令的手就往屋里走。 进了会议室,唐参谋长一边招呼陶司令在大长桌旁坐下,一边给陶司令倒上了一大碗叶子茶,招呼道:“先喝水,先喝水!” 陶司令一仰脖,咕嘟咕嘟的一阵牛饮,喝完,捋起袖子抹了抹嘴: “司令员,参谋长,我是来请罪来的!……这两天,情况基本上清楚了,敌人的这次围剿使我部伤亡惨重,我们派去敌后的六支部队几乎全军覆没,老一团已经突出重围,到达西胜沟,但部队伤亡惨重,只剩下四百多人,老二团和韩山河下落不明…… 唉,我真是无能啊,我警惕性不够,兼之指挥不力,致使军分区遭此大败,简直是伤筋动骨!……我……我请求组织上给我严厉处分!” 聂司令不禁一阵难过,他怔怔地望着陶司令,沉默了半晌,忽然道: “也不尽然吧,你们也取得了很大胜利,足以振奋人心。” 陶司令大窘,连忙道:“司令员,您就别寒谗我了。” 聂司令盯着陶司令,沉声道: “你知道吗?据可靠情报,日军独立混成第8旅团清水联队的指挥部,在营盘山遭我军突然袭击,联队长清水正一阵亡,还有大批日军死伤……这……难道不是你们所为?……” 陶司令大吃一惊,蓦地站了起来,认认真真地从上到下打量了聂司令几眼,嘴里颤声道: “真的?……我的天,这……这……这我怎么不知道?” 聂司令皱了皱眉,和唐参谋长对视一眼,随即道: “你别急,好好想一想,你们有没有哪支部队在营盘山和敌人交过手?” 陶司令愁着脸想了一会儿,茫然道:“没有!起码目前没听说。” 唐参谋长的眼皮跳了一下,插嘴道: “这就怪了,附近应该不会有其他武装了……聂司令,我看咱们不如这样吧,咱们直接和军分联系,毕竟陶司令在路上耽误了一两天,有些新情况他可能不知道。” “嗯……也只好这样了。”聂司令点头道。 …… 电讯室里,报务员转动旋钮,转换好频率,随着手指的跳动,电键在他手下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众人一瞬也不瞬地盯着电台。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电台上的指示灯“唰唰唰”地闪个不停。 电文开始不断被收发和传送: ——军分区,你部是否于近日打过胜仗? ——没有,各部损失惨重,作战部队十损六七。 ——那么,你部是否在营盘山袭击过日军? ——已查明,我部老二团在营盘山发现日军营地,孟占山同志不顾敌强我弱坚持发动攻击,并在韩团长不同意的情况下,抢夺韩团长手枪,并用枪指着韩团长的头将其气走。其后,孟占山率队偷袭日军营地陷入困境,韩团长杀回将其救出,部队因此在撤退途中遭到大批日军围追堵截,队伍由八九百人战至三百多人,韩团长也因此身负重伤。 “……啊?……” 司令部里一片惊呼。 聂司令不为所动,表情严峻地道:“问问他们!此战战果如何?” 电文在继续: ——此战战果如何? ——据孟占山同志讲,现场浓烟滚滚,部队又急着突围,所以没看清……不过,孟占山同志说,他们至少报销了一大堆汽油桶,还烧伤了不少鬼子。 聂司令大喜,拍案而起: “就是他们!……情况完全符合!全都对上号了!……再问问他们,孟占山同志怎么样了?受伤了没有?……” ——孟占山同志现在如何?受伤了吗? ——轻伤,现已被隔离审查,我们认为其战场抗命,性质极为恶劣,并造成所部较大伤亡,决定予以严惩,初步拟定处以极刑。 “……啊?……” 司令部里传出一阵更大的惊呼声。 很快,在二百多里外的李家洼,站在电台旁的徐政委和李昆一连收到了两封电报: ——不能杀!(军分区司令陶) ——孟有功!枪下留人!(军区司令员聂) 两封电文瞬间让军分区的所有干部都目瞪口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任谁也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三十三章是非功过(三) 当天下午,情报源源不断的传来,结果报来,连聂司令都吓了一跳! 营盘山一战,打的不是一般的日本部队,而是清水联队的指挥部! 这一仗,孟占山把清水联队的高级军官,一口气报销了1名大佐,2名中佐和2名少佐,还有200多名日军死亡,400多名日军受伤! 更有甚者,情报显示,当时在断谷的入口和出口,敌人均有重兵把守,这一仗完全是在敌人的肚子里打的。 最后一则情报,是从一名安插在伪军中的内线传来的:此战过后,第8旅团的水原少将大发雷霆,把负责断谷搜索的那名日军中队长当场枪毙,并把负责在断谷两端担任警戒的一众日军军官打得鼻青脸肿。 唐参谋长看得一脸兴奋,挥舞着手上的一叠情报大声感慨道: “唉呀!这个孟占山,真疯!如果是换做另外一名指挥员,绝对不敢贸然打这一仗!” 聂司令闻言哈哈大笑: “疯得好!这个孟占山,疯得好!” …… 突然传来的一连串喜讯,让聂总部完全陷入了沸腾,人们奔走相告,喜形于色,并不断地向陶司令道贺。 陶司令猝不及防,疲于应付,虽然表面上一片春风,内心里却犹如油烹。说实话,他都恨不得找一个地缝立即就钻进去。 他深切地知道,此战和他根本没有半毛钱的关系,甚至连整个军分区机关,都是拜人家所赐,才得以化险为夷,死里逃生。 陶司令哪里还待得下去,只待了半天就要辞行,聂司令哪里肯依,说是说什么也得在司令部吃顿晚饭再走。 晚上,聂司令特地嘱咐厨房做了一锅萝卜炖肉,还蒸一大锅干米饭。 警卫排的战士们好久都没有粘过荤腥了,个个都盛了冒尖的一大碗,噼里啪啦的猛往肚子里猛塞,吃的是沟满壕平。 吃罢晚饭,陶司令被聂司令单独叫到了会议室。 聂司令笑吟吟地招呼陶司令: “请坐,陶司令……坐……” 聂司令递给陶司令一杯热水,然后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陶司令: “我说,陶司令,你手下这位孟营长可真不简单呐,一下子创造了两大记录,战果空前辉煌,违纪也违上天了…… 哈哈,说说吧,你打算怎么处置?” 陶司令神情一滞,随即“唉”了一声: “唉……司令员,您是不知道,这小子,打仗是把好手,惹事也是把好手!…… 说出来您恐怕都不相信,这小子,这已经是短时间内第二次把我放在火上烤了。 一年多前,这小子擅自脱离阻击阵地,虽说打了个大胜仗,却导致兄弟部队死伤惨重。 当时我力排众议保下了他,还把他调去军分区修械所打磨了半年,满以为这小子己经磨掉了他的劣根性,谁曾想,这小子这次变本加厉,居然拿枪指着上级的脑袋,简直是反了天了! 唉,都快愁死我了。” 聂司令笑了,很和蔼地问: “此人履历如何?一贯表现如何?” 陶司令又叹了口气: “唉,一言难尽呐!……别看此人年纪不大,却是老革命,参加过反三路围攻,反六路围攻,漫川关血战,嘉临江战役,山城堡战役等一系列战斗,爬过雪山,也过过草地…… 可是!怎么说呢?……这小子多次立有战功,又多次受到过处分,奖励不少,处分也一箩筐,兜兜转转,至今还是个营长。” “噢?”聂司令听得惊讶出声,随即笑道:“哈哈!这个同志,还真是很特别呢!……我说,在我印象里,咱们晋察冀军区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陶司令低声埋怨道: “唉,谁说不是呢,摊上这么个主,我少活十年!” “那……你准备怎么处置他?” 陶司令沉吟了一会儿,皱眉道: “我觉得,这功是功,过是过,绝对不能姑息,这小子公然违抗军令,而且是再犯,必须严惩!否则,如果人人效仿,那就军就不成军了。” 聂司令意味深长地看了陶司令一眼,沉声道: “我说老陶啊,以前的事情我不太清楚,不便发表意见。可是,从这次反扫荡作战来着,我却看到了两件事。 其一,你们派去敌后的六只小部队,其他五支几乎伤亡殆尽,唯独孟占山同志,却带着数百人突出了重围……其二,你们其他部队纷纷失利,唯有孟占山同志,败中求胜,败中取胜,打了一个漂亮的大胜仗……唉,这样的人,难得啊! 这倒使我想起了一件事情,美国南北战争期间,林肯任命格兰特为总司令,当时有人告诉他,格兰特贪杯成性,行为不检,而且缺乏君子之气。 林肯却说:噢?如果知道他喜欢什么酒,我倒想要送他几桶。我要的是能打胜仗的将军,而不是君子。 林肯知道酗酒可能误事,可他却更知道在他手下的诸将当中,唯有格兰特能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后来的事实证明,林肯是对的,格兰特的临危受命成了南北战争的转折点,北军最终打败了南军……” “噢?……司令员,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对于孟占山同志,我们得从宽!特别是在你们刚刚遭受失败,急需一场胜利来鼓舞人心之时。” 听了聂司令的话,陶司令大喜过望。其实,从他内心来说,对孟占山这个刺头,他一直抱有极大的期望。虽然此人毛病甚多,但陶司令却认定他是个打仗的好手,所以一直都刻意加以维护。 刚才聂司令问他处理意见,他怕聂司令重罚孟占山,索性主动出击,主张重罚,没想到聂司令却说出了刚才的一番话,顿时令陶司令眉开眼笑。 “我明白了!司令员!”这一次陶司令毫不犹豫,回答得异常坚定。 聂司令凝视着陶司令,忽然间笑了: “好啊,你小子,净给我打埋伏!……好了,我相信你比谁都明白了!大的原则我己经说了,具体处理意见由你们军分区决定……我希望,你们能够好好培养孟占山同志,他是个可造之材,处理的好,他一定能为革命作出更多的贡献。” “是!司令员!” 陶司令乐得腾身起起,“啪”地打了个立正,然后笔直地敬了个军礼。 …… 第二天,天色启新,东方刚刚泛红,陶司令就带着警卫排匆匆踏上了归途。 这是一个朝霞殷红的清晨,几匹快马在一队警卫的拥簇下,快速跑出城南庄,向东北方向疾驰而去。 与来时不一样了,陶司令的脸上红光满面,精神焕发。 断谷一战,那一连串惊人的数字简直让人目眩,使得陶司令一扫往日的郁闷,开始变得昂扬。 最让陶司令开心的是,那个突然对敌人心脏发起攻击,一举打烂了敌人指挥系统,从而戏剧性地改变了战局并拯救了他和整个军分区的人,居然是孟占山! 虽然此战和他关不大系,可他却是当初力排众议保下孟占山的关键人物。 陶司令很是为自己慧眼识珠而感到高兴,也为自己能在关键时刻立足长远力排众议没有重罚甚至枪毙孟占山而感到庆幸。 目前看来,他是对的。 岂止是对的,他没有想到,在关键时刻,这小子不但给自己长了脸,还救了自己,连带军分区上上下下几千口子的性命。 他更想不到的是,这小子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居然是靠拿枪顶着上级的脑门才达到的目的…… 唉,这一次,这小子比土围子那一次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又拿什么来拯救你?我可爱又可恨的伙计…… 一念及此,陶司令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一刻,他忽然就觉得脑袋仁疼…… 第一百三十四章功过是非(四) 高高的天线矗立在军分区司令部的屋顶上,屋子里传出嘀嘀哒哒的通讯声,刚刚回到李家洼的陶司令,饭也顾不上吃就召开了紧急会议。 会议上,陶司令将营盘山一战的详细情况和盘托出,与会者先是一愣,随即就陷入了一片沸腾。 “我的天!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大胜利啊!……一下子就报销了1名大佐,2名中佐和2名少佐,还有200多名日军死亡,400多名日军受伤!……这简直是咱军分区独一份!我的乖乖,这孟营长是怎么做到的?”军分区教导大队的鲁大明队长挠着头皮说。 “是啊,这还是在咱们一再吃败仗的基础上打得,真了不起!真神!”警卫连的杜连长也赞叹连声。 “哎呀!简直是孙悟空钻进了铁扇公主的肚子,直接给敌人来了个中心开花,漂亮!” “可不是吗?真是振奋人心!” 众人议论纷纷…… “同志们!……” 司令部的陆参谋霍然站起,大声道: “我说,你们啊!都没看到问题的关键! 你们没听陶司令说嘛,此战过后,鬼子都急眼了,撇下扫荡不扫了,集中各路人马向营盘山至横岭一带拼命追剿……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鬼子之所以放弃野人沟,那不是天上掉馅饼,而是人家孟营长在鬼子屁股上狠狠捅了一刀! 换句话说,咱们军分区上上下下几千口子的性命,完全是拜人家孟营长所赐,也捡了回来!大伙说是不是?……” “嗯,还真是!” “我的天,可不是嘛。” 陆参谋的话迎来一片赞同之声,众人对陆参谋的话深以为然。 “嗯,嗯。” 陶司令清了清嗓子,然后摆了摆手: “我说,同志们,大家不要光谈功,不谈过!……这孟占山要是只有功没有过,现在也就不会呆着在禁闭室里面了!……” 陶司令的话立时让会议室安静了下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冷了场。 “我来说两句!” 廖参谋霍然而起,朗声道: “同志们!孟占山同志是有功,还很大,可是他的错误也相当严重!战场抗命也就够了,还拿枪指着上级的头,简直是反了天了! 更有甚者,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这样了,土围子一战他擅自脱离阻击阵地,致使兄弟部队伤亡惨重,这已经是再犯了! 这功是功,过是过,如果不严肃处理,那军纪不就成了摆设了吗?……” 自从上一次从从轻处理了孟占山,廖参谋就一直耿耿于怀,这一次他更是对孟占山的所做所为深恶痛绝。在他眼里,孟占山的思想意识很不纯洁,做事情带有匪性,政治上还一塌糊涂,完全不具有一个八路军干部应有的形象。 “我不同意!” 警卫连的杜连长红着脖子站了起来,他的情绪有点激动: “我说廖参谋,你在机关呆的太久,不了解部队上的事。在野战部队干,谁都难免有个脾气,火气一上来,打一拳踢一脚,那也是常有的事! 再说了,这一次能和土围子比吗?……土围子一战,孟营长是擅自脱离阵地,致使兄弟部队伤亡惨重,可这一次,人家是损失了五六百人,却救了我们几千口子,这能一样吗?” 杜连长刚说完,李昆又站了起来,表情很严肃: “杜连长,这打一拳踢一脚,和拿枪指着上级的头,能一样吗? 还有,这一次,我们不同意孟占山去送刘院长,他就大闹司令部,简直太不像话了,必须严惩!” 军分区教导大队的鲁大明队长“唰”的一下站了起来,声音异常沉重: “同志们!我文化水平不高,讲不出什么大道理,可是,我只认一条…… 这次扫荡,我们损失了那么多的好同志,常大山,邓志远,罗卓英,黄新廷,刘勇,张刚,还有通讯科的邓科长……他们……他们都牺牲了…… 可是我们,却能够好端端地坐在这儿,讨论这,讨论那,凭啥?为啥?……” 说到这儿,鲁大明的声音突然就有些哽咽,他停顿了几秒钟,接着说: “我想说的是,要不是人家孟占山同志,我们中的大多数,甚至是全部,早就去见马克思去了,还能有机会坐在这儿,讨论怎么去处罚人家?……” 陆参谋紧接着站了起来,接口道: “就是!有些事看起来挺复杂,其实很简单!……孟占山同志抗命不假,拿枪指着上级的头也不假,可是同志们,大家想一想,要没有他这惊天一怒,我们整个军分区,恐怕早就不复存在了! 我们看事情要看过程,更要看结果!军法无情,可是人有情!如果这样的同志我们都不加以维护?……那……那简直是太令人寒心了!” 此言一出,会议室里顿时一片寂静,再也没有人反驳了。 在这样的氛围里,讨论显然已经进行不下去了,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陶司令终于开口了: “好!……今天的会议开得很好!大家畅所欲言,讨论的很充分,也很透彻,这很好!……同志们,大家放心,对于孟占山同志,组织上一定会有一个公正的处置,好了!散会……” …… 会议结束后,陶司令专门把徐政委留了下来,他略微沉吟片刻,问徐政委: “老伙计,你说,这件事情该怎么办?” 徐政委看了陶司令一眼,轻声道: “我看,给个警告处分比较合适。” “不行!光警告一下恐怕太轻了,如此胆大妄为,杀头都够了!” 徐政委笑道: “伙计,要杀头,上次就杀了,为什么没杀,不就是因为他能打仗嘛。 你不要忘了,这次他的错误虽然很严重,可他毕竟打了个大胜仗,正如同志们所说,他拯救了整个军分区。” 陶司令很恨地骂道: “这个狗日的,这次实在是太过分了!给部队造成了很坏的影响,不重罚,不足以正军纪。” 徐政委凑过来拍了拍陶司令的肩膀: “得了吧,老伙计,要我看,这军分区没有谁比你更在意这小子!你当我看不出来?你去的时候一脸郁闷,回来的时候却满面红光,凭啥?……还不是有人给你挣了脸了吗?” 陶司令笑了: “唉,老伙计,啥都瞒不过你!……唉,这狗日的,谁喜欢他谁倒霉,前脚他打个打胜仗让你眉开眼笑,后脚你就发现,他把天都给捅漏了。” 徐政委想了想说: “其实啊,这回最大的受害者是韩团长,我们应该征求一下韩团长的意见,如果韩团长能原谅他,我们就从轻。否则,我们必须从严!” 陶司令觉得徐政委说的很对,连连点头: “说的是,我完全同意!” “那……咱们就先把他先关着,今天就派人去西胜沟,一来看看韩团长的伤情,二来,征求一下韩团长的意见。”徐政委建议道。 陶司令一听就来气了: “关着,美得他!有吃有睡不干活。让他上午扫大街,下午帮厨,晚上再关!” …… 第一百三十五章军分区的名人 军分区刚刚开完讨论会,消息便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开了。 一口气干掉了1名大佐,2名中佐和2名少佐,还有200多名鬼子死亡,400多名鬼子受伤!…… 无论从那个角度上说,孟占山他们都已经在军分区的抗战史上写下了光辉的一笔:一战之下歼敌最多,一战之下毙命的日军军官最多,一战之下击毙的日军军官级别最高。 更难得的是,营盘山一战,沉重地打击了日军的嚣张气焰,一场精心策划的冬季大扫荡不得不提前草草收场。 另外,此战还产生了一个戏剧化的效果,躲藏在野人沟里的军分区众人在历经两个日夜的煎熬之后,终于在最后一刻死里逃生,死中得活。 于是,孟占山火了,一时间名声大噪,火得一塌糊涂。 只是,没有人能够想到,创造出如此辉煌的孟占山,究竟有多么幸运。 古往今来,战场上从来都不缺乏幸运儿,可是孟占山,却是幸之又幸。 能成为幸运儿并不容易,不光需要一些必然因素,还需要诸多偶然因素,而且,这些必然因素和偶然因素还必须恰到好处的揉和在一起,才能擦出惊人的火花。 孟占山就是这样的幸运儿,虽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使孟占山能成为幸运儿的必然因素,首当其冲的当然是他那无与伦比的勇气,在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无比的突围战之后,在损失惨重的情况下,在上级的坚决反对声中,居然还能有勇气在敌人的心脏地带发动一场以小博大式的亡命攻击,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其次便是他敏锐无比的观察力,无论是隐藏于帆布下的汽油桶,还是蜿蜒于绝壁间的山缝,都难逃他那鹰一样的眼睛。 然而,不得不说的是,他那独断专横的爆脾气也在此间发挥了不小的作用,气性大,决心硬,为达到战场目的即使是拿枪指着上级的头也在所不惜,无一不成其为创造奇迹的必要条件。 另一方面,能使孟占山能成为幸运儿的偶然因素就更多了—— 无论是他们误打误撞,不早不晚地闯进了敌人的心脏地带,还是敌人思虑不周,没有提前封闭峡谷入口,乃至于敌人过于麻痹大意,竟然让这样一支小部队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整整度过了一个晚上,全都偶然到了极点。 更偶然的是,陶司令又恰到好处地派出了老一团作为诱饵,致使盘亘在孟占山他们头上的日军预备队恰好在攻击发起之前被派去执行搜索任务,这扫除了孟占山的后顾之忧,使他能放心大胆地投入攻击。 所有人都在帮助孟占山—— 先是韩山河去而复返,抱着不能置部下于不顾的心情毅然加入了战团,后是大虎二虎在间不容发之际及时爬到了营地上方,引爆了汽油桶。最后,那个可爱的敌人——松本,居然把营地边上的那条沟谷当成了一条根本无法通行的谷地,无意中给孟占山他们留下了唯一的一条逃生生路。 这一切的一切,才使得孟占山拥有了一个非创造奇迹不可的机会,于是,他放手一搏,终于在那个深冬的黎明使敌人的指挥机关葬身火海! 令人唏嘘的是,他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居然是靠拿枪顶着上级的脑袋才达到的目的。 然而,这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赢了! 仅此一条,便已经足够了! 于是,整个军分区迅速燃起一股崇拜之火,这股火毕毕剥剥地舔卷着孟占山,使他从上到下都火得一塌糊涂。 一连几天,各色人等纷至沓来,有事没事就想一睹尊荣,上到大大小小的八路军指战员,下到闲来无事的大爷大妈大叔大婶,没有不知道孟占山的。 远远近近的老百姓也都出动了,人们不辞辛苦一路赶来,就是为了看一看那个叫做孟占山的八路,看看他到底长什么样?怎么会有那么大本事? 各种小道消息也不胫而走,有的说他是少林寺出身,一身的武功,抡起拳脚来几十个人都近不得身,有的说他双手使枪,百发百中,说打鸟头不打鸟尾。有的说他除了一身本事,还能呼风唤雨,喷水吐火,甚至断谷一战,就是他施展大法,催动三味真火来了个火烧连营。 更有甚者,说他气性极大,上级不让他打,他就一枪打爆了上级的头,简直是骇人听闻! 一连几天,孟占山的生活完全乱套了。 一大早扫街,街道早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还洒上了水,一大群老乡拿着扫帚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争着要目睹一下这位大英雄。 下午去炊事班帮厨,一众炊事员啥也不让他干,他闲不住想劈劈柴,却被炊事班长当场拦下,一把抢过斧头,还央求道: “哎呀!我说孟营长,您千万别给我添堵,咱说好了,您就拉把椅子坐着,到了点有吃有喝,就是不能伸手!……我说,我们可不能虐待英雄。” 孟占山苦笑道: “嗨,周班长,我就是来劳动改造的,哪好闲着?” 哪知周班长急了: “谁说您是来劳动改造的,谁这么说我跟他急! 上级怎么说我不管,在我这一亩三分地,您就是个大英雄,就得好吃好喝伺候着。 不光是我,我们炊事班的人个个都这么认为,噢!您救了我们一命,我们还要使唤您,天底下哪有这个道理?” “哪里?哪里?你们太抬举我了!”孟占山嘴上说着,心里却非常受用。 想不到的是,众多指战员通过各种方式溜进了厨房,除了表达对英雄的敬仰,就是想听听战斗故事。 闲着也是闲着,于是,孟占山端起架子,盘腿坐在凳子上,大睁着双眼,开始念念有词—— 从他们绝地突围,讲到他们误打误撞闯进了鬼子窝…… 从他们在老乡的尸体当中窝了一夜,讲到第二天发现了鬼子指挥所…… 从他们攻击受挫,讲到遭遇鬼子炮轰…… 从大虎二虎在关键时刻爬到了鬼子头上,讲到俩人引爆汽油桶,让鬼子兵营葬身火海…… 一桩桩一件件,听得大伙如痴如醉,欲罢不能,大家都把他当成了绝世高人,纷纷向他求教: “孟营长,怎样才能百战百胜?” “孟营长,您肯定有什么打仗秘籍,能否借我们看一下?” “孟营长,听说您能喷水吐火,能否传授我们一下?” 如此这般,弄得孟占山哭笑不得,实在难以回答时,就蹦出一句: “我说,有些东西,只可意会,没法言传,懂吗?” 结果,厨房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弄得周班长不得不加以驱散: “走了!走了!今天就讲到这里,且听明日分解!” 几天后,刘院长带着人回来了,告诉陶司令,韩团长身上的弹片取出来了,用了盘尼西林以后烧也退了,现在没啥生命危险。 刘院长还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征求韩山河意见的经过—— 他原本以为韩山河会好好告孟占山一状,谁知韩山河不但没有说一句告状的话,反而一力维护孟占山,说什么孟占山纯属是为了拯救军分区机关,一时着急才对他不敬。 这话连许达都听不下去了,皱眉道:“屁!我还不了解那小子,一定是瞅见便宜死活要打,他哪里知道正好拯救了军分区机关,纯属歪打正着!” 谁知韩山河急了,面红耳赤地嚷嚷道: “别管他是真想救也好,歪打正着也好,总之,这次战斗打烂了敌人的指挥机关,才让军分区机关得以脱险,要是按照我的指挥只顾突围,那我就成了千古罪人了!……就冲这,别说他拿枪指着我的头,就是崩了我也值! 请转告首长们,其它时候我不管,可是这一次要是处罚了孟占山,我,我,我……我自个儿就给自个一枪,我说到做到!……” 陶司令听了一笑,啥也没说,也没让放人,可是,对孟占山的管制却已经形同虚设了。 孟占山的日子就更忙活了。 修械所的关大所长带着一众部下来了,连带孟占山的干爹于大学问也来了。 保育院吴院长带着一帮女兵来了,陆参谋的爱人许秀芝还带着那个被孟占山救下的宝贝儿子来了,非要认孟占山为干爹,搞得孟占山眼睛都笑没了。 现在,有了干爹,又有了干儿子,于是,又有人给孟占山张罗起媳妇来了。 关大和受人所托,给孟占山介绍了一位根正苗红的老革命的女儿,被他婉言谢绝了。 保育院吴院长领来了保育院的一枝花,这位名叫肖芝的姑娘一向眼光颇高,向来对粗犷豪放的汉子不感兴趣,谁知一见孟占山,却被折服了。 眼前的汉子生得高大威猛,面容却极是白净,浓眉下一双眼睛甚是和善,鼻子也不是那种象征凶猛的老鹰鼻,而是普普通通的大蒜鼻,眼角里洋溢着柔和的笑意,说起话来条理分明,一字一句不但思路清晰,而且颇见睿智风采。 于是,肖芝姑娘私下里羞涩地向吴院长表示“愿意接触此人”,谁知孟占山却不为所动,竟然一口回绝了。 孟占山对吴院长说: “大姐,咱不是有二六八团的纪律嘛?我还没资格考虑这些。” 谁知吴院长说: “嗨,孟营长,你不是当过副团嘛,要我看,这正团也就是眼巴前的事,该考虑啦!……” 弄得孟占山一脸的尴尬…… 旁人眼里,孟占山简直就是掉进了福窝,实在太令人羡慕了! 可谁知,几天后,他竟然不辞而别了。 他走的那么神秘,甚至连话都没留下一句,就那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一怒拔剑 傍晚,北风劲吹,天地间混沌成一片。 一人一骑在山脚下飞驰,马上乘客正是孟占山,他嘴里大声吆喝着,同时狂鞭坐骑。 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偶一抬眼,双目迸射出的寒芒简直令人心颤。 昨天下午,哨兵忽然押来一人,说是此人自称是孟营长的情报员,一定要见孟占山。 眼前的汉子衣衫褴褛,满脸尘土,不难判断出他已跋涉数日,他的神情极其委顿,要不是那双熟悉的眼睛,孟占山简直都认不出来他了…… 那,那竟然是,高玉田! “队长!……” 高玉田一见孟占山就放声大哭,一下子抱住孟占山几欲栽倒,他好像有很多话要对孟占山说,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 一间僻静的土坯屋里,高玉田哽咽着诉说了一切,孟占山才听了一半,脸上已是一片煞白。 原来,此次扫荡之后,鬼子抓了一大批俘虏,有抗日救国会的成员,也有八路军战士和郭仲达部的士兵。 高平县警备司令尹永贵,为了向鬼子表忠心,竟把抓到的五十多个俘虏全部在高平县城头一一挑死,还把尸体吊挂在城墙上示众。 更有甚者,他还把已经牺牲了的常大山和罗卓英的头颅砍下,同样吊挂在了城头。 那一瞬,正在给高玉田倒水的孟占山突然怔住了,几秒种后,他连碗带水狠狠地砸在了桌面上,“哗啦”一声,瓷碗摔得粉碎,鲜血顺着手心流淌下来。 “老常——老罗——” 孟占山撕心裂肺的一声喊,眼前一黑,几欲晕倒。 “队长,你一定要为他们报仇啊!”高玉田抽泣着说。 孟占山哽咽了,一双虎眼瞪得直往下滴血。 送走了高玉田,孟占山的怒火一浪高过一浪,他彻夜未眠,在禁闭室里踱来踱去,苦思冥想: ——狗日的尹永贵,竟然如此丧心病狂,狗日的己经不配活在这个世上,老子必须办了他! ——怎么办?向陶司令他们请示?部队新败,不宜再战,陶司令多半不会同意。况且军分区现下只剩下教导大队和警卫连,自保尚且困难,怎好分兵再去打高平县? ——就算陶司令能同意,以自己戴罪之身,陶司令多半也不会让自己去,要是那样,自己还不得疯了? 他思来想去,几乎陷入一种癫狂状态,终于在黎明时分,瞪着一双红得像兔子一样的眼睛,悄无声息的出发了。 他牵出那匹火龙驹,一路上连过三道哨卡,哨兵们无人不识大名鼎鼎的孟营长,简单询问了几句就放行了。 …… 云泽县,乌云岭,青花寨。 青花寨老大裴世才带着一帮手下两眼发直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眼前的青花寨已经化作一片废墟,原先用原木砌成的聚义厅、房舍、仓库和寨墙全都已经倒塌,原本油光铮亮的柱子现在已被烧成了一截截黑木炭。 到处都是尸体,而且个个惨不忍睹,除了枪伤,烧伤,炸伤,无一例外地都有被刺刀捅过的痕迹…… “大眼,大眼!……” 裴世才抱起一具已经僵硬的尸身,大声呼唤起来。 大眼是青花寨的三当家的,一向对裴世才忠心耿耿,此刻,眼看着自己的三弟已经不成人形,裴世才不觉心如刀搅。 李青龙的呼吸忽然就急促起来,他拼命奔向自己的木屋,脚步异常踉跄。 屋子已经梁倒柱塌,李青龙跌跌撞撞地闯进屋里,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天眩地转,险些仰而立裁倒。 木屋里静静躺着李青龙的媳妇,她衣衫尽失,浑身赤裸,肚腹已被剖开,显然已死去多时,但她一双不甘的眼晴仍然愤怒地睁着,显然是死不暝目! 李青龙踉跄几步,迎头跪倒,颤巍巍地抚摸着媳妇的脸颊,低唤道: “媳妇,你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年前李青龙和裴世才商议,觉得阎王寨地势更为险要,还有一线天作为天险,就想把山寨挪过去,于是让二百兄弟连同家眷留守青花寨,其余兄弟都到阎王寨搞起了修缮工作,眼看己经有模有样了,没想到青花寨却出了事。 蓦然间,李青龙觉得眼前发黑,嘴里发甜,“噗”的一声,一口鲜血从口中狂喷而出,两眼一黑就晕过去了。 众人随后赶到,又是掐又是捏的,好一阵子,李青龙才悠悠转醒。 “大哥啊!太惨了!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李青龙一边吼一边嚎啕大哭,他记不清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哭过了,眼泪成串地滚下,哭得惊天动地。 “大当家的,小鬼子杀了我们这么多人,这笔账咱们必须跟小鬼子算,要不然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兄弟?” “是啊,大当家的,你就带我们去报仇吧!” “大当家的,去报仇!干死小鬼子!” 众人群情激愤,个个目眦欲裂…… 眼见众人如此,裴世才也不由怒火中烧,这次打击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大了,不仅损失了二百多兄弟,连带三百多家眷也全被鬼子祸害了,可他毕竟是个老江湖,脑子里还残存着一丝理智。 “弟兄们,这个仇咱必须报,但不是现在,咱得从长计议!” “什么?”李青龙闻言,眉头大皱,他冲着裴世才一拱手,颤声道:“大哥!你在这里好生计议吧,兄弟我等不及了,我这就带兄弟们去报仇去!” “就是!跟鬼子拼了!” “讨还血债,干死小鬼子!” “报仇!报仇!” 众人乱哄哄地应和着,一个个双眼血红,恨不能立马就冲下山去跟小鬼子拼命。 李青龙豁然起身,“唰”地抽出双枪,吼了声: “大哥!后事就交给你了。弟兄们!不怕死的,跟我下山,找小鬼子讨还血债!” 说完,就大踏步朝山寨大门走去。 “给我站住!” 裴世才暴喝一声,声音震耳欲聋,李青龙一愣,连忙驻足回望。 “老二,你就这样去?”裴世才冷冷地问。 “正是,此仇不报,我枉自为人!” “好!……那我来问你,你准备找谁报仇?”裴世才追问。 “当然是小鬼子!”李青龙气咻咻地回答。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小鬼子干的?……再说了,这临城,饶阳,新鹿,沙河到处都是小鬼子,你准备找那一拨去报仇?” “这……” 李青龙愣了,一时间哑口无言。 “老二,这冤有头,债有主!……咱就是报仇,也得先打探清楚。” “唉……” 李青龙长叹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裴世才的话犹如兜头冷水,浇得他透心凉。 “大当家的!大当家的!——” 远处突然传来嘶哑的喊声,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从寨后奔了过来。 此人连滚带爬,还拖着一条血淋淋的伤腿,步伐极其踉跄: “苍天有眼啊,大当家的,您终于来了!” 话音刚落,此人己然身子一软,竟昏了过去。 “是许二狗!”眼尖的人认了出来。 稍顷,在众人的帮助下,许二狗悠悠转醒,立即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大当家的,我混蛋,我该死,鬼子和伪军趁夜偷袭,用大炮把寨门轰塌了,弟兄们拚命抵抗,全让狗日的给杀了!我躲到后山藏军服的秘洞里才逃过一劫!……大当家的,你处罚我吧!” “哪儿来的鬼子?哪儿来的伪军?”裴世才大声追问道。 “哪儿的鬼子我不知道,但大部分是伪军!那些伪军是尹永贵的部下,领头的是他的大队长王存金,这小子原来是阎王寨的炮头,我认得!” “好啊!狗日的,连伪军也敢来祸害咱了,这些王八羔子比小鬼子还要狼毒,娘的!小鬼子咱动不了,二鬼子咱还不敢动吗?老子拆了他的高平县城…… 走!弟兄们,杀二鬼子!杀汉奸!” 李青龙大吼着,无尽的愤怒使他的脸都憋大了一圈。 “走!杀二鬼子!” “报仇!报仇!” “杀汉奸!——” 众人挥舞着手里的家伙,呼啦呼啦地跟着李青龙就往外走。 裴世才眉毛倒竖,几步抢上前去,一把扯下身上的英雄氅掼在地下,犹如愤怒的瘟神般厉喝道: “娘的!报仇,报仇,就知道招仇!……就咱们这几个人,这几杆枪,就去攻打高平县城?可能吗?……除非你们崩了我,再从我身上踏过去,否则,谁也别想去!” 李青龙一梗脖子,冷冷地道: “大哥,先前你说不知道是谁干的,不许去。现在知道了仇人是谁,你还不许去,难道咱们的兄弟就白死了吗? 大哥,你不管死去的兄弟,我管!你怕死,我带人去!” 闻听此言,裴世才勃然大怒,怒目圆睁道: “你个狗日的!——李青龙!你混蛋、你王八蛋!什么叫‘我不管死去的兄弟’,什么叫‘我怕死’,嗯?我惦着给死去的兄弟报仇,不下于你!……可咱们也不能白白去送死,得从长计议!……” 此时,太阳已冲破薄雾从东南面的山顶钻了出来。 一个站在高处担任警戒的兄弟突然大喊: “大当家的!有情况——” 裴世才急忙转身,顺着哨兵的手指的方向望去—— 山道崎岖,眼见一人一骑正蜿蜒而上,如此崎岖的山路,那匹火炭一般的高头大马居然健步如飞,见此情景,裴世才连忙抓起望远镜观望起来。 看清了—— 马上之人虎背熊腰,面色如霜,两道利剑般的浓眉下,一双鹰眼放射出瘆人的光芒。 裴世才不由看呆了,隔了老半天,才喃喃道: "弟兄们,咱报仇有望了!” …… 第一百三十七章非常突然 青花寨的众兄弟在裴世才的带领下,远远就迎了出来。 “哎呀,孟队长,兄弟望眼欲穿啊,总算把你给盼来了!”孟占山刚一下马,裴世才就强作笑容地上前握住孟占山的手,激动地说。 “是啊!孟大哥,你能来,兄弟我真是太高兴了。”李青龙更是激动的直搓手,仿佛一下子就有了主心骨。 孟占山笑了笑:“两位寨主,我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呐。” “好说,好说,还请孟队长示下,但有所需,在下无不遵从。”裴世才回答的很爽快。 “那好,裴寨主,我就开口见山,我想问塞主借两件趁手的家伙。” 裴世才二话不说,回身从护卫那里取了两把驳壳枪,又讨了两挂子弹,一股脑全都交给孟占山: “带上带上,孟队长,子弹够不够?” “够了够了,哎呀!裴寨主,真够意思!我孟占山谢过了。” “嗨!孟队长,你说哪里活,你先前小寨又送人又送枪的,这点东西又算得了什么呢?……孟队长,还有何要求,尽管吩咐!” 孟占山犹豫了一下,又开口道:“那?寨主,可否再借我二百兄弟!一两日内便回。” 听到对方的要求,裴世才身子一震,他面露难色,犹豫了好半天才回答: “这个吗?……孟队长,是这,你可否先答应我一件事?” “请讲!” “孟队长,你可否也帮我们打一仗?”裴世才的表情异常严肃。 孟占山一愣,定睛瞅着裴世才,一时陷入了沉思。 见孟占山不答话,裴世才有点急: “恕我斗胆,孟队长,可有难处?” 孟占山一咬牙,朗声道: “好!行!……不过,要先等我收拾完那畜生再说。” 裴世才愣了,“敢问孟队长,您要收拾谁?” “高平县警备司令尹永贵!” 裴世才张口结舌,他凝视了孟占山老半天,才再次开口: “……尹……尹永贵?……孟……孟队长,啥都别说了,你要人有人,要枪有枪,我们全都跟你去!” …… 天色已擦黑,黑暗开始畅快地笼罩四周,一道黑色的城墙,已然出现在遥远的地平线上。 孟占山手擎双枪,迈开大步走在队伍的最前列,他忽快忽慢,忽左忽右,尽量挑有掩遮而且偏僻的地方走,他是那般的机警,时刻都在耳听四面,眼观八方。 很快,不远处出现了一座石桥,过了石桥,便是一马平川了。 然而,他们却无法继续前进了。 眼前的石桥上,点着五六堆篝火,“哔哔啵啵”的火苗子把桥面映的通亮,桥面上有铁丝网和拒马,还有沙包堆成的工事,两侧各有一顶帐篷。 十来个伪军正端着枪在来回巡逻,一挺歪把子机枪斜斜地架在沙包上,黑洞洞的枪口斜指天空。 孟占山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向前挪了几米,在前面的一处土坡后趴了下来,他取下望远镜,调整焦距后仔细观察起来。 裴世才从一旁爬了过来: “嘿呀!敌人戒备的挺严呐,离着县城这么老远就过来设卡了……不过,都是伪军呐,嘿嘿,这可真是想啥来啥。” 李青龙也爬了过来,小声道: “娘的,才十来个二鬼子,就算帐篷里还有,也超不过三四十个,咱们有六百人,吃定他了。” 孟占山不答话,拧起眉毛陷入了思索,再过了一会儿,居然一翻身躺在了土坡上。 “咋啦?孟队长,你不赞成打?”裴世才问。 “孟大哥,这可是到嘴的肥肉,不打白不打。而且,都是些二鬼子,怂得很。” 孟占山终于开口了: “二位,这黑灯瞎火的,敌情不明,万一敌人有埋伏怎么办?” 裴世才瞪大了眼朝黑暗处张望了半天,疑惑地道: “孟队长,这儿离县城起码还有二里多地呢,你也忒小心了吧!” “就是,就这些怂货?我一个冲锋就能拿下!”李青龙一付胸有成竹的样子。 孟占山苦笑了一声,“娘的,我就是觉得有点不对劲,你们等等,让我再想一想。” 裴世才忽然拍了拍李青龙: “也是,人家孟队长此行主要是为了抢下城墙上的尸体,其次才是杀二鬼子,咱们不便勉强。” 李青龙就有点失望,“孟大哥,我敬你是一条汉子,在黑水河你连两个小队的小鬼子都敢打,怎么现在见了这些二鬼子反倒成了缩头乌龟了呢?” 孟占山没有搭腔,闭着眼睛开始苦苦思索。 李青龙有点急,接茬道: “孟大哥,你放心,我来个快刀斩乱麻,不发一枪就能把这几个狗日的收拾了。 咱来的急,没带多少弹药,正好补充一下。” 听到这里,孟占山蓦然坐起,炯炯的目光从二人的脸上扫过: “我说,二位,这打仗好比是下棋,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我也看到了情况非常有利,可我也深切地知道,一件事情如果看起来对你太有利,它就往往没那么简单。 要打,可以,咱们先占领右边的土岗,在上面架两挺机枪,那儿是附近唯一的制高点,进可攻,退可守,可以以防万一。” “唉,孟队长,哪用那么麻烦?我裴世才虽是个草莽,却也颇知兵法。咱们用不着那么麻烦,你就瞧好吧,我保证给狗日的来个干巴利索脆。” 孟占山苦笑了一声,不再答话。 裴世才很快就进入了角色,他立即召集部下,开始分派任务: “弟兄们,看到没有?桥上有十来个二鬼子,桥下有流水声,这说明这段河道水流急,并未完全封冻。 青龙兄弟,你带领三百人从下游水浅处绕过去,从河对岸发突然发起攻击,你们那也一打,我和二狗兄弟就从这一侧同时发起攻击,全体上刺刀,都给我嗷嗷叫,狗日的一见这声势保管立马就吓尿了。 我说,关键是速战速决,绝不能拖泥带水,能不开枪就不开枪,一旦开了枪,就给我往死里打,打完了就撤。” “大哥,你放心,就这几个毛人,我保证拿下。”李青龙坚毅地点了点头,随后转身朝黑暗中低喝一声:“前寨的兄弟跟我来,带上挺机枪,动作要快。” “慢!……”孟占山突然摆摆手:裴寨主,无论如何,得留下二百人的预备队,以防不测。” “好吧,水蛇,你带二百人留下。” “是,大当家的。” …… 第一百三十八章铁打的伪军 黑暗中,下游的浅滩处传来“哗哗”的趟水声和武器碰撞的声音,一队人马涉过冰冷刺骨的河水,随着李青龙的手式,快速向上游包抄过去。 夜色下,万籁俱寂,只有篝火发出“哔哔啵啵”的爆裂声。 李青龙倒提双抢,匍匐在地上定睛瞧看,桥面上的伪军有的在烤火,有的在踱来踱去。 “上刺刀!” 李青龙低吼一声,随即收起双枪,拔出背上的阔背大刀。 随着李青龙一个手势,众人突然跃起,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向桥面猛扑过去,“杀呀!”“缴枪不杀!”,二百把明晃晃的刺刀在火光下发出摄魂夺魄的光芒。 几乎在同时,对岸也喊杀连天,又是一队二百多人的队伍从背后杀到。 如此突然而猛烈的前后夹击,众寡又是如此的悬殊,搁在以往,伪军早就找不着北了,跪地投降只是分分钟的事。 可是今天,却不同了。 沙包里的机枪手操起歪把子就要打,可他的手指还没触到扳机,奔跑中的李青龙右手蓦扬,机枪手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只觉得白光一闪,一柄飞刀已然准确地插进了他的脖梗,被割断的颈动脉喷出一道耀眼的血虹。 对面的刘二狗几乎在同时打出两支飞镖,两个伪军捂着哽嗓歪歪斜斜地倒下。 可是,剩下的伪军却并未慌乱,抬枪就打,“呯呯呯——”一连串清脆的枪响划破夜空,冲在最前的几个土匪一头栽倒。 土匪们冲的极快,对方已经没有拉动枪栓再打出第二枪的机会,可是让李青龙没想到的是,对方不但没有缴枪投降,反而连刺刀都来不及上,抡起步枪就开始肉搏。 李青龙大惊,他在随手跺翻一个伪军的同时还在想,他奶奶的,这些二鬼子怎么变得这么有血性? 随之而来的变故更是让李青龙大惊失色,对面的土岗上突然枪声大作,“呯!呯!哒哒哒!——哒哒哒!——”头顶上射来密集的弹雨,眨眼间,冲锋的土匪就被撂倒二三十号。 战斗在一瞬间就进入了白热化,一连串的弹迹和爆炸的火光将天空中映得通红。 “娘的!都给我上,跟敌人搅在一起!” 李青龙话音刚落,两顶帐篷突然打开,二十来个伪军竟然毫无遮拦地端着刺刀从帐篷里跳了出来,迎着弹雨发起了反冲锋,桥的两端顿时陷入了血腥的白刃战。 李青龙彻底蒙了! 娘的,今儿这是怎么了?这些二鬼子竟然比鬼子还要鬼子? …… 谁也没有料到,土岗上居然会有敌人,敌人在黑暗中阴险地守着,耐心地等待着他们的猎物,等到对手冲锋发起后,他们不但居高临下,而且完全位于暗处,这使得他们的威胁达到了极致。 正在冲锋的土匪猝不及防,一个接一个中弹倒下,手中的武器摔出老远。 一腔热血直蹿裴世才的脑门,他冲着冲锋的弟兄大喊:“回来!快撤回来!”可土匪们哪里听得见。 裴世才目瞪口呆,浑身冷汗如雨,他眼看一连串火线飞去,把刘二狗的后背打得稀烂。 刘二狗倒下去的时候,还拼命着向后看了一眼,仿佛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还在纳闷: 娘的,怎么会背部中弹?…… “糟了!狗日的果然有埋伏,孟队长,怎么办?我求求你了,快拿个主意,要不青龙他们就全玩完了!” 话音未落,远处的公路忽然闪过一束束车灯,沉闷的发动机声在黑暗中隆隆作响。 看到这一幕,裴世才更是大惊失色。 “坏了!敌人还有援兵,孟队长!我求求你了,快拿个主意,要不然青龙他们就全完了!” 孟占山大喝一声: “急个球!早干嘛去了?,现在只有华山一条路,集中全部预备队,不计代价拿下土岗!关键是,要快!” 言犹未毕,孟占山已然摘下双枪,低吼道: “弟兄们,那些兄弟的死活,全看咱的了,大伙四面散开,不要出声,以最快速度从各个方向向土岗上猛冲,狗日的兵力少,咱们兵力多,准占便宜。 他娘的!好汉死在阵头,手榴弹抓上,子弹上膛,跟我冲!”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孟占山已经抄起双枪,像一头猎豹一样无声无息地疾冲向土岗。 眼见堂堂孟大队长居然一马当先,土匪们无不奋勇,众人散开队形,呼啦一下一拥而上。 担任警戒的敌人发现了影影绰绰的黑影,连忙分散射击,弹雨中,众人很快冲进近土岗。 “手榴弹!手榴弹!全他娘给我丢上去!摸黑往上爬,谁也不许开枪,爬上去再打!”黑夜中,孟占山大声嘶吼,他的话如指路明灯,土匪们在他的指挥下,拉燃手榴弹一股脑往上丢。 “轰!——轰轰!——” 手榴弹接连炸响,土岗上顿时笼罩在一片烟雾之中。 黑暗中,敌人看不到对手的枪火,只能朝模糊的影子拼命射击投弹。 土匪们从四面八方爬山土岗,顿时火力全开,不断喷吐着火蛇的枪口,仿佛在申诉着无尽的愤怒,一道道明亮的弹迹,将整个土岗分割成无数块网格。 “杀呀!” “剁了二鬼子!” 众人终于敞开喉咙,嚎叫着潮水般一拥而上…… 骤然消失的罩头火力,让原本相持不的桥面战况瞬间倒向土匪一面,被弹雨阻隔在后面的土匪们纷纷加入战团,桥头上残存的十几个敌人在十几倍的对手面前顿时难以抵敌,桥面上惨叫声连连。 然而,远处又冒出大批的黑影,从县城方向蜂拥而至,手上的武器“哒哒哒”地开火,打得石桥上一片火星溅迸。 李青龙乘空翻滚,手上的大刀刀锋一闪,“咔嚓”一声,最后一个抵抗的伪军脑袋飞出老远。 身后射来密集的子弹,众土匪纷纷卧倒,一时间被压制得动弹不得,弹着点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土岗上的机枪火力突然开始延伸射击,密密麻麻的子弹射向扑过来的敌人。 李青龙大喜,拼尽全力大喊: “弟兄们!快撤!” 众土匪如梦方醒,纷纷爬起来撒丫子就跑。 李青龙刚跑出几步,突然又心有不甘地折了回来,在凌乱的死尸中拖出一具: “娘的!这么扎手!老子倒要看看,是什么货色?” “哧啦”一声,尸体的裤子被李青龙扯下, 尸体下身,赫然围着兜裆布! …… 第一百三十九章虽败犹荣 沙河河滩上,死里逃生的土匪们你推我搡,乱成一团。 穿梭在人群中的裴世才一身血迹,气喘吁吁。 “孟队长,咱们已经走了大半夜了,敌人也没追上来,咱们……咱们是不是可以休息一下了?”裴世才一脸恭敬地请示孟占山。 “嗯,好吧。”孟占山点点头,眼见裴世才言语之间变得异常恭顺,心里不觉好笑。 “停!大伙原地休息!”裴世才大呼道。 听到命令,队伍乱哄哄地停了下来,土匪们呼啦啦的躺倒一大片。 “娘的,这叫打的什么仗?……”李青龙愤愤然,“死了二百多兄弟,还伤了一百多!旧仇未报,又添新恨!唉……咱兄弟什么时候这么窝囊过?……真他娘的……” “唉,兄弟,都怪我太轻敌,都怪我呀!”裴世才在一旁长吁短叹。 李青龙毫不留情地斥责道: “可不是吗?大哥!咱们既然把人家孟队长请来了,就该对人家言听计从,可大哥你非要在人家面前露两手,结果怎么样?裤子都输脱了!……当然喽,我他娘的也不咋地。” “不!青龙兄弟,都怪我,都怪我呀!……我他娘的现在才知道自己的斤两,孟队长,以后我们都听你的,一字不差!” “我说二位,你们也不用不着妄自菲薄……要我看啊!昨天这一仗也不算差,甚至应该得到表扬!”孟占山说。 “啥?……表扬?还不如打我两个嘴巴呢!”裴世才苦笑着说。 眼见几个人说的热闹,众土匪纷纷围拢上来,大伙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孟占山,均对他的说词甚感讶异。 孟占山朗声道:“裴寨主,你可知咱昨晚跟谁打了一仗?” “跟谁?……当然是二鬼子啦!”裴世才疑惑地回答。 “不对!是鬼子,正儿八经的鬼子!” “鬼子?”裴世才突然跃起,“怎么可能?那打扮,分明是二鬼子嘛!” “孟大哥说得对!”李青龙忽然大声响应,“我他娘的也好生纳闷,所以昨晚就扒了一个伪军的裤子,结果,你们猜怎么着?……狗日的围着兜裆布!” “我操!原来真是鬼子!” “狗日的,居然伪装成二鬼子!” “真他娘狡猾!” 众土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嘈杂的议论声中,孟占山用力摆了摆手,大声说道: “弟兄们,大伙可能觉得我们打了个大败仗,所以个个灰头土脸的……可是!要我说!咱不丢人,非但不丢人,还值得表扬! 为啥?……因为咱的对手是鬼子,而不是二鬼子! 现在想来,今晚跟咱们交手的鬼子足有五十多,那是整整一个小队! 平型关大捷大伙听说过吧,八路军的115师倾全师之兵力,在弹药充足,地形极为有利的情况下,向毫无防备的鬼子发起突袭,才不过是打了个平手,伤亡比是1∶1,那还是鬼子的辎重部队。 北平一战,西北军伤亡5000多,几个高级将领战死,日军才伤亡400多。 日军的战力,和咱中国军队相比,几乎是1比10。 昨晚咱阵亡了200多,却干掉了一个小队的鬼子,咱们已经很牛了! 所以我说,咱们不丢人,非但不丢人,还值得表扬,大伙说是不是啊?” “是!” 众土匪齐声响应,精神无不为之一振,这些话说的入情入理,连一旁的裴世才也是热血沸腾。 孟占山继续说道: “所以,咱得昂着头,挺直了胸膛,杀伪军算啥?杀一个鬼子,胜过杀一百个伪军! 可你看看你们,一个个跟被摘了卵子似的,我真怀疑,昨晚上的仗是你们打的吗? 告诉我,是你们打的吗?是吗?” “是!” “是!是!” 众土匪喊声如雷,恨不得把嗓子都喊破了。 在孟占山一番慷慨激昂的训话中,土匪们原本浑浊的眸子顿时变得无比明亮。 裴世才艰难地舐舐嘴唇,折服地对李青龙低语: “我的娘哎,我算是服了,这孟大队长,不光打仗是把好手,连煽士气也这么牛,真是没谁了!” “大哥!现在不是感叹的时候,咱得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李青龙道。 裴世才把脑门一拍,大声道: “可不是吗?我说孟队长,那咱下一步该怎么办?是不是打回去?” “问得好!我说,大伙想一想,鬼子干嘛要化装成二鬼子? “八成是给咱们下个套,张网待捕呢!”裴世才说。 “我也是刚刚想明白,鬼子就是给我们下了个套!他们让尹永贵在高平城屠杀被俘人员,就是想就激怒我们,引蛇出洞,然后化装成二鬼子张网以待。 “那咱可不能再往高平去了!得回头!”李青龙说。 “不错!咱是不能往高平去了!不过不是回头,而是向北去打临城!……娘的,小鬼子都在这边,临城一定空虚,咱们就打临城!” “啥?……我说孟队长,就咱这点人,临城再怎么空虚咱也拿不下啊。”裴世才急忙道。 李青龙也劝道:“孟大哥,你冷静一下……” 孟占山一挥手,打断了李青龙的话,沉声道:“我现在很冷静。 李青龙似乎变得不会说话了:“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刚才还说一切听老子的,这就又犹豫上了?”孟占山怂了李庆龙一句,转身对众土匪喊道:“弟兄们!……鬼子在高平县张网以待,咱偏不去了,咱去哪儿,咱去掏他的老窝!娘的,咱去临城喝地瓜烧,吃驴肉火烧去!” 周围立即传来欢呼声,并渐次扩大,土匪们激动的手舞足蹈,振臂高呼: “打临城!” “打临城!喝地瓜烧去!” “吃驴肉火烧去!” 欢呼声中,裴世才满脸的尴尬。 眼见众兄弟如此抓狂,李青龙也情不自禁:“我操!”李青龙狠狠地跺了一脚,大眼一瞪:“豁出去了!打保定老子都去!” …… 第一百四十章强中更有强中手 凌晨,临城北门外,韩庄村,高玉田设在临城外的一个联络点。 队伍在孟占山的带领下,很快来到一处僻静的农家院。 裴世才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这个普通的农家院,用怀疑的口吻问: “我说孟大队长,这是哪里?” 孟占山微笑道:“保密。” 随着三声敲门声,不一会儿,院里传来低低的问询声:“谁呀?” “掌柜的,买炭!”孟占山回答。 “打哪儿来?” “老家。” 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闪出高玉田兴奋的脸,他向左右张望了一下,大声道: “噢!老主顾啊,进来吧,价钱好说!” 孟占山摆了摆手,众人呼啦啦的鱼贯而入。 里面是一个宽敞的农家院,四周的墙壁熏得焦黄,正中有一座炭池,四周堆满了乌黑的焦炭。 有人掀开厚厚的门帘,异常激动地迎了出来。 “队长!队长!” 孟占山循声看去,竟然是大虎和二虎,不由得激动万分: “大虎二虎!怎么是你们?” “队长!” “队长!” 三人同时抢上,紧紧相拥,简直快活至极。 “队长,大伙都好吧?……”大虎问。 “好!好!你们两个臭小子,居然还活着,可想死我了!” “嘿嘿!俺俩命大,没那么容易蹬腿的!”二虎洋洋得意。 “俩小子,怎么躲到这儿来了?” “是这,我们一路向西去西胜沟,可一路上都是鬼子,我们只得折道向东,来临城联络点找高玉田来了。没想到,在这能碰见您,真是太高兴了!” “俩小子,咋不知道去李家洼那儿找军分区呢?”孟占山道。 “嘿嘿,队长,讲真,除了您,我俩谁也不待见。”二虎撇撇嘴道。 裴世才与李青龙面面相觑。 裴世才开口了,语气里带着一股浓浓的酸味: “我说,俩小子!有了新主就忘了旧主啦?” 李青龙也老大的不悦: “嘿嘿,俩臭小子,连我和大哥都不待见了?” 大虎连忙放开手,瞅了瞅孟占山身后,立即放声大笑:“嘿呀,光顾上跟队长说话了,就没注意大哥和二哥您俩,该死!该死!” 二虎也讪讪一笑:“嗨呀!大哥和二哥来了,大哥二哥一向可好?” “好个屁!前些天让鬼子把山寨給端了,死了200多弟兄,昨晚一仗,又死了200多!” “大哥,别净说丧气话,咱不是也消灭了50多个鬼子吗?”李青龙安慰道。 “嗨!我说大哥,别难过!”二虎一拍胸脯,朗声道:“前些天我们一气干掉了200多鬼子,里面还有大鱼,有1名大佐,2名中佐和2名少佐……嘿嘿,足够给弟兄们报仇了! “啥?”裴世才惊呆了,颤声道:“这……这是真的?” 二虎一笑:“大哥,假不来呀!” 大虎也道:“大哥,千真万确,是我们的侦查员高玉田从军分区带回来的消息。” 李青龙抹了把头上的汗,感叹道:“我的天!简直叫人不敢相信……你们……你们能干掉这么多鬼子,简直是吓死个人!” 大虎乐了:“嘿嘿,要说咱孟大队长,那简直是打仗的祖师爷,我们愣是在鬼子窝里虎口拔牙,还全身而退!” “就是,跟着我们孟队长打仗,那叫一个过瘾,算上黑水河那一仗,我们兄弟俩都干掉好几打了。” 李青龙折服道:“唉,我算是服了!孟大哥,你真是个高人!” 裴世才黄脸胀赤,尴尬地道:“唉,我们这些人,给孟队长提鞋都不配……” 大虎忽然道:“大哥二哥,你们怎么会和孟队长一起来这儿?” “我猜啊,一定要打仗了。”二虎说。 “娘的!就你聪明,要我猜啊,要打大仗了。”大虎不服气道。 …… 临城北门,两扇城门只开了一扇,两排铁丝网拦在城门洞前,只留出一个供单人行走的口子,七八个伪军站在口子旁检查着行人,他们手里端着步枪,刺刀在日光下闪着吓人的寒光。 迎面来了两驾马车,几个伪军警惕地端枪喝问:“干嘛的?过来接受检查!” “吁!——” 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刹住马车,跳下来满脸堆笑地说: “嘿嘿,老总,送炭的,給城里的煤渣胡同。” 中年人边说边掏出一包香烟,又从怀里掏出一瓶酒,笑着让伪军: “老总,辛苦,辛苦……笑纳,笑纳!……” 为首的伪军老实不客气地接了过去,眼光立即柔和下来,对其他伪军道:“随便查查就放行吧。” 几个伪军看了看马车后座,里面装着满满的焦炭,又搜了搜四个车夫的身上,不耐烦道:“快滚,快滚!” “慢!——” 城楼上突然传来一声断喝。 很快,从城楼上蹬蹬蹬跑下一个伪军军官,此人膀大腰圆,满脸的横肉。 军官大踏步踱到中年汉子面前,面无表情地上下打量了几眼,目光冷得瘮人。 “这匹马!哪来的?”军官指了指火龙驹。 中年人心里咯噔一下,但面色不变:“报告老总,一匹拉车的破马,不值一提。” “胡说!”军官大怒,“别人不知,你当老子也不识货吗?……此马身高逾丈,蹄大如碗,四肢矫健有力,这分明是一匹上好的军马!……哼哼,这一身的杂毛恐怕是染的吧,想要遮人耳目?” 中年人哭丧着脸分辩道:“老总,我哪儿知道什么是军马啊?这就是集市上买的,我……我可是良民呐。” “良民?……哼哼,是不是良民,一搜便知……来人啊,给我好好搜搜,看看车上有没有什么硬货?” 说完,一把掀开枪套,伸手就要掏枪…… “呼”的一阵劲风,一拳闪电般捣来,直奔军官面门。 对方居然先发制人! 掏枪已经来不及了,军官微一侧身,伸手去抓对方胳膊,想来个狠狠的过肩摔。 “哼……”对方冷哼一声,缩手沉肘,居然直撞军官软肋…… “哇呀呀!”旁边的七八个伪军一拥而上,挺着刺刀就要帮忙。 说时迟,那时快,另一个汉子猛地朝前一滚,贴地来了一个360°的扫堂腿,众伪军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已然惨呼倒地。 军官突发一掌向汉子胸前打来,汉子身形一晃,出掌相迎,“嘭!”的一声,两掌相交,发出低沉的闷响。 军官立时站立不稳,仰面便倒,却于电光火石间抬脚踹向汉子膝盖,汉子大概没想到对方在身体失衡的情况下,还能完成这样高难度的动作,“呀”的一声向后疾退,堪堪躲过一击。 军官一个鲤鱼打挺站起,同时身子一拧,左腿闪电般踢出,对方侧身避开,右拳一晃向军官软肋打来,军官连忙闪避,猛然伸手去抓对方手腕,想来个狠狠的过肩摔。 “哼……”对方又是一声冷哼,突然间缩手翻腕。军官暗叫不好!下一秒,一股大力直朝军官右臂袭来,军官竟被对方顺势反扭,一个过肩摔摔出老远…… 变故,忽然就发生了。 “呼呼——” 两张巨网突然从天而降,将城门下的众人兜头罩住。 这是两张巨型倒勾罗网,长宽数丈,简直不像是网人的,倒似是来罩牛困兽的! 下一秒,城门“砰”的打开,里面冲出十来个伪军,一齐举枪对准网中的众人。 军官眼中冒火,在网里挣扎着痛苦地坐起,对摔他的汉子沉声道: “好!很好!这么多年了,还从没有人能摔倒我。 嗯,你不错,你很不错! 来人呐!给我绑起来!” …… 第一百四十一章人生何处不相逢 天光漫射进来,孟占山,大虎,二虎还有高玉田被捆绑在监牢里躺在碎草堆上打盹。 门“哗啦”一声开了,有人搬进一张太师椅,又搬来茶几,茶壶和茶杯。 那个与二虎交过手的伪军军官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把眼瞪得跟鸡蛋一样盯住二虎,他的身边是个四个全副武装的卫士。 “你!……叫什么名字?”军官问二虎。 “小乙!”二虎脱口而出,他把自己化名为小乙。 “他奶奶的,还小甲呢!……我再问你,干什么的?” “你问他!”二虎朝孟占山努努嘴。 孟占山哭笑不得,娘的!这个猫娘养的,一遇见难题,就往老子身上推。 “你说!……你们是干什么的?”军官的眼睛“唰”的一下移到孟占山身上。 “土匪!”孟占山大刺刺地回答。 “那的?” “青花寨!……我是大寨主裴世才。” “进城干嘛?” “嘿嘿,听说翠云楼新来了几个姑娘,想尝尝鲜。” 军官把络腮胡子一捋,牛眼一蹬: “胡说!土匪哪儿来的军马?……还是给老子照实说,免受皮肉之苦!” “军马是集市上买的,谁知道人家是从哪儿弄来的?” “胡说!……” 军官抬起皮靴踹向孟占山,“哐当”一声,孟占山仰面栽倒,军官又抢上前去,一把拎住孟占山的衣领,“噼里啪啦”几个耳光,打得孟占山鼻血长流。 孟占山怒极,一双鹰眼怒视着军官,仿佛要把对方千刀万剐。 军官一凛:“看什么看?不服啊?” 孟占山冷森森地道:“娘的!老子这么多年来就没受过这窝囊气,你小子把卵子夹紧喽。” 军官大怒:“娘的!太嚣张了,老子弄你!” 倏地,“呼”的一声,一个人影斜射而至。 原本捆缚于地上的大虎,竟然以腰腹之力弹跃而起,随即全身一弓猛长,身子腾起的同时,脑袋已狠狠地撞在军官的腰眼上。 军官闷哼一声,险些没背过气去,身子一歪栽倒在地。 军官捂住腰眼,痛得龇牙裂嘴,一边叫骂着一边掀开枪套,抽出手枪“喀吧”一声推弹上膛…… “慢!——” “啪啪啪啪!” 监牢的一侧居然传来了鼓掌声,一人手拍着巴掌走了进来,口中连赞:“漂亮!太漂亮了!……被捆成这样还能打倒我的侍卫副官,了不起!了不起!……” 副官一见,连忙放下手枪,恭敬地叫了声:“司令!” 来人微笑道:“都审清楚了吗?什么来头?” 副官赶紧回答:“对方自称是青花寨的土匪,想进城逛窑子。” “噢?你认为呢?” 副官忙道:“要我看啊,这几个人不是共匪就是国民党,把他们交给皇军,一定会有重赏!…… 司令请看……这些是在他们马车上搜到的,都用油布裹着,还藏在焦炭底下。” 军官打开桌上的油布,里面共有六把驳壳枪,十几个弹夹,一个带着锁链的飞抓,怀表,钢笔,还有几包银洋和一张折叠的毛边纸。 来人点点头,拿起那张折叠的毛边纸,展开之后,细细观瞧起来。 “哎呀?”来人居然发出一声惊叫。 “怎么了?司令,这画得啥?” “地图,手绘的地图!……我的乖乖,能把地图画成这样,也真是没谁了!”来人赞叹连声,随即竟发起呆来。 “司令,你咋啦?”副官忙问。 “好熟啊,这地图!”来人竟然有些激动,突然猫下腰身大踏步走到四个囚犯面前,一一定睛瞧看,随后转身坐到太师椅上,沉声道:“永忠,你们都出去。” “司令,您……您一个人?……太危险了吧?……” “出去!——” …… 两分钟后,孟占山被松开了绑绳,并让到太师椅上,来人亲自给他斟茶。 这绝对是孟占山有史以来最迷糊的时刻。 他刚才还被人家拳打脚踢的,转眼间又被敬为上宾。 孟占山一脸蒙圈,戒备地问对方: “这位司令,你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我老孟可不大喜欢人家云山雾罩的,有事儿你就直说,别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来人突然就异常激动,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大哥!不!……老营长!……你认不出我了?……我……我……我是王长庚啊!” “啊?……王长庚?” 孟占山大吃一惊,“唰”的站起身来,定睛打量眼前的汉子。 黯淡的光线里,对方穿着呢子军装,脚蹬高筒马靴,虽然身子已经发福,脸也胖了一圈,可轮廓还在…… 正是他当年的手下王长庚! 一抹怪诞的笑意随即浮现在孟占山嘴边,当这抹笑意甫展之时,他的泪水也夺眶而出: “臭……臭小子!……你……你还活着?” 说时迟,那时快,对方不容分说,一把把孟占山摁倒在太师椅上,“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纳头便拜。 孟占山大惊:“哎呀,哎呀,这如何使得?……咱兄弟哪用得来这个?” 王长庚哽咽道:“大哥!真是苍天有眼呐!……居然让我还能碰到您……大哥!您先后两次救我性命,您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大哥!对不起呀,手下人让您受委屈了!” “长庚?你不是投了国民党了吗?……怎么?……怎么又穿上了这一身皮?” “唉!……” 王长庚一声长叹,这句话触到了他的痛处,他禁不住泪水长流: “大哥!……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呐,大哥!……你以为我就愿意穿这身皮?……我是身不由己啊!…… 前年鬼子打来,我已是新编第28旅旅长,奉命和57旅坚守临城。 我新编28旅坚守西门和北门,57旅守东门和南门。 鬼子采取围三阙一战术,留下东门不攻,结果57旅这帮王八蛋开战才半个小时就开溜了。 结果鬼子从南门杀入,偌大一个临城,只剩下我新编28旅苦苦支撑。 我部退入城中,在白马寺附近与鬼子巷战了一整天,鬼子的重炮把白马寺周围炸成了一片废墟,我部2000多人,战至最后只剩下600多人,其中大部分人都是伤员,能够拿起枪作战并且能够走动的已不过100人,还弹尽粮绝…… 我不愿意投降,谁愿意一再变节?何况还是当汉奸。 可我的兄弟们怎么办?以鬼子的凶残程度,一定会将这600多人全部杀死或者折磨死。 鬼子多次向我诱降,说是只要投降就不会杀害一名战俘。 我也知道如果投降了鬼子,就成了汉奸,遗臭万年。可一个人的名声就算再重要,也抵不上数百条性命。 所以我就降了,我们已经尽力了,比那帮逃跑的孙子们强一千倍一万倍! 我现在是临城警备司令,可我敢拍着胸脯说,大哥!我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说完,王长庚好不伤心,眼泪又潸然而下…… 第一百四十二章火烧翠云楼(一) 临城,高升胡同。 街道上人来人往,偶尔有一两队巡逻的伪军走来走去,土黄色军装外荷枪实弹。 站在裱糊店二楼的孟占山仔细地观察着周围旳情况。 裱糊店后面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跨院,院子里有一颗高大的老槐树,在暮色中伸展着光秃秃的枝杈。 这是王长庚提供的一座秘密宅院,从王长庚那里,孟占山还得到一个重要情报—— 尹永贵就在临城! 原来,鬼子想报营盘山一箭之仇,尹永贵主动献计,想通过屠杀战俘,诱使八路军去攻打高平县,临城的斋藤联队已经和尹永贵部悄悄换防,就等着八路军去上钩呢。 现在,临城只剩下鬼子一个中队,外加尹永贵的伪军大队和王长庚的警备大队。 更重要的是,王长庚提供了尹永贵的关键线索,这家伙隔三差五就要到翠云楼去寻欢作乐。 王长庚提供的这所宅院,就在翠云楼附近,孟占山决定,就在这附近干掉尹永贵! 眼下,胡同口处突然传来清脆的马蹄声,八个身穿黑色绸衫骑着高头大马的彪形大汉,拥着一个辆黑色的别克牌轿车缓缓驶进,后面还跟着一队百十人的伪军。 坐在馄饨摊上的高玉田边搅动汤匙边仔细辨认,只见司机和一个卫兵坐在前座,后座却拉着窗帘,隐约能看到一个人影,却无从辨认。 裱糊店二楼的孟占山和身旁的大虎二虎早已子弹上膛,却见馄饨摊上的高玉田猛地站起身来,把头上的黑缎小帽摘下,放在了桌上。 这是事先约定的暗号,意思是不能确认。 转眼间,轿车已经驶入斜对面的大院,八个汉子纷纷下马,打开车门,拥着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下了车。 随行的伪军拴马的拴马,警戒的警戒,在大院里四下散开。 已经跑到楼上的高玉田凭窗远眺,气的大骂:“娘的!那就是尹永贵!中间那个矮胖子就是,奶奶的,让狗日的逃过一劫!” 孟占山笑道:“没事,玉田,咱们来日方长,今天就算是踩盘子。” 一旁的二虎心痒难耐:“娘的,可惜没有长家伙,要不然,我在这儿也能米西了狗日的!” 大虎道:“队长,那八个身穿绸衫的家伙应该就是尹永贵的别动队,据王司令讲,他们个个身怀绝技,咱们可要当心。” “嗯。”孟占山应了一声,不甘地又扫了一眼。 翠云楼是临城最大的妓院,眼下华灯初上,灯火通明,各色人等正鱼贯而入,软绵绵的唱曲回荡在四周…… 孟占山的脑子在飞快地开动—— 娘的,这家伙坐在汽车里,周围还有高手保护,身后还有伪军,要在街上杀他,可有点扎手! 看来,得混到翠云楼里才好下手。 问题是,杀了他以后,如何全身而退? 他这样想着,突然—— “呯呯呯!” 对面的翠云楼里枪声大作,姑娘和嫖客吓得四散奔逃,秩序大乱。 院内的伪军大吃一惊,纷纷举枪瞄向楼里。 大堂里的枪声持续了一分多钟还没停止…… 突然间,门帘一挑,两个保镖搀着尹永贵从门楼子里急慌慌地跑了出来,边跑边回头射击。 尹永贵右手握枪,左手捂着大腿,鲜血不断从指缝里溢出。 “给我掩护!——” 这小子对着院子里的伪军大喊。 伪军们立即举枪射击,枪声爆豆般地响起…… “糟了!” 孟占山失声大叫,居然有人抢在自己头里下了家伙,实在是事出预料! 大虎,二虎,高玉田,全都脸上变色。 孟占山心念一动,掏出望远镜向对面望去,他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和自己有志一同—— 门帘一挑,几个杀手以极其敏捷的速度追了出来,还没容他们开枪,门楼外的伪军就率先开火,两个杀手在猛烈的火力下被打得手舞足蹈,跌翻在地,其余人不得不撤回楼里。 子弹横飞,大堂里桌倒椅翻,人们惊叫着四散奔逃。 尹永贵趴在汽车后面,一张黑脸胀得通红,这家伙忿忿地盯着楼内,像一只愤怒的野猪,气得舌头都有些打结: “娘的!……居然敢杀我!给我冲,一个不留,全他娘就地消灭!” 几个保镖平端双枪,一边开火一边向门楼里冲去,身后几十个伪军立刻作出反应,端着枪跟了上去,剩下的伪军紧紧护住尹永贵…… “队长,咱们撤吧!一会儿大队人马就会赶来,保不齐咱们会有麻烦。” “嗯,撤!……他奶奶的,没想到居然有人抢在了咱们前头,看来,咱们只能另找机会了。” 孟占山嘴里嘟囔着,把双枪插进皮袍,一边迈步,一边举起望远镜最后望了一眼—— 然而,突然,他就僵住了…… 望远镜里,几个杀手已经退上二楼,正对着楼下射击,其中一女子长发披肩,正侧对着自己扣动扳机。 此女黑帕蒙面,虽然脸若寒霜,却依旧艳若桃李。 黑帕之上,是一双清澈流动的眸子,伏在弯弯的眉毛下,当真是不笑依旧三分清秀七分艳丽。 她手持一支精巧的勃朗宁,闪转腾挪,蓦停蓦射,举手投足间透着无尽的旖旎。 这一看之下,孟占山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那个让他觉得缘分已尽,从此以后只能默念于心,今生今世再也不能胡思乱想的女子。 居然—— 又出现了! 此时此刻,他已看不见别人了。 他看不见伊永贵,看不见保镖,看不见伪军,看不见杀手,他只看见了一个人。 那一分惆怅、二分惊艳、三分清丽、四分飒爽的女子。 此刻的心情,己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他从来未像现在这样想要只身犯险,而且壮志凌云。 但此一去,哪怕粉身碎骨,哪怕危在旦夕,他也死而无憾! 于是,他短促而又坚定的声音传了过来: “大虎,二虎,玉田,你们先撤!我……要去救一个人。” “什么?” 三人相顾失色,尽皆骇然!…… 第一百四十三章火烧翠云楼(二) “呯呯呯!——啪啪啪!——” 弹雨横飞,翠云楼眨眼间就变成了爆裂的战场。 大堂内的桌子、椅子、灯具、沙发,全都被子弹打得四分五裂,碎屑飞扬。 火线四下乱飞,惨叫声不绝于耳。 楼里正打的火热,楼外又传来了密集的枪声。 化装成小贩、车夫的五六个杀手纷纷抽出武器,从大院外向伪军发起了进攻,这是事先安排好的掩护组,准备掩护行动组撤退。 枪声爆豆般响起,子弹泼水一样打进院里…… 然而,杀手们的运气不太好,尹永贵今天除了八个保镖以外,还多带了百十个伪军,这百十个伪军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战斗力相当强。 楼内的杀手眼看掩护组前来接应,挣扎着想要杀出来,可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对方虽然腹背受敌,可人数众多,火力异常凶猛。 “滴——滴——滴——” 一连串的警笛声开始疯狂地响起,街道上巡逻的伪军和日本宪兵迅速作出了反应,一大群伪军和宪兵持枪冲进胡同。 刹那间,掩护组背后枪声大作,子弹雨点般射向目标,老百姓吓得四散奔逃,街上秩序大乱…… “咳咳……咳咳……” 浓烈的硝烟味让余波忍不住咳嗽起来。 眼看刺杀失败,突围无望,她绣眉微蹙,脑子开始飞快地转动。 此次行动是冲着尹永贵来的,这家伙把被俘的国军二六三团团长郑大刚连同十几个抗日救国军的战士全部挑死,并悬挂在高平县的城墙上。 郭仲达为此恨得咬牙切齿,发誓要干掉尹永贵,一周之前,郭仲达亲自下达了命令,此次行动由余波负责,务必除掉尹永贵。 经过一番努力,终于锁定了尹永贵的行踪,余波准备借助位于临城的谍报组刺杀尹永贵。 没想到,行动连续遭遇意外。 尹永贵出乎预料的多带了一队伪军,掩护组打出了暗号,但余波依旧决定行动,管他呢,只要干掉了尹永贵和保镖,群龙无首,伪军必做鸟兽散。 她想的不错,可她低估了对手的战力。 虽是突遭袭击,但尹永贵和八个保镖都是高手,在杀手出手的瞬间就做出了反应。 前面四个保镖刚一中弹,尹松山和其余四人就立即滚倒在地,趴在地上连连还击,己方七八个人,居然奈何不了对手! 很快,院外的掩护组寡不敌众,纷纷倒在血泊里,大批伪军和宪兵涌进了院里,立即加入战团。 行动组失去了掩护,顿落下风,本想混在人群里撤退,但敌人不管不顾,不管是姑娘还是嫖客,逢人就射,人群一片片倒下。 坏了!……冲不出去!大堂无险可守,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余波在瞬间就做出了决定,退至楼上,守住楼梯口。 …… 敌人的进攻越来越猛烈,杀手们且战且退,渐渐退上四楼,再往上就是阁楼了,已经无路可退。 杀手们终于意识到,已到了最后的关头! “弟兄们!无路可退了,咱们跟敌人拼了!大伙把桌椅搬过来,堵住楼梯口!” 余波焦急地命令道。 “是!” “是!拼了!” 众杀手纷纷响应,一阵噼里啪啦之后,十几张桌椅被抛下,把楼梯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三楼到四楼之间是一段带有转角的楼梯,要攻上去颇有难度。 眼下,在几个保镖的督战下,伪军们开始缩手缩脚地往上冲,试图搬掉楼梯上的杂物。 杀手们杀红了眼,五六把快慢机同时开火,子弹雨点儿般地射下,把伪军们被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 眼见进攻受挫,尹永贵气得暴跳如雷: “娘的,干什么吃的!拿不下楼梯,通通枪毙!” 头号保镖王存金劝道:“司令!敌人占据地利,不可强攻,得另想办法!” “胡说!你们几个号称八大金刚,手下又有这么多人,却连几个毛贼都对付不了!……妈拉个巴子,老子养着你们有球用?” 一句话堵得王存金脸色发青。 尹永贵是惯匪出身,极是悍勇,虽然腿部中弹,却死活不退,他眼见手下以众击寡却陷入僵局,心里的不快己经达到顶点。 “娘的,都给我冲!”他冲着手下人大喊,随即把头转向王存金,“存金!你他妈是总炮头,一向自吹武功盖世,现在总该做点什么吧!……” 他知道王存金好面子,就故意设法让他难堪,此刻不依不饶:“你他妈到现在还稳坐钓鱼船,缩着脖子躲在最后,也不怕被别人笑掉了大牙?” 他越喊,嗓门就越高。 激将法果然发生了作用,王存金瞪着血红的双眼,一声爆喝,脱去外氅,赤膊上阵。 这家伙原是江洋大盗,有一身惊人的轻功,来去如飞,身轻如燕,还有一手甩手打飞鸟的本事,此刻手擎双枪,飞步上前。 “都他娘闪开!……你们这些蠢货!都他妈退后,老子来打头阵,你们跟着上!” 话音未落,此人飞起一脚,将挡在身前的一个伪军踢得倒飞出去,接着身形一晃,已如一道闪电窜上楼梯——快得出人意料——落脚之处,竟似踩在平地上一样在桌椅板凳上来去自如! 此人好生了得,灵猫似的左躲右闪,三晃两晃就窜上了楼梯,在疾跑中连连击发,一连串子弹呼啸着击中把守在转角处的二个杀手,巨大的冲击力使杀手后仰飞起,飙飞的鲜血泼洒在雪白的墙面上。 守在楼上的余波和另一个杀手一左一右突然发难,这家伙反应极其灵敏,枪响的同时己然身子侧滚,滚动的同时还连连击发。 守在左边的杀手立即被数颗子弹击中,在一团血雾中仰面栽倒…… 余波的勃朗宁也出手了,击发的瞬间,她从准心里看到一张丑陋无比的脸。 对方同时套住了余波,而且扣动扳机的速度比余波还快那么一点点,只是,他在扣动扳机的瞬间,看到一张楚楚动人的脸。 王存金没有别的爱好,就好女人,今天要不是遇到刺杀,他早就找个窑姐开房间去了。 他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女人,所以在扣动扳机的瞬间,下意识的偏了那么一偏。 这毫厘之差,让余波幸运地躲过了致命一击。 这点怜香惜玉,也断送了这小子的性命。 “呯!” “呯!” 扣动扳机的同时,王存金看到了一团火光,就在看到那团火光时,他也知道晚了。 下一秒,一颗勃朗宁9mm长弹飞来,滚烫的感觉瞬间贯穿了他的眉心…… 枪响的同时,余波也觉身子一热,一股刺痛从脖梗上传来,伸手一摸,脖子上已划出了一道血槽,热乎乎的鲜血顺着脖梗流入旗袍。 眼见王存金毙命,众伪军无不胆寒,纷纷举枪朝楼梯上乱射。 楼梯在密集的火力打击下,崩飞出无数碎屑,看着既灿烂又恐怖! 然而,弹雨虽然猛烈,如狂风暴雨一般,却没有一个伪军再敢上前! 尹永贵气得双目如铃,肺几为炸,他暴跳如雷地大吼: “给我烧!放火!把他们都烧成渣!“ 话音刚落,立刻就窜出十几个伪军,点着火把开始往楼上扔。楼板一遇上火焰,很快就“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 楼下有人大喊:“尹司令!使不得啊!烧了酒楼,我们可怎么过?” 尹永贵放声大笑,根本不予理会。 火头越烧越旺,火焰翻卷着朝上翻腾,这翠云楼有砖有木,在这大火焚烧之下,木质层便“噼噼啪啪”地燃烧起来,艳红的火苗子带着滚滚黑烟开始四处乱窜,吓得众伪军抬着尹永贵赶忙往楼下撤。 渐渐地,砖木结构的楼身一寸寸被剥离,整个大楼都在火焰中颤抖起来,硕大的木质楼梯更是断裂在即,已经摇摇欲坠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火烧翠云楼(三) 余波看到火焰正呈扇面朝自己包围过来,而自己身边就只剩下两个同伴了。 “组长,拼了吧!跟狗日的来个鱼死网破!” “就是,总比做了烤鸡强!” 余波轻轻点头,她拉出弹夹看了看,随即送回,“喀嚓”一声子弹上膛,里面还有六发子弹,那是她最后的依仗。 两支快慢机打响了,残存的两名同伴呐喊着做了一次悲壮的攻击,可他们才冲到一半,楼梯就轰然垮塌,两人惨叫着坠入浓烟烈火中。 随着“哔哔啵啵”的脆响,火苗从四面八方迸出,橘红色的火焰卷添着滚滚浓烟,不断吞噬着木质地板,火势越烧越旺。 浓烟烈火中,余波孤零零地站在未燃的地板上,绝望地望向四周,诺大的楼面,除了几具尸体,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方寸已乱,乌黑的秀发凌乱地散下,遮住白皙的脸庞。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沾湿了旗袍,沾湿了鞋面。 烈焰灼烤之下,她的神智已经有些晕迷。她丽靥晕红,银牙紧咬,芳心一片空白。 最初的晕迷之后,她的心里浮现出的竟然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深深的自责: “唉……我今天不应该勉强发动攻击的,我太自信了,结果害了整个行动组……也害了自己。” 来自四面八方的热浪反复炮烙着她的身体,使她眼冒金星,喉头抽搐,大汗淋漓。 火头越烧越旺,绝望如潮水一般开始蔓延。 怎么办?怎么办?或者被烧死,或者从楼上跳下。 她短暂的一生还从未经历过这样的绝境。 她不怕死,可不想死的太难看,哪怕是死神翩翩来临,她也想追求最后的完美。 就在这时—— “哗啦!” “噗通!” 身后接连发出巨响,窗子轰然碎裂,有什么东西破窗而入,重重地落在地上。 余波猛然转身,手中的勃朗宁迅速寻找着目标,浓烟中,她看到两公尺以外,一个黑影正在迅速向她移动。 她的手指瞬间就僵住了。 那是一张熟悉的脸,黑色的瞳仁如同琥珀一样闪着异样的光。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都到了这般时候,还有人敢以身犯险。 她摇摇欲坠的身心,在目睹如此重情重义舍生忘死之后,不禁热泪盈眶热血沸腾。 她的胸脯起伏着呼吸急促,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对方。 对方也发现了她,挣扎着爬起,身上已划出道道血痕。 她似乎已经不会说话了,眼泪顺着那张美丽的脸庞蜿蜒流淌。 那是——孟占山! “快走!” 孟占山不由分说,一把拉住她,抹身就跑。 他们顺着楼梯跑上阁楼,孟占山一脚踹开门板,一股很浓的粉尘味扑鼻而来,他迅速搬开杂物,推开临街的窗户,一股黑烟已经升腾而起。 砖石纷纷跌落,阁楼已经微微晃动,随时都有可能坍塌下去。 他搬起一张桌子,那桌子是枣木做的,庞大而沉重,他咬牙把它搬了起来。 他把桌子放到窗边,推开窗户,一跃而上,解下腰间的抓索,目测了一下距离,猛抡了几下,突然放手。 飞抓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叮当”一声落到街对面的院子里。 飞抓后的黑索立即被早已等待的二虎紧紧系在院里的槐树上,孟占山将另一端系在阁楼的横梁上,然后猛然回头—— “快过来!” 他已将一个搭扣扣在黑索上,伸手抓住下面的铁环,另一只手抓紧窗棂,轻轻一跃,身体已然悬浮在半空。 余波惊呆了,翠云楼是老式建筑,阁楼足有五六丈高,放眼望去,细细的黑索在夜空中发出微微的光,斜向下伸入街对面的院子里,孟占山的重量已然使黑索弯成了弧形。 余波顿时明白,他是要借助黑索一直滑到对面的院子里。 “快,抱住我!”孟占山沉声道。 余波略有犹豫,她受过类似的训练,但是抱着别人坠下,却还是头一次。 顾不上那么多了,她银牙一咬,闪身攀上窗台,身子小心探出,随即一把抱住孟占山的脖颈,就像八爪鱼一样紧紧地吸附在他身上。 “抱紧!” 孟占山低喝一声,猛然间松开抓住窗棂的手,刹那间,两个人的重量把长长的黑索压成了大大的弧形。 很快,两人便开始顺着黑索缓缓滑下。 她紧抱着他,劲风刮得她长发扑面,她把头紧紧靠在他肩上,哽咽道: “冤家,这个时候你还来干什么?……” 孟占山笑了笑:“送死啊。” 说时迟,那时快,由于突然的下坠,加上重力的作用,余波本来紧紧搂着孟占山脖子的双手突然一滑,身体急往下坠。 余波大吃一惊,在瞬间做出了反应,良好的身体素质救了她一命,她在千钧一发之际倾尽全力扒住了孟占山的双肩,好悬没掉下去。 “小心!”孟占山惊叫一声。 仅过了三四秒,他们已稳稳地落在对面的院子里,双脚粘地。 二虎正举着双枪,警惕地站在院里警戒,一见余波,惊喜地喊了声:“大嫂!” 羞得余波满面通红。 孟占山解下火龙驹,扶上余波,扬手一鞭,正打在火龙驹的肥臀上,火龙驹立刻撒开双蹄,耀武扬威地冲出了大门。 孟占山长啸一声,几步赶上,两腿一较力,瞬间飞身上马,紧紧地挤在余波身后。 很快,二虎和高玉田就策马赶来,三马并驾齐驱,孟占山扶着余波的后背,一嗓子吼得气壮山河: “挡我者死!让我者生!” 说话间,他抬手翻腕,手中的驳壳枪突然向后打出一个长点射,两个刚刚转过街角的伪军摇摇晃晃的倒下。 又有二十来个伪军嚎叫着追了出来,一边呐喊一边连连射击。 子弹“嗖嗖”地打来,地面上火星子乱溅。 好个大虎,缩在裱糊店一动不动,眼前打得这么热闹,他愣是沉住气一枪不发。 很快,二十来个伪军追过裱糊店,手中的长短家伙拼命向前面招呼,一道道火线从三乘马旁边掠过…… 大虎终于动手了,两颗瓜弹在空中划出两道弧线,准确地落在一群伪军中间。 “轰!轰!——” 砖石碎片连同伪军的肢体雨点般飞向半空。 随着一声唿哨,一匹黑马自院内飞奔到后窗,大虎推开后窗,纵身一跃,己稳稳地落上马背,双腿一夹,黑马已闪电般冲出院门。 百忙中大虎右手一抡,驳壳枪呈扇面扫出,几个摇晃未倒的伪军瞬间被打成了花。 到目前为止,二十来个追击的伪军全部被放倒在地,足足有两分钟,再也没有伪军敢冒出来追击,他们惊恐的望着院子,生怕里面再冒出个什么人…… 第一百四十五章穷途末路 很快,四匹马便转过了两条街道,三个街角。 眼见后无追兵,孟占山问道:“余小姐,随我们一起去吧,我们在城里有秘密联络点。” 余波脸上一红,“不行!孟大哥,我必须去兴隆客栈。” “那好!我陪你走一遭。”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 有了当年的教训,孟占山哪里肯依,对大虎等三人喝道:“你们快走,到秘密联络点去找地下党。” 二虎不依,大虎知趣地在二虎马后抽了一鞭,三匹马一阵风似的跑开了。 孟占山也不答话,用力一鞭,马蹄急如捣蒜,踏在石板铺成的街道上,就如离弦之箭一般直奔兴隆客栈。 不过,这一次他们却失算了。 火龙驹刚刚奔到十字路口,前面的兴隆客栈门口已经站满了伪军。 伪军一见一乘马两个人如飞而至,马上的汉子还举着驳壳枪,顿时大喜,他们没想到,两条大鱼会以这样的方式直接撞到自己的网上,这一男一女如此模样,肯定是他们想要追捕的要犯。 枪声爆豆般地响了起来,伪军们持枪包抄过来,孟占山猛地圈转马头,一边还击一边想往回跑,才奔出几米,杀声又至,一队便衣特务和一队骑兵分别从左右杀出,离着老远就火力全开。 坏了,被夹击了! 如今三面受敌,已经没有选择了。 孟占山掀开皮袍,又抽出一枝驳壳枪,一边连连扣动扳机,一边勒转马头向无人的一侧奔去。 夜色中,街景一闪而过,孟占山努力辨认着两旁的建筑。 这是那儿? 哦,想起来了,这是前门大街。 前面就是白马寺,那里已是一片废墟,正是鬼子攻打王长庚的时候留下的,不但靠近城墙,而且断瓦残垣密如蛛网…… 火龙驹转眼就跑进了废墟,一条杂乱的土路在前面时隐时现,乱七八糟的杂物明显影响了火龙驹奔跑的速度。 枪声,呼喝声,马蹄声响成一片。 突然间,火龙驹浑身一抖,随即剧烈地摇晃起来,孟占山俯身一望,坏了,火龙驹左胯中弹,已然鲜血飙飞。 可那马仿佛知道目前处境危险,竟自越发狂奔起来。 它的每一条肌肉都已经绷紧,口鼻中喷出的热气越来越急促,似乎在做最后的冲刺。 终于,火龙驹慢了下来。 孟占山知道,他必须要做出抉择了—— 他突然双腿猛蹬,闪电般勒住马头,那马和他相处多日,已然心意相通,立刻前蹄腾空,如磐石般立住,随即曲膝卧倒,肚皮触地。 孟占山连忙拉余波下马,然后绕到马后查看。 火龙驹的左胯身中两弹,伤口处血肉模糊,正在不断滴血。 孟占山的眼睛立马湿润了,火龙驹受伤如此之重,还驮着两个人跑了这么远。孟占山的内心在滴血,他轻轻地抚摸着马背,低唤道: “兄弟,苦了你了。不过,我还得再借助你一下,站起来,我的好兄弟,去把敌人引开……” 火龙驹慢慢转过头,无语地望了孟占山一眼,眸子里已然黯然无光。 孟占山打了个唿哨,火龙驹听懂了,它浑身一颤,却无法站起。 就在孟占山快要绝望时,火龙驹突然一声长鸣,随后猛地一歪,斜斜地站了起来。 孟占山心里一紧,抢步上前,紧紧搂住火龙驹的脖子,然而,透过漂浮的鬃毛,已能隐隐看到追兵渐近。 孟占山在马屁股上轻轻一拍,那马完全明白主人的意思,猛地,火龙驹一声嘶鸣,那叫声让人不忍卒听,它猛地昂起高贵的头,鼓起最后的血勇,扬起四蹄箭一般地向前冲去…… “呯呯呯!——呯呯呯!——” 身后传来追兵的吆喝声和密集的枪声。 孟占山回过神来,拉着余波撒腿便跑。 眼下,天色甚暗,大片大片的黑云在天空中翻滚,四周光线模糊。 他们没有随火龙驹走,而是转向旁边的废墟,他们没有往废墟里走很远,他们已听见杂沓的马蹄声,追兵渐近,再走容易暴露! 几米外有一处像小山一样的废墟,里面一片断瓦残垣,柱倒梁塌。他们几步奔了过去,立刻隐伏在这堆废墟旁边的一堆较矮的废墟后。 这里枯草丛生,非常利于隐蔽。虽然这里不是一个很好的藏身场所,但已经没有时间了,只能先避过追兵再说。 果然,很快就有大队的骑兵乱哄哄地经过土路,沿着火龙驹离去的方向一窝蜂地追了上去。 马蹄声渐远,孟占山终于松了口气,屏住呼吸探出头来四下里打量。 他的心立马就沉下了去—— 坏了!骑兵虽然已经走远,但又来了大队步兵,步兵们一边追赶一边沿路留下,土路上布满了哨兵。 敌人的动作真快,骑兵负责追赶,步兵一路留下来封锁要道。很显然,再是要跑动很容易被发现! 怎么办?怎么办? 余波轻轻地开口了:“哥,坏了,被他们困住了。” “怕吗?” “不怕,大不了跟他们拼了……只是……连累了大哥你。” “说什么呢?余小姐,能和余小姐死在一起,我三生有幸。” “我还有六发子弹,你呢?”余波问。 孟占山习惯性地摸了摸腰间,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刚才子弹已经打空,两枝枪都被他扔掉了。 不远处又传来了马蹄声,一队便衣特务如飞而至,一队追击的骑兵也去而复返,两下里在土路上相遇了。 一阵冷森的声音传来:“老六!追上了吗?” “嗨!三哥!真他妈点背,点子早已不在马上了,我们追了半天,结果是他妈一匹空马,还没开枪就一屁股趴那不动了。走上去一瞧,我操!那马早就中弹了,眨眼间就死了过去。” “噢?……他娘的!看来点子是中途下马了,应该就在附近!”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赶紧就让弟兄们把周围出口全都把住了!” “我说!来的时候司令可发火了,说是煮熟的鸭子都飞了,一群废物。我瞧司令是动了真怒,今晚要是逮不着点子,嘿嘿,回去有咱们消受的了!” 祁老六重重一哼:“哼!……老子就不信点子能飞了。三哥!咱们把这片废墟翻个底朝天,我就不信逮不住那两个毛人!” “唉!老六,说实话,这几个点子可真叫扎手,咱们这么多人围住翠云楼,居然还是让他们跑了,不光跑了,连王存金大哥都折了!还挂了三十多个兄弟。像这样扎手的家伙,咱们行动队可是好久没遇上了。” 祁老六不服气: “三哥,你也别光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威风…… 不错,我们是受创不轻,可对方也死了十来号,那马屁股中弹,马上两个家伙肯定跑不远。 嘿嘿!……我说,那个娘们那可真叫水灵,在翠云楼我都瞧清楚了,我操!那简直跟天仙一样,咱们要是活拿了,回头给司令献上,我敢打赌,司令不但不会责罚我们,还会重重有赏!” 三哥淫笑两声:“嘿嘿!……我也瞧见了,待会要是捉住,咱们哥俩先快活快活,哈哈哈……” 孟占山感觉自己的胳膊突然被掐住,而且越掐越紧,一股尖锐的刺痛从手臂上传来,他皱了皱眉,一声不吭。 祁老六又发话了:“三哥,咱俩也别尽往好处想,那两个家伙跑的极快,把咱们拉下了一大截,等咱追上时那马已经空了……唉!就怕在咱们在封锁路口之前,那两个点子已经跑出去了。” “不会!……先别说他俩是不是负伤了,就算他俩腿脚完好,这片废墟坑坑洼洼的,他们也跑不快!……我敢保证他们就在附近,只是我们还没发现而已……” 祁老六忙道:“那咱们就快搜吧!” 三哥愣了几秒,好像在查看似的,声音里颇有些无奈:“娘的,这片废墟……挺大不说,到处还乱七八糟的,跟他娘迷宫似的……这又到了晚上,到处乌漆嘛黑的,这等情况,躲倒是好躲,要找……可就难喽!” 一阵杂沓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一个暴虐的声音猝然响起:“妈的!老三,老六,点子抓到了嘛?” 祁老六骇然道:“哎呀!二哥,你怎么来啦?点子跑不了,被我们堵在这片废墟里了!” “那你们还他娘的等什么?还不给我搜!” 三哥像是犹豫似的摇了摇头:“二哥!你瞧!这黑漆马虎的,弟兄们又来得急,连个手电都没带,怎么搜啊?……要不,咱等天亮了再说?” “去你娘的!……老三,你咋也犯浑!知道什么叫做夜长梦多嘛?……还天亮了再说,万一有点子前来搭救,那黄瓜菜都凉了,给我搜!” “是!” 随着一阵恼怒的叫嚣声,周围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伴着子弹上膛和上刺刀的声音。 不一会儿,有脚步声向两人藏身的废墟处走来,几个声音在低低的咒骂着: “娘的!这当官的还让不让人活了,这黑漆马虎的还让咱搜……搜个头,这鬼地方乱糟糟的,到处都沟沟坎坎,还他娘的黑灯瞎火的,搜个鬼!” “就是,这鬼地方这么大,白天搜都费劲,要我看呐,再搜十遍也白搭,点子们八成已经逃远了,谁会傻到躲在这儿来等死。” “娘的!都跑了一晚上了,水米未粘的,腿都他娘的快断了……哎呦!”一个小子显然是摔了一跤,哼哼唧唧半天才爬了起来,咒骂的更欢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匪夷所思 孟占山一动也不动的伏着,缓缓地吸气,缓缓地呼气。 他强迫自己没有半点动作,他是那样的凝滞,如果不是走近细看,根本不知道那是个活物。 余波也屏息若寂,毫无动静。 这个地方离土路很近,只有几十米的距离,但恰恰是由于太近,伪军们搜的并不仔细。 在他们印象当中,点子就是要藏,也会藏到废墟的深处,断不会傻到藏在这么近的地方。 伪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已能清晰地听到他们吆喝声,咒骂声,还有刺刀捅刺的声音。 不一会儿,声音又渐渐由近及远。 寂然不动的孟占山,这时才稍微松了口气,身上立即放松下来。 眼下,虽然躲过了一劫,可他深切地知道,敌人是绝不会罢休的,很快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而且,虽然他们现在能够借助黑暗和地利暂时躲过敌人,可一旦敌人找来了手电和火把,他们将无所遁形。 一旦落入敌手,结果可想而知,尤其是余波,从敌人的言谈中就能知道,那等残酷,非人所能忍…… “大哥,他们已经过去了,咱们是不是转移?这样躲下去终究不是办法。”余波轻声道。 “再等等,离天亮还早。你看,四下里都是敌人,如果运动起来,很容易被敌人发现。” “可是,敌人一旦搞来火把和手电筒,那我们就糟了。” 是啊,余波一语中的…… 眼下,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很多人到了这般时候,都会惊慌失措。 可孟占山不同!情况越是危急,他的脑子就开动的越快,他想了很多,又一一否决了。 蓦地,他心里激伶伶一下—— 眼前的废墟,堆得跟个坟包似的,四周野草蔓胫,深可及腰。 可是,在废墟的底部,却隐约可见两块蓬在一起的大石板,与地面正好呈三角形。 石板很大,每块怕不有百十来斤,而且大部分埋在土里,只有很小一部分伸展在泥土之外。 石板中间有一条三角形的缝隙,虽然不大,但足可以伸进一条腿去。 孟占山立马匍匐上前,拨开杂草,伸进手去探了探,立马像触电一般抖了一下。 里面的缝隙挺大,周围还塞着砖石! 他的脑子轰的一下,一个突兀的念头立马冒了出来,而且,随着手指的触碰,那个念头越发强烈起来。 “你的匕首还在吗?”孟占山问。 对于孟占山来说,余波当初手持匕首对抗鬼子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余波没有说话,掏出匕首递给了他。 随着孟占山的挖刨,那些残留在石缝里的砖石逐渐被清出,在三角形的石板和地面之间已然显形成一条挺大的缝隙。 孟占山心头一阵狂喜—— 他的想法是对的,如果继续挖下去,在石板与地面之间应该会出现一个比较大的空隙,也许,能将两人都塞进去。 他不再迟疑,立刻奋力开挖,他挖的十分谨慎,却又十分迅速,四周一有脚步声,他就立即停止。 很快,缝隙里的砖石就被清理干净,他试着爬了进去,不错,足以容纳一人,可是,要想容纳两人,却还有些局促。 他大汗淋漓地继续挖着,偶尔喘着粗气傻乎乎地冲余波一笑。 余波猛然明白了他的计划,顿时有点叹为观止—— 嗯,虽有点匪夷所思,可在目前情况下,这也许是唯一的求生之道。 土越挖越深,土质挺硬,好在匕首足够锋利,不用费多大的力气就能刨动。 孟占山在里面挖,余波在外面小心翼翼地处理着挖出来的泥土,她很机警,近量把那些泥土洒在了远一些的石缝里,努力不留下痕迹。 坑越挖越深,同时也越挖越宽,已经能看到两块石板的基底,孟占山终于停手。 这是一个有点像墓穴的所在,顶上是两块蓬在一起的大石板,下面是个土坑,至于那三角形的顶部,则更像是棺材的盖子。 他在做最后的工作,他匍匐到四周割了一些枯草,然后抱进“墓穴”。 做完这一切,他扭过头,冲着余波笑了笑:“余小姐,请君入瓮。” 余波嗔了他一眼:“大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逗闷子。” “唉,如果非死不可的话,我宁愿笑着死。” 余波哭笑不得:“大哥,你什么时候都是那样特立独行!” 按照孟占山的意思,余波头朝外脚朝内小心翼翼地钻了进去。 轮到孟占山了,他将周围的痕迹尽量抹去,然后寻了一块较大的混凝土块,缓缓地拖到洞边,又将压平的枯草扶直,最后,他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身体,从余波的身旁挪入,同时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那块拖到洞边的混凝土块拉到洞口。 眼下,混凝土块周围还有一些缝隙,他在洞内摸索着,把准备好的枯草松松地塞入缝中,这样一来,不但可以起到伪装作用,还可以作为进出空气的缝隙。 他试着呼吸了两口,虽然有些憋闷,但好歹还算够用。 弄妥这一切,他再尽力往窄穴的边上挪了挪,然后侧过身子,以便为余波腾出更多的空间。 窄穴里一片昏暗,本已是入夜,再加上又是在如此一个密闭的环境里,目之所及,一片漆黑。 一切都是晕暗的,什么也看不见,呼吸还有点不畅,可孟占山却幸福无比。 眼下,能和自己朝思暮想、无时或忘的余波共处一穴,还能如此亲密接触,真是人生在世,夫复何求? 一个温热柔软的身子和他紧紧相贴,一股若兰的气息,便如同温柔的呢喃般钻进他的心灵深处,使他意乱情迷。 可他素来对余波十分尊重,从不敢稍存亵渎之念,眼下顿觉大大不妥,于是奋力往边上挪了挪,几乎全身紧绷,方才和余波有了一拳之隔。 余波叹了口气,心下感激,她嘴上不说,心中却对这位孟大哥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 她两度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全仗孟占山搭救。眼下,为了救自己,他连性命都有可能搭上,如此深情厚,便是结草衔环,亦不能报万一!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和对方有一些肌肤之亲,她也不会在意,可对方非但没有,还把她敬若神明。 如此重情重义,坐怀不乱的男子,实在是世间罕有,如此在意自己,能够为自己舍生忘死,甚至把自己看得比他的性命还重要的男人,实在是从所未遇。 恍惚间,她的眼角已然湿润了。 眼前这个男人,从第一次见面起就不屈不挠地对她表示爱意,可却从来没有过粗野举动,而他在指挥作战方面所展现出的才能更是让余波刮目相看。他可以在兄弟部队大败的情况下,一举歼灭鬼子两个小队,他可以在郭仲达被打得落花流水之时,一举荡平阎王寨。 余波为了弄清阎王寨被荡平之谜,花了不少功夫,后来才知道,为她报了深仇大恨的人,居然是孟占山。 她欠他的太多了,却一次也没还过,而且根本还不完。 眼下,她甚至连还的机会都没有了。 今天一过,她,和他,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都悬之又悬。 一想到此,她的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暴虐的呼喝: “他奶奶的!老子专门给你们找来了大批火把,今晚务必连续搜索,找不出点子,统统枪毙!” …… 第一百四十七章绝境温柔(一) 外面起风了,风很大,还能清楚地听到伪军的咒骂声和火把燃烧的“哔啵”声。 敌人这次搜得很细,脚步声移动的很慢,可以听到砖石滚落和残墙垮塌的声音,甚至有火把的光亮从没有堵严的小洞里照了进来。 窄穴里有了些许亮光,昏黄的火光下,余波粉面如霜,双眼紧闭,唇角在不住地颤动,紧张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哗哗啦啦地从她的脸上流淌出来。 孟占山静默片刻,忽的笑了,他再也无法维护斯文,缓缓伸过手去。 余波的一只柔夷被他紧紧握住,这是他第一次握她的手,她动了动手指,却没有挣扎。他的大手灼热,她的脸红得像个苹果。 外面的翻找声越来越近,每一声响动,余波都忍不住掐一下他的手背,她柳眉微皱,银牙紧咬,细长的指甲将他的手背扣出了几道血痕。 孟占山静静地侧卧,悄无声息。 终于,翻找声渐远。 余波的思绪终于有所平复,这才发现,她所有指甲都已扣进孟占山的手背…… “疼吗?” 余波费了很大的劲才把自己控制住,两眼潮湿地望着孟占山,轻声问。 “没事,我老人家耐掐。” 孟占山的脸上,展现出一抹平静的微笑,有点儿俏皮,有点儿调侃,但却神采飞扬。 泪水在余波眼中转动,她湿湿地望着孟占山,说不出心中是怎样一种滋味,她想痛哭一场,可情势不允许,她想表达一点谢意,可喉头却似梗着什么东西一样难以出声…… 终于,她又是歉疚,又是感动地叫了声:“大哥……” 孟占山笑了,压低嗓门说:“嗨,余小姐,不必内疚,在你看来,那是罪过,可在我看来,那是享受,多谢多谢。” 脸色在泪痕中红得多鲜艳,余波忸怩道:“都什么时候了!大哥你还说笑……” 孟占山眨眨眼:“还是那句话,余小姐,如果非死不可的话,我宁可笑着死。” 余波的心中充满了忧郁,她不知该说点什么,隔了半晌才轻声道:“大哥,我有个请求。” “你说!” “大哥,我把身上的枪给你,待会儿万一咱们被敌人发现了,你就……你就开枪打死我。” 孟占山坚决地望着余波:“不行!万一被发现了,我先冲出去,想法引开他们,你见机行事,趁机突出去。” 余波苦笑了一声,柔声道:“谢谢你,大哥。虽然我不想死,可是在这种情形下,如果被发现,根本就没有逃生的机会。唉,是我连累了大哥你,大哥,其实你完全可以不管我的,可现在把你也搭上了。我……我心里真不是滋味。” “说什么呢你,余小姐,我告诉你,能和你死在一起,我开心的很。 我孟占山不藏着掖着,自打见你第一面起,我就喜欢上你了,还喜欢的要死。 当然喽,我老孟没福气,你已经有了心上人,可是能有你这么一个妹妹,我也欢喜的很。现下,能和你死在一起,那是我的福分,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我开心着呢。 再说了,要是没有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就是这,你信吗?” 余波的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巨大的感动,眼泪瞬间成行。 她没有想到,她在孟占山的心里居然是如此重要,可是事已至此,她又能说些什么呢? 她完全相信他的话—— 一想到那个在烈火中从天而降,义无反顾奔她而来的身影,她就热泪盈眶。 她哽咽道:“大哥,对不起,对不起呀……你先后两次搭救于我,为了我连命都可以不要,可我……可我却没有什么好报答你的。大哥,能和你死在一起,我……我也很开心。” 孟占山笑了,笑的那样灿烂:“好……有你这些话,我老孟就值了!” “大哥,你说我们能度过此劫吗?” “很难说,关键在于敌人会搜多久? 如果今天夜里敌人就结束搜索,我们或许还有机会。 如果拖到天亮,一切都无可遁形,尤其是我们清理出的浮土,和周围有明显的色差,到那时,我们恐怕就在劫难逃了。” “可是,从目前情势看,敌人恐怕是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的。” “唉……” 孟占山长叹一声,语气忽然就变得决绝,“那我们就来个,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耳听此言,余波不自觉地感染了他的情绪,浑身上下开始变得凝重…… 她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孟占山。 她终于明白,孟占山也会紧张,也会绝望,他之所以一贯嘻笑怒骂,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只因未到最后时刻。 沉默良久,余波终于期期艾艾地开口了:“大哥,你怎么不说话?” 孟占山的语气忽然就变得支支吾吾:“余……余小姐,我……我还有点儿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大哥,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我就是有点儿说不出口,可是……都这般时候了,我怕……我怕再不说……恐怕就……没机会了……我还是说了吧……” “我听着呢,大哥!” “余小姐,我孟占山是个孤儿,又是个倔种,一向不招人待见,说实在的,在这世上,除了我干爹,我……我也没啥亲的热的了。 我十六岁当兵,打了十来年的仗,死人堆里都爬出来多少回,这条命早就赚够了,所以,我不怕死,真的。 可是……可就是,我二十八岁的人了,这辈子还……还不知道女人……是个啥滋味呢。 余……余小姐,你,你别笑话我……你能不能……能不能让我抱一抱,果真如此,我,我也就没啥遗憾的了,就是这……”孟占山的脸上发烫。 余波的眼里忽然就涌出泪水,她没有说话,略一犹豫,就轻轻的凑了过去,一把揽住孟占山,紧紧地抱住了他。 那一刻,孟占山如遭电击,浑身像筛糠似的抖了起来,愣了片刻,他终于勇敢地伸出双手,一把抱住余波,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良久,良久…… 两个人就那么抱着,紧紧抱着,在那个狭小的,几乎密不透风的空间里,就那么紧紧地抱着,仿佛整个世界都已经不复存在。 恍然间, 孟占山忽然感觉到, 一张异常温润的脸,几乎和他碰上了鼻尖。 蓦地,对方动了动身子,居然迎着孟占山送上了她滚烫的嘴唇…… 孟占山呆了,一下子石化了,他变的那么僵硬,僵硬的吓人,甚至连动一动都是不可能的。 他就那么傻傻地,愣愣地感受着,他没有想到,女人的嘴唇竟是如此的细腻、温暖、柔嫩…… 他的视线瞬间模糊。 泪水像决了堤似的汹涌而出。 他止不住。 “这太美了……”他断断续续地想,“……能这样死去,值了!” …… 第一百四十八章绝境温柔(二) 天——终于亮了。 外面北呼啸,甚至有树杈被撅断的声音。 透过混凝土块与石板的缝隙,已能看到几缕晨光如同束带般淡淡地飘进窄穴,窄穴因之而有了些许光明。 余波就那么静静地躺着,躺在孟占山怀里。 孟占山不知何时起已经睡着了,还发出轻微的鼾声,外面既然没有动静,余波也就没叫醒他。 余波始终温顺地躺在他怀里,直到孟占山把她抱了又抱,紧了又紧,直到他把她柔嫩的红唇探索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他在她甘甜、芬芳的檀口中把战争演绎到了极致。 她的半边身子已然麻木,脖颈上的伤口也开始隐隐作痛,她双眸紧闭,银牙紧咬,美丽的长睫毛在微微地颤动,两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紧闭的秀眸中夺眶而出。 她的初吻已经给了身旁这个男人,这个发出香甜酣声酣然入睡的男人,她有点失落,但她并不后悔。 眼前,几缕晨光愈加明亮,她看见一粒粒尘埃在窄穴中飞舞,发出动人的光泽,它们旋转着,飞舞着,像一个个顽皮的精灵。 这些轻盈的小家伙在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旁边不断地翻飞,那张脸阳刚十足,他的双臂就像两把铁钳,把两人拉得那样近。 余波静静地望着这张脸。 一切都像梦一样,一年多以前,自己还和眼前这个男人素不相识,可现在,自己却将珍贵的初吻献给了他。 她是个知书达理的富家女,虽然世道混乱,民不聊生,可她却并未吃过多少苦。 她是家里最小的,在父母的呵护下一路走来成为一名燕京大学的一名学生,但日寇逞强,国家危难,她又从一名激进的女学生变成了一名女战士,经过刻苦的训练义无反顾的踏上了敌后战场,成为一名出色的谍报人员。 她阅人无数,可谓曾经沧海。 眼前的男人,虽然比不上郭仲达英俊,比不上自己的父亲有文采,可是,却是她从小到大从对男人有记忆以来在她二十三岁的生命里所见过的最伟岸、最有情义的男人。 她很早就与郭仲达订婚,一直心无旁骛。可此时此刻,她的心却悸动了。 从第一次见面起,眼前这个男人就不屈不挠地对她表示“爱情”方面的意思,可却从没有粗野举动,而他在指挥作战方面所表现出的才干,更是让余波刮目相看。 他高大威猛,脸上棱角分明,两道利剑般的浓眉下,一双鹰眼深邃而慧黠。 他鼻梁挺拔,皮肤白皙,嘴唇不薄不厚,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和郭仲达比起来,他或许少了一些书卷气,却多了一份睿智和杀伐果断。 和郭仲达比起来,他虽然更有定力,却可以一次次为自己疯狂。 这和那个为了大业,不惜让未婚妻于婚礼前一天抛头露面,为了报仇,不惜让未婚妻深入虎穴刺杀尹永贵的人相比,简直好到不知凡己。 今天,在这促狭的窄穴里,望着眼前这个浑身透着阳刚又藏着睿智的男子,余波觉得有一种很奇怪的东西从心里生长出来。 这种感觉让她颇为不安,她在想:看来你是越来越欣赏他了,难道你爱上了他不成?她又问自己:同他那样的人永远生活在一起,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问来问去,答案只有一个,她苦笑着否定了自己:这是不可能的。 欣赏和爱情不是一回事,何况,她已经订婚了。 可是她又问自己,欣赏和爱情为什么就不能是一回事呢?什么东西都有一个限度,越过了这个限度,就可能发生变化。 订婚了又怎样,她的婚礼并末举行,她和郭仲达正在冷战。 无论怎样,她对昨晚的一切并不后悔。 一个男人,能够那样的为她舍生忘死,能够一而再而三地救她于水火之中,那么,她至少也应该为他做点什么,就算是失去了一些东西,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这样想着,转头望了望酣睡中的孟占山,轻轻抬起胳膊,把一只纤纤玉手轻轻插进他蓬乱的头发,温柔地抚摸着,像是抚摸一个孩子…… 远处,突然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吆喝声、踢踹声、枪刺声也随之而起。 余波一愣,她明白,等待中的大搜捕——终于来到了! 脚步声转来的第一时间,孟占山就醒了。 “敌人来了。”他小声咕哝了一句,然后,他的视野就开始清晰,他看到了眼前的余波。 他看到了她正在抚摸自己的乱发,她的动作很轻柔,有一缕长长的发丝飘落到她光洁的额前,使她显得那么楚楚动人。 然而,他又看到了她的脖颈,那里有一道血糊淋漓的伤口,即宽又深,鲜血把她的整个肩膀都染红了。 孟占山的心里,蓦然生出一种强大的愧意,眼圈唰地就红了,“余小姐,你,你负伤了。” 话音未落,两行泪水己自他眼中滚落。 “没事,擦了点皮。” 孟占山沉默了,他愣在那里,心里生出无尽的悔恨。 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眼前的伤口是那样的触目惊心,可是,自己居然毫无察觉,还那么无耻之极地折腾了她那么久。 而她,居然一声不吭,默默地承受着。 一股钻心的疼痛自孟占山胸口生出,像化冰似的,迅速散开并向全身蔓延。 他的眼睛完全糢糊了,他很想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可他却一动也不敢动。 因为,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把你的枪给我!” 孟占山从余波腰间拔出手枪,顶上膛,屏息以待。 余波就那么静静地望着他,目光坚毅。 风很大,从没堵严的小口中钻了进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夹杂着杂乱的咒骂声和翻找声。 几块砖石“哗啦啦”地从窄穴上方滚落,还有刺刀“唰唰”地刺入废墟的声音。 “出来!我看见你了!” “妈了个巴子,抓到你,老子把你一刀刀零割了!” “还有那个臭婊子,抓到了,老子们轮流收拾她!” 一种强大得令人窒息的恐惧顿时让余波簌簌发抖起来,她的额头浸出细小的汗珠,脸上一片煞白。 她只有紧紧地掐住孟占山,紧紧咬住银牙。 孟占山轻轻打开保险,两个人脸贴在地上,会意地对望了一眼。 他们谁也没说一句话,却已在心里交谈了千言万语: “余小姐,我准备好了!” “大哥,我也准备好了!” “待会儿我先冲出去,开枪引开敌人,你见机行事,伺机突围。” “不用,大哥,我和你一块上,我还有匕首,他们别想占太多便宜!” “今天,咱俩就要在这儿一块儿交待了,怕吗?” “不怕,大哥,能跟你死在一起,我开心着呢!” …… 第一百四十九章绝境温柔(三) 窄穴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听声音大概有数十人之多,伴随着埋怨声、咒骂声和刺刀挑动的声音。 突然,“轰隆”一声,耳边传来墙壁垮塌的声音。 随即有几个人似乎是一屁股坐在了头顶上的瓦砾堆上。 孟占山的脑子“嗡”的一下,血涌脑门,手里的勃朗宁指向上方。 余波的身子也在剧烈地颤动,她将红得发烫的面颊紧紧地贴在孟占山胸前,轻轻地合上眸子。 “听天由命吧……”孟占山在想:“一旦穴口的混凝土块被搬开,我就双足一蹬,借一蹬之力倒撞出窄穴,奋力搏斗想办法引开敌人,给余波以逃生的机会。” 为此,他开始全身收紧,开始积蓄力量,等待那最后的一击…… 余波感受到了他全身肌肉的紧扎,她摸索出腰间的匕首,屏息以待。她想他们之间应该有一个同生共死的过程,她应该跟着他出生入死,无论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 可是,那一刻却始终没有来临。 他们听见了周围的翻找声,听见了枪扎脚踢的声音,甚至听到了头顶上的对话声,可是,他们所在的废墟,愣是安然无恙。 难道敌人没有发现周围的痕迹?难道撒出去的浮土和周围没有色差?是敌人视而不见?还是自己估计错了?孟占山百思不得其解。 一个焦虑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娘的!都搜了一晚上了,这又让搜,他奶奶的!这又下起了小雪,又冷又饿的,老子都快撑不住了。” 一句话惊醒了梦中人,孟占山的眼里闪烁出一股无法遏止的狂喜,他紧握住余波的手,似乎每一根汗毛都在畅快地跳动——你听见了吗,听见了吗,老天都在帮咱们,一场瑞雪帮助咱们掩盖了所有痕迹。 余波两眼紧紧盯着孟占山,她努力想挤出一丝笑容,两串泪水却无声地顺着耳侧滚落,迅速融入土里。 另一个声音哈欠连连: “呵——呵嚏!……唉,你不知道,老六,大哥说了,不找到点子决不罢休。 大哥还说,点子最可能藏在中间那片最乱腾的废墟里,那儿的一草一木都必须搜到,就是藏在老鼠洞里也得把点子给找出来。” “唉,六哥,咱得劝劝大哥,这都搜了一晚上了,人人精疲力尽,再搜一遍就得了…… 要说晚上看不清楚还情有可原,现在都天亮了,到处一目了然,如果点子还在,两个大活人是无论如何也藏不住的,如果这一遍还是没有搜着,咱们就撤了吧!…… 这都熬了一夜了,又冷又饿的,这又下雪了,兄弟们都快遭不住了……” “唉,谁说不是啦?依我看,点子早就跑远了,就算要是突围,昨晚上也早就突了,谁会傻到等到天亮后再动手?” 祁老六呸的吐了口痰:“唉,谁说不是了?可是,咱俩说话没分量,要不然——咱叫上二哥一起说?” “就是,人多力量大,咱这就去!” 一阵淅淅索索之后,头顶上的声音慢慢消失了,随着一串远去的脚步声,甚至连周围的搜索声也渐渐远去。 孟占山有点明白了,甚至开始暗自庆幸,头顶上这片瓦砾,同周围的废墟比起来,实在是太不起眼了。 它太小了,小到一目了然,哪怕是周围那几间还有点房屋形状的断瓦残垣,也比它显眼多了,更不用说里面那些大片的废墟了。 敌人如此忽略它,居然把它当成了歇脚处,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千辛万苦处心积虑想要搜捕的点子,居然就藏在他们屁股底下。 另外,敌人想当然的认为点子一定会往深处藏,却没有想到,点子就在离土路只有几十米的地方停下了。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话真是屡试不爽。 孟占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想明白了以上两层,他顿觉神清气爽。 “大哥,他们似乎并没注意这里。”身旁的余波说。 “嗯,可不是吗?狗日的做梦也没有想到,咱们就在他们屁股底下。” “现在想来,大哥,你可真是机灵,就拉着我藏在离土路这么近的地方,敌人显然是不太重视这里。还有,你居然能想到挖个坑把咱俩藏起来,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嗨,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果不是天降瑞雪,如果不是刚好有两块蓬在一起的石板,恐怕咱俩也只有哭天抢地了。”孟占山贴着余波的耳朵说。 “不,大哥,经过了刚才一场,我已经想明白了,你说得对,等死,乐死可乎?” “哈哈,余小姐,你这段太高深了,我听不明白?” “大哥,这就是你说的,同样是死,为什么不能高高兴兴去死呢,不过,大哥,我觉得你的文学底子和以前相比已经进步多了,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噢?是吗?” “是,你好像一直在进步,打个比方说吧,我第一次见你时,你胡子拉碴的,还有点土匪样,可是现在呢?你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说话也文绉绉的,词也越来越多了。以前你一口一个俺,现在却言必称我,也不叫我妹子,改称余小姐了,嘻嘻,你怎么就突然变成文化人了?” “噢,是这样,我的警卫员说啊,队长,我看你和余小姐根本就不是一个阶级,你是无产阶级,余小姐是资产阶级,你们俩在一起,只会发生阶级斗争。 所以啊,所以我就想向你靠拢靠拢,资产一下。” “哈哈,大哥,你别听他瞎说,这无产阶级也有文化人,就像贵党的***、***、朱德、陈毅,哪一个不是学问满腹啊? 再说了,贵党的理论我也拜读过,我父亲经商,顶多算民族资产阶级,也算是贵党统一战线上的一份子,所以啊,咱们都是同一个战线上的,不排斥。” “哈?也就是说,咱们是一条船上的,是吧?所以我想娶你做娘子也就不犯纪律了,是吧?” 余波苦笑起来:“大哥,你又来了。” 孟占山突然就变得异常严肃,他傻傻地看着余波,老半天才说: “唉,余小姐,其实我知道,我和你是有缘无分,我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过,谁让我孟占山只瞧得上天鹅呢,要么就不吃,要吃就吃天鹅。 哎呀,呸,呸……越说越离谱了,余小姐,我可不是想吃了你啊。” 余波“噗呲”一声笑出声来。 “……嗯!说到这儿,我得跟你道个歉!”孟占山接着说:“昨儿晚上……昨儿晚上我强迫你做了你不愿做的事,你都受伤了,我还那样,我真不是个东西。” 余波一动不动地望着孟占山,内心百感交集,其实昨天晚上,在那样的情形下,他就是想要进一步动作,她也不会去阻拦,可他没有。 “大哥,你不用道歉,你已经很君子了。我是自愿的,真的!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不,我孟占山不傻,我心里明镜似的,我是趁人之危,落井下石。而你呢,是想报恩,是想了我的心愿。是我老孟不仗义,委屈了你。” “嗨!大哥,你可千万别这么想,我不委屈,你能三番两次的为我舍生忘死,我回报以万一,那又算得了什么呢?……大哥,如果能闯过这一关,咱们来日方长。” “闯不过去我也认了,就像你说的,等死,乐死可乎?我可不就是乐着死的嘛。” “哈哈,大哥,你学得倒真快。” “你不知道,余小姐,我跟于大学问学了不少东西呢,他也夸我学得快。” “哈哈,我倒想听听,你都学了些什么?” 孟占山来精神了:“多了,多了,于大学问喜欢诗,教了我不少,听着,我给你背一段儿啊。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姑娘。” 余波嗔道:“瞎说,明明是思故乡。” “非也,非也,我一孤儿,故乡我也没啥好思念的,我就是思姑娘。” 余波险些笑出声来,连眼泪都快笑出来了,吓得她连忙捂上了嘴。 她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孟占山,她突然发现,孟占山还挺幽默,她竟然有些不认识这个人了。 他们就那样愉快地聊着,时不时还得拼命克制住自己不要笑出声来,外面也配合很很好,居然再也没有谁来打搅他们。 时间过得很慢,好像也很快,因为他们已经不再关心时间了,由于躺的太久,又始终是一个姿势,双方都有点浑身酸痛。在余波的提议下,他们试图调换一下位置。 孟占山紧紧搂住余波,然后开始慢慢转动,他转的很慢,同时拼命吐气收腹,生怕上面的余波会被石板蹭住,他恨不得把自己完全缩进土里。 余波双颊晕红,她从侧卧开始转动,直到整个人完全压在孟占山身上。 那一刻,对于孟占山来说,足以记忆一生—— 余波的脸就在相隔不到一寸的上方,那是一张完美无瑕的脸,只能看到大概的轮廓,然而那一丝若兰的气息,却无遮无拦地喷在他脸上。 他沉浸在巨大的激动当中,以至于他不自觉地在拖慢节奏,如果可能,他真想让那一刻永远停留…… 第一百五十章风云突变(一〉 孟占山和余波是带着遗憾离开临城的,在刺杀尹永贵的行动中,那家伙虽然腿部中弹,却捡回了一条狗命。 刺杀小组伤亡殆尽,若不是孟占山舍命相救,连余波也会葬身火海。 两人是通过王长庚把守的北门离开的,分手的时候,王长庚泣不成声。 孟占山也很难过,他拍着王长庚的肩膀说: “长庚,咱俩是老乡,你又是我的老部下,我了解你,你不是个孬种。 当年丢失阵地不全是你的错,起码罪不至死,所以我才拼命救你。 长庚,你曾经是我的兵,也是我的老乡,即使你现在成了这样,我也没把你当成是敌人,怎么样,能不能回头,咱们还一起干。” 王长庚流着泪说:“老营长,我做不到,起码现在做不到,他们太伤我的心了。” “好吧,人各有志,我不相强,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你乐意听吗?” “你说吧,老营长,我听着呢。” “长庚,无论身在何处,也得记住自己是个中国人,就像你说的,决不能干伤天害理的事。只要你做到这一条,甭管别人怎么说,你永远是我过命的朋友!” “老营长,我记住了。”王长庚泪水长流。 …… 孟占山和余波各乘一骑,奔行甚速,马儿是王长庚所赠,内行人一看便知,两匹都是百里挑一的良驹。 孟占山骑在马上,面庞紧绷,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前路,一句话也不说。 奔行了一阵,余波开腔了:“大哥,你怎么不说话?……” 孟占山一脸苦相:“唉,身体不舒服。” 余波勒住马头,放慢了马速:“大哥,你哪里不舒服?” 孟占山也勒住马,手指头在缰绳上绕了几绕,随即指了指心口:“这里,这里不舒服。” “哎呀!别是心脏出了毛病。” “心脏倒是没什么毛病,就是心里难过。”孟占山慢腾腾地说。 余波脸儿倏红,窘道:“大哥,你又说笑。” “唉,又要分手了,真是难过死了。” 余波水汪汪的大眼睛注视着孟占山:“大哥!别这么依依不舍的,叫我心里泛酸。大哥,你我是有缘人,必会再见,你瞧,我一有危难,你不就出现了吗?……” 孟占山牵肠挂肚:“余小姐,我看,你最好不要再执行这么危险的任务了,你毕竟是个女子……” “别替我担心,大哥,我也算老江湖了,这次是我有点心急,下一次我不会了。 倒是你,大哥,你是个性情中人,为朋友不惜赴汤蹈火,无论是对我,还是对王司令,你都是这样。 可你想过没有,大哥,这样也许会给你带来麻烦,你毕竟是个八路军指挥员,有铁的纪律。 王司令现在是伪军,别人会怀疑你通敌,我是个女子,别人会认为你沉湎于儿女情长……” “哈哈,余小姐,我老孟别的都可以改,唯独这条改不了,只要是我老孟对得上眼的,水里火里咱从不眨眼!…… 当然喽,我也知道自己是八路军指挥员,所以,咱轻易不会意气用事。况且,嘿嘿,能让我老孟对得上眼的,也委实不多。” “那好,大哥,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比谁都相信你的智慧和眼力。大哥,眼前的别离,不值得难过,你得高兴点,别把气氛给搅了……” “嗨!就是,我老孟最忌讳在别离的时候悲伤,余小姐,咱们就此别过,不过,余小姐,咱们一定要活着再见!” 余波的声音泛着那样的深情:“好!大哥,好个活着再见!大哥……你一定要多保重……咱们一定要活着再见!” 不待孟占山再说什么,余波已然猛地勒转马头,双腿一磕,坐下马立刻撒蹄狂奔,转眼间就消失在数十丈外。 …… 孟占山的归队让陶司令颇感踌躇,就在他离队的第二天,晋察冀司令部就发来了嘉奖电,通令嘉奖营盘山一战有功人员,尤其是孟占山,周大虎和周二虎同志。 聂总部在电文中做出了这样的评价:“你部能在突遭袭击的情况下,败中求胜,败中取胜,敢打敌我悬殊的硬仗,这种大无畏和大智大勇,值得称道与发扬。” 可是,那家伙却连电文都没见到就失踪了,回来后还支支吾吾,说是有个朋友得了重病,自己心急火燎去探望去了。 陶司令经过调查,头一天确实有一人风风火火地找到了孟占山,可不论他说的是否是实,他这次犯的错误都不小。 再怎么说他也是在禁闭期间,居然敢私自外逃,虽然没过几天就回来了,可纪律是铁的,何况这家伙还是一犯再犯。 听说孟占山回来了,陶司令怒不可遏: “娘的!还有没有王法了,这狗日的还是八路军吗?简直是无法无天!把这个狗日的给我抓起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徐政委忙道:“司令,是不是再考虑一下,毕竟他刚打了个胜仗,连司令部都准备大张旗鼓的表彰,咱别坏了气氛。” 陶司令一拳擂在桌子上,震得水杯都跳了起来: “不行!打了胜仗也不行,这家伙无组织无纪律,竟然到这种地步,再惯他,还不翻了天?娘的,屡教屡犯,没救了!毙掉拉倒!” “老伙计,冷静,千万冷静!” 陶司令愤愤然,“我够冷静的了,必须枪毙!此人不除,早晚要出大事!” “老伙计,千万别说气话!” 陶司令不解地望着徐政委:“老徐,你这是怎么了?……这种害群之马,你还要保他?” “老伙计!要杀头,早就杀了。咱们当初重新启用他,对他再犯错误就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况且,这一次,他也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嘛。” 陶司令怒目圆睁,咬牙切齿道:“可这狗日的太过分了,前脚刚被关了禁闭,后脚又再次违纪,给部队造成的影响太坏了,不杀不足以正军纪。 唉,这小子这无组织无纪律,简直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居然两次违纪,再这么纵容下去,兵就没法带了…… 徐政委沉声道:“老伙计,冷静,千万冷静!……要我看吶,此人有三不能杀。 其一,他刚刚败中取胜,战果颇丰,整个军分区都把他当做成救命恩人,现在杀他,寒了大家的心。 其二,军区司令部刚刚发来嘉奖电,我们军分区却把他杀了,岂不是让上级难堪? 其三,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小子是有问题,但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也不是敌我矛盾,你别忘了,我们,尤其是你陶司令,当初一再保他,现在却又把他毙了,这岂不是自打耳光?老伙计,这样一来,我们会很被动。” 陶司令想了一会儿,苦笑道:“好嘛,这不知不觉,头上己经套上三道紧箍咒了,唉,那你说,该怎么办?” “老伙计,我的意见是,从严处理,但不枪毙,我敢说,老伙计,如果枪毙了他,没几天你就会后悔。” “后悔!我才不呢!我后悔个屁!哪有这么无组织无纪律的干部,嗯?…… 我以前对这小子是又爱又恨,可是现在,我恨的牙根都痒!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居然让咱们一再难堪,我算看出来了,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留下他,早晚得把我气吐血!” 徐政委笑了:“老伙计,说实话,我一直都不大喜欢这个人,可我发现,每到关键时候,只有他能顶得上来!别的不说,营盘山一战就是明证。唉……老伙计,就带兵打仗而言,你我手下恐怕没谁能比得上他了!” 陶司令叹了一口气,良久不语,后来又站起身来背起手,在房子里来来回回地转了好几圈,终于开了腔: “唉!他奶奶的,这是最后一回!再饶这小子一命,咱得好好教育教育他,下次再犯,绝不姑息!而且,这次必须是重罚。” 陶司令说到做到,处分决定第二天就下来了—— 第一,给予孟占山党内记大过处分。第二,职务一撸到底,去炊事班当炊事兵。第三,从即日起,继续关禁闭半个月,不许动一步。 …… 第一百五十一章风云突变(二〉 竖日,陶司令正在和一众干部商讨军情,目前有两件事情甚为急迫。 其一,位于西胜沟的部队不日就将返回,部队在这次反扫荡中损失巨大,准备将十几支县大队和区小队升格为正规部队,关键是老一团的主官任命问题。 老一团孙团长右腿被炸断,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无法继续任职,必须有人接替。 其二,情报显示,高平县警备司令尹永贵在高平城头屠杀我抗日人员,还将尸体吊挂在城头上示众,甚至把已经牺牲了的常大山和罗卓英的头颅砍下,同样吊挂在城头上,必须想办法让烈士入土为安。 众人似乎都没心思讨论第一件事了,好几个干部都呜呜地哭了。 “司令,啥也别说了,我愿带军分区教导大队立刻奔袭高平县,我愿立军令状,一定要抢回烈士尸体。”教导大队的鲁大明队长边哭边说,表情异常坚毅。 “让我去!司令,我带警卫连去!我们警卫连战斗力更强,我保证完成任务!”杜连长红着眼睛站了起来。 鲁大明的情绪有点激动:“杜连长,你还和我争?” “不是,老鲁,常大山是我的老首长,我必须要为他报仇!求你啦,老鲁……” 陆参谋擦了擦眼泪,哽咽道: “同志们,我们不能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大家想过没有,尹永贵为什么要大张旗鼓地屠杀我们的人,还悬尸城头,这不符合他们的一贯做法。 依我看,他们是想故意激怒我们,引诱我们去抢夺尸体,敌人必然张网已待,就等着我们入网。” “我同意陆参谋的观点!”廖参谋霍然站起,朗声说道:“同志们!敌人很狡猾,他们料定我们不会不管烈士的尸体,所以出此毒计,要我看呐,敌人一定已经布下重兵,就等着我们上钩呢。” 鲁大明有点急:“那怎么着?难道我们就任由烈士们暴尸城头,一群二鬼子咱们都怕了?” “就是,就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咱们也不能让二鬼子看笑话。”杜连长附和道。 “李参谋长,你认为呢?”徐政委问李昆,目前情况复杂,徐政委认为在棘手问题面前,参谋长应该最先拿出办法才是。 “唉,很棘手。”李昆叹了口气,接着说:“敌人很狡猾,把我们置于了一个两难的境地,要我看,这一定和临城的鬼子有关,鬼子在营盘山损失巨大,妄想通过这一手引我们上钩,好报营盘山一箭之仇。 所以,我们面对的可能不光是二鬼子,还有大批的鬼子!我们千万要小心,一定要想一个万全之策。” 徐政委点点头:“参谋长分析的很正确,这事不能急,大家不要忘了,部队新败,损失巨大,咱们手头现在只有教导大队和警卫连,却要保护整个军分区机关!我的意见是,暂时按兵未动,等西胜沟的大部队回来再说。” 陶司令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他的心情复杂极了,他将两只手交叉在胸前,仰靠在椅背上,双眼微闭,一脸铁青。 他的心在痛苦地抽搐,烈士暴尸于城头的画面仿佛就在他眼前,娘的,不能让烈士死不瞑目,明知山有虎,也要向虎山行,如果当了缩头乌龟,没法向全体指战员交代。 可是,怎么想一个万全之策,如果再吃败仗,损兵折将不说,士气也会降到冰点。 怎么办?怎么办? 小鬼子扔了一个烫手的山芋,他无奈地接着,现在分分秒秒都在烫他的手。 突然间,侦察科长史大新慌慌张张地闯进作战室,致使正在进行的讨论戛然而止。 陶司令不满地看了看史大新,责问道:“怎么回事?史科长,慌慌张张的,连个报告都不打?” 史大新满脸愧色,却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司令员,怪事!……怪……怪事!”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陶司令等人纷纷投去惊异的目光。 “别着急,史科长,慢慢说!”陶司令瞪大双眼,一脸的疑惑,“我的天,什么事能让我们的史大科长惊慌成这样?” 史大新深吸了口气,略微平复了一下心情,接着说: “司令,在咱们根据地边上的牛家湾一带发现了几十座新坟,本来我们侦察员只是纳闷,怎么几天不见就多出这么多新坟,走近一看,吓了一跳,坟前的木头碑上写着一大串熟悉的名字,常大山,罗卓英,史新国,甄大乱,还有许春……” 随着一连串名字被念出来,众人目瞪口呆—— “怎么可能?” “这太不可思议了?” “什么人干的?真的假的?这可是帮了咱们大忙啦。” 众人议论纷纷,作战室里被一种异样的气氛包围着,混杂着震惊、质疑与惶惑。 “警卫连——集合!” 陶司令突然放出一声吼,随即在众人的惶惑中带上帽子,扎好武装带,然后扣紧风纪扣,众人这才明白,陶司令要亲往查看。 …… 万籁俱寂,牛家湾的岔口一带只有北风卷着雪粒子在山岗上呜咽盘旋。 雪原无垠,入眼处一片洁白。 陶司令默默站在一片新起的坟冢前,足足有半个小时一动未动。 站在陶司令身后十几公尺开外的,是鲁大明、杜连长、陆参谋、廖参谋等人,徐政委和李参谋长被留下看家。 眼前的新坟足有几十座,木头碑上的名字有的熟悉,有的陌生,有的甚至没有名字,没有人能够看见陶司令此刻是怎样一种表情,也没有人知道这个身经百战的汉子此刻在想些什么。 蓦地,陶司令拔出手枪,“呯呯呯!——” 一连串子弹呼啸着飞上半空,清脆的枪声在天空中久久回荡。 “咔吧!”直到手上传来空膛的声音,陶司令才放下手枪,并缓缓地转身,翻身上马。 他再也控制不住了,两行硕大的泪珠顺着脸膛滚下,噗噗地濡湿了衣襟,又掉落到雪地上。 “走吧。”他嘶哑着嗓门喊,随即一带马缰,在这个阴风呼号的下午,腾云驾雾一般回到了李家洼。 他没有想到,一场更大的惊奇在等着他。 …… 第一百五十二章风云突变(三) 军分区作战室里,徐政委和李昆等人显然等待已久,一见陶司令他们回来,连忙把众人让到屋内。 屋子里的火炉边坐着一个人,正捧着热水杯喝水,一见陶司令他们回来,连忙站起身来打招呼: “陶司令!” 此人六十多岁,古铜色的脸上沟壑纵横,虽然一副庄稼人的打扮,一双眼睛却格外有神。 “老宋,你怎么来了?” 陶司令脸露喜色,连忙走上去和来人用力握手,老宋是高平地下党的秘密交通员,多次冒着生命危险传递情报,是军分区有名的老交通。 “嘿嘿!必须来,必须来……”老宋一边在陶司令脸上端详着,一边咂吧着嘴巴:“陶司令啊!你是不知道,这两天高平县都快打翻天了,我们早就想把情报送出来,可鬼子着得紧呐,这不,敌人刚一松懈,我就赶紧跑出来了。” “啊?”陶司令大吃一惊,“快说说,什么情况?” 老宋一仰脖子,把杯子里的水咕咚咚喝了个干净,然后捋起袖子抹了抹嘴: “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前几天有一伙武装想要偷袭高平县,结果被早已埋伏好的鬼子打了个稀里哗啦,死了好几百号人。 原来啊,临城的鬼子和高平县的伪军掉了个个,在高平县布下了天罗地网。 我们着急呀,生怕你们中计,可敌人看的紧,情报送不出去,我们只有干着急。 谁知,前两天,鬼子突然撤离,据说是有不明武装大闹临城,结果连有名的翠云楼都烧了,鬼子匆匆往回赶,临城的伪军又匆匆往高平县赶。 你们猜怎么着?一伙武装早就埋伏好了,在高平县外的十里铺把伪军打了个稀里哗啦,这还没完,另一伙人几乎在同时袭击了高平县。 这伙人真会掐算,那阵子高平县只剩下了便衣队,哪里抵敌得住,被人家很快就打进了县城,可这伙人并不恋战,解救下城墙上的尸体后就匆匆撤离,等伪军大队赶回,黄瓜菜都凉了! 我们就纳闷呢?什么人就这么轰轰烈烈的干上了,按理说如果是咱们的人,怎么也得跟我们打个招呼,可对方没有。 可如果不是咱们的人,干嘛来抢夺咱烈士的尸体? 我们百思不得其解,这不,趁敌人稍有放松,我就赶来了。” “噢?……这伙人人多吗?”陶司令脱口问道。 “怎么,真的不是咱们的部队?人数不好说,黑灯瞎火的,怎么也有数百人吧……”老宋惊讶地问。 陶司令严肃地追问道:“老宋,对方确实没有和你们联系?这很重要!” 老宋慎重地回忆了一遍,保证道:“没有,绝对没有!” 陶司令叹了口气,拍了拍老宋:“老宋,你辛苦了,你带来的情报非常重要,这来回一百多里地,太不容易了。警卫员,带老宋去吃点东西,天冷,把我那瓶地瓜烧也带上!” 听到大司令的话,警卫员赶忙走了过来,老宋一边告辞一边不停地嘟囔着:“咦唏——真奇怪,不是咱们的人?……那会是谁?……”。 足足有两分多钟,作战室里鸦雀无声,众人一个个满脸疑狐,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按照老宋的说法,足足有三股武装先后投入了战斗—— 一股武装前几天偷袭了高平县,结果中了埋伏被打得大败。 另一股武装居然渗透进了临城,还大闹临城使得鬼子匆匆回援。 又有一股武装趁鬼子和伪军换防之际,恰到好处的偷袭了回防的伪军,还打进了高平城,抢下了烈士的尸体。 三股啊,三股!……可偏偏和整个军分区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徐政委最先反应过来: “我说,这件事实在是太蹊跷啦?本来我还怀疑牛家湾一带的坟冢有假,可现在看来,应该是真的,按老宋所说,一切都对上号了,大家说呢?” “嘶!——” 一向心直口快的鲁大明发出长长的一声,皱眉道: “政委,说真话吗?” 徐政委的眼皮跳了一下,呵斥道:“废话!当然要说真话!” 鲁大明扫视了众人一圈,一梗脖子道: “要我说,丢人呐!……我们讨论来讨论去,前怕狼后怕虎的,结果呢,自己的烈士靠人家才解救下来,靠人家才入土为安……嘿嘿,更可笑的是,咱们连人家是谁都不知道……耻辱啊!同志们!……” “大明!说话注意点!”见鲁大明话中带刺,李昆不满地说:“你小子,在座的谁不想抢下烈士的尸体?……嗯?……我们哪一个不比你悲愤!……可打仗不是好勇斗狠,明知是个套,还愣往里钻,那行吗?……” “行!怎么不行?……咱们不行人家行!人家不但钻了,还钻成了!”鲁大明显然很不服气。 “是啊!明知山有虎,人家还偏向虎山行!我真佩服这伙人的勇气。”杜连长接口道。 廖参谋摇了摇头:“要我说啊,这伙人打得是巧仗,他们大闹临城,迫敌回援,从而造成高平县空虚,如此一来,本来的天罗地网,成了空城计,反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嗯!……是这个理……妙,实在是太妙了!”听了廖参谋的话,鲁大明赞叹连声。 李昆看了廖参谋一眼,沉声道: “要我说啊,廖参谋还没说到点子上,围魏救赵,声东击西,这并不难想到,我当时就考虑过。可是,最关键是,怎么大闹临城? 要知道,临城的城墙可是崇帧年间修筑的,高达四五丈,城外还有环城的护城壕,鬼子就算大部分都去了高平县,也必然留下一部分守备部队,再加上警备大队,宪兵队,便衣队,还有刚刚换防过来的伪军,恐怕不下两三千人。” 李昆越说越起劲,语速越来越快。 “要想大闹临城,谈何容易? 怎么进去?怎么出来?武器怎么带进去?动静闹小了还不行?凡此种种,真是千难万难,寸步难行。 唉!我真想问问对方,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徐政委点点头: “嗯,两位分析的很到位,对方确实不简单,可是,会是谁呢?……这方圆百里之内,恐怕只有郭仲达部和我们能做到了。” 杜连长哼了一声,有点垂头丧气:“哼,要是郭仲达部就糗了,虽说是友军,可靠国民党替咱们收尸,好说不好听呐!” 廖参谋叹了一口气:“唉,还真有可能,听说尸体里也有他们的人,咱们应该大度点,如果真是他们干的,咱们应该向人家表示感谢!” “不!不可能!”一直未说话的陆参谋突然站了起来,朗声道:“同志们,我今天跟着陶司令去看过烈士的坟冢了,我注意到,墓碑上有很多我们同志的名字,还有很多没有名字,我对比了一下,有名字的几乎都是我们的同志,也就是说,对方认识我们的同志,却不知道国民党方面的名字,那么,对方怎么可能是郭仲达部呢?” 此语一出,所有人都震惊了! 徐政委激动的双手都有些颤抖,“难道?……是我们的人?……可是,不可能啊?……我们的部队这几天根本就没什么大行动,咱们甚至连决心都没有下呢!……我的天,倒成了悬案了!” 陆参谋和徐政委对视了一眼,意味深长地发话了: “徐政委,同志们,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嗨,陆参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卖关子?……快说,快说!”鲁大明在一旁催促道。 “同志们,我觉得,就是我们的人干的……大家想一想,这些天咱们都在军分区没挪窝,可有一个人,非但失了踪,还消失了好几天……我在想,难不成,是他干的?” “怎么可能?……你是说孟占山吧……”李昆翻了翻眼皮子,甚是不以为然,“他一个人,连支枪都没有,怎么干?” “就是!……要我看,没有一两个营的兵力,想都别想!”廖参谋也表示反对。 “可是……同志们,你们就没有闻到一点熟悉的味道?……匪夷所思,还连带违犯纪律,却能换来胜利!……要我说,我闻到了孟占山的味道!” 陆参谋说完,煞有其事地在空气里使劲地嗅了嗅,一脸的陶醉。 李昆哭笑不得:“臭小子!什么时候都向着他说话……我说,你就是想替他开脱,也得找件靠谱的事,就这事,还孟占山的味道,做梦呢?” 陶司令始终一言不发,期间脸色不断变化,一阵红,一阵白,一阵惊,一阵喜,终于,他大手一挥,一字一顿地说:“好了,今天就讨论到这儿,立即和临城地下党联系,看看有没有什么收获?” “司令……”新任通信科长刘顺利一脸的苦涩,“这几天临城地下党一直关机,咱没法联系!” “噢?……”陶司令眉头一皱,嘟囔道:“真是见了鬼了!” …… 第一百五十三章对错之间 这是孟占山第几次被关禁闭了,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 他不大在乎被关禁闭,只要能救出烈士,就是关一年也值。 他也不大在乎被处分,反正大大小小的处分他也有一箩筐了。 用他的话说就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陶司令赶到禁闭室的时候,他已经被关了两天两夜了。 乍一见到孟占山,陶司令大吃一惊,眼前的家伙虽然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左脸上还有一块醒目的淤青,可他的精神却倍好,一双眼睛雪亮,眼角眉梢都透着爽利。 不管咋说,你都找不出一点受处罚后的郁闷来一——瞧他这样,不像是在受处罚,倒像是在闭关修炼。 “首长好!” 孟占山蓦然起身,公公正正地敬了个军礼。 陶司令一愣,赶忙还了个军礼。 “司令——您?……您怎么来了?” “来看你呀!……”陶司令扬了扬手里的地瓜烧。 孟占山一见,差点儿扑了上去,只在一瞬,他又站稳了,讪笑道: “嗨!……司令,您这是干啥?无功不受禄嘛?” 陶司令又喊了一声:“警卫员,把面端上来!” 话音刚落,警卫员就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进来,里面飘着炝锅的肉香,还卧了两个鸡蛋,简直是异香扑鼻。 孟占山接过碗,瞟了陶司令一眼,大概是饿坏了,埋下脑袋就是一顿呼噜呼噜,不大一会儿,一碗面已然下肚,抹了把嘴,感激地抬起了头。 陶司令仍然无语,默默地递上那瓶地瓜烧,把盖子打开。 孟占山甚是奇怪,弱弱地问: “嘿嘿,司令……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您这给我又送酒又送面的,知道的,是您心痛我,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您给我送断头酒呢。” “就是断头酒!” “啊?——” 孟占山大吃一惊,一咕噜站了起来。 “司令,什么意思?” 陶司令冷笑一声,提高了嗓门: “什么意思?军分区讨论决定,对你处以极刑,明早执行。” “啊?……怎……怎么可能?……我……我罪不至死。” 孟占山咽了口吐沫,艰难地说。 陶司令大怒,恶狠狠地瞪了孟占山一眼: “罪不至死?…… 你战场抗命,威胁上级,前脚关禁闭,后脚再次违纪,还罪不至死? 你屡教屡犯,还一而再再而三,娘的!不毙你毙谁?……” “别……别呀,司令,咱不是也打了胜仗了吗?怎么也是功过相抵呀?” “屁!这功是功,过是过,没法相抵!…… 再说了,你小子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两次违纪,再饶了你,没法带兵!没法严明军纪!……” 孟占山愣了,好半天才讪讪地说: “嘿嘿,司令, 我老孟违纪不假,也确实该枪毙,可是我这次我大闹营盘山,不光毁了鬼子的指挥部,还捎带脚救了咱军分区上下几千口子的性命…… 这几千口子的性命总抵得上我一条命吧…… 司令,再饶我一回,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小子,还学会讨价还价了,你当是做买卖呢? 老实跟你说,大伙也不是不通情理,本来军分区己经决定,念你救了军分区上上下下几千口子的性命,饶你小子不死。 可你小子转眼间又再次违纪。这谁还能救你?……嗯?……非枪毙不可!” “司令……”孟占山有点慌了,“我就是不想死,怎么处罚我都可以,留我一命就成,我还能杀鬼子,杀汉奸,留下我还有用。” “小子,实话告诉你,我来,就是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小子虽浑,却还不傻。 所以你在禁闭期间外逃,一定是有难言之隐,说吧,你到底是干什么去了,如果啥立功表现,说不定还能免你一死。” “这?……司令,你知道的,我就是去看一个病人,还能有啥?” “噢?……前几天有人大闹临城,又趁乱攻打高平县,难道都与你无关? 我说,如果有关,事情说不定还有转机。” “唉,司令,怎么可能? 您太抬举我了,我就一个人,连个家伙都没有,还大闹临城,还攻打高平县? 我倒是想,可我也得有那本事啊。” “少来,是不是你小子干的,我闻得出来!” 孟占山哦了一声,半天没井腔,好一阵才继续开口道: “司令,真不是我……” 陶司令不再睬他,骂了一声: “臭小子,给机会不要,来人,给我绑了! 两个精壮的警卫员一头冲进来,抹肩头拢二臂,转眼间把孟占山捆了个结结实实。 “把他拖出去!毙了!”陶司令咬牙切齿道。 两个警卫员互相望了一眼,有点不知所措。 “楞着干啥?执行命令!” 陶司令毫不容情地挥了挥手。 孟占山被拖到门口,扒着门框拼命挣扎,“别……别呀,司令,这……这不符合原则!” “啥?……你小子也知道啥叫原则?……我今儿就照猫画虎,跟着你小子学一回! 不就是犯纪律吗?不就是早枪毙一天吗?我扛得起,大不了我也关禁闭。 拖出去!毙了!……” 又上来两名战士,终于拖动孟占山,眼看把他拖出禁闭室,又拖到大院门口,孟占山慌了,连忙嚷嚷道: “停!……司令,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把这王八蛋拖回来!” 孟占山被拖回陶司令身边,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说!大闹临城的是你吗?” “是。” “攻打高平县的是你吗?” “是。” “抢下烈士尸体的是你吗?” “是。” “你是怎么干的?跟谁干的?” “司令,我只能说这么多了,实在是不能再说了,您要是刨根问底,还不如毙了我!” “嘿嘿!你小子,我再问你一遍,你是怎么干的?跟谁干的?” “抱歉,无可奉告。” 陶司令蓦地沉下脸:“拖出去!” 出乎陶司令的预料,孟占山这一次并没有被他的气势吓倒,反而显得异常平静,一直到被拖出大门,都一声不吭。 陶司令一怔,大手一挥:“停!带回来!” 孟占山被拖了回来,他喘息着,全身起伏,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陶司令。 陶司令两眼一瞪: “娘的,我再问你!去抢夺烈士的尸体,这是正事,干嘛不打招呼?干嘛私自前往?” 孟占山望着陶司令,声音不高不亢: “司令,我要是打招呼,您会让我去吗? 再说了,咱的兵力捉襟见肘,您派得出兵吗? 就算派得出兵,再打败仗咱能承受吗? 所以,我悄悄去最合适,胜了,最好,败了,也不影响啥。 常大山,罗卓英,他们都是我的生死战友,要是不能替他们收尸,那还叫个人吗? 所以,就算知道是违纪,我也必须去。 我没法放着他们不管,我不能让他们在城头上风吹日晒,为了这,我死都愿意!……” 陶司令眼圈一热。 孟占山说的入情入理,他对烈士的那种深情厚谊,让陶司令感同身受。 为了救烈士,死也愿意,这句话说得掷地有声,惊魂动魄。 陶司令愣住了,他已经有点无言以对,甚至有点莫名的渐愧,在这个重情重义的汉子面前,他突然有点迷茫了。 好半天,陶司令才缓过劲来,他咬咬牙,从旁边的战士身上取过一把刺刀,边挑开孟占山身上的绑绳,边恨声道: “娘的!从个人角度上说,你小子有情有义,是条汉子!…… 可是,从一个八路军指挥员的角度上说,你小子根本就不够格!” …… 第一百五十四章祸起萧墙(一) 1940年,中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中日两军在战场上厮杀了几年,大大小小的会战己有几十次,双方谁也没有能力吃掉对方,战线呈现犬牙交错的状态。 随着战局的扩大,日军的军力、物力和财力开始严重不足,故而无力再发动大规模的战略进攻。 于是,日军调整了侵华战略,开始将其主要兵力用于打击位于敌后的八路军和新四军,而对国民党政府则采取了以政治诱降为主的方针,敌后战场逐渐成为抗日战争的主要战场。 这一年,在华北的八路军发动了百团大战,蒋委员长突然发现,共产党八路军竟然扩充到40万之众,这一下,蒋委员长慌了,开始寝食难安。 于是,国民党顽固派开始加强反共活动,山西军阀阎锡山的旧军和新军干了起来,陕甘宁边区的八路军和国民党朱怀冰部在太行山打得难解难分,倒让日军看了笑话。 战争的空气骤然紧张起来,国民党郭仲达部也蠢蠢欲动…… 如今,冀西军分区的情况已经有了不小的变化,鉴于独立旅在反扫荡中损失巨大,军分区将十几支县大队和区小队升格为主力部队,旅长许达和团长韩山河的职务不变,老一团的团长孙长青右腿被炸断,无法继续任职,经过讨论,老二团二营营长何长顺被提拔为老一团团长。 而孟占山,作为军分区警卫连的炊事兵,应陶司令指派,专门负责背大锅。 用陶司令的话说就是:“人高马大,精力过剩,正好背大锅。” 这是一次力度空前的惩罚,职务一撸到底,还干最重的体力活,搁在别人身上,恐怕难免会有挫败感和屈辱感。 可孟占山没有,不但没有,他还乐在其中。 他突然就发现,他再也不用被人包围了,再也不用被人哭着喊着讨要打仗秘籍了,再也不用被月老们追着强牵鹊桥了。 对他来说,只要能留在作战部队,干什么都成,他善于在新角色中寻找乐趣,并且乐此不疲。 从横岭放眼东望,浩荡长空云蒸霞蔚,绵延的太行山麓在一片绚丽的晚霞中透出冷峻的轮廓,轻柔的炊烟在暮色中冉冉升起。 军分区警卫连的简易厨房里,孟占山正和几个炊事员忙活着,不一会儿,营地上方就飘来了一股浓浓的饭香,勾得战士们馋虫四起。 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可孟占山牛,仅用青菜豆腐就整出二菜一汤:香煎豆腐,麻婆豆腐和青菜豆腐汤,还有香气四溢的玉米饼子。 随着一声令下,战士们从四面八方奔来,转眼间就在灶前排起了长队,二排新来的小战士李富根跑得极快,竟然排到了十几名,闻着味道就知道今天的晚饭必然好吃,李福根兴奋地冲身后的老兵嘟囔道: “嘿嘿,大水哥,这新来的厨子真不错,这饭菜做的,比以前的厨子强老了去了。” 大水火冒三丈,照着李福根就是一脚,低骂道: “你个狗日的,你叫他什么?厨子?你找死!” 李福根觉得委屈,捂着屁股申辩道:“他可不就是厨子嘛。” 大水恶狠狠地威胁道:“娘的,再说,再说老子还踢你。” 李福根忍不住了,端着饭碗跑到后面找到班长,气冲冲地告了大水一状,谁知班长听后,非但没有批评大水,反而把李福根训了一顿: “谁让你这么叫的?嗯?……你知道他是谁吗?那是打仗的爷,得叫孟营长!” 李福根傻了,私下里找到一位老兵求教,老兵嘿嘿一笑: “你小子,新来的,不知道……那可是大名鼎鼎的孟营长,可会打仗了。” “会打仗还上这儿来?会打仗还当厨子?”李福根大惑不解。 “嘿嘿,他打没有命令仗。” “啊?……我的天……那还不得被枪毙?” 老兵挤眉弄眼地笑了笑,神秘地说:“可他老打胜仗,上级舍不得。” “啊?……” 李福根嘴巴张成了“o”形: “难道……难道他比韩团长,何团长和许旅长还会打仗?” “嘿嘿……怎么说呢?” 老兵怔了怔,忽地说道: “这么说吧,如果有一场仗看似打不赢,可却打赢了,那一定是孟营长打得。” “啊?” 新兵惊得目瞪口呆,像个木头人似的定在了那里。 此时此刻,孟占山窜上一把长凳,甩动袄袖,摆出京剧里包公的造形开始卖弄: 咿咿咿一一呀呀呀一—— 驸马爷!近前看端详。 上写着,秦香莲三十二岁状告当朝驸马郎。 欺君王,瞒皇上,悔婚男儿招东床。 杀妻灭子良心丧,逼死韩琪在庙堂。 将状纸压至在了爷的大堂上。 咬定了牙关你为哪桩? …… “好!” 正在打饭的战士爆发出惊天的叫好声。 “再来一段!孟营长!” 孟占山拱拱手: “各位,各位,先吃,先吃,填饱了肚子,咱才能继续。” 一位战士笑道:“孟营长,都说是饱吹饿唱,到您这儿咋变了?” “嘿嘿,按常理出牌,那还叫咱老孟?……唉,话说回来,咱就吃亏在这上面,要不,能到这儿来给你们掌勺?” 又有战士喊: “孟营长,什么时候带上我们打一仗,没有命令我们也跟你去!” 孟占山唬得直跳脚: “嘿……兔崽子,撺掇老子挨枪子是吧?” 众人一阵哄笑。 …… 尽管被降成了伙夫,可孟占山在警卫连可是一言九鼎,连杜连长都把他敬若神明,这不,刚吃过晚饭,杜连长就找到孟占山汇报情况。 “孟营长,不妙啊!下午开会,大伙都脸色铁青。 据李参谋长介绍,阎老西发动了进攻山西新军的十二月事变后,又指派孙楚指挥其部队,在晋东南摧毁了沁水、阳城等7个县的抗日政权。 国民党朱怀冰部已经进入冀西,四处骚扰我们,石友三部则在冀南、冀鲁豫大肆进行破坏活动。 眼下,咱们面临三个方面的威胁,其一,国民党郭仲达部从东面向我们压了上来,其二,临城的伪军王长庚部从西面向我们靠近,其三,伪军尹永贵部也前出双龙镇,从南面向我们虎视眈眈。 鬼子真狡猾,缩在后面坐山观虎斗,却派出伪军暗里相助,想瞧咱们中国人窝里斗。” 孟占山警觉起来:“司令是怎么布置的?” “司令强调,打蛇要打七寸,要集中力量打郭仲达这个急先锋,同时要防备伪军,做好两手准备,必要时撤往山区。” “王长庚部和尹永贵部我了解,郭仲达部现在实力如何?” “据廖参谋讲,郭仲达部在冬季扫荡中损失过半,可最近补充了二个团,兵力已达四个团,再加上直属部队,总兵力己达四千多人,比原来还多,他奶奶的!狗日的不去找日本鬼子报仇,反倒来打咱们。” “咱们的兵力是怎么部署的?”孟占山问。 “嘿嘿,这本来是最高机密,司令反复嘱咐要保密,可司令临出门时叫住我,小声问,杜连长,要是孟占山问你,你告不告诉他? 我说,孟营长现在无官一身轻,他懒得管这些。 你猜怎么着?陶司令把眼一瞪,狗屁!他要是不关心这些,他就不姓孟!” 杜连长说着,学着陶司令的样子摆了摆手: “去吧!可以告诉那小子,要不那小子睡不着觉!” 孟占山乐了:“嘿嘿,知我者,司令也!继续,继续!” “因为老一团在冬季扫荡中损失较小,陶司令把老一团摆在了正当面,专门对付郭仲达,老二团布置在侧翼,提防伪军,教导大队和警卫连作为预备队,随时准备出击。” “唉……” 孟占山叹了口气,眼睛里忽然蒙上一层忧郁。 “我说,那老一团的何长顺,那就是个死打硬拼的主,说得好听点,那叫勇猛顽强,说得难听点,那就是二愣子。 让他当营长还凑活,让他当团长?嘿嘿,只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 第一百五十五章祸起萧墙(二) 与郭仲达部的战斗终于打响了。 双头镇、岔口、牛家湾一带皆有交火。 敌人的主攻目标是徐家坡,这是牛家湾一带的连绵高地,距离李家洼60里地,海拔几十米到上百米不等,是李家洼以东的天然屏障。 战斗发起后,老一团的当面之敌是郭仲达部的两个团,郭部以猛烈的炮火作为掩护,先后向老一团的阵地发起数轮绝无退意的攻击。 霎时,炮声隆隆,血肉横飞,阵地上硝烟弥漫。 老一团这次参加战斗的,除了原有的两个营以外,还有新补充上来的一个营,何长顺率领两个营在前面打阻击,政委窦天明带领一个营在后面担任预备队。 战斗打响后,火力基本上都集中在徐家坡的南坡,何长顺率领一营拼死抵抗,敌人非常狡猾,把战线拉得特别宽,两个团的郭军展开了十几里地,迫使守军也必须分散兵力,难以集中。 一连两天,郭军在督战队旳驱使下昼夜猛攻,一营拼死抵抗,但架不住强大火力掩护下的轮番冲击,渐露颓势…… 不得已,何长顺只好从北坡抽调出一个连来,同时把预备队拉了上去,一番激烈的白刃战,方才保住阵地。 阵地上血流成河,连以下指挥员伤亡过半,政委窦天明身负重伤,肩膀上中了一枪,肚子上被捅了一刀,差点把肠子都捅了出来。 结果,这恰恰中了郭仲达的声东击西之计—— 南坡正打的火热,敌人突然在北坡发起猛攻,而且投入了一个加强营的兵力集中攻打北坡上的低洼地带——土地庙。 敌人兵力集中,又是郭军中的精锐,而且集中力量攻击一点,守卫北坡的二营终于没能抵挡得住,在给予敌人重大杀伤之后,被敌人占领了土地庙。 为了堵住口子,许达把旅部直属部队包括警卫人员、通信班、后勤兵、炊事兵全部派上了战场,做殊死一博…… “旅长命令,一定要堵住口子。”警卫连连长孙长浩给何长顺带话。 何长顺二话没说,迅速抽调出一部分部队,连同旅部直属部队,冒着枪林弹雨向土地庙发起了反击。 激战中,何长顺亲自抱着一挺机枪,像一头嗜血的猛虎一般带头冲锋,一面红旗紧随其后,一个旗手倒下了,另一个接过红旗继续前进,战斗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何长顺终于夺回了土地庙,双方陈尸遍野,老一团终于守住了防线。 随后,郭军停止进攻,在坡下构筑阵地形成对峙。 …… 天空中,一轮弯月高挂,有风,不大,迷蒙的月光中,李家洼军分区司令部烛火通明。 “同志们,这两天的战斗打得很艰苦,敌人险些突破了老一团的阵地。” 参谋长李昆介绍说: “现在的情况是,顽军铁了心要与我们为敌,丝毫没有后退的意思,估计其明天还会发起更猛烈的进攻。 从目前情况来一看,他们是想不惜一切代价突破徐家坡天险,然后长驱直入。” “他奶奶的,这帮龟孙明知道咱们在冬季大扫荡中损失惨重,这是想趁咱们病,要咱们命。”警卫连杜连长骂道。 “司令,能否自老二团抽调一部分人马支援老一团。”廖参谋问。 “不行,老一团韩团长报告,北面的王长庚部和南面的伊永贵部虎视眈眈,持续派出小股部队骚扰我方,一旦分兵,敌人很有可能乘虚而入。” 教导大队鲁大明队长恨恨地道: “狗日的,显然是狼狈为奷,司令,让我带教导大队上吧,狠狠揍他狗日的。” 陶司令略一沉吟,问道: “你准备怎么打?” “老办法,想法把敌人分割包围,然后各各击破。” “不行!郭仲达很狡猾,他的三个团成倒品字配置,二个团在前,一个团殿后,彼此抱的很紧,我们很难分割他们。” “那我就节节抗击,坚决顶住。”鲁大明道。 李昆摇摇头: “不行,节节抗击,那就打成了消耗战,于我不利! 司令,我们……我们是不是可以避敌锋芒,撤入山区,和敌人玩蘑菇战术,然后,在运动中寻求歼敌?” “噢?为什么?”陶司令反问道。 李昆坦言: “司令,敌人来势汹汹,而且抱成一团,齐头并进,我们很难对他们进行分割包围。 另外,李家洼地区方圆不过七八十里,地域狭小,回旋余地不大,我们很难发挥运动战的长处……” “不——行!” 李昆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陶司令狮子般的一声吼。 “现在来的是顽军,如果连这帮家伙我们都收拾不了,敞开大路让他们祸害根据地,那我们情何以堪? 这一仗,不光是军事仗,更是政治仗,我们不光要打赢敌人,还要打得漂亮,不出手则己,一出手就要一锤定音,震撼全局!……让狗日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大伙按照这个思路想一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良策?” 陶可令一番话掷地有声,可作战室里却陷入了沉默,陶司令的话仿佛泥牛入海,过了半天也没有回音。 陶司令从众人面前一一走过,他走的很慢,他多么期望有人能够站出来。 可是,没有。 陶司令失望透顶。 沉默中,杜连长突然站了起来,“司令,我想和大伙说一件事。” “噢?说!”陶司令挥了挥手。 “……嗯……是这样,前些天,我们一个叫李富根的新兵叫了孟占山一声厨子,结果被几个老兵训了一顿。 老兵说,你叫啥呢?那可是打仗的爷爷,得叫孟营长! 新兵问,啥?他比许旅长,何团长,韩团长还厉害? 老兵说,这么说吧,如果有一场仗看似打不赢,却打赢了……那一定是孟营长打得!” “啊?” “有这样的事?” “这战士们也太高看孟占山了吧?” 几个参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徐政委叹了口气,怔怔地说: “唉!他孟占山还真有人缘呢!可惜了,这小子,偏偏老犯浑……” “可他会打仗啊!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杜连长大声道:“司令,同志们,眼下这场仗可不就是不好打的仗吗?我们为什么就不能重新启用孟占山呢?” “不成!孟占山刚刚受到处分,这才多久?……现在就启用他,不合适!”李昆直视着杜连长的眼睛,声音异常响亮。 “就是,朝令夕改,显得咱们太草率了。”廖参谋补充首。 “唉……”杜连长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么难打的仗,还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打呢,咱们倒先把人家给否了。” “切!他太愿意了,这个好战分子,拔萝卜专拣大的,仗越难打,他就越上瘾,这是胎里带的。” 陶司令的两道浓眉突然向上扬了扬,他的目光中的困惑意味消失了,突然变得明亮了,他好像突然就做出了决定似的,咬牙切齿地道: “传我命令!把孟占山那小子给我叫来,十万火急!” 李昆一惊,本能地追问: “什么意思?陶司令,你该不会是真想让孟占山去打这一仗吧?” “我就是要让他去打这一仗,除了他,你们准行? 或者说,你们准有更合适的人选?” 李昆愣了,脸上的表情异常僵硬,仿佛有一团乌云,正自他脸上升起: “可是……司令,咱们不能不讲原则啊!这孟占山一贯自行其是,视军纪为无物,咱们就算用他,也得先去去他的劣根性,否则会出大乱子。” “危难当头,我们需要有人力挽狂澜,这乱世人才就得乱着用!你说呢?徐政委?”陶司令坚定地说。 徐政委笑了笑: “得!我以为孟占山就够大胆的了,可现在看来,你陶司令不下于他。 好个乱世人才乱着用,那咱们就乱一回! 咱们既然放心不下他,不妨给他配一个得力的助手,给他把把关。 老一团的窦政委不是负伤了吗?这样吧,我们派一个代理政委去,正好起一个监督作用。” 陶司令愣了愣,旋即大声道: “好,我同意!不过,这需要物色一个军政两方面都过硬的干部,即能监督孟占山,又不要压制他的主观能动性。 政委,你看陆参谋怎么样?” 徐政委不假思索地回答说:“不行!” 陶司令似乎有点意外,很注意地看了徐政委一眼,问道: “为什么?” 徐政委望了望陆参谋: “咱们的陆参谋啊,一向对孟占山赞赏有加,孟占山救过他儿子,现在又是他儿子的干爹,如果让陆参谋去,嘿嘿,那家伙有可能变本加厉,更加难以约束。” 陶司令听了,连连点头: “嗯,是!……政委,还是你想的比较周到,那你看廖参谋合适吗?” 廖参谋吃惊不小: “我……我行吗?” 徐政委笑了:“行!怎么不行?正合适。” …… 第一百五十六章祸起萧墙(三) 半小时后,孟占山满头大汗地跑进军分区司令部的大门,身上全副武装,背后还背了一口大锅。 “报告,军分区警卫连炊事兵孟占山奉命前来,请指示!” 孟占山推开会议室的大门,对着陶司令举手敬礼。 陶司令一巴掌打下孟占山举着的手: “臭小子,出什么洋相?背个大锅扮乌龟呢?” “司令,是您让我背的,本人不敢不背!” 陶司令白了孟占山一眼: “少来这套,示威呢?” “嘿嘿,不敢,不敢……”孟占山诚惶诚恐,“我只是觉得陶司令深夜叫我,必是有事,所以不敢不带齐家伙。” “少他娘打哈哈!”???陶司令凑近孟占山,“我问你!现在有一个机会让你去掉乌龟壳,愿意吗?” 孟占山眉开眼笑:“愿意,愿意……太愿意了!……司令!您尽管吩咐。” “顽军来犯,前面打得不顺,想派你上去。” 孟占山有些发愣,弱弱地问了一句: “司令,不太明白……是去做饭?……还是去指挥?” “装什么装?去指挥!老一团还缺一个副团长,你去! 另外,我从军分区教导大队再抽一个分队给你,给我狠狠打,打痛顽军! 不光要打赢,还要打得漂亮,不出手则己,一出手就要一锤定音,震撼全局!……怎么样?有信心吗?” “没有!”孟占山大着嗓门回答。 陶司令大怒,指了指孟占山背上的大锅: “小子!看来你是背锅背上瘾了,舍不得扔啊?” 孟占山不卑不亢: “司令,恕我无能,这仗实在是没法打! 咱们一个分队才500多人,而郭仲达部有4000多人,要战而胜之,还要打得漂亮,难呐!……” 陶司令瞟了孟占山一眼: “整个老一团也归你指挥,怎么样?这下行了吧?……” 孟占山嬉皮笑脸道: “嘿嘿!报歉,司令,还是不行! 司令,这俗话说,有多大锅下多少米,您给了我一口大锅,却舍不得给米,这哪行?…… 这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媳妇逮不着……嘿嘿,您懂的……您得把整个教导大队都给我。” “那怎么行?”参谋长李昆忍不住插话道:“把整个教导大队都给你,那诺大的军分区就只剩下警卫连了,如果有紧急情况怎么办?” “就是!我们不能拿军分区的安危去冒险。”廖参谋也坚决反对。 陶司令耷拉着眼皮没有说话,他似乎在全神贯注地思考着什么。 徐政委有点急,提醒了一句: “老陶?” 陶司令身子一震,随即抬起了头,用一种破釜沉舟般的眼光扫了众人一眼,口中清楚地吐出了八个字: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随即,他把脸转向孟占山,目光显得异常火辣: “小子,就按你说的办,整个军分区教导大队都给你…… 回头我让廖参谋跟你一起去,告诉何团长一声,老一团也归你统一指挥。 我说!这总行了吧!” 出乎陶司令的预料,孟占山先是一喜,随即又耸耸鼻子,可怜兮兮地叹了口气: “唉……陶司令,还是不行,还差点意思……您给了我个副职,却让我去指挥正职,嘿嘿……我怕人家说我闲话。” “谁敢?有我的命令在,你怕什么?” “司令,这命不正则言不顺,让一个副团长去指挥团长,它好说……不好听啊!……” 陶司令有些光火,他摆出了一副军分区司令的架子,紧盯着孟占山,脸上一幅就要勃然大怒的样子: “小子,绕来绕去,原来是嫌官小。 告诉你,想得美!人家何团长打得很顽强,我凭什么撤换人家?” “嘿嘿!司令,那就……那就不好意思,请您叧选高明吧。”孟占山依旧执拗。 陶司令勃然大怒: “臭小子!这是命令!你当是儿戏啊!……怎么还和从前一个德行,一口咬个牛卵蛋子就不松口!” 孟占山咬着嘴唇不吭声。 “回答我!”陶司令厉声道。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众人大吃一惊,孟占山迎着陶司令的目光,咕嘎一乐,他伸出双个大姆指,你来我去地比了一个异常滑稽的掐架动作,然后很自然地、一点也不做作地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司令——,我老孟不藏着拽着,我跟何长顺尿不到一个壶!……这官大一级压死人,到时候万一掐起来,让战士们看神仙打架啊?” 陶司令一愣,旋即就忍俊不禁,他原本来是要冲孟占山发火的,可那家伙刚才这通比划实在是逗人,让周围的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陶司令终于憋不住了,脸上的怒火和卒然而生的笑容骤然相撞,生出一种怪怪的表情。 陆参谋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句: “司令,要我看呐,孟营长说的也有道理,让一个副团长去指挥团长,确实少些底气。 我们既然破格任用他,索性就一杆子戳到底,就让他担任正职,来个名正言顺!” “不行!” 李昆一下站了起来,怒冲冲道: ”哪有这么一步登天的?让他担任副职就够出格的了,现在无缘无故撤换人家何团长,老何会怎么想?别的同志们会怎么想?” 李昆的话说得异常铿锵,说完后,由这番话引起的冲动情绪还留在他的脸上和眼睛里,他就用这双闪闪发亮的眼睛扫视了一下周围的众人,似乎想寻求共鸣。 果然,廖参谋应声而出,无缝连接道: “就是,关健是,孟占山同志还在受处罚期间,不能让人家何团长寒了心。” 陶司令似乎无动于衷,他慢吞吞地站了起来,看了一会儿地图,又看了一会儿窗外。 终于,他转过身,一步步踱到孟占山面前,那对三角形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向孟占山,两道利剑般的光芒从他眼里射了出来。 他定定地、怀疑似的盯了孟占山足有两秒钟,随即清晰地开口道: “好了!都别说了! 我就专制一回!…… 从今天起,就由孟占山代理老一团团长,何长顺改任副团长,由孟占山统一指挥老一团和军分区教导大队。 小子,我可是把一大半家当都给你了,这回总成了吧!” “没问题,不就是郭仲达那小白脸吗?老子教他怎么做人! “少吹牛,我告诉你,此仗不但要赢,还要赢得漂亮,最关健的是,我们军分区司令部哪也不能去,就戳在李家洼! 你小子要是挡不住,我们就都成了俘虏了!……” “这?……司令…… 这敌进我退,敌疲我打嘛……咱们应该撤入山区,牵着敌人的鼻子走,拖垮他们,再收拾他们。” “胡说!” 陶司令“砰”地拍了一下桌子: “要是能进山我还用你?这敌人要是不跟着我们进山怎么办?敌人要是祸害老百姓怎么办? 这知道的,是咱们主动撒出,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打了败仗了呢! 你小子要这要那的,磨叽了半天,到头来了无新意,我说,你要是不行就早说,还回去背大锅去!” 孟占山一哆嗦,旋即挺胸收腹,双脚“啪”的一个立正,声若洪钟地回答: “报告!司令,我明白了!” “那还进山嘛?” “不进!” “那你准备怎么打?” “暂时还没想到!但是会想到的!” “好!给我狠狠打!使劲打!” “是!……狠狠打!使劲打!” 陶司令的精神为之一振,声音旋即提高了八度: “把狗日的给我打痛打残!让他们再也不敢来犯!” “是!司令!…… 如果不把狗日的打得满地找牙!您把我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孟占山声嘶力竭地回答着,他的脸上泛着潮红,眼晴里闪烁着掩饰不住的亢奋。 他的情绪显然感染了陶司令, 陶司令大踏步走近孟占山,用拳头重重地擂了一下他的胸口,随即欣赏地、有力地望了对方一眼,大声道: “好,滚! …… 第一百五十七章祸起萧墙(四) 军分区教导大队的1500多名战士全副武装,列队迎接老一团新任团长孟占山和政委廖令奇。 廖政委一路步行,孟占山却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耀武扬威地出现在队伍面前,他一出现,便引起了一阵轰动。 “看呐,孟疯子来了。”一个战士小声说。 “臭小子,叫啥?孟疯子?那可是大名鼎鼎的孟营长!”班长批评道。 “警卫连都这么叫,听说他还挺爱听。”战士小声回答。 “我靠,又要打大仗了。”又一个战士说。 “是要打漂亮仗了。”第三个战士修正道。 “他背上背的是什么?” “不知道,我的天呐,好像是一口大锅!” 远处,一群无缘参加此次战斗的警卫连的战士则一脸的沮丧: “唉!咱们把孟疯子捂了这么久,临了,倒便宜了教导大队!” “就是,要是能跟孟疯子打一仗,就像营盘山那样,他奶奶的,死也值!” 教导大队的战士们高举着火把,跳动的火苗把打谷场映得一片通明。 “咡嘿嘿——” 雪青马一声长嘶,孟占山甩蹬下马,站到士兵面前,英姿勃发。 “各位——” 孟占山从左到右巡视了一遍,语调异常高亢: “我叫孟占山!孟良的孟,霸占的占,大山的山!” “不用介绍了,孟团长,我们都知道您!”有战士笑着说。 “噢?……那太荣幸了!……那我就废话少说,听令,稍息——!” “呼啦——” 战士们整齐地稍息。 “立正——” “呼啦——” 战士们立刻站得笔直。 “好!不愧是教导大队,从这两下子就能看出是支劲旅! 我说,我来的时候还嘀咕,我原来的部下都补充到了老二团,这军分区教导大队会不会用着不称手?现在看来,我多心了,他奶奶的!都是精锐!” 战士们热烈鼓掌。 孟占山突然放下背上的大锅,然后话锋一转: “各位!……我想问问你们,你们谁知道我为什么会背这口大锅?” 一连长赵春生忍不住回答: “嘿嘿……那是因为……那是因为您老违犯纪律,把陶司令给气毛了!” 战士们一片哄笑。 “哈哈,此话不假,但不全面!……我说,一连长,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各位!……此去我们是去打谁?郭仲达啊!这个郭仲达就是这口大锅…… 各位!……咱陶司令高瞻远瞩,知道郭仲达有朝一日会来捣乱,所以专门把这口锅留给了我,我老孟注定是这姓郭的苦主! 有人要问了,郭仲达兵强马壮,咱们打得过吗? 我说,嘿嘿,我也不知道…… 这郭仲达新近刚补充了两个团,还得到了大批军火,可咱们刚刚经历过了冬季扫荡,缺吃少穿不说,还缺兵少弹……” 一旁的廖政委慌了,我靠!这哪里是战前动员?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嘛? 他想制止孟占山再说下去,连忙道:“我说孟团长,咱就到这里吧。” 孟占山毫不理会,接着白活: “各位!—— 你们别笑话我,我老孟有个臭毛病,打仗前总爱讨个彩,不瞒你们说,很灵的! 中了彩,我这仗就打的特别顺,没中,就一塌糊涂。 所以今天呢?我也想试一试!……” 廖令奇急了,伸手拉拉孟占山,“老孟,搞什么封建迷信?” 孟占山好像没听见似的,目光越过廖政委,伸手指了指地上的大锅: “各位,狗日的郭仲达好比就是这口大锅,我老孟准备试着跺一脚,看看能不能把狗日的跺烂,如果跺不烂,嘿嘿……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孟占山的话犹如一声霹雳,霹得廖政委身子晃了晃,差点没栽倒。 鲁大明队长也是如坠冰窟,从头凉到脚。 战士们更是一片惊呼,队伍里跟开了锅似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眼前的这口大锅乃是生铁所铸,就算是当年的鲁提辖恐怕也奈何不了,可孟占山居然要拿它来讨彩,“我的天,这要是跺不烂,岂不动摇了军心?”廖政委心急如焚。 可是,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好个孟占山,不待众人反应,已然前腿一弓,后腿一蹬,猛然间一声暴喝,“开!——” 单腿一跺,随即抱拳收手。 “哐啷”一声, 摇曳的火光之下, 诺大的铁锅已经裂成了两半,“滴沥咣啷”地在地上打转。 只在一瞬—— 战士们就”嗷”地叫了起来,彩声如雷。 “踏平郭仲达!”孟占山大叫。 “踏平郭仲达!……”战士们大声应和。 “跺烂郭仲达!” “跺烂郭仲达!……”战士们应声如雷。 看到这个场面,鲁大明骇然失色,扭头对廖政委说: “我的天,这孟团长真有一套!这战前动员做的,真提气!…… 本来我还想说两句,得!……我就别献丑了。” 廖政委没答话,他己完全惊呆了,好像失了语似的定在那里…… 他隐约地意识到:这是在效仿狄青掷100枚铜钱占卜,结果全部正面朝上的故事来激励士气,可是,这家伙是怎么做到的呢? “好!出发!——” 孟占山满意地望了望气势如虹的部队,用一种近乎嘶哑的语调命令道。 听到命令,队伍迅速转身,在火光的掩映下,迅速往徐家坡方向奔去。 廖政委心痒难耐,一把拉住正要甩镫上马的孟占山,“我说,老孟,你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怎么做到的?”孟占山装傻。 廖政委急了,“我说,我可是陶司令派来监督你的,你要是不说,我就告诉陶司令你搞封建迷信。” “哎呀!别呀!我的大政委……” 孟占山慌了,一把拉住廖政委,小声嘀咕道: “我说政委,我容易吗我?……这得先用榔头把铁锅敲烂,再拿到军分区修械所,在高炉里化好铁水,顺着裂缝一点一点补上去,还得恰到好处,不能补得太牢,诺,就是这……” 廖政委哭笑不得: “噢,是这样!……那我也能踏碎……” “废话,关键是能想到。” 廖政委不吱声了,他眼看孟占山飞身上马,飞奔而去,瞬间就有无数想法涌上心头: ——这个家伙,显然是早就弄好的,简直是蓄谋已久。 ——怪不得来见陶司令时背了口大锅,原来是早就料到让他复出。 ——他奶奶的,单就这件事而论,这小子的脑子还真是好使,单凭他这让所有战士都嗷嗷叫的一手,就够我学上好几年的。 一时间,不知怎的,廖政委居然生出了些许敬佩之情。 这第一次合作,仅仅是个战前动员,就给了自己如此强烈而又新鲜的震撼。 现在,廖政委觉得,也许陶司令是对的,这乱世人才就得乱着用。 也许,只有这个精灵古怪的家伙,才有可能按照陶司令的要求打赢这一仗! 突然间,他就有些莫名的兴奋,他奶奶的,能够有机会和这个专打神仙仗的家伙合作,无论如何,都是一次绝无仅有的体验…… 第一百五十八章祸起萧墙(五) 朦胧的月色中,北风呼啸,何长顺正站在崩塌的战壕里,手执铁锹亲自加固工事。 前方,警卫连连长孙长浩带着警卫连的战士顺着山坡缓慢地巡视着,并沿途收集枪支弹药。 巨大的消耗,已经让枪支弹药出现了一些困难,虽然还没到弹尽粮绝的地步,但是对于明天的战斗到底能否支撑下来,谁也不敢保证。 何长顺加固好工事,把铁锹狠狠一插,点燃了一根叶子烟。 旅长许达带领二十多个战士匆匆走上阵地,每个战士都扛着弹药箱,他们沿着战壕一路走来,每隔一段就放下一两箱弹药。 “旅长,你怎么来了?”何长顺行了个军礼。 “伤亡怎么样?” “伤亡过半,加上旅部支援的人马,将将能凑两个营。” “怎么国民党顽军也这么难打?才两天时间就伤亡这么多?” “他奶奶的!狗日的火力挺强,光马克沁重机枪就有十来挺,还有十来门迫击炮,在火力上占有绝对优势。 而且,狗日的挺贼,给我们来了个声东击西,我们上当了。” “嗯,对方最近新补充了两个团,还有大批的军火,我们却没有补充。 而且,我们在冬季扫荡中损失惨重,刚刚补充的大批新兵,战斗素质都不高,还缺乏弹药…… 这不,我把旅部的所有存货都带来了,省着点用!” 何长顺点了点头,苦笑一声,“旅长啊,明天的战斗,恐怕是更艰难呐!……” 身后突然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伴随着武器撞击的声音。 二人大惊,连忙回头观看。 山坡后的羊肠小道上,已然冒出一条长长的火龙,正于暮色中滚滚而来…… 打头的尖兵全部是精壮的小伙子,手里一律是花机关枪。 “旅长!——旅长!” 一人分开尖兵,撒丫子跑了过来。 许达的目光和来人相遇,脸上立刻露出万分惊喜的表情: “……孟占山?” “旅长,是我!”孟占山一跃骑跨在许达身上,差点没把许达拱个大马趴。 许达稳住身子,扶住孟占山的肩膀仔细端详:“小子,还是这么生猛,我说,你个狗东西,也不来看看老子?” 孟占山嬉皮笑脸:“嘿嘿,旅长,你知道的,我让司令员修理的够呛,那里还敢乱跑?” 何长顺没有说话,表情复杂地望着孟占山。 孟占山扫了一眼何长顺,不冷不热地点了点头。 孟占山在众人的陪同下来到前沿阵地,老一团的官兵热烈鼓掌,这当中有不少人是孟占山在老一团时的熟人,孟占山捶捶这个,拍拍那个,口气随意地和他们打着招呼。 …… 老一团的简易指挥所里,廖政委主持召开紧急会议,一众营连长围坐成一团。 “同志们!这次会议,我要宣布一项决定,然后研讨一下下一步的作战方案。 同志们!军分区经过研究决定,由孟占山同志暂时代理老一团团长,何长顺同志改任副团长,并由我担任老一团代理政委,兹决定从即日起开始生效。 此外,由孟占山同志负责老一团及军分区教导大队的作战指挥,旅长许达负责协调老一团,老二团和军分区教导大队的行动,配合好孟占山同志。 司令员说了,会尽快把相关电文发送给旅部,许旅长,你们收到了吗?……” “啊?……”周围传来一片惊呼之声。 许达一愣,“……我们……没收到,旅部的电台被炮弹震坏了,正在抢修。” 一旁的何长顺猛然抬头,目光和廖政委相遇,他的脸上布满了惊讶,旋即又涨得通红。 显然,廖政委的话给他带来了莫大的震撼,但他强自忍住,尽量显得波澜不惊。 孟占山迅速接过话茬: “同志们,时间紧迫,我们没有工夫扯闲篇,下面我们讨论下一步的作战计划,上级命令我们,一定要狠狠打击郭部,不但要战而胜之,还要打得漂亮,一定要一锤定音,震撼全局!…… 我想听一下大家的意见。我这个团长属于赶鸭子上架,又是临时抱佛脚,希望大家能多帮助我,支持我,共同打好这一仗。” 廖政委惊讶地望着孟占山,出乎他的预料,孟占山并没有趾高气扬,反而变得异乎寻常的谦逊,对于其他干部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尊重。 然而,指挥所里却是一片沉默,气氛很是凝重。 廖政委笑了,指着前面的何长顺开始点将: “何副团长,你是老革命了,经验丰富,有什么高招可以说出来嘛!” 何长顺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扫了廖政委一眼,然后用一种缓慢、酸涩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 “嘿嘿,这新官上任三把火,孟大团长既然有本事一步登天,该不会连这第一把火都烧不起来吧?” 众人先是一愣,然后都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显然,他对这次人事任命相当不满。 孟占山却很坦然,只是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 廖政委接着点将: “鲁大队长,你说说。” “嗯……我觉得……我们应该先打击两翼的伪军,然后再集中兵力对付郭仲达,这样先易后难,一旦徐家坡告急,也能及时回援。” 鲁大明一席话说完,立刻激起了一片响应之声,大家纷纷点头称是。 廖政委望了望坐在一旁的孟占山:“下面,请孟团长讲讲。” 孟占山霍然起身,开口就是: “我不同意鲁大队长的意见…… 军分区此次的作战意图很明确,就是要狠狠打击郭部,使他们以后不敢再犯。所以,我们制定作战计划也必须围绕这个目标。 陶司令对我们的指示很明确,不但要战而胜之,还要打得漂亮,不出手则己,一出手就要突奔要害,一锤定音,震撼全局!…… 按照鲁大队长的打法,确实很稳妥,但是大家不要忘了,我方粮弹匮乏,打不起消耗战。 伪军就像缩头乌龟,你一打,他就缩,你一撤,他又冒出来了,我方兵力本来就不占优势,先打伪军只能分散兵力,徒增消耗,于我军不利。 我的意见是……” 说到这儿,孟占山站了起来,手指在地图上的“徐家坡”到“大王镇”之间一划拉: “诺!……就是这么打!” 众人面面相觑,一个个都被弄得云里雾里。 “孟团长,你说得详细点,别云山雾罩的。”廖政委说。 孟占山提高了嗓门: “同志们!我的设想是,来它个长途奔袭,用黑虎掏心战术直取郭仲达的老巢——大王镇!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倾我全力,一定能一锤定音……” “啊?” 指挥所里再次响起一片惊呼之声。 来参加会议的干部对这位新团长是尊重的,他的营盘山一战,已经给大家留下深刻的印象。 可是,新团长的方案太过出奇,太大胆、太冒险了,一众干部无不禁若寒蝉。 一阵难耐的沉默之后,终于,鲁大明站了出来: “我说,孟团长这个掏心战术很好,很大胆,很出奇,一招致命,过瘾! 可是,郭仲达的两翼,北有王长庚,南有尹永贵,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让我们穿插过去? 只要枪一响,部队的企图就难免暴露,伪军很有可能将我们穿插的消息告知郭仲达。 还有,就是穿插过去了,被敌人缠住怎么办?久攻不克怎么办?那样我们会很被动,很难受!……” 话音刚落,孙长浩就站了起来: “我说两句!……孟团长的战术是不错,是个奇思妙想,敌人很难预料得到。 可是,这个方案太过冒险,这里距离大王镇有一百六十多里地,深入敌后,长途奔袭,面临的困难简直难以想象。 根据情报,大王镇的留守兵力足足有一个团,又是实打实的攻坚战,如果不能速战速决,敌人一旦突破徐家破,我们的根据地就危险了……” 孙连长的话还没说完,何长顺就“腾”地站了起来,他的声音很大,还带着怒意和颤音: “我说!……孟团长的作战方案好啊!……好就好在它就像是在做梦! 叫我怎么说呢?那大王镇乃是郭仲达的老巢,筑有三道防线,还有立体防御工事,我们放着徐家坡天险不守,却跑去攻坚,还长途奔袭一百六十多里地。 以己之长攻敌之短,这是我军的老战法,可孟团长却反其道而行之,请问,这是哪门子的战法? 况且,大王镇的守军是一个团,我们既要对付当面之敌,又要分兵偷袭,能抽出的兵力顶多也就是一个团,几乎是一比一,我们劳师以远,又缺乏重武器,能打下来吗? 最关键的是,敌人一旦突破徐家坡天险,我们就再也无险可守,也无兵力可派,军分区势必危在旦夕,到时候,不是咱们掏了人家的老窝,倒是人家掏了咱们的老窝! 有些人只顾哗众取宠,却置军分区的安危于不顾,这样做,简直就是对革命的犯罪!……” 孟占山再也忍不住了,他没有想到,何长顺会这么让他下不来台,他瞪着何长顺说: “何副团长,我的方案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只要拿下大王镇,就能一锤定音,而且我们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必能收到奇效。 这不是哗众取宠,更不是对革命的犯罪!而是完完全全的按照军分区的作战意图行事!……” 何长顺迎着他的目光,大声问道: “孟团长……如果大王镇攻而不克,徐家坡又丢了,谁来负责?” “我!” “如果李家洼失陷,军分区被打垮了,谁来负责?” “我!” “笑话!……你负得起吗?枪毙你一百回都不够!” 孟占山一声冷笑: “何长顺同志,你弄清楚了,现在我是团长,你必须服从命令,否则,我撤你的职!” 何长顺一听就翻了: “屁!你少给老子摆团长的臭架子,我告诉你,你别仗着司令员宠你,就拿着鸡毛当令箭,你再胡搞瞎搞,老子就不认你这狗屁代理团长……” 孟占山火冒三丈,沉声道: “何长顺同志,你听清楚了,我现在宣布一项决定:鉴于你拒绝执行上级命令,临阵畏战,现决定免去你老一团副团长之职,并听候进一步处理。” 何长顺觉得自己的血压在迅速升高,太阳穴附近的血管在突突直跳,他的脸色煞白,手指孟占山哆哩哆嗦地说: “你……你敢……”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时,许达站了起来,瞪起一双利剑一般的眼睛,向孟占山上上下下扫了一圈。 “好你个孟占山,你威风得很呐!刚上任就要撤了副团长。 那好,你干脆连我这个旅长也撤了!……” 廖政委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他才从孟占山那儿得到一份惊喜,可还没过夜,就被推入了冰窟。 他终于能够体会到,曾经的陶司令,是何等的痛苦。 他赶紧和稀泥:“许旅长息怒,两位团长也息怒。自己的同志,都是为了工作,有话好好说,千万不要伤了和气。” 眼看双方各持己见,互不相让,他决定拿出政委的威严,一锤定音。 “同志们,既然大家意见不一,争来论去也不是个办法,老规矩!举手表决,少数服从多数!” …… 第一百五十九章祸起萧墙(六) 举手表决就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中开始了。 何长顺坐在那里,心乱如麻。他迅速地分析了一下形势: ——到目前为止,在座的似乎没有谁对孟占山的计划放心的,就连许旅长也表情严肃,虽然他和孟占山的关系很不一般,但如果他出于革命的责任感,恐怕也不会同意孟占山的计划的。 ——如果真要表决,哼哼!肯定通不过。 然而,表决的结果却让何长顺目瞪口呆。 当廖政委宣布:“同意孟团长计划的请举手!”之后,虽然老一团的干部只有两三个举起了手,可是教导大队的干部却齐刷刷地举起了手。 许达没有举手,廖政委左顾右盼,似乎有点犹豫,最终也没有举手。 结果到了最后,孟占山居然险胜,弄得何长顺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把一根自造的大烟卷吸得火星子噗噗直冒。 ——他娘的,这是怎么了? ——这孟占山到底给教导大队灌了什么迷魂药? 孟占山的险胜深深刺痛了他,教导大队对孟占山一边倒的支持更是让他震撼,他越想越生气,自己的舍生忘死居然敌不过一个哗众取宠的家伙,他感到一种难言的苦涩,沉重的屈辱像挥之不去的幽灵,在他的心头盘旋。 廖政委看在眼里,叹在心头: ——唉,可怜的老何,你哪里知道,如果让这小子在老一团再砸一口锅,情况会变得糟糕! 何长顺砸吧砸吧嘴,把最后一点烟丝吸尽,扬手将剩下的烟头扔在地下,然后干笑两声: “嘿嘿……我反对!我反对按票数决定结果。虽然同意的人多,但像许旅长和廖政委这样的关键人物都反对,那怎么能算通过呢!” 说完,他气呼呼地坐下了,脸蛋子憋得通红。 奇怪的是,这一回,孟占山却没有反驳,不但没有反驳,反而一改先前的粗鲁,客气地问道: “许旅长,廖政委……如果你们俩都不同意,那确实不能算是通过……只是,我想听一听,你们俩为什么不同意?” 廖政委哦了一声,看了周围一眼,缓缓道: “……说心里话……我还没有想好……我之所以没举手,主要是看同意的同志占多数,我举不举手已经不重要了。” 许达则怔怔地望着孟占山,先是眉头紧锁,然后却讪讪地笑了,笑得意味深长: “我呢!……我确实不同意孟团长的计划,这个计划太离谱,太冒险了!…… 可是……让我怎么说呢? 以我跟这小子相处了十几年的经验来看……每当我和他的在作战方面意见相左时……最后的事实总是证明……他是对的!……” “啊?” 周围传来一片惊呼之声。 许达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他着好孟占山,佩服孟占山,那怕是他理解不了,他也愿意相信孟占山。 何长顺愣住了,那一瞬间,他几乎咬断了钢牙,他的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咕咚一声咽回去了。 …… 已是天色刚刚见亮的时分。 沙河和黑水河的汇合处,有一座百十多米的石桥——沙河大桥,这里是向西去往大王镇的必经之路。 往日这个时辰,桥上已多多少少有些行人,可是现在,桥面上却空荡荡的,只有一层薄薄的雾霭在水面上飘荡。 伪军王长庚部就布置在桥西的几座小山包附近,桥对面安了拒马和铁丝网,还有沙包堆成的工事,一条马道在山包间穿行。 山包上的制高点,隐约可见几处机枪阵地,五六挺马克辛重机枪正斜斜地伸出工事,随时准备开火。 便在此时,桥对面走来一个人,此人身穿长衫,背着一个粗布褡裢,一边晃动着白手巾,一边小心翼翼地走上桥面。 “站住,不许动!再动就开枪了!” 对面的伪军大声喊叫,还噼里啪啦地拉动枪栓,来人似乎受了惊吓,一个趔趄栽倒在桥面上,嘴里哼哼哈哈个不停。 伪军们迅速跑了过去,其中一个腰里别着手枪的军官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来人侧过脸,强打起精神回答: “我……我是王司令的亲戚,有要事求见司令。” “亲——戚?”军官模样的人不大相信,问道:“你说是亲戚就是亲戚啊?有何凭证?胡说八道老子毙了你!” 来人见几个伪军虽然严厉,但并没有开枪的意思,稍微放了点心,掏出一个红色的荷包,递给军官: “老总,这就是凭证,我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糊弄您啊?” 军官有些意外,伸手接过荷包仔细打量—— 那是一个红色的荷包,上面绣着绿色的花,两种颜色搭配在一起分外好看。 荷包口被拴得紧紧的,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是满满一包干辣椒。 正查看间,对面有人喊:“兰连长,把来人捆了,带过来。” “是的!李副官!” 军官答应一声,一挥手,几个荷枪实弹的伪军一拥而上,把来人五花大绑,推搡着押过桥去。 不大一会儿,一行人来到山包间的一处帐篷门口,李副官挑开门帘,门口的四个卫兵接过来人,抹肩头拢二臂押了进去。 帐篷里端坐着一位高挑的军官,带着大沿帽,穿着黄呢军服,蹬着高筒马靴,约莫有三十多岁,方脸阔鼻,还戴了一副白手套。 李副官打了个立正:“司令,我们抓到个奸细,这家伙自称是您的亲戚。” “哦?” 军官站了起来,两只手卡在腰间的牛皮带上,目光炯炯地顺着来人上下移动,冷冰冰地打量起来。 “小子?我怎么不记得有你这样的亲戚?” 来人得知眼前的军官便是王司令,反而变得异常从容起来:“司令,我有信物,您一看便知。” 李副官连忙递上红荷包:“司令,他说的信物在这儿。” 司令“咦”了一声,接过荷包,只看了一眼,身子立马一震,又回过头来把来人仔细量了一遍,李副官发现,司令居然泪目了。 司令正是王长庚,那个小荷包他太熟悉了,那是孟占山的传家宝,每到冰天雪地之时,他总是能从老营长那里分到一根红辣椒,一直嚼到浑身发热。 王长庚扭头吩咐副官:“我想起来了,这人我知道,是我远房的亲戚,你们都出去吧。” …… 过了足有一袋烟的功夫,王长庚大喊:“来人!” 四个卫士和副官推门而入。 “你们四个!把这位兄弟安全护送出防区,给他牵一匹快马!” “是!” 四个卫士诧异地打量着刚才还五花大绑的奸细,他们似乎不大明白,司令为什么这么快就要送来人走? 眼看四个卫士带着来人离去,李副官小心地跨上一步,神秘地问道:“司令,恕属下斗胆,来人和上回闯临城的那帮人可是一伙人?” 王司令脸上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轻轻地叹了口气:“唉,兄弟,你跟了我这么久了,我也不瞒你,正是!上回那个白脸大汉是我在红军时的老营长。” 此话一出,副官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惊异,他大着胆子问:“司令,恕属下唐突,您干嘛要冒杀头的风险去帮这么一帮人?他们可是八路。” 王长庚的脸上显出痛苦的神色: “唉,兄弟,话说到这儿,我就实话实说了吧…… 我从共产党投了国民党,现在又当了皇协军……我心里跟明镜似的,我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想回头,已是不可能了。 现在共产党饶不了我,国民党饶不了我,如果运气好的话,尚能苟延残喘,运气不好,分分钟就能完蛋。 可我王长庚不是个无情无义之人,我这辈子谁的情也不欠,就欠老营长的。 老营长为了我,连命都差点搭上,我得知恩图报! 老营长想从我这儿借道,一个小时后行动,咱得布置布置…… 这样,你一会儿集合部队,除了我的卫队以外,其他所有部队一路过桥,向对面的五里坡阵地发起全面攻击,记住,要狠狠打!你亲自督战!” “什么?司令,所有部队?部队可是咱的立身之本,咱犯不着和八路硬拼呐!” “你知道什么?咱的部队里肯定有日本人的奸细,只有卫队我信得过,把其他部队都拉出去,才能不暴露咱们的企图。” “哦……属下明白了!……可是司令,属下还有一事糊涂……您这一边帮着八路,一边又让我狠狠打……我说,您到底和八路是敌是友?” “小子!记住!不管是八路还是国民党,我都他娘都不认,我只认孟占山!” “明白了!司令,我这就去!” 望着李副官离去的背影,王长庚忽然感到一阵轻松,这些年来他一直活在恐惧之中,每一天早晨从梦中醒来,他都会意识到,这一天可能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天,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任何一点微小的疏忽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这几年,他一直处于高度的紧张状态,防着共产党,防着国民党,还要防着日本人,对他来说,老营长是他最尊敬的人,两次救他的命不说,还看得起他,即使他现在成了这样,老营长也不离不弃。 如果能还完老营长的情,就是死,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幸福。 …… 第一百六十章祸起萧墙(六) 沙河大桥东面一里地外的五里坡,老二团的阵地上,战斗在一瞬间就打响了。 空中响起刺耳的炮弹飞行声,很快,炮弹便接二连三地在阵地上炸响,之前一触即溃的伪军,现在像吃了枪药一般冒死猛攻,原本并不陡峭的山坡在爆炸声中不断地改变着形状。 “哒哒!哒哒哒!——轰!轰轰!” 枪炮声密集地响起,发起还击的阵地立刻被笼罩在硝烟之中,子弹打得阵地上土石飞溅,破碎的石屑将人的脸擦得生疼。 被碎石擦得有点恼火的韩山河,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伸出望远镜朝坡下望去。 山坡下,漫山遍野的伪军正发出阵阵怒吼,声音大得盖过了枪炮声—— “冲啊!杀呀……” “消灭土八路!……” “前进者生,后退着死!……” 足足有两千多伪军,居然以整营整团的队形发起了新一轮冲击,密密麻麻的伪军乱如蝗虫。而且,对方一反常态,在督战队的督战下,居然难得的奋勇。 韩山河心情沉重地放下望远镜,眼前的乱景,像无数只丧心病狂的蝗虫,在一次次地啃噬着他的心,他预感到这次战斗非同以往,绝对是一场恶战。 如此怪异的景象,使韩山河百思不得其解。 前几天的战斗,伪军也发起过十几次冲击,但每次顶多有数百人,而且每次的冲击距离都很短,基本上游离于八路军的有效射程之外,稍作动作,便又匆匆退回。 很显然,敌人只是虚张声势,试图牵制我军。 可是现在,他们居然一大早就发起了如此猛烈的进攻!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此次进攻的规模居然如此之大,伪军们已经完全不虚张声势了,完全是在亡命! 从他们身上,已经看不到畏首畏尾,看不到保存实力,而像是突然被打足了鸡血,不管不顾的似乎倾家荡产也要拿下阵地。 他们已经完全不像是韩山河熟悉的伪军了,居然从一群兔子突然变成了恶狼。 只是,他们为什么会这样? 无论如何,韩山河也不愿意示弱,他已将老二团一分为二,分别对付王长庚和尹永贵两个方向,五里坡只有半个团。如此一来,火力和人数本来就不占优势,如果再失了士气,后果简直难以想像。 气势上一定不能输给敌人,装备的差距,人数的差距,只能靠士气来弥补,面对如此疯狂的敌人,唯一战而胜之的办法就是要比敌人表现得更加疯狂。 想到这儿,韩山河大喝一声: “二营长,二鬼子太猖狂!组织两个连,立刻发起反冲锋,娘的!一定要把敌人压下去!” 听到命令,二营长异常惊讶: “团长,一上来就发起如此大规模的反冲锋,硬碰硬不划算呐!咱们是不是边打边撤,撤到纵深阵地,依托地形,节节抵抗!” “不行!”韩山河怒道:“一步错,步步错!今天这仗,拼的就是人气!必须打掉二鬼子的气焰!” “是!——” 二营长猛地抽出身后背负的大刀,迎着硝烟奋力一挥: “听我命令!一连留守,二连三连,给我上刺刀!” …… 相比于已经打成一锅粥的五里坡,此时此刻,沙河大桥却一片安宁。 距离桥面约500米远的一处洼地内,孟占山手执短枪,身背大刀,举着望远镜正在观察。 紧挨在他身后的是长龙一般的教导大队队员,全部是清一色的棒小伙,个个荷枪实弹,面色严峻。 枪弹飞掠的尖啸声和爆炸声不断在远处响起。 五里坡上火光闪闪,杀声震天,众人全都看到了,伪军正在向五里坡发动猛烈进攻。 那边打得不可开交,这边的命令却迟迟不下,廖参谋沉不住气了,悄悄匍匐到孟占山身旁,低声问:“团长,你看,伪军正在向五里坡发动大规模的进攻,那里只有半个团呐,情况危险。” 孟占山好像没听见似的,端着望远镜一瞬不瞬。 “团长,既然情况有变,我们也应该随机应变,是不是考虑一下放弃奔袭,先帮一下老二团,如果敌人突了过去,那就糟了。”见孟占山无话,廖政委再次建议道。 孟占山扭回头,恶狠狠地白了廖政委一眼,又扭过头继续观察。 廖政委急了:“喂!我说……趁敌人还没发现我们,我们应该立刻进攻,从侧翼猛冲上去,打狗日的一个措手不及!” “进攻?……还什么措手不及?”孟占山冷冷地看了廖政委一眼,随即说:“身为指挥员,重要的是淡定,左摇右摆,决心不定,瞻前顾后,会输得干干净净。” 孟占山一席话让廖政委一愣,随后苦笑地摇了摇头。 远处,急促的炮火和呐喊仿佛在催促着教导大队赶快行动,可是越是急,却越不见孟占山发令,廖政委急得满脸通红,心赛油烹,整个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终于,好像发现了什么,浑身一颤,随即转过身来,抽出短枪,口里急剧地发号起施令: “听我命令,准备出击!” 命令并迅速后传—— “是!准备出击。” “准备出击。” …… “再传我命令:全速前进,什么也不用管,只管跑,就是被子弹打成筛子也不准停!” “是!全速前进,什么也不用管,只管跑,就是被子弹打成筛子也不准停!” “全速前进,什么也不用管,只管跑,就是被子弹打成筛子也不准停!” …… 十几秒种后,孟占山附耳低语:“老廖,你断后!” 话音未落,他的人已如一道旋风般飞卷而出。 只在一瞬,整个队伍都拔地而起,他们没有去支援老二团,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黎明的薄雾中直扑沙河大桥。 他们跑得是那样快,已经接近了所能达到的极限,每一个战士都牢记孟占山的话——什么也不用管,只管跑,就是被子弹打成筛子也不准停! 他们没有去老二团的阵地,而是远远地绕了一个大弯,以一个相对隐蔽的角度迅速接近沙河大桥。 从理论上说,这支上千人的队伍,无论如何都是一个异常显眼的目标,可是,奇怪的是,对面居然毫无反应,眼看着队伍冲过沙河大桥,眼看着队伍冲进山包间的马道,山包上的阵地居然动静全无。 直到大部队已经通过山包,直到后卫部队出现在马道上,山包上的伪军才像突然惊醒似的火力全开! “呯呯!哒哒哒!——哒哒哒!——” 枪林弹雨之中,负责殿后的廖政委心头猛然一紧——坏了!被敌人发现了! 只在一瞬,他的身前身后便升起道道青烟,一道道火线从头顶上急促掠过,发出刺耳的啸声,可他牢记孟占山的话,非但没有躲避,反而奔跑的更快了。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山顶上人影绰绰,机枪、步枪爆豆般响成一片,晨光中,子弹带着火线“嗖!嗖!”乱飞,织出一道道橘红色的火网。 可是,伪军们就像没睡醒似的,子弹或是打在身前身后,或是从头顶上掠过,就是招呼不到战士们身上,除了几个战士被跳弹所伤之外,其余人都安全跑过了这段死亡地带。 然而,直到队伍完全通过险地,山包上的射击声依旧响个不停。 廖政委怎么也抓不住要领,强烈的好奇心促使他猛地停了下来,三步两步窜上旁边的小土包,抓起望远镜向身后观瞧。 只在一瞬,他就被望远镜里的景象轰了个外焦里嫩,颠声道:“不是吧!“ 山包上,伪军们已然直起了身,跟打了胜仗似的一边呐喊,一边端着枪向空中乱射,那架势,不像是在阻击,倒像是在送行。 再远处的五里坡上,枪炮轰鸣,双方狼奔豕突。 望远镜里,被硝烟笼罩的阵地时隐时现,伪军士兵像黄色的波浪般一波波地向上冲,双方甚至展开了惨烈的白刃战。 廖政委惊呆了,像半截木头似的直愣愣地戳在那儿。 他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他娘的,眼前的伪军似有放水之嫌,两侧的山包居高临下,不说别的,光那几挺重机枪就足以让己方尸横遍野,可对方偏偏胡打乱射,愣是打不中! ——可一里地外的伪军却像搏命似的,整团整营地往上冲。 ——这些家伙亦敌亦友,一边网开一面,一边又以命相搏,我的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第一百六十一章祸起萧墙(八) 凌晨五点左右,正是晚上最困的时候,夜浓如墨,化都化不开。 二六二团团长武长胜正在酣睡,突然间,一阵刺耳的枪响传来,先是零星传出,很快,便如同爆豆一般,变得持续而又激烈。 武长胜从梦中惊醒,气得大骂:“娘的!哪个疯子半夜打枪?” 说话间,副官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报……报告团座,不好啦,有敌人偷袭,第一道防线已经被攻破啦!” 武长胜还没缓过神来,又一个参谋跑了进来:“团……团座,敌人打过来了,镇公所已经被攻破,我们……我们的一个连全光荣了。” “什么?”武长胜“呼”地一下跳了起来,三下两下穿上衣服,立刻抓起电话联系,好在还能接通,各营都已投入战斗,战况异常激烈。 武长胜惊魂未定,急忙带领部下爬上团部的制高点——鼓楼观察,慌乱中,连帽子都没戴。 刚爬上鼓楼,又有手下向他报告:“团座,第二道长墙也被炸开了,敌人正在突进!” 武长胜大惊,直到此时,他都没缓过神来,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几天,他和手下都处在前所未有的放松状态,郭司令大举进攻八路,日伪军都在明里暗里相助,他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力量敢来进犯位于大后方的大王镇。 他推开窗边的机枪手,透过堆着沙袋的窗棂向外瞭望,前沿阵地的枪炮声震耳欲聋,爆炸的火光和明亮的弹迹将半边天映得通红。 大批敌人从四面八方杀到,他们已经突入镇中,正在围攻一个个支撑点。 “轰!轰!”两声巨响。 两个正喷着火舌的地堡被炸上了天,激起两团耀眼的火球。 守军急了,几个隐藏巧妙的暗堡捅开了射击孔,几挺机枪喷出耀眼的火舌,组成的交叉火力试图封锁对方前进的道路。 没想到对方只是佯攻,引诱守军暴露火力点,紧跟着暴露出的火力点便被掷弹筒发射的榴弹挨个送上了天。 黑暗中,炮弹炸出绚烂的火花,守军的残肢断臂和枪支零件在火花中时隐时现。 武长胜急得连汗都流出来了:“娘的!什么人?敢动我大王镇?……土匪?还是杂牌武装?” “团座,我看是八路!”副官抢上一步,大声说道。 “胡说,八路离咱们有一百六十多里地,五里坡,徐家坡,沙河一线皆被封锁,他们能飞过来?” 武长胜气急败坏,大声质问参谋。 可他哪里知道,孟占山带领教导大队智渡沙河,一日一夜急行军一百六十多里地,如神兵天将般降临大王镇。 参谋不屈不挠,站在那里执拗地说:“团座,如此训练有素,还善于使用炸药,不是八路又是谁?” 武长胜如遭雷击,靠在屋子里的支撑木上,自言自语道:“天呐!还真他娘有股八路的味道……” …… 奇袭进行的相当顺利,教导大队的一营和二营分别从东西两面突入大王镇,敌人毫无防备,被打得鬼哭狼嚎。 仅用了半个小时,教导大队就突破了第一道防线,大王镇的第一层外壳被剥掉了。 一营二营迅速往纵深发展,从东西两面炸塌了第二道防线的围墙,打开两处突破口,回过神来的敌人立马组织反击,试图封闭缺口。 紧急时刻,鲁大明带领三营和警卫班迅速投入战斗,巩固了突破口,并向两翼发展,准备分割包围敌人。 可是,接下来的战斗就有点不对劲了—— 敌人在第二道防线内,依托镇内的高大建筑构筑了十多个集群火力点,视野开阔,射界通达,并在四周设置了大量鹿砦、地雷、木桩等障碍物,还有暗火力点和地堡。 教导大队虽然在防线上撕开了口子,而且迅速分割包围了敌人,但这些集群火力点虽然被分割包围,却能独立作战,对方的火力很猛,战士们在夺取这些建筑物时,几个批次的爆破员和突击队员纷纷倒在了楼前,战况异常惨烈。 眼见敌人做困兽之斗,组成密集的火力网,攻击部队几次攻击受挫、战况陷入僵持,鲁大明气得破口大骂: “狗日的刮民党,死到临头还负隅顽抗,给老子踏平他!” 孟占山带着警卫员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不能这么打!” 鲁大明猛然回头:“我的天哪,团长!你怎么上来了?这儿危险!” “娘的,怎么就会老一套,撕开口子就向两翼发展,这种战术太小家子气了,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娘们儿。 听着,鲁队长,我刚才抓了个舌头,敌人的团部在那儿——鼓楼!不要鼓捣这些坛坛罐罐,留下少数兵力牵制敌人,主力迅速向纵深发展,直捣狗日的心脏——鼓楼。” 孟占山大手一挥,指向东面的鼓楼。 鲁大明大吃一惊:“团长!这么打!这些坛坛罐罐里的敌人一旦冲了出来,我们就腹背受敌了!” “给我想办法切断所有的电话线,敌人得不到命令多半只会就地坚守,他奶奶的,拼了!我们耽误不起,我要直捣黄龙!一棒子打烂狗日的头!” “是!——” …… 东方已经现出一丝微白,已经能隐隐约约地看到东西了。 数支突击队不顾一切的猛攻,已经打到团部的所在地——鼓楼。 远处的鼓楼,隐隐约约有四层,透过硝烟可以看到,敌人有重火力布置,鼓楼的顶层有重机枪枪筒在火光中时隐时现,一个窗户伸出一支,足足有四挺,喷出的火舌足足有一丈多长。 鼓楼内还有炮兵阵地,“嗵!嗵!——”迫击炮的发射声连绵不绝,在孟占山的望远镜里,硝烟中的鼓楼时隐时现,战士们像灰色的浪潮一般一次次地扑了上去,又不得不一次次退下来,每一次退下,都留下一片横陈的尸体和蠕动的伤员。 就这么百十米的冲击距离,居然有一道由机枪、步枪和迫击炮组成的密集火网,简直没有人能冲过这道火网。 “他奶奶的,跟狗日的拼了!警卫班,跟我上!” 鲁大明端上一枝花机关枪就投入了厮杀,前面是由数挺机枪和花机关枪组成的突击队,后面的人把手榴弹越过前面人的头顶不断地往前扔。 剧烈的爆炸声中,机枪手纷纷倒下,后面的战士拾起机枪继续前进,从尘土中拱出来的鲁大明,举枪顽强射击,边打边喊:“同志们,冲啊!狗日的蹦跶不了几下了,军分区首长还在等我们的消息呢!” 一串密集的火线飞来,“噗噗噗!”把地面上打得尘土飞扬。 鲁大明猛地侧翻,滚进一个弹坑,身边的战士却纷纷倒下…… “手榴弹!快扔手榴弹!”鲁大明声嘶力竭地大喊,眼里都要喷出火来。 …… “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绝对不能!” 孟占山两眼血红,趴在一座瓦房上冲下面大吼: “通信员,给我通知前面停止进攻!撤回来!” “是!”通信员飞奔而出。 一旁的廖政委皱了皱眉头:“老孟,时间紧迫,我们为什么不一鼓作气!” “硬冲不是办法,政委,这是赔本买卖,干不得!” 廖政委急了,“什么赔本买卖?这是打仗!两军相逢勇者胜,就剩这最后一哆嗦了!” 孟占山不言语了,带着几个人爬上附近一间更高的瓦房,站在那里极目远眺。 鲁大明带领突击队撤了下来,浑身颤抖着嚎叫道: “团长!正打到节骨眼上,为什么让我们撤下来!” “狗日的火力太猛,烫手!我说小子,为什么不拿掷弹筒轰他娘的!” “没法轰?炮弹都打光了,团长!” 孟占山脸色一沉,不再答话,转动望远镜仔细观瞧—— 眼前的鼓楼是一座老式建筑,有砖有木,尤其是顶层的阁楼,完全是木质结构, 突然间,一个念头自他心中萌生,而且瞬间便趋向于成长定形。 娘的!眼下正值初春,天干物燥,如能放一把火,哈哈!岂不是——烈火张天照云海,周瑜于此破曹公? 可是,他奶奶的,怎么点着这把火呢? 他苦苦地思索着,很快,几颗高大的老槐树映入他的眼帘,老槐树刚刚发芽,近乎光秃的枝干直挺挺地伸向天空。 孟占山猛然一拍大腿,突然间站起来手舞足蹈:“他奶奶的,我想明白了!我想明白了!” 众人大惊,脸上一片骇然,鲁大明大叫:“团长,小心!” 身旁的警卫员一把按倒孟占山,激动地问:“团长!你明白了什么啦?” “他娘的,火烧庆功楼!” …… 第一百六十二章祸起萧墙(九) “通信员!通信员!……快去!带几个人找老乡买些大公鸡来! 再买些棉絮和煤油,越多越好!”孟占山厉声喊道。 “是!” 孟占山又扭头冲鲁大明喊:“鲁队长,手下有爬树的高手吗?借我几个!” “有!太有了!我们警卫班个个是高手,团长!你要这干啥?” 孟占山伸手一比划,“瞧见没?那边有几颗老槐树,离鼓楼也就是七八十米,如果在那儿放飞几只大公鸡,你说!能飞得过去吗?” 鲁大明眼前一亮,好像瞬间就明白了,他惊喜地大叫一声:“团长!你是说!用大公鸡飞过去啄狗日的,是吗?” 孟占山感到一阵晕眩,骂道: “我呸!你个狗日的,听清楚了,老子要用火攻!” 鲁大明挠了挠头,一脸的蒙圈,周围的战士也是莫名其妙,一个个直愣愣地瞅着孟占山。 他们实在想不出,这鼓楼、公鸡和火攻之间会有什么联系? “娘的,还是不明白是吧?”孟占山大眼一瞪:“听说过东晋大将江同嘛?” “没有?团长!”鲁大明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听清楚了,当年江同跟羌兵作战,用500只大公鸡拴上硫磺点着夜袭敌营,最后大获全胜!” “噢……原来是这样!”鲁大明大喜过望,挑起大指连连称赞:“好!团长!……好个火鸡阵!……这大公鸡屁股一着火,准保能多飞出去几十米!” “娘的,记住!搞来了大公鸡,你就带着人从正面佯攻!我带人悄悄运动到老槐树底下,你这里一吹冲锋号,我们立马就爬树放鸡,两分钟之内把火鸡全部放飞。奶奶的!够狗日的喝一壶了!” 鲁大明大乐,兴奋地说:“团长,太好了!我这就去挑人!回头烧他娘的!” …… 只一袋烟的功夫,通信员就带着战士们火烧火燎地跑回来了,站在院子里冲孟占山大喊: “团长,不行啊!老乡们不卖!说啥也不卖,给钱都不行,给跪下都不成!” “他奶奶的!瞧你们那点道行!”孟占山挖苦道,随即转头冲廖政委喊:“政委!看来还得你上,那些小子玩枪行,耍嘴皮子就差远了!” “行!”廖政委一听便大包大揽:“我马上去!你在这儿等我的好消息。” …… 镇子里火光冲天,子弹乱飞,虽然鼓楼附近的枪声渐渐稀了下来,可是其他地方却打得火热。 教导大队留下了一个分队的兵力在外围牵制敌人,如果不能迅速拿下鼓楼,很可能会腹背受敌! 孟占山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好不容易看到廖政委返回,隔着老远就大喊大叫:“廖政委!搞来了吗?” 廖政委一脸的沮丧,艰难地开口道:“团长!不行啊!看来郭仲达没少给咱们上眼药,老乡们都对咱们敬而远之,连门都不给咱们开!” 鲁大明急得脸红脖子粗,扯直嗓子大喊:“他奶奶的!我这人都找来了,鸡却买不来,怎么办?怎么办呐团长?” “他娘的!”孟占山骂了一声,脖子上的青筋跳了几跳,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他压根没想到大王镇的老百姓居然会这样,给钱都不卖!连廖政委都搞不定! 现如今,时间在一分一秒过去,一旦久攻不下,损兵折将是小事,如果徐家坡顶不住,军分区就可能被敌人连根拔起! 罢了!顾不上了!什么群众纪律?什么降职降级?都是浮云! 这场仗,只能赢,必须赢! 想到这儿,孟占山猛一咬牙,对着房下声嘶力竭地大吼:“他奶奶的!给我去抢!抢他娘的!……快去!给老子抢!……” 众人一愣,廖政委和鲁大明更是面面相觑,如遭雷击,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见众人毫无反应,孟占山大怒:“鲁大明,你他娘的耳朵聋了?都他娘火烧眉毛了,快去抢!给老子抢!……对了,记得把钱留下!” 廖政委大声喝斥道:“不行!老孟,你疯了!咱们什么时候都不能拿群众的一针一线……” 孟占山神情一滞,随即脸色铁青,苦笑道:“哎哟我的大政委,都什么时候了,还一针一线,我求求你了,我给您跪下成不成?” “跪下也不成!这是原则问题,是纪律!你知道吗你?” 孟占山两眼通红,暴跳如雷: “他奶奶的,越说越是大义凛然,慷慨激昂……我说老廖!少给我来这一套,只要你知道,还有我不知道的? 问题是,千遍万遍的大道理,也换不来一条活生生的人命!现在还是几百条人命!还都是咱们自己人! 犯点纪律怎么了?咱们多给钱就是了!非要抱着死条条不放?一旦死了上百口子,任你把条条背得再好,再遵守,也管不了个卵用!……” 罗政委不为所动:“不行!说什么也不行!说下大天来也不行!” “老廖,我求求你了!” “求也没用!” “他奶奶的!你是团长我是团长?”眼见廖政委无动于衷,孟占山粗暴地吼道。 廖政委冷笑道:“当然是你。” “那就是了!你他娘怕什么?我是主官,将来上级要是追查下来,处分我就是了! 不要再患得患失了,我的大政委,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闻听此言,廖政委火往上撞:“老孟,咱们不是土匪!党有政策,军队有纪律,你不能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今天,只要有我在,你就休想得惩!” 孟占山闻听,气得双目如铃,肺几为炸,他再也不搭理廖政委,扭头冲鲁大明大喊: “我说鲁大明!你个老娘们,你该不会也像廖政委一样书呆子气吧? 强攻得死上百口子人,那都是你的人,你他娘不心疼?命令是老子下的,将来要是追查下来,杀我的头就是了!……你他娘还犹豫个啥?……快去!” 鲁大明心里咯噔一下,教导大队可是军分区的主力,每个战士都是精挑细的,并且最少拥有两年的军龄。 他向来把教导大队的战士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金贵,闻听此言,不由血往上涌,只在一瞬,他就噌的一下站了出来,咔嚓一个标准的军礼,颤声道: “团长!……我鲁大明坚决执行你的命令,回头要杀要剐我跟您一块扛!……警卫班,跟我上!” 廖政委一见,“呼”的一下跳下房樑,一瘸一拐地拦在大门口,他死盯着准备行动的鲁大明,怒道:“你敢!简直是无法无天……” 鲁大明是个暴脾气,他一向佩服孟占山,耳听孟占山说得有理,早已把心横下。 他大手一挥,两个膀大腰圆的战士立马一拥而上,把廖政委一左一架了起来就往院里拖,警卫班剩下的战士跟着鲁大明一阵风似的冲出了院子…… 廖政委一边挣扎一边破口大骂:“鲁大明!孟占山!你们两个混蛋,两个疯子!你们要考虑后果……” 孟占山不为所动,跳下房樑,冷冷地走了上来:“老廖,对不起啊,先委屈你一会儿,等我们把事情办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说完,又扭头冲两个战士嚷嚷:“你们俩听着,先架住廖政委,等我们把事干完再放他,这是死命令!听见没?” “听见啦!”两个战士大声回答。 眼见孟占山指手画脚的带着战士们冲出了院子,廖政委不由仰天长叹: “唉!……你个惹事精,你让我怎么跟陶司令交代?” 他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家伙,会如此大胆。 一再被处罚,还会如此妄为,简直是令人肝颤。 他奶奶的,廖政委想,原本和这家伙合作,还有点荣幸。 可是现在看来,这还真是一次绝无仅有的体验,只是,和他预想的完全相反…… 第一百六十三章祸起萧墙(十) “打!给我打!……给我往死里打!……” 沙包后的武长胜光着头,敞着怀,肩缠绷带,手里提着一支打烫了的花机关枪,指挥着鼓楼上的士兵拼命朝下射击。 他的嗓子干哑,嘴唇皲裂,浑身上下布满了血迹。 对面忽然停止了进攻,而后,一堵残墙后面,忽然晃晃悠悠地伸出一个白铁皮做的拐脖喇叭,里面传出嘶哑的吼声: “国军弟兄们!—— 我是八路军大队长鲁大明,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突围无望! 我希望你们珍惜生命,不要做无谓的抵抗!放下武器,我们绝对保证你们的安全!” 武长胜踏上一步,气涌如山:“放屁!老子还有三百多人马,还居高临下,弹药充足,怎肯降你八路!有种就攻过来,看看老子不杀你们个血流成河!” 鲁大明没有搭理武长胜的挑衅,继续喊话: “弟兄们!小鬼子犯我中华,无恶不作,你们郭司令却助纣为虐,勾结日伪进攻我根据地,我们是被迫还击!…… 咱们中国人不打中国人,我给你们三分钟的考虑时间,只要你们放下武器,我们一定放你们一条生路!” 郭军纷纷停止了射击,开始交头接耳。 武长胜大怒,一把推开一个机枪手,操起重机枪朝残墙打去。 “突突突——突突突——” 重机枪打得又刁又准,把残墙打得渣士飞溅,铁皮喇叭瞬间就变了形。 “好哇!这龟孙子!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狗日的,待会儿就让你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号兵!给我吹冲锋号!” 鲁大明一边快速的为花机关枪压上子弹,一边大声命令道。 “滴滴答滴滴——滴滴答滴滴——” 一阵嘹亮的冲锋号响起,四周响起连片的喊杀声: “同志们!冲啊!——” “杀呀!消灭刮民党!——” “活捉武长胜!——” 守军大惊,各式武器寒光闪闪地开始瞄准,眼见又是一场无可避免的血腥厮杀。 奇怪的是,对方居然干打雷不下雨,只管把手榴弹雨点般的拋来,却没有人冲锋。 “轰!” “轰!轰!轰!——” 鼓楼周围响起一连串的爆炸声,一时间烟雾腾腾。 爆炸声渐弱,仍然不见一个人冲锋! 正准备扣动扳机的郭军全都傻了眼,他们愣愣地看着四周,谁也不知道八路在搞什么鬼? 变故,突然就发生了—— 随着一连串“嘎嘎!”的大叫,天空中忽然飞来数只模样奇怪的大鸟,它们剧烈地扑扇着翅膀,身后带着一连串耀眼的火葫芦,就像一条火龙在空中飞舞。 不知什么原因,那些火葫芦不但越烧越旺,而且不断有火星子溅落,就像是天女散花,即绚丽又恐怖! 说是恐怖,是因为那些鸟儿飞的极快,而且惊恐万状,随之带来的是一连串的火星子。 它们无不感受到生命受到巨大的威胁,全都拼命地扑动着翅膀,拖着长长的火龙连飞带叫,直愣愣地扑向阁楼。 它们有的窜上屋顶,有的径直飞入阁楼,在大殿里胡乱扑腾。 一股股油点子洒落在身穿黄色军装的士兵身上,嗞嗞作响,浓红色透明汁液蒙着蓝色火焰,不停地迸溅,一下子烧穿了军装,又蚀进皮肉。 “啊呀!——” “碍呀!—— “烫死我啦!救命呐!” 被烫士兵大喊大叫,疯了似的在地上打滚,有的拼命挣扎,指甲乱挠,在地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阁楼里瞬间就炸了锅,士兵们四散奔逃,甚至为夺路而逃而厮打起来。 武长胜惊呆了,一瞬间如遭雷击,好在他力大无穷,双手一较力,就将一个沙包举过头顶,一边遮挡着油点子一边定晴观瞧。 他很快就看明白了,七八十米外的几颗大槐树上,有人正划着洋火点燃鸡屁股,另有人握着公鸡奋力向前掷去。 只在一瞬,又有两只大公鸡扑扇着翅膀亡命而来。 武长胜惊呆了,一时间头痛欲裂,他青筋浮面,吐沫星子横飞: “妈的,八路在放鸡!给我打!朝那边——” 然而,他的喊声招来的却是对方枪声,刚才还沉默无语的对方阵地,刹那间火力全开,几挺轻机枪发了疯似的拼命射击,把阁楼打的碎屑横飞…… 阁楼对面,着着已经连成一气的火势,廖政委和两个战士大气不敢出地趴在残墙后面,呆呆望着远处惊心动魄的战场。 两个战士早就顾不上他了,可是他,却完全惊呆了,石化了…… 不断有火鸡凌空杀到,发出尖厉的嘶鸣,随即引来守军颤声尖叫。 “我的天呐,打得真厉害……我还从来没见过这种阵势!”一个战士颤声道。 “我靠!……你啥眼神?那不是打得厉害,是烧得厉害!” “这些火鸡真是英勇,个个都是好汉,冒死杀敌!” “我靠!就是有点,嘿嘿……太残忍了……” 两人正说话间,警卫班刘福班长背着战士孟大脑袋气喘吁吁跑了过来,边跑边喊: “马乐!赵世根!快过来帮忙,孟大脑袋烧伤了!” 孟大脑袋似乎很不满意:“哎呀!刘班长,我的伤不重,非把我弄下来,我还没过瘾呢!” 两个战士赶忙跑了过来,帮着班长把孟大脑袋放平在地,用刺刀挑开他的裤子,发现烧的还挺厉害,足有巴掌大一块地方颜色青紫,周围还有一大堆水泡。 两人赶紧找来卫生员帮孟大脑袋包扎,裹绷带时孟大脑袋疼得龇牙咧嘴,马乐一边帮忙一边揶揄道: “我说孟大脑袋,还说不重,都疼成这样了!我说,怎么烧敌人倒烧到自己了?” 孟大脑袋一脸的惭愧:“嗨!都怪我太粗心!” 孟团长本来弄得挺好,我们按他的嘱咐,在大公鸡屁股上拴一串棉球,又浇上煤油,连大公鸡身上也浇了个透。 扔公鸡前,先点燃棉球,开始火小,一两秒后才会烧到大公鸡身上。 谁知我抛第三只公鸡时一不留神直接点着了鸡屁股,结果火太大,一下子把自己给烧伤了。” “噢……怪不得掉下那么多火点子,原来鸡身上浇了煤油啊!” “嘿!可不是嘛!鸡在半空时火就烧到了屁股,火越着越大,鸡越烧越疼…… 鸡是怕火的主儿,屁股被点着时就受到惊吓,奋力扑腾想找个落脚处,所以朝着旁边的阁楼飞得很快,很有劲…… 后来火烧到肉上,鸡就扑腾的更欢了,到最后翅膀都烧坏了,两条腿还在拼命跑,我的天!想来也挺残忍的,鸡算是立功了…… 孟团长说,回头给鸡立个牌坊,以示表彰!……” 孟大脑袋说的吐沫星子飞溅,此刻他已完全沉浸在方才的快感之中,对于身上的伤痛,己经完全感觉不到了。 “好!……真绝!不过,这大公鸡可不是省油的灯,又爱扑腾又爱叫的,你们是怎么让它们事先一声不吭的?” “嘿嘿!这孟团长早想到了,先弄个套,套住公鸡的嘴巴和脖子,脚和翅膀也绑上,放的时候再解开!” “哎呀!这孟团长,真高!大公鸡整成了武器,我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还是第一次听说!……我说,孟大脑袋,你也姓孟,脑袋还那么大!咋就想不出这么好的主意呢?” “切!这孟团长是谁呀?我能跟他比?……人家天生就是当仗的料!打娘胎里出来就了不起! 我敢说,这法子……嘿嘿……可着咱军分区,除了孟团长之外,恐怕没人能想到!”孟大脑袋感叹不已。 “嗯,就是!……我说!跟孟疯子打仗,真他娘过隐!”马乐也感叹道。 “可惜呀……”孟大脑袋摇了摇脑袋,”这孟团长要昰当咱们的大队长该有多好啊!” “你小子说啥呢?你个白眼狠!……鲁大队长对咱们也不错?”刘班长怒道。 “唉……不错是不错……可就是……我怎么说呢?…… 我就是喜欢跟孟疯子打仗!甩开膀子干就是了,即痛快又过瘾,还净打神仙仗!……” 孟大脑袋摇头晃脑地感叹道,一副心醉神往的样子。 赵世根忽然忧心忡忡地说: “哎呀!我说……这孟团长不会受到处分吧?毕竟他下命令抢鸡,那可是犯纪律啊!” 对面的孟大脑袋火冒三丈,照着赵世根就是一掌: “你狗日的说啥呢?嗯?……你哪只眼睛看到孟团长下命令了?再胡说……再胡说我抽你!” 赵世根觉得委屈,捂着胸口申辩道:“我……我才不会说呢!我就是怕有人打小报告,害了孟团长。” 刘福神色一凛,板着脸道:“谁敢?……我拍死他!……回头跟大伙都说说,谁也不准乱说!” 听了班长的话,赵世根兴奋地挺了挺身子:“就是!谁要敢乱嚼舌根子,我扇了他!”说着,用手比划了个切的动作。 马乐忽然压低了声音:“我说,咱教导大队一准没谁会乱说,就怕是有些人?……”说完,他怯生生地回头瞟了廖政委一眼。 刘福哼了一声,半开玩笑地说:“哼!……准要是敢打孟团长的小报告,就是跟咱整个教导大队过不去,咱的吐沫星子都能淹了他!” 眼看火鸡漫天,火花四溅,耳听几个战士议论纷纷,趴在墙头上的廖政委脸色也在随之不断地变化…… 他突然意识到,似乎每双眼睛都在看着他! 望着眼前的一切,他不能不油然而生一种异常尴尬的感觉。 同样是赶鸭子上架,同样是第一次和教导大队打交道,可他和孟占山留给战士们的印象,居然差别这么大。 这对他太突兀了,并在他的内心引发深深的震撼,他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在战士们心中,那个家伙是何等的召人爱。 唉,这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对他的违纪,又该怎么样处置呢? 是上报军分区?还是烂在肚里? 漫天的火花中,廖政委眉头紧蹙,一筹莫展…… 第一百六十四章祸起萧墙(十一) 阁楼的大殿多是木质结构,大殿上的椽木支柱见火就着,阁楼顶上也落上了火鸡,落哪哪着,不一会儿就火焰腾腾了。 红红的火苗越烧越旺,并从阁楼开始蔓延,很快整个鼓楼便烟雾腾腾,火光像疯长的蘑菇似的开始四处舞蹈,冲天的大火使外面的天空变得亮如白昼。 原本占据地利的国军,瞬间便被火烧连营,鼓楼内外成了一片火海。 鼓楼里的国军完全呆不下去了,纷纷跑出楼外向后面的跨院里逃窜。 嘹亮的冲锋号响起,战士们像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完全包围了跨院。 鼓楼后面是二六二团团部所在地,里面是两进出的跨院,外院尤其宽大,四周高墙环绕,墙高逾丈。 一夜的战斗已经临近结束,此时,天已大亮。 鲁大明在做最后的喊话:“国军兄弟们,你们已山穷水尽,放下武器,八路军优待俘虏!” 武长胜犟得很,在院子里大声怒骂:“我呸!我堂堂国军团长,宁死不降!你们来打好了,老子临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鲁大明冷笑一声:“哟嗬,还他娘的挺悲壮?你团长怎么了,老子还大队长呢,让你缴枪,委屈你了?他奶奶的,再不缴枪,统统消灭!” 鲁大明的一番夹枪带棒显然激怒了武长胜,他狂叫道:“娘的!不就是一死嘛,来吧!老子跟你们决一死战!” 鲁大明显然也被激怒了,他扭头冲孟占山大喊:“团长!这帮狗日的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打吧!” 孟占山还在犹豫,皱着眉头说:“强攻不太划算,让我再想想。” 鲁大明拍了拍胸脯,轻蔑地说: “团长,就这么巴掌大点地方,狗日的顶多还有二三百人,待会儿我喊一二三,叫战士们一起投弹,一分钟之内把手榴弹都甩出去。 嘿嘿,我倒要看,还能剩几个毛人?” 孟占山乐了:“好!这一招不错!你们把弦拉了等两三秒再扔,让手榴弹个个凌空爆炸,让狗日的躲都没地方躲。” 鲁大明大喜过望:“哈哈,团长,还是你精!这手榴弹一甩完,我立马就带人冲进去,几挺机关枪打头,火力绝不中断,他奶奶的,我们两个营对付几个残兵败将,如果五分钟之内解决不了战斗,您把我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孟占山的眼睛瞬间就眯成了一条线,夸赞道:“嘿嘿,好!这话提气!我同意你的打法。记住……必须等手榴弹扔完再冲锋!尽量减小伤亡,听见没有?” “听见了!您就瞧好吧!……听我命令!手榴弹!准备——” 隐蔽在跨院四周的战士纷纷拧开手榴弹盖,同时压上子弹,瞪大眼睛注视前方。 两个营,上千颗的手榴弹,只等鲁大明一声令下,就会连续掷出。 可是,就在此时…… 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娇咤: “弟兄们!郭司令来电报了,他马上就会派兵回援,我们一定要坚持住,绝不能给国军丢脸!准备战斗——” 那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仿佛来自九天…… 那声音并不高亢,却像一支穿云箭,在百转千回中一飞冲天,在穿透孟占山心脏的同时,把他的魂也带走了…… 孟占山惊呆了,他把嘴巴张得老大,一下子就愣住了,他的呼吸急促得几乎不能控制,他浑身的血管都快爆炸了。 那一瞬,仿佛空气都凝住了。 鲁大明坚定而又短促的声音传来: “一营先投!二营准备——” “停!——” 孟占山突然吼喝如雷。 正蓄势待发的战士们全都傻了,他们惊得如五雷轰顶,一个个茫然失措地呆立当场,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瞅向孟占山。 任谁也搞不清楚,他们的团长在搞什么名堂? 鲁大明艰难地咽了咽吐沫,“团长,什么意思?怎么突然叫停?” “大明,我还想做最后的努力,再等一等!” “啊?”鲁大明有些激动,声音迫切地说,“团长,这就是一锤子买卖的事,我军占压倒性优势,他们绝不可能熬过五分钟。” “再让我喷两句,如果不行,你再打不迟!”孟占山说完,不待鲁大明答话,双手己做喇叭状,冲着院子里大喊:“武团长!我是孟占山,你还记得吗?我想和你谈一谈——” 院子里没有任何回音…… 鲁大明大急,“哎呀团长,还跟他们啰嗦什么?时间紧迫!” 孟占山没答理鲁大明,继续喊话:“武团长,我们见过!在大王镇比武大会那次!你还记得吗?” 鲁大明急了:“团长……” 孟占山大怒,还没等他说完,就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你还有完没完,一边待着去!……” 武长胜的声音突然从院子里传来:“噢,是你呀,凤凰村的孟司令!我听出来了!我的天呐……你怎么干上八路了?” “正是!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我有几句话想讲给你听,你愿意听吗?” “孟司令,你是条汉子!当年能在黑水河干掉鬼子两个小队,就凭这……我服! 还有,你那个叫大虎的兄弟当年手下留情,没削掉我的脑袋,我记着呢,我领你们的情! 好吧!……有什么话你就说,我听!” “武团长,你也是个老手了,以你的战斗经验来看,以你现在的处境和双方的态势,你还有坚守的可能吗?” “嘿嘿,孟司令,我知道,今天这已经是死地了……可我还有最后一招儿,叫做破釜沉舟!” “武团长,你也算是一条好汉,我听说,你打鬼子从不含糊,亲手干掉过十来个鬼子。 说心里话,我佩服你,不想让你死在我手上……听我一句劝,放下武器,赶快投降吧,我保证你们的安全。” “对不起,孟司令,我武长胜是个军人,头可断,血可流,军人志气不能丢,正所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孟占山大怒,脸上勃然变色,抛去之前温和语气,怒骂道:“嘿!他奶奶的,还越说越来劲了!……本来以为你是个汉子,谁知是个糊涂虫! 还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你照哪门子的青?……你小子这么乱引用,文天祥都要从天上跳下来找你! 我说,死在抵抗外辱的战场上,那叫留取丹心照汗青! 与日伪勾结,自己人打自己人,那叫那门子的照汗青?那叫遗臭万年!……” ”我没有和日伪勾结!”武长胜的声音骤然拔高,不服气地争辩道。 “你是没有和日伪勾结,可你们的郭司令却和日伪眉来眼去,暗通款曲,三面夹击我抗日根据地,你小子知道吗你? 放着小日本不打,掉转枪口打自己人,让亲者痛,仇者快,我说,你们于心何忍呐?……嗯?……” 孟占山一口气说完,墙那边是死一般的寂静…… “武团长,你怎么不说话了?嗯?……在我的印象里,你武长胜还算是条汉子。 可你知道吗?当年你弟弟的惨死,完全是伊永贵和闫王寨狼狈为奸的结果,你武长胜和尹永贵有不共戴天之仇…… 可是,你现在却放着血海深仇不报,却和仇人联合起来对付我们,武长胜!你那点血性都到哪去了?……你简直是个糊涂虫加大混蛋,混账加三级!” 里面突然传来一声暴喝:“胡说!你说我弟弟的死和伊永贵有关,谁能证明?” “我!——” 武长胜刚刚说完,墙内就传来一声娇呼,众人的惊讶忐忑,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一个声音凄惨地道: “武团长,我能证明!…… 当年我父母惨死在闫王寨手上,我念念不忘。后来我终于查明,尹永贵原是闫王寨的三当家的,他为闫王寨出谋划策,偷袭我车队,杀死我父母和武长江连长,为的就是想嫁祸八路,让我们自相残杀! 武团长,我的话你信吗?” 沉默了片刻,院内传来武长胜的声音:“我……我信。” “还有呢,武团长,你知道嘛,是谁后来踏平闫王寨,为你我报了大仇?” “我不知道?” “正是孟司令!” “啊?” 院内是一阵良久的沉默,足足有一分多钟,里面才传来武长胜悲切的声音: “孟司令!你说的挺好,放我们一条生路,可我们怎么才能相信你?” 孟占山一怔,随即道:“我说,我老孟一口吐沫一个钉,决不食言!” “哈哈!孟司令,别怪小弟不相信你!……这兵不厌诈,小弟还是懂的,您还是换套说词吧。” 孟占山沉默了,他的脸色变幻不定,眉头紧锁,牙关紧咬,仿佛在紧张地思索着什么。 突然间,他像是猛然下定了决心似的,蓦地从藏身的石碾子后挺身站起,然后双手高举无遮无拦地朝大门口走去。 对面立即发生一阵骚动,随即传来“哗啦哗啦”拉动枪栓的声音。 孟占山面色平静,边走边说: “好!为了表示我方的诚意,我亲自进去给你们当人质,这样总行了吧?…… 他奶奶的,谁让老子看你顺眼呢?愿意把你当瓣蒜!…… 我们曾经并肩作战,即使现在成了对手,我也没把你当成敌人,你小子要开枪就开枪吧,如果你不开,就放下武器!” 眼看着孟占山走了过去,一直在远处观望的廖政委终于按捺不住震惊的心情,隔着老远就大大喊大叫:“老孟,你疯了,你想干什么?” 鲁大明更是吃惊,他箭一般冲了上去,一把拽住孟占山的衣襟,“团长!不行啊,危险!你快回去!” 孟占山勃然变色,猛地一脚把鲁大明踹出老远,他两眼冒火,大声怒喝:“滚!滚回去——这是命令!” 说罢,他整了整衣衫,高举双手,一步一步朝大门走去。 他的面色平静,唇角含笑,他是那样的从容,仿佛不是去鬼门关,而是去赴宴。 刹那间,院子里的所有人都惊呆了。武长胜更是整个人都窒在了那里,他的双颊不停抽动,他的额角和太阳穴泛出道道青筋,他的身子在不由自主地颤动。 终于,武长胜忍不住了。 他蓦地站起,一把把花机关枪抛在地上,然后高举双手,大踏步迎了上去。 他仰天狂笑,脸上却热泪纵横,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感慨: “好!好个孟司令,好个肝孤胆英雄!……孟司令,我也来了,你的人愿意开枪,那就开吧,我愿意死在你手上,也不枉咱们相识一场!” …… 第一百六十五章祸起萧墙(十二) 全副武装的二六三团团长郑大刚和和副官梁显达站在路边的制高点上,朝李家洼的方向得意地望去—— 远处隐隐的枪炮声,让他们不禁面露得色。 先头部队正在与八路交火,从火力的密度来看,八路的兵力并不多。 “从八路的枪声判断,也就是一个营的兵力。”梁副官在聆听了片刻后,转头冲郑大刚说。 郑大刚点点头:“嗯,不错,撑死了一个营,敌人确实是山穷水尽了。” 很快,一匹马从前面飞奔而来,通信兵滚鞍下马,向郑大刚敬礼报告:“报告团长!徐家坡溃兵正节节抵抗,现在有大约一个营的兵力在牛道村一线设防,正与我军先头部队交火。” 郑大刚满意地对梁副官笑了笑,随即命令通信兵道:“果然不出所料,命令部队加速前进,各营营长到指挥部来受领任务。” “是!” 通信兵刚要离开,报务员举着一份电文飞奔而来:“团长!……郭司令来电,命令我们立即停止进攻,就地待命!” “什么?……为什么?” “不知道!” 郑大刚接过电文,仔细地看了一遍,无可奈何道:“通信员!通知先头部队停止进攻,就地待命。” “是!”通信员翻身上马,飞奔而去。 梁副官满脸疑狐:“奇怪啊,看都看到了,就是不让打!” 郑大刚有些激动,冲着报务员拼命挥舞着手里的电文: “火速回电!李家洼在望,八路已精疲力尽,此时我部趁胜进击,一定能大获全胜。我愿立军令状,两个小时之内拿下李家洼,如不胜,甘当军法!” …… 李家洼东侧,杨树坡。 陶司令站在坡上,手持望远镜观察着牛道村一线。 天上下起了小雨,而且渐渐变大,他不时噗噗地吐着流进嘴里的雨水,身上那件日本军大衣湿漉漉的已经没了本色,脚下更是泥糊糊的没了模样。 陶司令看了一会儿,伸手去摸烟,好不容易摸出来一包“哈德门”,已经湿乎乎的成了柿子饼。 随着时间的推移,预想中的战斗并没有出现,陶司令百思不得其解,带着满腹的疑惑向简易指挥所走去。 指挥所内,行军桌上铺着作战地图,陆参谋坐在桌前,神情焦虑地看着地图上早已标注好的几处战场,不安地问身边的李昆参谋长: “参谋长,敌二六三团先头部队与我军稍作接触就退去,到现在都没有动静,敌人会不会在耍什么花招?” 李昆吸了两口烟,回答道:“可能,完全有可能!敌人是不是想从两翼迂回?” 陶司令忽然大踏步走进,一把抓起电话机,大声道:“喂!……老一团嘛?我是陶司令,请许旅长讲话。” 很快,听筒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司令员,我是许达!” “许旅长!何副团长有消息吗?” “报告司令,徐家坡失守后,何副团长亲率一个连掩护,老一团剩下的部队已经全部撤到牛道村,何副团长下落不明。” “好,有情况及时向我汇报。” 陶司令放下电话,长叹一声,“唉……这个何长顺,凶多吉少啊!” 李昆犹豫道:“司令,咱们是不是向山里撤退?” 陶司令表情略带不悦,冷冷地看了李昆一眼:“我说!我已经说过,必须坚守李家洼……他奶奶的,向顽军低头,我丢不起那个人!” 听到陶司令的话,李昆叹了口气: “唉……司令,毕竟我们丢失了徐家坡,已经无险可守,许旅长又报告说那个孟占山搞什么黑虎掏心,带着整个教导大队长途奔袭去了,这样一来,我们手头可调动的部队就只有警卫连了!” 李昆的话让陶司令一愣,陶司令深深地打量了李昆一眼田,忽然沉声道: “那又怎样?……敌人一旦大举进攻牛道村,就把警卫连也派上去,我们再打一仗,如果打败了,再进山也不迟!” 听了陶司令的话,李昆不无担心地说:“司令,看来你是对孟占山还抱有希望,可他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如果他们穿插受阻,早就有消息了,一百六十里地,怎么也得一天一夜,估计他们刚刚到达大王镇,我们必须再坚持一会儿!” 徐政委在一旁醒道:“老伙计,我们不能押宝啊,孟占山的计划太冒险,变数太大。依我看,我们应该做两手准备,不能破釜沉舟。” “我就是要破釜沉舟!” 徐政委的话显然激起陶司令心中潜伏的倔强,他看了徐政委一眼,大声说道。 电话机突然“叮铃铃”地响了起来,陶司令一把抓起电话。 “喂!陶司令吗?我是许达,我有紧急情况汇报!”听筒里传来许达洪亮的声音。 “说!” “陶司令,敌人挑了一条白手巾在喊话,说是想派一个代表来谈判!” 一旁的李昆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怒喝道:“狗日的!想劝降?” 陶司令轻蔑地一笑,“哼,老子正愁没办法拖延时间呢!好!许旅长,放他们过来,而且,把人带到我这里……还有,路上慢点!” “是!陶司令!” …… 半个小时后,几个战士押来一名佩戴少校军衔的军官走进指挥所。 陶司令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番,正要开口,对方却双脚一并,砰地行礼道:“司令您好!我是郭司令之抗日救国军参谋长陆振海。” 陶司令一怔,回礼道:“噢,陆参谋长!跑我这来有何公干?” 陆振海低声道:“司令,我能和您单独谈谈吗?” 陶司令略一沉吟,向左右看了看,一众干部纷纷退了出去。 陆振海见状,先是点头,随即假惺惺地叹了口气:“唉……陶司令,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我们郭司令感念大家都是中国人,不愿做最后之搏杀,特派我来协商。” 陶司令冷冷一笑,目光如炬地看向陆振海,狠狠地说道:“原来是来劝降的,哈哈,没门!……来人呐!——” 陆振海大惊,脸都白了:“司令!司令!且慢!……您会错意了!……您会错意了!” “噢?说来听听!” 陆振海擦了擦头上的汗,又是一声长叹: “我哪里敢来劝降,我是来求和的!…… 司令!说实话,我们佩服贵军!……从战术眼光看,你们可能节节抵抗,也可能诱敌深入,将我们分割包围……这些我们都想到了,也做了相应的部署…… 可我们万万没有想到,你们竟会长途奔袭,去打一百六十里外的大王镇——你们这一招太厉害了!……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你们居然这么快就打下来了…… 司令!我受郭司令委托,愿意和贵方握手言和,我方放弃进攻,并释放贵方被俘人员,恳请贵方也撤出大王镇,释放我被俘人员。 以后……我们以徐家坡为界,互不侵犯,您看可好?…… 当然喽,我们有错在先,且我方被俘人数较多,所以嘛,我方会尽量补偿贵方。这些嘛……尚请陶司令笑纳……” 说完,陆振海自怀里掏出一个小木盒,打开,里面是十根黄灿灿的金条…… …… 半个小时后,陆振海匆匆踏上归程。 临行前,聂司令没有多说,只是说了一句:“希望贵部能像新五军军长孙殿英那样保持中立,不要与朱怀冰沆瀣一气,我们相信你们会把握好的。” 陆振海连连点头,“一定,一定……” 雨停了,西边的天穹上弯起一道靓丽的彩虹,衬得远山格外的靓丽。 陶司令嘴角微扬,脸上红光一片…… 等待已久的干部们迫不及待地围了上来—— 陆参谋问:“怎么样了?司令。” “什么怎么样?”陶司令反问。 李昆焦急地问:“到底到底什么情况啊?司令。” 陶司令慢吞吞地回答:“噢,说来话长……” 徐政委再也忍不住了,恶狠狠地问道:“老陶!搞什么搞?到底怎么样了?” 陶司令一笑:“噢……樯橹灰飞烟灭了。” 回到指挥部,陶司令兴奋的心情再也按捺不住了,他用激动发颤的声音道:“各位!……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今晚……吃红烧肉!” …… 第一百六十六章艳红的晚霞(一) 正午时分,枪声在整个大王镇内完全停了下来,镇子里一片狼藉。 教导大队却喜气洋洋,他们在镇公所后面的仓库里发现大批武器弹药,还有粮食、被服、食盐、鞋帽、皮毛、苷草等等,对于物资匮乏的八路来说,这简直是笔天大的财富。 闻讯赶来的鲁大明心花怒放,随手掀开一块油布,立刻兴奋的失声大叫:“哎呀我的妈呀!” 眼前赫然出现一挺油光蹭亮的机关枪,枪身上散发着诱人的枪油子味! 再掀开一块,又是一挺机关枪,之前的“哎呀我的妈呀”刚刚落下,又一声“哎呀我的妈呀”接着响起。 随着油布不断被掀开,鲁大明的眼晴都直了,眼前不但有机关枪、步枪,还有成箱的手榴弹和子弹! 他兴奋地走到最大的一堆油布面前,一把掀开后,激动的连站都站不稳了—— 油布下面竟然是四门迫击炮和十几箱炮弹。 鲁大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东摸摸西碰碰,兴奋的声音发颤: “我的天呐!我的天呐!……哎呀!我终于想明白了,这孟团长为啥死乞白赖的非要千里迢迢来打大王镇?这光打胜仗有啥用?关键是要发财! 我的娘哎!回去我就给陶司令打报告,让孟团长来给咱们当大队长!” 一旁的刘福见鲁大明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调侃道: “嘿嘿,队长,人家陶司令己经把孟团长许给老一团了,再说了,要是孟团长来咱这儿干,那您干啥去?” 鲁大明一笑,抱起一枚迫击炮弹“叭叭”的亲了两口:“小子,你知道个屁!孟团长许给老一团那是打短工!他来这儿,老子情愿给他干副职,再不成,给他提鞋都可以!” “哈哈哈……” 周围的战士笑成一团,人人换上了崭新的鞋子,揣足了子弹。 鲁大明返回大院,对正在指挥搬运的一营长说: “黄营长!此地不可久留,把二营和三营都叫来,大伙一块搬,多找点架子车!” “是,大队长!镇公所里就有不少架子车!”一营长响亮地回答。 “停!——” 廖政委骑着一匹缴获的枣红马飞驰而来,在鲁大明面前滚鞍下马。 “鲁队长!停止搬运!告诉战士们,只准运武器弹药,剩下的一律留下!” “什么?……凭什么?咱们花了那么力气才打下大王镇,这是咱们应得的!” “同志哥!咱们跟顽军作战,得讲究有理有利有节!带走武器,是为了给他们一点教训,可是搬运其他物资,他们肯定还会向老百姓搜刮,到时候肯定会加重老百姓的负担!我们不能那样做!” “不行!”鲁大明伸手拍了拍腰里的枪套,大吼道:“这帮家伙助纣为虐,就得好好惩罚惩罚!” “鲁队长,这是我和孟团长共同的意思,孟团长说了,抢了人家老百姓的鸡和煤油,心里不过意不去,不能再给人家找麻烦了。 我说,我的话你可以不听,孟团长的话你总该听吧?” “唉……这?……” 满脸通红不屈不挠的鲁大明立刻软了下来,犹豫了片刻狠下心道: “好吧,我执行命令!……同志们,只搬运武器弹药!其他的通通留下!……对了,孟团长呢?” “正在西面和武团长话别。” …… 搬运战利品的队伍浩浩荡荡,肩挑背扛的宛如一条长龙…… 镇外的石桥边,武长胜紧紧握住孟占山的手:“孟团长,您走好。” 孟占山微微一笑:“武团长,我可是从你这儿弄走不少家伙事,实在是对不住啊!” “嗨!瞧您说的!孟团长……这败军之将,连命都是您的,何况是一批军火? 再说了,您都没让我们缴枪,还把粮食被服通通留下,这已经很够意思了!” “武团长……不是我贪心,这是人穷志短呐! 你们国军是损失多少补多少,我们八路就不一样了,我们八路是后娘养的,蒋委员长不待见咱们呐,总是卡我们的脖子。 所以我就只能搂草打兔子,能弄到一点是一点,还望武团长见谅。” “嗨呀孟团长,再说就见外了!这国难当头,八路军又是打鬼子的队伍,没枪弹怎么成? 再说了,我佩服你孟大团长,有勇有谋还一身是胆,我服!…… 我愿意交您这样的朋友!你们只管拿,回头我报战损就是了。”武长胜真诚地说。 “那好!那就多谢了!”孟占山一抱拳。 武长胜感叹道:“孟兄,这一去,还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再能相见,您一定耍多保重啊!” “武兄,希望我们能精诚合作,共同抵御外辱!……听我一言,这上树莫上尖,走路莫走边,事事留一半,日后好相见!” “好!我记住了!” 两人热烈握手,孟占山拍拍武长胜的肩膀,大踏步向石桥走去。 目送着孟占山远去,武长胜感慨万千,此人有勇有谋,实在是平生仅见。百里奔袭不说,居然用火鸡阵攻破了自己的核心阵地。 非但如此,此人竟敢单刀赴会,胆色惊人,武长胜最敬重的就是这种英雄好汉,能与此人为友,平生之幸也。 蓦地,孟占山停住了,他侧转身子,凝眸远望。 远处,一人红着脸蛋,帽沿下垂着一绺湿漉漉的秀发,那潮湿的目光如同霏霏细雨,随着胳膊的挥舞,掌指间透露出无尽的不舍…… 那正是余波! 那一刻,孟占山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自己控制住,两眼发红地注视着余波。 终于,警卫员牵来了战马,孟占山飞身上马,一抖缰绳,纵马狂奔,再也不回头。 廖政委打马赶上,正要确认一下行军路线,却见孟占山勒住马头,眼晴里闪烁着泪光,喃喃低语: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那一刻,廖政委惊呆了。 …… 和八路达成协议后,郭仲达率领所部当天下午便开始回撤,由于尘埃落定,他并没有急于赶路,而是于当晚从从容容地留宿于半路上的北宋村。 他哪里能想到,这个决定足以让他后悔一生。 …… 第二天下午,毫无征兆的,大王镇外围突然喊杀连连,炮火连天。 这场战斗来得如此突然,大王镇外围方圆十几里地的旷野上,到处都是身穿黄色军服的伪军身影。 “有敌情!” 武长胜“呼啦”一下从指挥所的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的团部已经由鼓楼迁至镇公所,他立即抓起电话和各营联系,前沿阵地报告,大批伪军来袭,足有数千人之众。 枪声越来越急,越来越近…… 武长胜判断,敌人己突破防线朝团部打来! 他大喊一声:“卫兵!”,几个卫兵立即冲进团部,武长胜斩钉截铁地下令:“立即通知各部,向镇公所收拢!” 前日一战,鼓楼核心阵地已被摧毁,他当机立断,决定收缩兵力,坚守基本上未受破坏的镇公所。 他的第二个反应就是,立即向郭司令发报求援,郭司令已在半路,只要能坚守到郭司令到来,来敌只有落荒而逃的份。 可是,他错了,来敌是尹永贵的伪军,足足有三个团,而且基本上完好无损,而他,经过了前日的激战,手下已不足五百! 尹永贵早就对大王镇垂涎三尺,眼下,大王镇刚受重创,而且对皇协军毫无防范,他等待已久的机会终于来了。 他决定倾其全力,捞一把就走! 战斗在一瞬间就打疯了。 千疮百孔的大王镇再次刮起强烈的旋风,先是子弹、手榴弹、迫击炮弹雨点般地打来,接着就是四下里蜂拥而至的黄色人潮,剧烈的爆炸伴随着雷鸣般的喊杀声,一时间山呼海啸,地动山摇。 武长胜站在指挥所里,右手拿着望远镜观察着战况,他眉头紧蹙,神色严峻。 “娘的!” 副官突然放下手里的望远镜,发出一声惊呼: “团长!你快看那边——” 武长胜急忙举起望远镜,顺着副官手指的方向望去,眼前的情景让他又气又急,脸色完全变了。 “他奶奶的?好像是尹永贵?” “对!绝对是他!”副官大声回答。 “狗日的搞什么名堂?为什么向我们进攻?!”武长胜怒不可遏。 “哼!这帮孙子,一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定是看咱们新败,想趁火打劫!” “他奶奶的,郭司令眼拙啊!居然和这帮家伙合做!……咱们一定要守住镇公所!要不统统完蛋!”武长胜急了。 “是!团座,咱手头还有四五百人,足可一战!” 武长胜不由精神为之一振,挥枪大吼: “好!拼了! 警卫排,给我集合!跟我上楼顶!坚决顶住!” …… 第一百六十七章艳红的晚霞(二) 从下午发起攻击开始,伪军们迅速攻占了几处要点,团团包围了镇公所。 镇公所内的抵抗火力异常凶猛,把四周打得泥石飞迸,目之所及,到处都是伪军倒伏的尸体。 武长胜的收缩防守策略是对的,除鼓楼之外,镇公所是最坚固的支撑点。 眼下,从楼外的沙包工事里、砖楼内、楼顶上,由轻重机枪组成的交叉火力构成密集的火网,正在冲击的伪军一片片倒下…… 眼见攻击受挫,尹永贵身边的祁老六沉不住气了:“不行啊司令,再这么打下去,咱们伤亡太大!” “狗屁!”尹永贵恼怒地瞪了祁老六一眼,咆哮道:“那郭仲达就在路上,我们必须速战速决,这些家伙刚刚打过一场大仗,还能剩多少弹药,给我冲!耗也要把狗日的耗干!” 眼见伊永贵歇斯底里的样子,祁老六无奈地点了点头,喝令手下继续冲锋。在督战队的督战下,刚刚被压制下去的伪军,再次蜂拥而上。 伪军大队不惜血本地往前冲,所经之处,院墙和地堡全被炮火摧毁,鹿砦和梅花桩也都飞扬到一边,丈余深的壕沟被炸平,虚土足有一尺厚,人踩上去直打晃。 尹永贵的血拼终于起到了作用,经过连番冲击,守军原本密集的火力终于开始变得稀疏。 二六二团经过前夜的恶战,已经伤亡大半,还多半带伤,关键是储备弹药已被教导大队搬了个干净,眼下经过连番激战,弹药已经告罄,还击火力越来越弱。 躲在后面的尹永贵瞧出了便宜,狂吼道: “他奶奶的!狗日的弹药不多了,给我全线进攻!马老三,你带人掩护,把那些火力点统统给我压住!段老二,祁老六,你俩亲自带人冲锋,不计代价,一定要在半小时之内拿下镇公所!……” “是!——” “得令!给我投弹!——” “轰轰轰!” 一阵密集的爆炸之后,大院里硝烟弥漫。 “伊呀呀呀——” 段老二发出疹人的嚎叫,拔出双枪,一边点射一边从左翼飞一般冲了上去,祁老六紧随其后,闪身扑向右翼,伪军们如潮水一般喊叫着冲向砖楼。 “突突突——突突突——哒哒哒——哒哒哒——” 担任掩护的七八挺轻重机枪用密集的火力将对方的射手压得几乎抬不起头来。 段老二身手不凡,疾跑中连连点射,“啪啪啪”几声清脆的枪响,楼顶一挺重机枪顿时哑了火,替补射手刚刚就位,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又是两声枪响,替补射手的脑袋也开了花。 祁老六不甘落后,左躲右闪中手指一动,手中的驳壳枪突然打出一个长点射,几个守军被打得手舞足蹈,摇摇晃晃的仰面裁倒。 对方的还击火力刚到,祁老六已然侧滚而出,地上的青石地面被打得碎石飞溅。 伪军们终于冲进了大楼,大楼里爆豆般的枪声不绝于耳,守军据守住着每一道走廊,每一个房间,凭利死守,拼死顽抗,手榴弹的爆炸声、中弹者的惨叫声交织成一片…… 守军越打越少,终于寡不敌众,伪军在几个头目的带领下,迅速占领了一楼。 武长胜不失其悍将本色,带领剩下的士兵拼死据守二楼,“哒哒哒——”一个长点射,他的花机关枪把几个刚刚冲上楼梯的伪军打得人仰马翻。 战斗进行到现在,其实胜负已定! 仗打到这个份上,能够坚持作战的守军已不足百人,但他们全都抱定了必死的决心,誓做最后的搏杀。 他们心里非常明白,这帮伪军连劝降都不劝,显然是根本没打算让他们活! 守在电讯室里的几个报务员,在余波的带领下纷纷冲出来加入战团。 武长胜嗔目大喊:“余组长!快回去!你要有个闪失,我怎么向司令交代!” 余波的倔劲上来了:“都什么时候了?武团长!还交代不交代的?” “不行!你必须回去,赶快给司令发最后一封电报,就说我武长胜决心以身报国,叫司令日后必须消灭尹永贵,替我们报仇!” “好!” 余波答应一声,转身就走。 “啪啪啪……” 一连串驳壳枪弹呼啸而来,一发子弹准确地打在余波右小腿上,她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剧烈的疼痛从下肢传来,她强忍着疼痛,艰难地爬向电讯室,每一步都留下一道血痕。 她的身体很快被汗水浸透,但她强自忍住,奋力爬上座椅,然后用力甩开遮挡在脸前的长发。 那一枪是祁老六打得,这家伙得意洋洋:“二哥,我又看见那个女的了!我打中她了!” 段老二大怒:“混账!大哥要的是活的!那么一个美人胚子,要是打哗啦了,老子跟你没完!” “放心吧二哥,小弟有准!只伤了她的皮肉,连骨头都不会碰!” “呀!——你们这帮畜生!王八蛋!爷爷送你们上西天!” 楼道里突然闪出武长胜,他猝然滚出,手中的花机关枪在翻滚中喷出炽热的火舌。 一连串子弹如同马蜂一般罩向段老二,他只觉得脸上一麻,肩膀上也同时一震,一发子弹贴着左腮划过,划出一道深深的血槽,胳膊上也赫然多出一个弹洞,鲜血汩汩直冒,吓得这家伙一头冷汗。 听到屋外密集的枪声,余波心下一沉,不过脸上却甚是平静。 她打开电台,电键在她手下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一连串文字变成密码,化作电波消逝在空中。 她给郭司令发了最后一封电报,想了一下,又调转频率,接着发了一封…… 余波顿时感到一阵轻松,她终于做完了该做的事。 多少年来,她一直生活在危险之中,却总能逢凶化吉,一次次死里逃生。 可是,这一次却不同了,她能感觉到,她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她点燃了密码本,连同一叠电报一起扔进了火盆,眼看它们化为灰烬,她终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疲惫地靠在椅子上。 最重要的事已经完成,接下来该干点儿什么呢? 门外传来短兵相接的声音,一声惨呼有如山呼海啸般穿过整个走廊…… 那是武长胜的声音! 他打光了子弹,抡起大刀和敌人拼命,他的大刀划出一道道银色的闪亮,连续砍倒五个伪军,可是,却被祁老六一个长点射贯穿了胸膛。 武长胜至死都保持了英雄气概,他背靠墙壁,怒目圆睁,眼神里满是愤愤和不甘,他左手提着大刀,右手握着一枚刚拧开盖的手榴弹,导火索拉环已经套在了小姆指上。 可惜,他没有时间扔出去了。 祁老六呆呆地望着慢慢倒下的武长胜,脸上骇然变色—— 好悬!再晚一秒钟,那枚手榴弹就会抛将过来! 余波的眼睛湿润了,只在一瞬,她就拉燃了桌下的烈性炸药,随后站起身,推开窗户,用绝决目光和外面的世界做最后的道别…… 这时她第一次俯瞰战场,眼前的大院里,遗留的工事,枪支和死尸与各种杂物混杂在一起,显得异常凌乱,大院外传来伊永贵歇斯底里的嚎叫:“活捉那个女的,其他的一概不留!” 不断有伪军冲进院子,跃上台阶,端着大枪,口中狂呼乱叫: “杀呀!” “活捉那个女的!” “除了那个女的,一个不留!” 一名负伤的国军战士抱着一包炸药从楼顶上一跃而下,“狗杂种,你爷爷来啦!” “轰!”的一声巨响,大院里腾起巨大的炸烟,天空中飙飞起大片的鲜血,残肢碎肉在空中乱舞,冲锋的伪军瞬时倒下一大片。 泪珠从余波的双颊滚落…… 远处,一轮硕大的沉甸甸的夕阳红彤彤地低悬在西边的地平线上,映出朵朵绚丽的霞光,将天空染得瑰丽无比。 一群鸟儿在落日的余晖中盘旋,灰色的翅膀在艳红的晚霞中统统被染成了血红色。 多么壮丽的黄昏啊! 余波泪眼婆娑,她凝望着远外的天空,眼神里有痛楚,有思念,有释然,却唯独没有恐惧…… “没想到,我会死在这样一派壮丽里。不过,这样死了,也很好。”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异响。 一个黑影飞闪而至,他凌空扑来的身形在坠地之后连续翻滚,突然间跪起,出枪!—— 准星里,一个女军官依窗而立,长发飞扬,肩章上的一杠三星清晰可见。 此刻,镇子里的大火烧得正旺,大火与晚风相互呼应,形成一道道首尾相接的巨大火龙。 女军官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支精致的勃朗宁手枪,裤子上满是鲜血。 她的脸因为硝烟、烈火和夕照而显得红朴朴的,一双丹凤眼也由此熠熠生辉。 来者是祁老六,他在锁定对方之后简直欣喜若狂,如果能活捉此女,简直是头功一件! 眼下,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对方自杀! “别动!小美人,千万别做傻事,跟了我们司令,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 要是敢自杀?嘿嘿……” 这家伙晃了晃手里的家伙,邪恶地说: “就是死了!老子们也要轮流收拾你的尸体,还要让弟兄们全都在旁边看!哈哈哈……” 这家伙才笑到一半,突然刹住了,他听见一种“嘶嘶”的异响,虽然很轻,但足以催肝裂胆。 他在江湖上混迹多年,无比丰富的经验让他立马就感觉到了危险,他心知不妙,在半秒钟内就做出了反应—— 好个祁老六,双脚一蹬,借一蹬之力,身子已如陨石一般急坠,贴着地面倒飞出去!…… 他的动作好快,本来他的惊人反应足可以救他一命。 可是,他太倒霉了! 恰在此时,另一条黑影如鬼魅般切入,非是别人,正是中弹受伤却唯恐祁老六抢了头功的段老二。 那么快,又那么准,两个黑影在门口猝然相撞,发出“嘭”的一闷响! 响声未绝,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此次声音如此之大,以至于地动山摇! 院子外的尹永贵正在大喊大叫,大楼内忽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只见那座二层砖楼瞬间就腾起一股巨大的炸烟,破碎的砖木、瓦块在硝烟烈火被高高抛起,向四面八方飞溅…… 第一百六十八章艳红的晚霞(三) 何长顺是和十几个被俘人员一起被交换回来的。 他在徐家坡被突破后,率领一个连掩护大部队撤退,激战中,他被炮弹震晕,头部,背部身中两块弹片,可他创造了一个奇迹:愣是没有死去! 被交换回来时,他浑身是血,虽然已经经过简单处理,但情况仍不乐观,陶司令亲自来迎了回来,扶着担架呼唤道: “何团长!何团长,你怎么样了?” 何长顺从昏迷中苏醒,低声沙哑道:“对不起!陶司令,我没有完成党交给我的任务,把徐家坡阵地给丢了!” “没事!你放心,孟占山他们已经大获全胜,俘敌四百多!我们就是利用这些俘虏把你们给换回来的!” “什么?” 何长顺大吃一惊,脸色瞬间惨白,他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心如刀绞般疼痛。 ——我的天,多么可笑!多么残酷!……又是多么的不公平! 何长顺在心里咆哮道。 ——我舍生忘死却兵败被俘,可那个孟占山,一意孤行,只身犯险,却大获全胜? ——还有没有天理啦? ——闹到最后,我居然还是靠那个小子才捡回了一条性命。 ——耻辱,奇耻大辱啊! “啊!——” 只在一瞬,何长顺就爆发出一阵长长的哀嚎,犹如受伤的猛兽,很快,他就再次陷入昏迷…… …… 军分区司令部内,陶司令焦急地踱来踱去,不时询问道:“孟占山有消息了吗?” 正和几个参谋进行图上作业的李昆抬头笑道: “哎呀!我说司令!您这一下午都唠叨过五六回了,从大王镇到这儿,怎么也得一天一夜……再说了,他们还带着战利品呢!” 徐政委也笑了,揶揄道: “就是,孟占山他们昨天不是己经利用二六二团的电台,给咱们发过电报了嘛?说是大获全胜,还说会尽快返回…… 老伙计,你这牵肠挂肚的,我看比惦记包大姐生孩子还上心呢!” “废话!……那小子带走了我那么多精锐,我能不担心吗? 唉……这夜长梦多啊!沿途情况复杂,一刻见不到他们,我这心里就不踏实啊!”陶司令不无担心地说。 陶司令的话音刚落,通信科长刘顺利就大踏步走了进来,一进门就大声报告道: “司令!司令!有情况!…… 我们刚刚监听到,二六二团和郭仲达的往来电报突然增多,而且,尹永贵部和临城的联系也突然频繁起来,好像……好像是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 “啊?” 陶司令大吃一惊,追问道: “什么情况?和孟占山他们有关吗?” “不知道,我们目前还无法破译敌人的密码。” 一直萦绕在陶司令心中的担忧突然间加剧了,陶司令焦急地走到地图旁,大声问道: “陆参谋!你估算一下,按照正常行军速度,孟占山他们应该何时返回?” 陆参谋伸手在地图上比划了一下,然后道: “司令,如果不绕远路的话,应该在今天下午六点左右到达,最迟不超过十点。” “唉!” 徐政委沉重地叹了口气,沉声道: “可惜啊!他们没有电台,要不,咱们早就有消息了!” 陶司令神情一滞……稍后,他斩钉截铁道: “政委,我们不能再等了,应该立刻派出小部队去接应一下,顺便打探一下消息。” “就是,不能等了!……孟占山他们深入敌后,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我们必须掌握主动!”徐政委回答道。 就在陶司令下定决心之时,一阵清晰的脚步声忽然传入众人耳朵,紧接着就是一声大喝: “司令员!政委!我回来啦!” 随着叫声,孟占山大踏步走进司令部。 司令部里顿时一片沸腾…… “臭小子,你总算是回来了!” 陶司令惊喜地走上前去,照着孟占山的胸脯就是一捶。 徐政委乐得眼睛都没了,调侃道: “哎呀,我说孟占山,你要是再不回来!司令就得急出病来!快说说,你这仗是怎么打得?怎么这么……” 没等徐政委把话说完,孟占山就几步上前,一把抓起桌上的茶壶,咕嘟咕嘟对着嘴一阵牛饮,之后又是一通大喘气,嘴里含糊不清道: “我……我带着……教导大队……我们……” 身后突然传来鲁大明连珠炮似的声音: “哎呀!司令政委,还是我来说吧!…… 我们借道伪军,昼夜兼程,长驱直入,还大摆火鸡宴,嘿嘿!最后孟团长还单刀赴会…… 这仗打得……我们教导大队才伤亡一百多,就搞定一个团!缴获的武器弹药足够装备两个营!…… 还有呢?一下子缴获了四门迫击炮,还有二十多箱炮弹…… 我的乖乖,我们教导大队从前年起就再也没有摸过迫击炮了,这下可好,我都能成立个炮兵排了!” 鲁大明砸吧砸吧嘴,还要继续说下去…… 李昆一皱眉,“我说鲁队长!你这跟机关枪似的,谁听得清啊?……廖政委,还是你来说!” 廖政委想了想,又叹了口气,脸色沮丧地说: “唉……各位领导,让我怎么说呢? 说实话,我这从头到尾一直在担惊受怕,就觉得孟团长的路数有问题,甚至是不合情理,有些情况,甚至到现在我都没想清楚…… 唉……谁知道呢,反正他打赢了!” 李昆哈哈大笑: “好啊,你个孟占山,你能啊!把咱们廖政委都唬的一愣一愣的,你能刀劈北斗、脚踹泰山啊你!” 陆参谋微微一笑,揶揄道: “我说孟团长,你这打的是那门子的神仙仗?居然把参谋出身的廖政委都给唬住了?” 孟占山老脸一红,谦虚道: “嘿嘿,这猪往前拱,鸡往后刨,杀猪杀屁股,各有各的道,只是风格不同罢了……” 陶司令气得一皱眉,骂道: “什么猪啊鸡啊的,你个臭小子,我的指挥员在你那儿都成了阿猫阿狗了!” “哈哈哈……” 司令部里瞬时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眼见作战室里一派其乐融融,突然间,刘顺利疾步闯进会议室,大声喊道: “司令!司令!奇怪了!二六二团又开始发报了,这一次,竟然呼叫的是我们!……” “啊?——” 众人大吃一惊…… 很快,大伙随着刘顺利一起来到电讯室。 头戴耳机的报务员正聚精会神地边听边抄收,不一会儿,报务员抄收完毕,放下耳机,报告到: “报告司令!抄收完毕,对方用的是明码!” “什么?明码?……那你赶快译一下。”陶司令惊讶地说。 报务员将四个一组的阿拉伯数字依次写在纸上,然后用明码本把数字译成汉字并念了出来: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姑娘……” “啊?——” “什么?——” 众人一片惊讶…… “这……这……这……这还是密码好嘛?”李昆结结巴巴地说,“……这谁知道是什么意思?” “还有吗?小张?”陶司令追问道。 报务员连忙道:“后面还有一句:永别了——” “啊?——” “什么?这一惊一乍,没头没脑的!” “就是!什么意思嘛?” 众人议论纷纷,无不一头雾水…… 没人注意到,一旁的孟占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随之而来的是山呼海啸般的剧颤,他只觉得头重脚轻,双腿发软…… 蓦地,他发疯似的一把从报务员手里抢过电文,并把那份电文紧紧捏在手中,看了又看…… 他的手在剧烈地颤抖,仿佛那张纸烫得吓人…… 他的脚底忽然就冲出一股热血,从脚底直冲心脏…… 它们是那么的强而有力…… 它们使他全身毛发倒竖…… 它们使他的灵魂都在颤抖…… 它们使他的心脏轰然间就炸裂了,炸成了无数碎片…… 他只觉头重脚轻,天旋地转,一个踉跄,“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第一百六十九章冲冠一怒为红颜(一) 高平县的城墙是明朝末年修筑的,保存完好,高达三四丈,上面有宽宽的马道,城砖由糯米汁拌灰浆砌就,坚固异常。 城外还有环城的护城河,不过由于年代已久,护城河已经干涸,成了一道丈余深的护城壕。 县城里驻有伪军三个大队,一个警察中队,再加上一个便衣侦缉队,总兵力有三千多人。 大王镇一战,尹永贵无形中发了一笔大财,虽然没有多少军火,但却缴获了大批粮食、被服、食盐、鞋帽和皮毛等等,即便是对尹永贵来说,这也是一笔大财。 他很为自己的妙计而自得,郭仲达部突然与八路讲和,自己教训他一下,日本人高兴,自己还捎带脚发点财。 尤其是,自己对战机的把握简直太老到了,郭仲达人在半路,老窝空虚,二六二团刚经过激战,元气大伤,而自己恰在此时横空出世,结果大获全胜。 他并不担心郭仲达报复,他和郭仲达兵力相当,又占据坚城,还有日本人作为后盾,他觉得郭仲达多半会投鼠忌器,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可是,他错了,错得一塌湖涂。 他不知道,他袭击大王镇,抢夺物资,郭仲达能忍,打掉了二六二团残部,郭仲达也能忍。 可他掰掉了郭仲达最不能碰触的逆鳞——杀害了余波,郭仲达无论如何都不能忍! 得知余波牺牲的消息时,郭仲达正在马上,他足足怔了有一分多钟,然后“噗”地喷出一口鲜血,一头栽下马去。 他在部下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来到镇公所前,目之所及,到处是断瓦戏垣,满目疮痍,他跪在凌乱的尸体当中,冲着半塌的砖楼嚎啕大哭。 他记不清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哭过了,大概是第一次,泪水成串地滚落胸前,哭得惊天动地。 突然间,他又笑了,笑得撕心裂肺,令人毛骨悚然: “哈哈哈……尹永贵……狗日的……老子不将你碎尸万段……妄自为人!——” 仅仅七天之后,郭仲达就带着大队人马出发了,而且,还是一支六七千人的庞大队伍。 在华北的地面上,郭仲达只是很小的一颗棋子,可是在冀西,郭仲达却有一号。 他明里只有四个团,暗里却串联有好几支武装,这几支武装虽然没有正式编制,却一直受郭仲达接济,是郭仲达的编外武装。 郭仲达在五天之内,就号集了三千多号编外人员,加上他剩下的三个团,一下子聚集了六七千人。 更重要的是,他不惜血本从新五军那里搞来了二门太原兵工厂生产的75毫米山炮,还有百十发炮弹。 尹永贵做梦也没有想到,郭仲达不但来了,还倾巢而出,不但有迫击炮,还有威力巨大的山炮。 才过了七天,郭仲达就浩浩荡荡地不管不顾地杀来了。 在作战会议上,郭仲达表现得极为专制,参谋长陆振海建议,围三阙一,以打跑伪军抢夺物质为主要目的,却被郭仲达坚决地否决了。 郭仲达分出二六四团打援,于南亭集一线布防以防止日军增援,并将县城四面围定,周围道路全部封锁,他的目的只有一个—— 打下高平县城,活捉尹永贵! 经过一天的准备,战斗在第二天凌晨打响,先头部队二六一团一营带着云梯悄悄地运动到城南,偷爬城墙时被守军发现,城墙上的伪军立即开火,一营的士兵无遮无拦,顿时被打倒了一大片。 郭仲达大怒,撤回一营,命令二门山炮和八门迫击炮,集中火力轰击城墙一段,密集的炮火把城墙炸得砖瓦横飞。 半个时辰之后,城墙上逐渐出现一段巨大的“v”型缺口,一营在黄营长的带领下冒死爬城,从缺口处率先攻入,随后打开南门,后续部队像潮水一般蜂拥而入。 尹永贵没有料到郭军的炮火会如此猛烈,眼见对方冲进城来,连忙命令马老三率领两个大队的伪军拼死反扑,想要堵上口子。 凌晨六时许,两支数千人的队伍在城南骤然相撞,机枪、步枪爆豆般响了起来,双方很快搅作一团,黑暗中子弹“嗖,嗖”乱飞,手榴弹爆炸的火光时隐时现,战斗瞬间就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令尹永贵没有想到的是,余波在高平城内还留有一个二十多人的行动小组,眼见城南打的热闹,行动小组趁乱在城内放火,并对多个目标实施爆破,一时间城内火光四起,把县城的黑夜变成了白昼。 伪军顿时炸了阵,开始一窝蜂地往城北撤,结果被郭军冲的七零八落。 尹永贵眼看不她,立即开始收缩防线,把剩下的伪军全部收拢到城北的商会大楼附近,依托楼群负隅顽抗。 这是几栋由老式砖楼组成的建筑群,周围民宅甚多,郭军不敢发炮,一时间竟攻不下来。 郭仲达派人阵前喊话,叫尹永贵放下武器,可这家伙极为顽固,拒不投降,还派手下的“别动队”持枪督战,妄图固守待援。 “快,叫段松山上!” 郭仲达怒喝道,已经带着卫队营悄悄运动上来的段松山早就做好了准备,听到命令,立刻大喊: “卫队营!全部上刺刀!机枪掩护,冲啊!” 在十一挺轻机枪的集火掩护下,五百多人呐喊着发起了冲锋。子弹泼水一般向商会大楼打去。 卫队营是郭军的精锐,他们训练有素,组成多个战斗小组交替前进,配合的十分默契,眼见前卫排己经冲近砖楼。 伪军急了,没命的往下投手榴弹,“轰轰轰!——”一连串爆炸过后,楼前被炸成了一片火海。 硝烟之中,伪军们居然抬出了杀手锏——二挺九二式重机枪。 这是伊永贵向斋藤讨要了大半年才要到的利器,一直没舍得用,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 “咯咯咯——咯咯咯——” 7.7mm的尖弹带着啸声迎面打去,把楼前的开阔地打得碎石飞扬,火星四溅,冲锋的士兵瞬间就倒下一片。 敌人的子弹雨点般的倾泻在前卫排周围,手榴弹也开始在附近爆炸,士兵们赶紧卧倒,拼命将身子往下扎,试图躲避疯狂的打击。 “他奶奶的,狗日的居然有野鸡脖子!给我压制住!”段松山大声咒骂道。 九二式威力巨大,子弹打在人身上,立马就是一个拳头大小的血窟窿,而且射击精度颇高。 郭部原有二挺民24重机枪,却在与八路交战时损毁,一时间只能用轻机枪与对方对射。 一时间,双方的的轻重机枪展开对射,把周围打得飞沙走石,战斗完全陷入了僵局。 …… 第一百七十章冲冠一怒为红颜(二) 初春的前晌,天蓝得瓦蓝铮亮,没有一星半点的杂质,太阳照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上,水灵灵的绿。 战争的紧张空气却紧随着春风,不断向李家洼刮来。 军分区司令部内一派繁忙,一众军分区干部围着地图站成一圈,参谋长李昆正用手中的木棍在地图上指指点点,地图上表示敌我态势的红蓝箭头犬牙交错,令人目不暇接。 陶司令凝神细听,嘴里还狠狠地叼了一根烟,不断燃烧的纸卷,仿佛昭示着他内心的焦虑和矛盾。 各方情报源源不断地送来,郭仲达倾巢而出,带领大队人马攻打高平县,双方激战竟夜,郭仲达虽己突入城内,却久攻不下。 甚至,连郭仲达如此不管不顾的原因都已经搞清楚了—— 冲冠一怒为红颜! 作战室里的讨论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了,原因是孟占山请战,要求支援郭仲达! 实际上,从五天前开始,孟占山就已经陷入了一种近乎癫狂的状态,多次找陶司令请战,要求带兵攻打高平县。 陶司令问为什么,孟占山只说,狗日的袭击了大王镇,该死! 陶司令说尹永贵袭击了大王镇,该去报仇的是郭仲达,关我们什么事? 孟占山没词了,却依旧死缠烂打…… 一连几天,孟占山都不屈不挠地跑到司令部来请战,弄得李昆不厌其烦,建议陶司令用点强硬手段,可陶司令却并没有那样做,只是让警卫员挡了孟占山的驾。 让李昆奇怪的是,一向肝精火旺的孟占山,一听是陶司令的命令,就变得脾气全无,只敢像个困兽一样在院子里踱来踱去,就是不敢越雷池一步。 眼下,李昆己介绍完情况,陶司令却愁眉不展: “各位,大家都知道了,孟占山在外面请战,大家都说说吧,我们去不去帮郭仲达?” 鲁大明闻声而起,咬牙切齿道: “当然不能去!狗日的前几天还咬了我们一口,我们凭什么去帮他? 要我说,咱们正好看他的哈哈笑,看他们狗咬狗,一嘴毛!” 一旁的廖政委点点头,不温不火地说: “就是!无论谁胜谁负,对咱们都有利,咱们正好坐山观虎斗。” 陆参谋忽然小声地插了一句: “我说,大伙都看到了,孟团长这几天一直在请战,我们是不是把他也叫进来,听一听他的意见?” “不用了!” 陶司令摆摆手,大声说道: “那家伙就是瞎嚷嚷,实际上也没什么正当理由。政委,你说说看?” 徐政委哦了一声,半天不吭声,好一阵子才开口道: “同志们……我想了又想,决定同意孟占山同志的意见!” “啊?” “什么?” 众人吃惊不小,一起望向徐政委,大家都有些惊讶于徐政委这的一言论。 李昆更是一脸愕然地望着徐政委,语气硬硬地说: “政委,孟占山要去帮郭仲达,那是有私心! 大伙都看到了,那天收到那封奇怪的电报时,他有多失态。虽然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但一定和他请战有关! 要我说,他和郭仲达之间必定有什么瓜葛,你怎么能同意他呢,我的大政委?” 鲁大明一听就不乐意了,当下反驳道: “李参谋长,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孟团长可是老革命了,十六岁就参加了红军,和国民党打过多少年的仗,从来没含糊过! 别的不说,就说这一次,孟团长和二六二团作战时,那是一等一的英勇,这点我和廖政委都能作证!” 廖政委点点头,不假思索地说: “确实如此,我个人认为,就算孟团长和郭仲达有什么,也不影响他对党的忠诚,而且,他还善于对此加以利用。 这次打鼓楼时他就单刀赴会,利用和武长胜的旧情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最终避免了更多伤亡!” 陶司令沉吟了一下,对徐政委说: “政委,说说你的理由!” 徐政委犹豫片刻,毅然道: “同志们,咱们看问题一定要长远!……郭仲达虽然刚刚进攻过我们,但他是杂牌部队,非蒋嫡系,和孙殿英,石友三等一样,并不完全听命于蒋某人。 我们关键时刻帮他一把,就有可能使他日后保持中立,甚至化敌为友,这符合我们建立最广泛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方针!” 陶司令欣赏地看了看徐政委,大声道: “好!说得好!我完全赞同! 这政委就是政委,眼光就是不一样! 同志们,说实话,孟占山前几日贸然请战,我是有想法的,所以并没有答应。 可是今天,情况却不一样了,郭仲达已经冲上去了,我们该怎么办?帮不帮他? 我的意见是,帮!…… 至于为什么帮?徐政委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就不再重复。 同志们!现在的关键是,怎么帮?帮到什么程度?……既要达到我们的目的,又不能给部队造成太大的损失,这才是关键!” 听了陶司令和徐政委的话,李昆连连点头,一幅豁然开朗的样子: “哎呀!对!太对了!……我算是想明白了,真不愧是司令员和政委,看得就是比我们长远,我也同意! 我觉得,这郭仲达进攻高平县,能不能拿下来的关键在于日军会不会增援,只要日军不去,他应该能拿下…… 可是,我觉得日军一定会去,现在郭仲达在南亭集一线摆了一个团,这个团能不能抵挡住日军的进攻,就成了战斗的关键! 我们不妨派出一支人马,隐伏在南亭集的侧翼,一旦二六四团抵挡不住,就冲上去帮他们一把,只要在关键时刻帮他们顶住了日军,我想郭仲达一定会领情。” 李昆的话音刚落,陶司令就鼓起了掌: “好!说得好!到底是参谋长,我觉得这个计划非常好,一是省得走远路,二是帮人帮到了点子上。 我同意,就这么做!……只是,派谁去好呢?” 鲁大明刷地一下站了起来,大声请战: “我去!我们教导大队刚刚打了个胜仗,士气正旺,我保证完成任务!” “叮铃铃……”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打断了鲁大明的话…… 第一百七十一章冲冠一怒为红颜(三) “喂?我是陶司令,请讲!”陶司令抓起电话问道。 “报告司令,我是韩山河,伪军王长庚部自今天下午起连续骚扰我方阵地,我方已经打退了伪军两次进攻。” 陶司令沉声道:“好!我知道了,继续监视。” 一直没有发言的许达突然开口了: “司令,敌人对我军分区贼心不死,我看还是把教导大队留下,让老一团上吧!” 陶司令愁着脸想了一会儿,摆摆手道: “不行!老一团伤亡太大,暂时不宜再战!再说了,老一团的团长现在是孟占山,让老一团去,他还能不去! 让那小子去我不太放心,他心里有事,别出什么乱子! 王长庚部虚张声势,分明是要牵制我们,这说明日军肯定会去增援,还是让教导大队去吧,几个伪军掀不起什么浪花!…… 好了,就这么定了!大家分头去准备!” 眼见众人散去,陶司令看了一眼已经在院子里站了一个小时的孟占山,眉头皱了皱,满脸愁云地对徐政委说: “唉,老伙计,我可是坐在火山口上了,那个小子要是知道我们要去帮郭仲达,却派了鲁大明而没有派他,恐怕会爆发!” 徐政委点了点头,笑着说:“我明白,我有办法,让我来跟他说。” 说罢,徐政委来到门口,冲着院子里大喊:“孟占山,进来!” 话音刚落,孟占山就像豹子一样窜进屋里,满脸期待地望着陶司令和徐政委。 眼见孟占山如此,徐政委倒有几分迟疑,沉吟了半晌才说: “孟团长,我们已经决定去帮郭仲达,我们的人会悄悄隐伏在南亭集侧翼,一旦打援的二六四团抵挡不住,就冲上去帮他们一把。 只要顶住了日军,我相信郭仲达一定能打下高平县城!鲁大队长带领教导大队很快就会出发,所以,你可以放心了。” “这妙啊,太妙了!”听了徐政委的话,孟占山惊喜交加地称赞道,“太好了!我立刻就去准备!我……” “我什么我?没说让你去!”徐政委打断了孟占山,大声道:“这次就是打个阻击,任务比较简单,所以让鲁大明去就够了……再说了,你现在是老一团的团长,何副团长又负了伤,老一团不能没有主官!” 孟占山一怔,脸色随即大变,竟把脖子一梗,顶撞道: “不行!政委!你别顾左右而言他,老一团还有廖政要呢! 我知道你们的心思,你们是怕我有私心,所以不让我去。 司令员,政委,我老孟坦坦荡荡,就算有点私心,可和去帮郭仲达没有任何矛盾! 你们……你们不让我去,是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孟占山,说话留神!” 听到孟占山的话,陶司令在一旁大声呵斥。 孟占山居然没有被吓住,声音颤抖地说: “司令!这次我一定要去,具体什么原因我也不便说,可我保证不会误事。 司令!我请战,我坚决请战!——” 陶司令听了勃然大怒,呼的一下站了起来,咬牙切齿道: “越来越放肆了!刚打了个胜仗就了不起了?没人能管你了?连组织决定都不听了? 再说了,这军分区就你能?别人都不行?…… 老实给我呆着!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由鲁大明去!不能……” 陶司令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他发现孟占山正默默地注视着自己,脸上竟满是泪水…… 他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孟占山,一下子惊呆了。 这还是孟占山第一次顶撞陶司令,陶司令的心里翻江倒海,五味杂陈。他从来没见孟占山哭过,可是今天,孟占山却泪如泉涌,从那一双快要往下滴血的眼睛里,陶司令不难体会,眼前这个山一样的汉子此刻是怎样一种心情。 虽然没有哭声,但从他那难以抑制的震颤当中,任谁都能体会他那摧心破肝的悲痛。 陶司令先是震惊,后又百感交集,他转过身,迈开腿,推开窗,扛上一肩子的阳光,他的目光里满是迷离…… ——唉!眼前这个家伙,虽然屡屡让自己气炸,但平心而论,这家伙却多次为自己长脸,甚至在千钧一发之际,拯救过自己和整个军分区! ——这是自己屡试不爽的大杀器,犹其是关键时刻,绝对好使! ——那么,对于这样的同志,自己为什么就不能网开一面呢? 想到这儿,陶司令扭过头,目光很复杂的望了孟占山一眼: “我说,当真要去?” 孟占山拼命点头。 陶司令摸摸兜,掏出一块手帕递给孟占山:“娘的,把脸擦一把再去。” 孟占山疑惑地用手帕擦了擦脸,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已泪流满面…… “您同意了?司令?”孟占山弱弱地问。 “同意了!我马上就通知鲁大明!” 陶司令蓦地沉下了脸: “不过,我要提醒你,你的任务就是去帮助国军阻击,千万不能自行其是! 我这里也没有多余的电台给你,你小子千万不能出幺蛾子!有行动必须派人向我汇报,不能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听见没有?” 孟占山立马把腰杆挺直:“听见了!一定!” “另外,临敌之际要多个心眼儿,一旦情况不利,随时撤军,我们帮忙是帮忙,可不能倾家荡产!” “是!我记住了!”孟占山笔直地敬了个军礼,响亮地回答。 “好,记住了就出发!” 听到陶司令的命令,孟占山迅速转身,飞一般向大门口冲去,他的身体穿透阳光,在院子里溅起几串扑朔迷离的光晕。 徐政委甚是惊讶,连忙问道:“老伙计,你怎么还是让他去了?” 陶司令木然地仰望窗外,仰天长叹道: “唉,老伙计,难吶?…… 我问你,老伙计,你觉得孟占山是怎样一个人?” “嗯……这……” 徐政委沉吟了好几秒钟,没有回答,随后站起身,背起手,在屋子里踱了好几圈,才苦笑着说: “唉……要评价这小子,那可真是,一言难尽呐…… 概括地说,这小子有好的一面……重情重义,胆识过人,意志坚定,还脑子灵活,思维方式灵活多变,而且作战勇敢,很少使用蛮力,作战经验丰富,善于打巧仗和神仙仗。 可是,这小子的缺点也不少,桀骜不驯,做事不拘泥于形式,是个典型的现实主义者,另外江湖习气大重,喜欢快意情仇,而且纪律性差,经常做些离经叛道的事。 这样的人,打仗是把好手,可惹祸也是把好手,唉,很难驾驭啊!……” 听徐政委一口气说了一大堆,陶司令心里深有感触: “唉,谁说不是了?……政委啊,你算是把这个小子琢磨透了! 对于这小子,你冷冰冰地,机械地对待肯定不行,只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一步步地把他引向正确的轨道。 这其间,需要很高的政治智慧以及对政策和原则的灵活运用,你说是吗?老伙计?” 徐政委长嘘了一口气,“得!……我发现啊,你老陶是越来越像许达了,一方面把他骂得狗血喷头,可另一方面,却又总是替他开脱,甚至网开一面…… 别的不说,要不是你老陶,这小子恐怕被枪毙过好几回了。 说实话,我以前很不喜欢这小子,可是现在,我觉得这小子挺顺眼的。 别的不说,就他那打仗的机灵劲,这军分区上下就无人能比!到目前为止,咱军分区打得最漂亮的几仗,那个不是这小子打得?……唉,虽然是个刺头,却是人才难得啊! 只是,你陶司令的良苦用心,不知这小子知道不知道?……但愿这小子别辜负了你?” 陶司令定定地望着徐政委,愣了好大一会儿,才说了句文绉绉的话: “唉,知我者,徐政委也!” …… 第一百七十二章冲冠一怒为红颜(四) “日!日!” 天空中骤然响起尖锐的破空声,随后“轰!轰!”的爆炸声接连不断,整个城头立时笼罩在浓烟烈火之中。 正在城头上警戒的国军士兵连忙卧倒,以躲避横飞的弹片,几个士兵被高高抛起,又重重落下,浑身血涌不止。 滚缩到一角的一营营长黄三泰,使劲抖落身上的碎渣,伸出望远镜往城外观望,顿时大吃一惊…… “通信兵!快报告司令!鬼子来啦!——” 望远镜里,无数钢盔正在阳光下闪动,满视野都是挺着刺刀飞奔的鬼子,沉重的军靴卷起漫天的尘烟。 …… “轰!——轰轰!——” 炮弹像梅雨季节的雨水一般没完没了,不断在城头爆炸,原本坚固的城墙在爆炸声中逐渐垮塌。 得到消息的郭仲达匆匆带着两个营和整个炮连登上城头,立即加入战团。 炮连在城头架起八门迫击炮和二门山炮,和日军展开了炮战,却迅速落于下风。 在日军排炮的轰击下,炮连拖着火炮在城头上东躲西藏,两门迫击炮在爆炸声中四分五裂。 郭仲达大急,飞扑到炮兵阵地的沙袋后,厉声喝问: “他娘的!董大海!怎么回事?…… 你的炮不比鬼子的少,75毫米山炮比九二式口径还大,怎么反倒被鬼子压得抬不起头来?” 杜大海闻言剧震,黯然道: “司令,没办法啊…… 我们要三四发炮弹才能命中目标,可狗日的技高一筹,甚至不需要试射,观测后就能标定射击诸元,立马就能对我们进行反压制。 我们的炮弹刚出膛,立马就会被发现,马上招来排炮还击,只好频频更动位置,不敢集火射击…… 另外,司令,我们还在使用直接射击法,可鬼子使用的是最新式的间接射击法,他们的炮兵躲在我们看不到的凹地里,在那儿进行间接射击,我们吃亏吃大啦! “娘的!”郭仲达一拳砸在沙袋上,大声咒骂道:“平日里就知道胡吃海塞,到关键时刻才知道落后!一群饭桶!” 参谋长陆振海冒着炮火登城,一路匍匐到郭仲达身边。 “参谋长,你怎么来了?那边打得怎么样?”郭仲达大声问道。 “报告司令!梁团长在指挥,已经攻下了三栋大楼,就剩中心商业大楼了!” “和张德江联系上了吗?哪儿来的鬼子?” “联系上了,张团长说南亭集一线未发现鬼子。” “娘的!”郭仲达一愣神,愕然道:“鬼子是怎么过来的?飞过来的?真他娘怪了!” “司令,只有一种可能!鬼子一定是从马庄至临水一线绕了个大大的圈!哎呀,司令,咱们现在是腹背受敌啊,凶多吉少!” “慌什么!”郭仲达举着望远镜观察着扑来的鬼子,对陆振海指点道:“来敌顶多有一个大队,我们依托城墙顶他个一两小时!一定要消灭尹永贵!…… 走!……下去通知梁团长,一定要速战速决,另外,把张团长调回来,来个前后夹击!” …… “滴滴答——滴滴答——” 位于城墙下的临时指挥所里,红色的指示灯闪烁不停。 一直在联络的通讯终于被接通了,报务员正在收发报。 “哐——”的一声巨响,一发炮弹就在指挥所附近落下,震得整个帐篷颤了两颤,一蓬灰土从帐篷顶震落,形成呛人的烟雾。 原本清脆的“滴答”声戛然而止,刚接通的信号立即陷入中断。 “司令,坏了!电台被震坏了!” “娘的,快抢修!” 外面急促的炮火仿佛在催促着报务员,可越是焦急,身边的电台却越不见好,鼓捣了半天,除了不断响起的丝丝声,信号始终不能再恢复。 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回援命令一时半会儿是发不出了。 陆振海紧张地望着郭仲达,“司令!怎么办?要不要派通信员杀出去!” “不行!别去送死!张团长他们一定能听到炮声的变化,稍加判断就能知道鬼子已经绕过了他们,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回援的!” “唉……但愿如此。” 忽然出现的日军,让国军陷入了两面作战的境地,眼下,不断冲锋的鬼子,仿佛发疯一般向城墙缺口处猛扑过来。 守军从炸塌的垛口处钻出,用机枪、步枪和手榴弹顽强阻击,抛下的手榴弹夹杂着炸药包一个个在城墙下炸响,把日军炸得东倒西歪…… …… 太阳懒洋洋地洒在河滩上,一股困倦之意在河堤上下四处漫延…… 相较于已经打成一锅粥的高平县城,此时此刻,南亭集一线的阻击阵地上却一片安宁。 早早待命的士兵们密密麻麻趴伏在河堤后,等待着即将到来的血拼。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预想中的战斗却并没有出现。 帐篷内,行军桌上铺着作战地图,张德江坐在桌前,神情焦虑地注视着地图上早已标注好的几处战场。 身旁的参谋不安地问道:“团座,都这么久了,鬼子还没来,狗日的不会耍什么花样吧?” 张德江吐了口烟圈,“耍什么耍?不来正好!要不咱们得死多少口子?” 可就在参谋“嗯”了一声表示赞同之时,远方的炮声突然变得密密麻麻。 “娘的,咱的大炮发威了,估计司令正在总攻,一小时之内战斗就能解决战斗。”听到隆隆的炮声,张德江一扫先前的阴霾,兴奋地说。 可是他的话音刚落,参谋就纳闷地说:“不对呀?团座,这炮声好像是九二式的声音,伪军可没有这玩意,司令带的山炮也不是这个声音。” 张德江闻言大惊,“我操!你不会搞错吧?” “不会,绝对不会……坏了!难道小鬼子打过去了?” 张德江急了,一把抓起望远镜冲出了帐篷。 炮声确实不对,不但声音不对,而且变得异常密集,连枪声也隐隐加剧。 仔细观察了一阵,张德江愕然道:“娘的!好像真是鬼子?可咱这儿却屁动静没有,鬼子是怎么过去的?飞过去的?真他娘怪了!” 听了张德江的话,参谋长低头擦了把冷汗,心急火燎地说: “坏了,团座,只有一种可能,日军一定是从马庄至临水一线绕了个大圈,绕过了咱们的防线,鬼子有汽车,不怕远! 娘的,怪不得从夜里打到现在,也不见鬼子的踪影,原来狗日的绕大圈去了! 团座!司令凶多吉少啊,咱们还是赶快回援吧。” 就在张德江愣神的功天,天空中突然响起了刺耳“嗡嗡”声,数秒钟后,嗡嗡声越来越大,四个黑点临空扑来! “敌机来了!快隐蔽!”参谋大喊大叫。 “娘的!给我对空射击!”张德江补充道。 正在聊天的士兵们赶忙趴伏在战壕底部,阵地上的环形战壕里骤然喷出六道火舌,向空中猛扫。 飞机的轰鸣声越来越大,机身越来越清晰,眼看着就要飞临阻击阵地上空,张德江忙不迭地趴倒在地,用手死死地捂住耳朵。 预想中的爆炸却并没有发生。 四个“铁鸟”从空中一闪而过,直扑高平县城,密集的机枪火力一发未中,守军也毫发无伤。 “娘的!吓老子一跳!”张德江爬起来骂骂咧咧地道。 “坏了!团座!这更加说明鬼子在攻打高平县城,狗日的竟为了尹永贵出动了陆航。” 张德江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不错,司令被鬼子反包围了。” 听到自己的猜测被证实,副官沮丧地说:“娘的,咱们让小鬼子给耍了,团座,咱们赶快回援吧!” 张德江摇摇头,颤声道: “不行!鬼子和伪军内外夹击,又有飞机助战,估计等我们赶到时,司令早就被消灭了,到时候正好连咱们一勺烩。 为今之计,咱们决不能犯险,传我命令,原地待命!” “团座,万一司令突出重围,将来怪罪你我,那该如何是好?”参谋惴惴不安地道。 张德江略一沉吟,低声道:“怕个球?你我是奉命在此阻击,狡猾的鬼子绕过了我们,那是司令的错,关键是我们并没有接到回援的命令,所以我们只能原地待命。” 参谋长犹豫地说:“可是……可是团座,我们完全能判断出高平县有鬼子出现啊。” 张德江大为不悦,冷冷地看了参谋一眼:“笨蛋,就说敌情不明,我们不敢轻举妄动,再说了,司令能突出来的可能性恐怕很小了,想那么多有个屁用!传我命令,原地待命!” “是!” 张德江的话让参谋一愣,但参谋还是答应一声,大踏步走出帐篷,可他刚刚踏出帐篷,就立即大喊大叫起来: “不好啦!团座……有情况!” 张德江大惊失色,疾步跑出帐篷,循势望去,立刻发现几百米外有一支长龙般的队伍正飞奔而来。 尘烟中,武器的碰撞声“哗哗”作响,阳光下,枪身的烤蓝闪闪发亮…… 第一百七十三章冲冠一怒为红颜(五) “叫你们长官出来说话!” 望着目光惊讶的国军,站在最前面的鲁大明大声呼喝。 与此同时,大批战士纷纷赶到,二六四团的前沿阵地布满了八路,双方的机枪步枪无声地对峙着…… 张德江大惊失色,连忙闪身出来,拱了拱手道: “好说,好说!……在下二六四团团长张德江!……我说,我军已与贵部讲和,不知贵部来此何干?” “哼!……来此何干?”鲁大明冷冷地注视着张德江,鼻子里哼了一声:“我说张大团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在这里应该是打援吧。” “……打又怎样?……不打又怎样?”张德江警惕地盯着鲁大明。 “不怎么样?……” 鲁大明突然拔高了声调,语气里明显带着一丝嘲讽: “贵军这援打得真好哇!……好在哪里呢?好就好在就像是在掩耳盗铃!…… 叫我怎么说呢?……任谁都听得见,远处炮火连天,有日军的九二式步兵炮,还有飞机助战,摆明了是日本鬼子已经杀了过去,贵军却在这里好整以暇…… 哈哈!这援打得,好哇!……” 此言一出,张德江冰冷的面孔立时浮起一丝尴尬和愤怒: “胡说!我们之所以不动,自有我们的道理,这等军事机密,岂可与外人道?” “啥?军事机密?……恐怕是畏敌不前,见死不救吧!” “胡说!我们奉命在此坚守,没有命令,绝不能轻举妄动!” 一旁的孟占山有点着急,大声道: “我的天!这小鬼子分明是饶过了你们,你们郭司令此刻腹背受敌,危在旦夕,你们居然还能按兵不动…… 我说,用屁股想都能知道,你们的联络肯定出了问题,还有个屁的命令!” 张德江把脖子一梗,反唇相讥道: “胡说!……这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别说是没有命令,就是命令错了也得执行!…… 你们以为我们像你们一样啊?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鲁大明大怒,身子有些微微发颤,他死盯着张德江厉声道: “好你个见死不救的家伙……明明畏首畏尾,还在这里伶牙俐齿…… 那可是你们的司令,不是我们的!…… 孟团长……就这等怂货,咱们还帮他们打阻击?…… 我说!反正鬼子没有来,咱们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咱们撤吧!” 孟占山白了一眼鲁大明,迅速收起之前的火气,礼貌地开口道: “我说,这位张团长,鬼子明显是绕过了你们,这一点相信你们也看得出来。 这救兵如救火,如果你们愿意去救你们司令,我们愿意助一臂之力!” “这?……” 孟占山的话显然将住了张德江推,这家伙浑身不自在地抓耳挠腮…… “要不?……团座……咱们就随他们去?”一旁的参谋小心翼翼地建议道。 听到参谋的建议,张德江一愣,沉吟老半天才开口道: “唉……我说这位长官,我们国军呐,就是死心眼,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让冲锋就冲锋,让阻击就阻击,全他妈都是一根筋…… 没办法,这军令如山呐!……擅自违抗命令,那是要杀头的!…… 想必贵军也有这些条条框框,所以,还望贵长官体会在下的难处,我们确实不能去。” 孟占山脸色一凛,追问道:“当真不能去?” “真不能去!这军令如山,说下大天来也不能去!……还请……还请贵长官原谅。” “我操,可真是义正辞严,好个军令如山! 罢罢罢!……贵军不去,我们去!…… 我倒要看看,将来郭司令会怎么处置你们这些好部下!” 孟占山这边话音刚落,张德江手中的望远镜已经“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所有人都极度震惊地望着孟占山,众人脸上的惊骇己经达到了极点。 此时,义正辞严的张德江,眼里已隐隐现出一丝羞愧和恐慌。 “孟团长!” 鲁大明火烧火燎地大喊一声: “你疯啦?……上级只命令咱们帮他们打阻击,你这要去打县城,这可是擅自行动!你不要命了?” “疯啥?……上级的本意是让咱们帮郭司令,可眼下这儿啥也帮不上?就得去打县城!” “这可是大事,孟团长,咱们是不是向上级请示一下?” “来不及了!司令部离这儿八十里地,一来一回,黄瓜菜都凉啦。” “友军不是有电台吗?咱们何不借来用一用?” 对方的对话使张德江大吃一惊,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希望对方去的! 如果对方请示上级获得批准,那让自己情何以堪? 为今之计,只有尽量想法设法设置障碍,让对方不能和上级联系上。 想到这儿,还未等对方开口,张德江就把脸一黑: “晤,抱歉……像电台这种机密的玩意,按照条令,我们是无论如何不会借给你们用的!” 听罢此言,孟占山哈哈大笑: “哈哈哈……我说!你那宝贝玩意,还是留着你自己用吧!…… 娘的!鲁大明,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带别人去了!这高平县我是打定了!” 说罢,孟占山紧走几步,翻身上马,毫不迟疑地一抖缰绳,枣红马得令,立刻扬起四蹄奔跑起来,一下子冲出了数丈之外。 鲁大明大惊,赶紧撵了上去,嘴里大喊:“教导大队的,跟我上!”…… “哗哗哗——哗哗哗——” 大批身背步枪,斜挎子弹带的战士紧急转向,大队人马来了个神龙摆尾,很快就消失在茫茫田野之中…… 急行军扬起的烟尘扬扬洒洒,好半天才落尽,把个国军全都看呆了…… 眼见八路消失在视野里,而远处的枪炮声却越来越密集,一众国军有的呆呆地张望,有的表情激愤,开始议论纷纷: “娘的,咱自己人被围了,人家八路去救,咱却在晒太阳,亏不亏心?” “就是!丢人呐!司令平日待咱们不薄,咱们不能见死不救啊?” “连长,咱不能隔岸观火,人家八路都去了,咱更不能装傻充愣!” “就是,连长,你跟长官请战去吧,让我们去救司令,我们没脸在这干耗着!” 渐渐地,一股不安的暗流开始不断地涌动,阵地上,许多官兵不由自主地将灼热的目光刺向张德江。 感受着四周射来的热辣辣的目光,张德江恼羞成怒,抽出佩枪高声断喝: “他奶奶的!军令如山!谁敢违抗?……再有胡言乱语者,杀!……” 说完,他索性走进帐篷,一屁股坐倒在行军椅上,他睁大眼睛望着参谋,眼里流露出无尽的愤怒和恐慌: “娘的!真是怪了?……这伙八路,明知道是鬼门关,还上赶着往里闯!” 参谋嘿嘿一笑,回答道: “团座,这未必不是件好事……就让这帮家伙先去探探虚实,咱们视情况而定。” “就是!他奶奶的,这皇帝不急太监急……反正老子没得到命令,谁也奈何不了我! 娘的……这去鬼门关嘛,还是走慢些的好!” …… 小道上,孟占山张扬地骑着枣红马走在最前面,鲁大明挎着盒子炮一溜小跑地追赶上去,边跑边喊: “我说孟团长,他们挖的坑,让他们自己填去,咱们干嘛要帮他们去填?” 孟占山扭过头,眼里已是血红一片: “鲁大明,你当我真是为了他们?…… 你知道,这尹永贵杀了我们多少人?杀了罗教导员,杀了常营长,杀了黄新庭,杀了丁大力,马顺……还杀了武长胜,余小姐,还有那么多的老百姓…… 翠云楼一战,让这小子侥幸逃脱,整整让狗日的多活了大半年! 眼下,郭仲达带着六七千人攻打高平县,已然把鬼子和伪军全都紧紧吸住,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 所以,哪怕是没有命令,我也要干他一下…… 唉!……大明!……我也知道,这样做是犯纪律,可怎么办,咱没有电台,每到关键时刻都来不及请示上级。 这样大明,你要是觉得扛不住就撤!给我一半人马就成,我老孟绝不怪你!” 孟占山一路说来,己经几近哽咽,那张英武的脸上,已然悲不自胜…… 性格耿直的鲁大明哪受得了这个,他眼含热泪,表情激动: “老孟!你是知道的,我鲁大明一向佩服你!可是今天,我愿意把命都交给你! 两年前我的教导大队就吃过尹永贵的亏,这小子在阳村打我们的伏击,我的一个排还有阳村几百口子老百姓全让他杀了,连孩子都没放过! 我……我痛了两年一直没机会报仇,这次,我饶不了他! 老孟,你是对的!机会千载难逢,我想上级是能理解的……啥也别说了,我就是豁上性命,也要陪你走这一糟!……” 阳光下,鲁大明气喘吁吁,他的脸上,已然热泪纵横…… 第一百七十四章冲冠一怒为红颜(六) 高平城头战火犹酣,到处是枪炮声,守军在飞机大炮的轰击下死伤惨重,到处是凌乱的尸体。 血浆在阳光下闪动,然后慢慢凝固,整个高平城头像是铺了一层红色的地毯。 “司令!司令!……大批鬼子从缺口处冲上来啦!” 一名军官跌跌撞撞地跑进指挥所,冲着郭仲达大喊大叫。 郭仲达大惊失色,连忙登城查看,只见大批鬼子端着大盖枪从几百米外的缺口处黑压压地冲了上来,正和守军在城头展开白刃战。 “娘的!好汉死在阵头!今天有敌无我,有我无敌!拿大刀来!” 郭仲达甩掉帽子,扯开胸襟,冲着卫兵大声呼喝。 话音刚落,卫兵就递上一把大刀,郭仲达持刀大呼:“警卫连!跟我上!一定要把狗日的压下去!” 副官大惊,连忙伸开双臂拦住郭仲达:“司令!你是全军的主心骨,不可轻动啊!” 郭仲达一把推开副官:“去你娘的!都什么时候了?给我滚!——” 警卫连的士兵拿刀的拿刀,上刺刀的上刺刀,一个个眼睛瞪得溜圆,眼见司令如此奋勇,所有人都亢奋起来。 “冲啊!——” “杀呀!——” 漫天的喊杀声中,郭仲达带着警卫连猛扑缺口,迅速加入战团,四个卫兵举刀护卫在郭仲达左右,一时间刀光闪闪,鲜血飙飞。 “滴滴答第第——滴滴答第第——” 突然间,日军身后传来激越的冲锋号声,日军顿时阵脚大乱,纷纷败退下去, 但见一股灰色的人流如旋风般切入,一个白脸大汉手端轻机枪冲在队伍的最前面,如神兵天降般掩杀过来。 郭仲达大喜:“我靠!是八路!……弟兄们,援军到啦!杀呀!” 白脸大汉手中的捷克式喷出耀眼的火舌,缺口处的鬼子成排滚落,转瞬间子弹己经打光,白脸汉子来不及更换弹夹,抡起机枪如豹子一般窜进鬼子堆里,逢人便砸。 两军前后夹击,势不可当,鬼子腹背受敌,很快便向两翼溃退,缺口迅速被收复。 孟占山换上弹夹,向溃退的鬼子猛烈扫射,郭仲达抛掉大刀,顺手抄起尸体上的花机关枪,抢上去和孟占山并肩扫射…… “兄弟!好样的!……你们怎么来啦?”郭仲达大声喝问。 “你郭司令想杀尹永贵,我和你有志一同!”孟占山大声回答。 “怎么?你认识我?兄弟!” “我是孟占山呀,郭司令!……怎么?你不认识我啦?” “哎呀!想起来啦!凤凰村的孟司令……兄弟,怎么干上八路啦?…… 你们打西边来吧?可遇上我的二六四团?” “哈哈!……你那个鸟团长说他没接到你的命令,非要留下来晒太阳!” “他娘的!” 郭仲达气得瞋目切齿,随即哽咽着道: “没想到啊……没想到……来救我郭某人的……居然是你们八路!……我他娘自己人倒畏缩不前!” “郭司令,现在不是感叹的时候!得尽快解决战斗!” “好!我马上调兵封锁缺口!” “关键不在这儿!得尽快解决尹永贵!……我这几百人留在这儿,你快带我去尹永贵那边看看!” “好!老兄!走!……警卫连!……跟上!” …… 城北的商会中心是一座砖砌的三层建筑,是整个高平城的制高点,已被国军攻击部队围的水泄不通。 尹永贵带领残部全部退入商会中心,才发现自己只剩下八百多人了,而且大半带伤。 他的三个大队的建制己全被打残,看来短时间内很难恢复元气了。 他那一拨子身怀绝技,百步穿杨的八个“别动队”高手,现如今也只剩下了马老三一人,以至于他连反冲锋都不敢发动了。 “弟兄们!皇军打来了!龟儿子蹦跶不了多久了,给我狠狠打! 守住了大楼,每人奖大洋十块,烟土二两!” 商会中心内,满脸横肉的尹永贵咬牙切齿地指挥着战斗。 这家伙已从最初的慌乱中逐渐镇定下来,而且气焰越来越嚣张。 斋藤来电报说,一个大队的日军已经到位,正在攻城,只要他再坚持一个小时,日军定能破城而入。 ——哼哼,凭着坚固的楼房,再加上弹药充足,坚持个把小时不成问题,等消灭了郭仲达,日本人一定会大大奖赏我。 尹永贵美美地想着,一想那白花花的大洋,他就心花怒放,有了大洋,啥都会有,自己一定能东山再起…… “他娘的!给我多扔手榴弹!别让狗日的靠近!重机枪,给我往死里打!——” 一箱箱的手榴弹被抛在地上,伪军们拧开盖,拉着火,接二连三的往外扔。 “轰!轰!轰!” 大楼外腾起一连串的炸烟。 “嗡……嗡嗡……” 天空中突然飞来四架漆着红色膏药的日本飞机,怪叫着扔下一颗颗炸弹,一时间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忽然赶来的飞机,让尹永贵更加猖狂,这家伙一边指挥一边破口大骂: “炸呀,给我炸!炸死这帮狗日的,炸死这帮乌龟王八蛋!” “呜呜——” 两架敌机怪叫着以最大速度从战场上低空掠过,甚至都能看到驾驶舱里戴着防风镜的日军飞行员的脸。 “哐!——哐哐!” 几颗重磅炸弹摇摇晃晃地落下,将大楼前炸得土石横飞,几个正在冲锋的士兵被气浪高高掀起,血肉飞溅。 众伪军大声喝彩,欢声雷动。 他们高兴得太早了,一颗航弹忽然忽忽悠悠地直坠大楼,“哐——”的一声,大楼东南角瞬时腾起一股巨大的炸烟,楼顶的两挺机枪连同射手被高高抛起,合着砖头、碎渣一起飞向空中…… “他娘的!连老子也炸!我操你祖奶奶!” 被震得头晕脑胀的尹永贵破口大骂,操起机枪照着飞机的影子就是一梭子。 伪军做困兽之斗,组成密集的火网,攻击部队如潮水一般冲上,又一片片地倒下…… “娘的!倾家荡产也要拿下!警卫连,准备上!”在后面观战的郭仲达大怒,立即当机立断。 “郭司令!不行!……这样打不行!”孟占山在一旁大喊大叫。 “为什么?” “敌人居高临下,火力太猛,还有飞机助战,攻上去也站不住!会死的很惨!” “那怎么办?”郭仲达大声问道。 “把敌人引出来!” “引出来?谈何容易!……狗日的现在恨不得缩在耗子洞里,哪里肯出来?” 孟占山耸耸肩,怪声怪气地大叫:“小鬼子不是来了吗?咱不能让狗日的白来!……咱得借助借助这帮二鬼子的老爹!” “啥?……”郭仲达哭笑不得:“都啥时候了,老兄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周围的士兵更是面面相觑。 孟占山的眼睛针锋般地看了过来,“切!谁开玩笑?” 郭仲达一脸的懵懂,反问道:“老兄,让伪军杀出来?谈何容易?狗日的没那么容易上当的!” “嘿嘿,事在人为!……我有一计,准保让狗日的上勾,你只管告诉我,周围500米左右,有什么适合伏击的地方?” 郭仲达想都没想,用手一指,“那儿!……南大街!” …… 第一百七十五章冲冠一怒为红颜(七) “郭军逃跑了!” “日本人打来了!” 尹永贵正做着美梦,手下人突然大喊。 他急忙操起望远镜观瞧,只见刚才还在拼死进攻的郭军,此刻己如潮水一般溃退,人丛中有人大喊: “北门破了!鬼子打进来了,快逃啊!” 郭军一个个如惊弓之鸟,你推我搡,开始拼命向南逃窜,阵形顿时大乱,有士兵甚至连武器都扔了,简直惶惶然如丧家之犬。 再往北看,北面腾起一连串的炸烟,剧烈的爆炸声震耳欲聋。 这家伙乐的一拍大腿,“哈哈!皇军终于打进来了,郭军想逃,没门!弟兄们,给我追!” 身边的马老三一琢磨,心存疑虑地劝阻道:“司令!再观望观望吧,望见日本人再追!” “去他妈的,扯那个淡!” 尹永贵很不屑地晃了晃手中的盒子炮: “再耽误龟儿子就跑了!给我追!抓到郭仲达者,赏大洋五百,官升三级!” 伪军们闻言,个个像被打了鸡血,发一声喊,七手八脚地打开商会大门,一窝蜂地追杀出去。 马老三一马当先,瞪着一双杀气腾腾的马眼,以令人胆寒的煞气发出瘆人的杀声: “杀!活捉郭仲达!——” 对于这位硕果仅存的别动队队员来说,小鱼小虾已经引不起他的兴趣,眼见败兵中有一个身穿呢子军装的家伙,这家伙立即舍生望死地猛扑上去。 众伪军一见马爷如此英勇,个个狗血上头,纷纷嘶声呐喊: “杀!——” “活捉郭仲达!——” 眼见郭军溃不成军,马老三杀得兴起,疾跑中双手打枪,弹无虚发,“啪啪啪!”一连串清脆的点射,每声枪响,必倒一人。 众伪军难得地争先恐后,主要是仗打得太顺了,对方全无斗志,只顾没命的撒丫子狂奔,伪军一路追来,气势如虹。 眼看追进了南大街,这里是买卖一条街,两侧都是二层的老式排楼。 100米……80米……50米…… 马老三的枪管已经发烫,视野中的溃兵越来越近,马老三忽然看到那个军官模样的家伙猛地将一双雪白的手套抛向半空。 那一瞬,颇有经验的马老三一愣,念头如电光火石般闪过: ——妈的!这是要投降? ——不对呀?哪有投降甩白手套的! ——坏了!这他妈怎么像是一种信号!” 这厮手上的功夫一点也不比脑子慢,在反应过来的瞬间就做出了动作,他紧急偏离了方向,几步窜到街边,奋力在墙上一蹬,借着一蹬之力双手一把攀上二楼的窗沿,准备来个高来高去。 排枪,就在这个时候响了——。 “呼呯呯——啪啪啪!——哒哒哒 ——哒哒哒!——” 无数条火蛇乍起,如瀑布一般从两侧倾泻而下。 两侧的窗口里伸出了无数个枪口,各种枪支同时开火,密集的弹雨将追赶的伪军打的东倒西歪,成片成片地倒下…… 已经爬到一半的马老三,瞬间体验了一把被十几发子弹同时击中的感觉。 他尚在半空中的身子瞬间被极度的炮烙感包围,像一只折翅的小鸟,忽忽悠悠地朝地面一头栽落。 纷飞的弹雨将南大街完全变成了屠宰场,到处血肉横飞,遗尸遍地,幸存的伪军连忙后撤,可身后的街口处却突然杀出一队人马,把后路瞬间切断,前面溃退的郭军又返身杀回,把伪军完全包了饺子。 伪军顿时炸了营,前拥后挤乱作一团,数百个伪军吓得面如土色,纷纷举枪投降。 在队伍中督战的尹永贵大惊失色,一连枪毙了好几个伪军却毫无效果,这家伙情知大势己去,连忙想效仿马老三来个高来高去,可他才窜到街边,就被一颗子弹击中,身子瞬间定格在墙边。 可他甚是悍勇,虽然中弹,却用手死死地扒住墙壁,迟迟不肯倒下。 “尹永贵!——” “狗日的,拿命来!——” 前街后街同时响起了两个撕心裂肺般的声音。 只在一瞬—— 两串子弹雨点般的泼了过去。 “噗噗噗!” 子弹穿透肉体的声音…… 尹永贵身上连中数弹,爆出一蓬蓬血雾,可这家伙依旧奋力挣扎,死撑着不肯倒下…… “啪啪啪……” “突突突……” “哒哒哒……” 随之而来的是暴风骤雨般的子弹,这家伙的死撑吸引来所有对手的火力…… 好惨! 呼啸的子弹让那具不甘倒下的尸体瞬间化做漫天花雨。 倒下的己不再是一具尸体,而是被拦腰打断,形成两截围着黄布片的肉团,肉团上千疮百孔,四下里冒着黑烟,身上的子弹袋尚在“僻里啪啦”地爆响。 巨大的震撼让最后几个还在顽抗的伪军瞬间崩溃,他们颤抖着抛下枪,高举双手跪在地上,再也不敢挪动半分。 谁都没有想到,这场引蛇出洞的好戏只持续了不到半小时就结束了,结局是以尹永贵为首的整整600多个伪军在一袋烟的功夫被团灭。 除200多人举手投降以外,剩下的近400多人,不是还有半口气,就是躺在地上永远也起不来了。 留守在商会大楼上的100多名伪军,远远望见远处的血腥杀戮,无不吓得浑身筛糠,立即开始四散奔逃。 眼看眼前的伪军被砍瓜切菜,又望见远处的100多个伪军像发了疯似的狂奔下楼做鸟兽散,在排楼上督战的的二六三团团长梁显达禁不住骂出声来: “我日你个姥姥,这二鬼子也太菜了吧!这么快就全完了?” 就这么一帮草寇,他带兵攻打了六七个小时,损兵数百,浪费了上万发子弹依然没拿下来。 可眼下,一个引蛇出洞的伏击成,才半小时的功天,就全划拉完了。 一旁的郭仲达感慨万千,举着冒着烟的花机关枪以不可置信的神情仰天长叹: “唉!非惟天时,亦亦人谋也!” …… 内敌已清,外敌的进攻却越来越猛烈,密集的炮火将城墙炸开数个缺口,日军从缺口处猛扑上来,守军拼死封堵,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 半空中,已经丢完炸弹的日机以密集的机关炮火覆盖城头,夹杂着烟尘和啸声的粗长火线在城头拉起道道青烟。 杀红了眼的日军飞行员早已忘记甄别敌我,猛烈的射击火力不断将自己人扯入其中,城上城下到处都是横陈的尸体和蠕动着的濒死的伤员…… 第一百七十六章冲冠一怒为红颜(八) 忽然恶化的战局,让郭仲达此刻已顾不上眼下的胜利,不断冲锋的鬼子,在飞机大炮的掩护下不计后果地一次次发起凶悍的冲锋。 守军的火力根本无法阻止日军兵临城下,只能用最惨烈的办法,放任日军由缺口冲上城头,然后搅在一起展开白刃战,基本上要以两三个甚至四五个同时对付一个,方能勉强压制日军。 郭仲达带着孟占山回到指挥部,日军的炮火不断落下,炸的指挥部外浓烟滚滚,电话机里不断传来各个阵地的呼救声。 郭仲达心中焦躁,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苦思着对策。 “孟司令!噢,不,孟团长,可有良策?”郭仲达大声问询道。 “唉,为今之计,只有立即突围!可关键是鬼子有飞机,还有大炮和轻重机枪,是他娘的什么来着?对!立体化作战。 狗日的就是凭装备碾压你,要突围很难呐?现如今,只有横下一条心,集中突围!” “嗯,和我想的一样,可是,往哪个方向突好呢?” “往西!”孟占山在地图上一指,“我带人打头阵,请郭司令断后!” “不行?我是主你是客,我带人打头阵,请孟团长断后!”郭仲达大声回答道,语气甚是坚决。 “郭兄,我的人都是精锐,你就别客气了!” “不行,我的人也不是泥捏的,就这么定了!” 说话间,一发炮弹“哐”地一声在指挥所附近爆炸,腾起大片的泥土,众人纷纷卧倒,孟占山却只抖落掉在地图上的泥土,眉头不皱。 对面的郭仲达早已趴伏在地,抬眼一望,却见孟占山如大山一般岿然不动,不由好生惭愧,连忙拍了拍屁股爬了起来: “嘿嘿!……想不到啊,想不到!孟团长居然是这样的牛人,非但足智多谋,还泰山崩于前而不惊…… 孟团长,如果我郭某这次大难不死,愿和您三拜九叩结为兄弟,不知您意下如何?” 孟占山一愣,随即咧开嘴笑了: “我说,兄弟!我老孟最不爱玩这些虚的,而且,我们八路也不兴这个…… 只要你真心实意打鬼子,在小鬼子面前抖出咱中国军人的威风,我自会在心里当你是兄弟,以后水里火力全不眨眼!” “好!” 郭仲达哈哈大笑,脸上满是欣赏: “痛快!真他娘痛快!我郭仲达就喜欢痛快人!……今天,我就是死,也要让您看看,我郭仲达够不够格! 梁团长!立刻收拢部队!挑出五百人组成敢死队,重武器一律丢弃,自动武器全部归敢死队使用,你带敢死队当第一梯队,我率其余士兵当第二梯队,卫生兵和伤员拖在最后,集中火力向西门突围。 记住!冲锋决不能断,前面的人倒下,后面的人立即填上,咱跟小鬼子拼了!” “是!跟小鬼子拼了!” 梁显达气壮山河地回答。 …… 突围战打响了,收拢后的部队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跟着敢死队呐喊着冲向西门,郭仲达率领督战队操着花机关枪在后面督战: “前进者生,后退者死!……” 队伍一路冲到西门,城门外的日军集中所有的炮火和轻重机枪,拼命封锁城门洞,士兵们冲出去一批倒下一批,狭小的城门洞附近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司令!冲不出啊,往后撤吧!” 陆震海擎枪在手,声音里夹杂着难以抑制的惊悸。 郭仲达纹丝不动,沉声道:“撤?往哪儿撤?四面八方都是敌人。” 郭仲达所言非虚,整个高平城己经打成了一锅粥,霹雳吧啦爆豆般的枪声响成一片。 鬼子己从东南北三门突入,正和断后的八路展开巷战,绵密的枪声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不绝于耳。 “司令!不如撤回去跟鬼子打巷战,到夜里再突围。”陆振海建议道。 “不行!你想让全城的老百姓都陪葬啊!……我郭某人就是死,也不能让人家骂我的祖宗!” 四面的喊杀声越来越近,眼见时间紧迫,郭仲达决心放手一搏! 眼下,包围高平县城的日军顶多有一个大队,当面之敌不过数百,而且,四架日机己经打光了弹药陆续返航,郭仲达自信,以自己数千之众,吐口吐沫也能把小鬼子淹死。 他迅速分兵,将手下另分出两股,由梁显达和陆振海率领,顺着西城墙上的两处缺口一拥而下,自己则带兵冲击城门。 他的分兵策略终于凑效,日军的火力顿时分散,大队人马冒着弹雨冲出城外,直取当面之敌。 然而,变故,突然就发生了…… 随着一阵隆隆的马达声,日军的阵形突然一分,两辆坦克喷着浓浓的黑烟,张牙舞爪冲杀出来。 郭仲达大吃一惊! 眼前是两辆89式中型坦克,它们的参数郭仲达耳熟能详—— 主炮为1门90式57mm短管坦克炮,身管长18.4倍径,初速350m/s,最大射程5700m,备弹100发,炮弹可穿透100m处的25mm垂直钢装甲,尚装备有2挺91式6.5mm机枪,备弹2745发。 另外,其正面装甲仅为17毫米,虽然和主流坦克相比弱到了极点,但对于缺乏反坦克武器的中国军队来说,却是无敌的存在。 这样的大杀器突然出现,让郭仲达顿时一惊。 果然,两辆坦克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哪里有防线被突破,两辆坦克就冲到哪里,它们用炮火组成一道道弹幕,用机枪洒出一片片弹雨…… 冒死冲锋的郭军,纷纷倒在急风暴雨般的火力中,仅仅十几分钟,就倒下了三四百人。 郭仲达的脸都气白了。 如果不能尽快突出西门,其他方面的日军一旦杀到,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更何况,自己还和孟占山争打头阵,却在区区数百日军面前踟蹰不前,简直是情何以堪。 一股浓浓的热血突然上头,郭仲达用尽浑身的力气大喊: “弟兄们!没有退路了!这里就是我们的葬身之地,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杀啊!杀光小鬼子!” “杀啊!杀光小鬼子!” 无数个声音在应和。 喊声未落,郭仲达已“唰”的抢过一个炸药包,迎着嗖嗖的弹雨就要往上冲。 侍卫谭海急了,突然伸手一拽,一把拉住郭仲达,随后大呼: “司令!咱部队不能没有您!让我去!……弟兄们!冲啊!” 说完抢过炸药包,飞身冲了上去。 十几个敢死队员抱着炸药包紧随而上,随着谭海呼啦啦的包抄了上去。 担任掩护的士兵拼命射击,虽然他们的子弹打在坦克上只是一个白点,但却对坦克周围的掩护步兵构成了致命的杀伤。 日军的坦克非常狡猾,就游荡在300米开外开枪开炮,虽然战场上已经硝烟弥漫,但要想穿过这300多米的死亡区域,实在是难上加难。 大部分爆破手都选择了疾跑,试图以最快速度冲过火网,可却纷纷倒在了弹雨里。 只有谭海,凭着一身功夫,以一种快得令人炫目的低姿葡匍呈“s”形迅速接近坦克,可他在冲到距离坦克只有十几米左右的距离时,还是被日发现,密集的弹雨接连打中他的肩膀和腿部。 “他奶奶的,拼了!……小日本,我操你姥姥!……” 喊声末落,谭海己拖着伤腿一窜而起,猛地拉燃导火索,身子原地旋转360度,像掷铁饼一样将炸药包抛了出去。 炸药包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形,不偏不倚正落在一辆坦克前面,只听山崩地裂一声响,两侧十几个步兵全都飞了出去,几乎在同时,谭海也被机枪打成了筛子…… 腾空而起的炸烟把坦克熏得焦黑,履带“哗啦哗啦”断裂,坦克前部燃起熊熊大火,趴在那里动弹不得, “谭海!——” 远方的郭仲达撕心裂肺地一声喊,手中的花机关枪射出一连串愤怒的子弹…… 剩下的一辆坦克变得更加疯狂,与此同时,远处的数门步兵炮也拼命开火,剧烈的爆炸声中,冲锋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倒在血泊之中。 紧急匍匐在地的郭仲达泪目了,大颗大颗的泪珠和着泥土在熏黑的脸上肆意流淌……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集百万之众的淞沪会战,血战3个月,牺牲了30万人,仍然挡不住日军,仅以血肉之躯去对抗钢铁洪流,谈何容易…… 此时此刻,他已不再有恐惧了,娘的,既然非死不可,那就死在冲锋的路上,我要让那个孟占山看看,老子配不配和他兄弟一场…… 第一百七十七章冲冠一怒为红颜(九) 三里地外的走马坡,鲁大明按照孟占山的指示带着二营三营终于完成了任务。 他们先是每人先挖一个卧射掩体,把身子掩蔽下来,然后顺着掩体往下挖,挖到能直起腰,最后变成一个单人散兵坑,然后再把单人散兵坑向上下左右扩展,串连成一条条战壕,再由一条条战壕连结成一张巨大的战壕网。 这样,在高平城以西三里地的旷野上,两个小时之内就奇迹般地诞生了许多纵横交错的战壕,密密匝匝如同蛛网。 挖完工事,没有做任何停留,鲁大明就留下一个连守卫,带着其余人马立刻奔赴高平县。 远处的枪炮声仿佛无言的命令,不断催促这支队伍以最大的行军速度前行,不断密集起来的枪炮声,让鲁大明原本焦虑的险上更是添上一层寒霜,他明白,远处的战斗己到了最关键阶段。 “队长,你听,枪炮声越来越密集了,孟团长他们处境不妙啊!” 听到枪炮声,警卫班长刘福不无担心地边跑边喊。 自从大王镇一战,刘福已经对孟团长佩服的五体投地,此刻耳听前方战事正酣,心里的牵挂己经达到了极点。 听到刘福的话,鲁大明使劲地点了点头,“走,去看看!” 他带着刘福飞步奔上附近的一个小土丘,取出望远镜朝远处观望起来,三里外的战场立刻映入眼帘—— 数百名日军正在围攻北门,本来明净的天空,现在已被硝烟和尘土混合出浓浊的雾霾。 一辆坦克中弹起火,另一辆坦克正在火力全开,日军的火炮和轻重机枪把西门打成了一片火海,冲锋的国军不断地倒下,后续部队却依旧嗷嗷叫着冲向敌人。 眼见场面如此惨烈,鲁大明沉声命令道: “刘班长,都看见了吧?国军已经像磁石一样把鬼子给吸引了,鬼子的后面连个警戒哨都没有,我们正好来个出其不意,打狗日的一个措手不及!” 刘福兴奋得连连点头: “就是,就是!……孟团长太狡猾了,把咱们分成了两部分,小鬼子做梦也想不到,咱们后面还会有援军,而且还是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头。” 鲁大明一愣,随即笑骂道: “去!你狗日的才是老鼠!……通知二营三营,打枪的不要,悄悄接近敌人,扔下背包、粮袋,轻装投入战斗。 十分钟之内,战斗必须打响!这一仗不讲章法了……接敌后立即发挥最大火力,每个人都给我死打硬冲,越猛越好!” “是!——” 刘福大声回答,然后迅速跑开,片刻之后队伍里就在不断传话: “打枪的不要,悄悄接敌……” “扔下背包、粮袋,轻装投入战斗……” “死打硬冲,越猛越好……” 整个队伍迅速拉成扇形,向西门包抄而去…… …… 日军显然没有料到,居然还会有援军。 前方,就在几百米开外,日军正在拼尽全力狙击国军,突然,背后响起了密集的枪声。 猝然回头的日军惊讶地发现,上千人马正举着手榴弹,挥动着明晃晃的刺刀,一声不吭地从背后掩杀过来。 原本平稳的后方阵地,立时枪声大作,在密集火力的打击下,好多日军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打倒在地,拖在后面的炮兵阵地更是猝不及防,连大炮都来不及调转就被灰色的浪潮吞没…… 城外的火力骤减,眼见大部分日军放弃阻击,掉头迎击背后的突袭,郭仲达脸上一愕,随即欣喜若狂: “弟兄们!二六四团来啦!我们的援军来啦!……冲啊!” “天吶,还真有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时候?……难道真是二六四团?”一旁的陆振海还是有点将信将疑,以他对张德江的了解,那绝对是个明哲保身的家伙。 士兵们听说援军到达,立时精神大振,一个个踏着同伴的尸体鼓勇再战,勇猛地扑向已经略显慌乱的敌军。 战场上的形势陡然转向,城门外的日军腹背受敌,加之众寡悬殊,一时间进退失据,乱作一团。 很快,抵挡不住的日军开始纷纷向两侧逃窜,连那辆硕果仅存的坦克也变得惊慌失措起来… 郭仲达带领士兵杀开一条血路,一路飞奔,迎面冲来的却是灰色的浪潮,他顿时惊得目瞪口呆,一旁的陆振海却兴奋地大喊: “司令!不是二六四团!……是八路!……还是八路!” 郭仲达呆呆地望着冲来的八路,激动的语无伦次: “娘的……这次……欠八路……可欠大发了!” 敌人的包围圈完全被冲散,国军和八路合二为一,一边射击,一边向远处的旷野狂奔而去。 鲁大明带领百十人把守着缺口,手中的机枪和步枪向两侧喷出耀眼的火蛇…… 最后到达的是担任断后任务的一营,他们个个浑身是血,脸上一片混沌,一眼望去已不足百人。 浓浓的硝烟中,鲁大明提着驳壳枪在人群中四处寻找,嘴里发出嘶哑的吼声: “孟团长!老孟!你在哪儿啊?——” 没得到回答的鲁大明急得满头大汗,一把拦住数人: “兔崽子!大陈、小四、吴大江!……你们他妈的把孟团长丢哪儿了?” “大队长,孟团长在最后面呢!他非让我们先走!” 吴大江大声回答道,脸上满是泪痕。 听到回答,鲁大明心里痛苦地揪成一团,他不顾一切地朝队伍最后跑去,刹那间就红了双眼…… 队伍的最后,一个大汉浑身浴血,头缠绷带,汗水拌着黑灰、泥土和血浆,把他那张国字脸弄得不成样子,但他的双眼正在喷火,黄橙橙的子弹壳正带着青烟从他手中的轻机枪里不断跳跃而出…… 他的身后,遍布尸体和瓦砾,大批鬼子兵正在一前一后两辆坦克的掩护下,自城门洞内鱼贯而出。 浓浓的硝烟之中,坦克发出巨大的轰鸣,摇摇晃晃地碾压过横陈的尸体,两侧的履带血肉飞溅。 大汉射出的子弹在坦克的外壳上擦出一溜铁渣火星子,旁边的步兵成排地倒下,可坦克却毫发无伤,微扬的炮口突然迸射出一团耀眼的火球。 “老孟!卧倒!——” 只在一瞬,鲁大明一个虎扑,把孟占山压倒在地。 “哐!——”的一声,一发炮弹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爆炸,激起的泥土碎石冰雹般的砸在两人身上,炸烟中,几个战士被炸的四分五裂,天空中下起了一阵血雨。 鲁大明在孟占山身上摘歪了二下就不动了,鲜血从他的军装里汩汩浸出。 “大明!” 孟占山狂吼一声,身子一抬把鲁大明掀翻在一旁,然后一把揽在怀里: “大明!你醒醒啊,你醒醒!——” 鲁大明艰难地睁开双眼,“哇”的吐了一口鲜血,嘴唇蠕动了好半天,终于吐出了模糊的一句话: “快跑……我死可以……部队不能没有你。” “不行!——” 孟占山一把抛掉轻机枪,不由分说,背起鲁大明撒腿就跑。 他跑的是如此之快,简直脚下生风。 “大明!……你他娘的别装熊……想撒手就走?门都没有…… 你听着!……只许你活着,不许你死,你听见没有? 我求你啦,大明……” 孟占山边跑边哭,眼泪成串地滚落…… 他们身后—— 两辆坦克怪叫着碾过尸山血海,横冲直撞而来…… 被压爆的人体发出瘆人的脆响,猝然喷溅的血泉,合着浓浓的血腥味,形成一幅惨绝人寰的地狱景象…… 第一百七十八章冲冠一怒为红颜(十) 太阳已经爬上三竿,日军嚎叫着追了上来。 三辆坦克一马当先,它们吼叫着,射击着,排成一路横队吱吱嘎嘎地轧将上去,短粗的炮管每隔几十秒就放出一炮,每发炮弹都能把对方炸倒一片。 眼见越追越近,对方士兵慌慌张张地开始还击,可这些铁疙瘩实在是太硬了,子弹打在上面火星直冒,却连块铁皮都打不下来,一连串手榴弹在坦克周围接连爆炸,却只能让这些重达11吨的庞然大物左右摇晃两下。 三辆坦克越追越兴奋,蹬透油门,开足马力朝人群迅猛地碾压过去,把自己的步兵远远地抛在了后面,其中两辆坦克履带上已经沾满了对手的鲜血。 “哈哈,可怜的支那人,恐怕连反坦克炮是什么样都没见过,居然拿着步枪和手榴弹来对付我们,简直是可笑至极!” 坐在1号坦克车里指挥作战的永尾太郎大发感慨,同时还瞪大眼睛欣赏着对手一个个被碾压。 他很享受这种感觉,这要比用坦克炮和机枪消灭敌人过瘾多了,不仅能近距离感受到冲天而起的血雨,而且还能倾听那诱人的碾压声。 对手的孱弱和无力使一向喜欢虐杀的永尾感到很过瘾,他通过这种最原始的作战方式感到无比的满足。 瞭望孔中,不断有跑得慢的家伙成为肉饼,甚至有倒霉蛋先被撞飞又被碾压。 “加速前进!——” 永尾太郎嘶声大喊,浑身兴奋的直打哆嗦。 已经完全放弃抵抗的支那士兵疯狂逃窜的模样,让永尾太郎忍不住发出变态的狞笑。 可是,就在此时—— 他透过瞭望口惊讶地发现,那些正在逃命的士兵,突然就大片大片地消失了。 ——吶尼?发生了什么事情? ——呦西!看清楚了。 眼前烟雾缭绕的旷野上,突然出现许多条纵横交错的战壕,那些疯狂逃命的士兵纷纷跳入战壕转入地下,坑坑洼洼的地面上仍在逃亡的士兵越来越少。 ——八嘎!居然来这一套,以为这样就可以逃脱碾压了吗?那就感受一下被活埋的滋味吧。 永尾太郎踏动油门,坦克踉踉跄跄地爬过壕沟,冲上这片新挖的阵地上,用它那宽大沉重的履带,在刚挖成的战壕上恣意碾轧,想把对手埋进土里。 可他忘了,他的坦克只是性能落后的89式坦克,正面装甲只有17毫米,更不用说孱弱的底部了。 这是八路精心设计的“探底爆破”术,这些坦克刚刚冲上战壕,就成了怒涛中行驰的海船,摇摇晃晃外加上下颠簸,所以不得不减慢速度。 早已准备好的战士,隐蔽在战壕里大概估算着,在坦克就要碾压过来的三四秒前,迅速拉燃身前的炸药包,然后亡命似的飞窜到拐角处的防炮洞内。 “轰”的一声,3号坦克燃起熊熊大火。 “轰!轰!” 又是两声,4号坦克也趴了窝,1号坦克好生幸运,由于对方的估算有误,只被炸了个趔趄。 饶是如此,冲天的热浪也把永尾的头发烤得焦糊,若不是他低头快,小脸都得被涌入瞭望口的热浪烤焦。 永尾惊骇至极,猛打操纵杆,驾驶着冒着鲜红火焰的坦克疯狂掉头,冒着黑烟拼命向后逃窜…… 眼见坦克被袭,后面的步兵嗷叫着冲了上来…… 战士们等待的就是这一刻,随着霹雳般的一声喊“打!——”,纵横交错的战壕内,一簇簇人头一下子冒了出来,机枪,步枪和手榴弹旋风似的迎着敌人劈头盖脑地打了过去。 密集的火力如死神镰刀一般,不断收割着敌人的性命…… 失去了飞机掩护的日军,现下又失去了大炮和坦克,终于抵敌不住,在一阵叽哩哇啦之后,众日军如蒙大赦,纷纷收拾起轻重机枪,交替掩护着向后方退去…… 日军的撤退,让原本激烈的交火立刻变得稀松,刚从激烈的战斗中脱身的战士们,纷纷从战壕内跃起,开始有组织的朝南亭集一线撤退。 大队人马终于赶到南亭集,静卧在沙袋后的二六四团士兵望着飞奔而来的灰黄两色人潮,一时间大惑不解。 张德江在望远镜里远远望见飞奔而来的郭仲达,连忙“司令!司令!”地高喊着迎了上去,却被郭仲达一脚踹翻在地。 眼见前有接应,后无追兵,奔跑中的士兵纷纷瘫软在地,有的放声恸哭,有的大喊大叫。 生死相搏的战斗终于结束了,就像夏日里的一场暴风骤雨,来得快,去得也急。 幸存者们有的在为自己的全身而退而感到幸运,有的则因同伴和战友的牺牲而在品尝痛苦和悲伤。 郭仲达急切地分开众人,找到因为体力透支正躺在地上猛喘的孟占山,“噗通”一声双膝跪地,一把握住孟占山的双手,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终于,他缓过一口气来,通红的双眼大滴大滴地淌着泪,哽咽着说: “孟团长……我……我他娘的自己的部队……都……望而却步……在一旁看热闹……您……您却甘冒奇险……舍身来救……使我和部队……免受灭顶之灾! 我……我……我不是人呐……简直瞎了眼……先前居然……居然去袭扰贵部……实在是……狼心狗肺……猪狗不如啊!” 望着涕泪纵横的郭仲达,孟占山柔声劝导: “郭老弟……你不必自责……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你们刚才打鬼子的劲……我都看到了…… 你和你的部下都不是孬种!……就冲这……我孟占山以后就当你是好兄弟……咱们共同抗日……肝胆相照!” 郭仲达听了百感交集,颤声道: “大哥!……你认我这个兄啦?……太好了!……大恩不言谢!大哥!……我郭仲达从此以后和大哥您肝胆相照……共赴国难……若是口不应心……让我天诛地灭!” …… 第一百七十九章惊涛骇浪(一) 高平县一仗,教导大队损失惨重,1500多人马,只剩下不足千人。 郭仲达的抗日救国军同样损失惨重,虽然在教导大队的掩护下撤出了战斗,却伤亡2000余人,团以下军官伤亡达50余人! 不过日伪方面同样损失惨重,尹永贵毙命,高平县警备大队损失殆尽,增援的西尾大队也损失了一个中队,还损失了一个战车小队。 少了尹永贵的部队,日伪军明显力不从心,虽然派出一个日军中队把守高平县城,却对周围的大片村镇再也无能为力,结果便宜了八路军和郭仲达部,他们迅速填补了空白,扩大了自己的根据地范围。 军分区首长颇感踌躇,照理说,孟占山未经请示就调动大队人马去攻打商平县城,显得无组织无纪律,特别是经此一战,教导大队死伤惨重,实在是罪责难逃。 但从实际情况来看,这是一场空前的混战,日伪军同样损失惨重,一进一退,军分区的根据地反而扩大了。 更重要的是,经此一战,八路军与郭仲达化敌为友,军分区受日伪顽三面夹击的不利态势彻底得到改变,来自侧翼的压力徒减。 战后当天,郭仲达就派来了自己的军医杜逢山,军分区医院当天就在刘院长的主持下对鲁大明进行了手术。 躺在手术台上的鲁大明已是体无完肤了,腹部的绷带一打开,青灰色的肠子就从创口里滑了出来,而且腹腔因为肠道破裂严重污染。 经过检查,鲁大明全身竟有6处伤口,而且全是弹片伤。 刘院长当下就傻眼了,这么重的伤他以前从来没治好过,好在有杜逢山在,此人以前是私立北平协和医学院的大夫,医术相当了得,在他的帮助下,一共取出了8块弹片,还修补了破损的肠道,终于保住了鲁大明一命。 战后第5天,郭仲达又派人送来了子弹五万发,手榴弹三千枚,还有大洋三千,西药11担。对于缺医少药、物质匮乏的八路军来说,这简直是雪中送炭。 郭仲达在给陶司令的亲笔信中说: “八路军冀西军分区陶司令,先前郭某利令智昏,无端进犯,然贵部不计前嫌,救我部于水火之中,郭某感激涕零。 近闻贵部孟占山团长为救我部,居然甘冒违令之险,舍生忘死,牺牲巨大,实令郭某不胜惶恐。 滴水之恩当涌泉答报,一点薄礼,实难出手,万望笑纳。 贵部孟占山团长,实乃大智大勇之士,在下不胜钦佩之至,万望贵部信之任之,切勿予任何处罚。 郭某只此一愿,万望陶司令满足,则郭某不胜感激。 有孟团长在,郭某今后定当与贵部精诚合作,共御外辱,若口不应心,必遭天谴!……” …… 开战斗总结会时,陶司令仰天长叹: “唉,为了一个郭仲达,搭进去我多少血本啊,阵亡五百,战伤一百,还是我最精锐的军分区教导大队…… 孟占山啊,孟占山……这个臭小子真该被赏个枪子!” 徐政委听了,眼眶不觉就湿了,但他很快就控制住自己,劝陶司令道: “老陶,别这么说,咱的牺牲是值得的…… 现在我们与郭仲达化敌为友,战略态势大为改观,可以说烈士们的血没有白流。” “就是!” 陆参谋随声附和道: “最重要的是郭仲达看起来是真心实意的,又送军火又送物资的,不像是虚与委蛇…… 这比起那些墙头草来说要强多了,我们是实实在在少了一个对手,多了一个朋友。” “切!” 李昆一脸的不屑,阴着脸看着陆参谋: “陆参谋,你还没整明白!这小子在给陶司令的信中是咋说的?嗯?……什么有孟团长在,郭某定当与贵部精诚合作,共御外辱!…… 那意思是说,有六郎杨景一杆枪在,大辽国才永不造反…… 合着这小子跟我们合作,全是看着孟占山,这不是变相在威胁我们吗?……” 陆参谋愣了一下,看了看陶司令,又看了看李昆,灰着脸苦笑着说: “倒也是,这家伙生怕我们处罚孟占山,所以将我们一军。” 徐政委笑了: “我们管他看谁呢,结果好就行!…… 我理解郭仲达此刻的心情,孟占山擅自带领部队去救他,他感激涕零,生怕我们处罚孟占山,所以出此一策。” “那我们也不能听他指挥,不管怎么说,孟占山同志这次未经请示擅自行动,给教导大队造成了相当大的损失,就凭这一点,枪毙他都不过分,怎么能不处罚呢? 郭仲达不让处罚,咱们就不处罚了,这算什么事?”李昆说得激愤,脸都涨红了。 徐政委却心平气和,点着一根烟,悠悠地吸了两口,慢腾腾地说: “我说,李参谋长,这也末必不是一件好事,起码说明郭仲达这人有情有义,和这样的人合作,我心里反倒踏实一些。” 陶司令的心里好像颇为复杂,他盯着地图喃喃自语道: “娘的,经历了这么多次处罚,这小子还是死性不改,一到了战场上就由着性子干,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徐政委淡然一笑: “老陶啊!我记得你曾说过…… 像孟占山这样的同志,到了战场上绝不会让你的规定束缚住他的手脚,从战争的目的无外乎胜利这一点论,手下有孟占山这样能因时因地灵活机动地执行命令、出色完成任务的指挥员,我们应该感到庆幸才是!…… 怎么,现在你变了?” 陶司令望了望徐政委,他也乐了: “我说,老伙计,变得不是我,是你啊……你从什么时候起,也开始处处替他说话了。” 徐政委意味深长地看了众人一眼,推心置腹地说: “我说,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当初许达那么说,他说,要了解孟占山同志,需要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 这一路走来,我发现,虽然孟占山同志多次违纪,却总是能带来的结果。 这是个眼光特毒的家伙,只能占便宜不能吃亏,而且还胆大包天,这世上的事就没有他孟占山不敢干的。 这是把双刃剑,很锋利!关键是我们使剑的人,怎么去运用好他。” 陶司令听了哈哈大笑: “得,我本来还想给孟占山一点处罚,可是现在不行了,不光是你徐政委,连人家郭仲达都替他说话了,为了抗日大局,我看这次就不处罚孟占山了,大伙看行吗?” 徐政委回答得很干脆: “行!我看行!……咱们看问题就得从大处着眼,为了不使郭仲达产生误会,不破坏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抗日统一战线,咱们就这么办!” “我也同意!”陆参谋也是一脸的欣慰。 李昆看了众人一眼,嘴唇蠕动了两下,想说啥,却没说出口,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最后,军分区做出决定: 鉴于孟占山同志未经请示就率队攻打县城,造成所部较大伤亡,本应严厉处分,但考虑到此战消灭了尹永贵部,还扩大了抗日根据地,并促成与郭仲达部的抗日统一战线,因此对孟占山同志的错误不予追究,对其战功不予表彰,功过相抵。 次日,陶司令把孟占山叫到了司令部,屏退左右,劈头盖脸地一顿训斥。 陶司令声色俱厉道: “好你个孟占山,你真牛啊,我看要是给你一部梯子,你能爬到天上。 你未经请示就带领教导大队攻打县城,我不怪你,毕竟你没有电台,请示会耽误时间。 你攻打县城造成所部较大伤亡,我也不怪你,毕竟你消灭了尹永贵部,还促成了统一战线。 可我要说,你小子动机不纯,你攻打高平县城,真的是为了配合郭仲达嘛?真的是为了建立起统一战线嘛? 不是!这不是你的主要动机,你小子还有别的小九九,是不是?” 孟占山不禁一阵心跳,怔怔地看着陶司令,一声不吭。 陶司令盯着孟占山,接着道: “……我告诉你,不要以为你做得隐蔽,我就不知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在咱们军分区,只要你做了,我就能掌握。 你说!你不顾一切去攻打高平县,是不是为了一个叫余波的国民党女军官?她死在尹永贵手上,你千方百计要为她报仇,是也不是?” 孟占山怔住了,低下脑袋,额头上冷汗直冒。 “不说话?不说话就是默认了!……你个臭小子,你不是江湖上的大侠,你是八路军指挥员!你怎么能带着队伍去谋私利呢? 你打仗是有两把刷子,可怎么偏偏就在这些核心问题上,总是意气用事,为了一个国民党女军官去打仗,真让我为你害臊!” 听到这儿,先前还唯唯诺诺的孟占山突然昂起头来,直愣愣地盯着陶司令,把脖子一梗道: “陶司令,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所以单独训斥我…… 可你知道嘛,陶司令!这个国民党女军官她不是一般人…… 她面对七八个鬼子骑兵都敢以命相搏,宁死不屈。她为我提供秘密情报,我才能在黑水河大桥干掉两个鬼子小队。她为刺杀汉奸尹永贵,深入虎穴,舍生忘死。她力劝武长胜放下武器,才使我们避免了两败俱伤…… 这是一个奇女子,是一个为了抗日宁愿赴汤蹈火的人,在最后时刻还宁死不屈,和扑上来的敌人同归于尽。 这样一个人,不但惨死在尹永贵手里,还尸骨无存,我……我……” 孟占山说不下去了,突然间鼻子一酸,眼泪吧嗒吧嗒就掉了下来。 陶司令愣住了,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孟占山哽咽了一会儿,擦了把眼泪,脸上已经由红转白: “陶司令,我不光是为了余波,你知道这尹永贵杀了我们多少人?…… 狗日的杀了罗教导员,杀了常大山,杀了黄新庭,杀了丁大力,马顺……还杀了武长胜,还有那么多的老百姓…… 让狗日的多活一天,就是对烈士的不敬…… 他郭仲达带领人马攻打高平县,已经把小鬼子和伪军全都紧紧吸住,机会千载难逢! 所以,我为什么不打?有命令我要打,没有命令,我也要打…… 说我意气用事,我承认,可这话只说对了一半,我不是蛮干!机会摆在眼前,即能打痛敌人,又能帮助友军,还能为那么多死去的战友报仇,我为什么不干? 司令,就是这!我孟占山就认这个理,为了这,您要撤职要枪毙随便!杀了尹永贵,我死而无憾!” 孟占山说着,呈立正姿势昂立,头上似乎笼罩了一层顶天立地之气。 陶司令没词了,他发现,眼前这个看似冲动的家伙,其实心里很有数,也很有口才,有些话,愣是被他说得惊心动魄。 他现在已经有些无法判断孟占山的对错了,甚至有点茫然。 愣了好半天,陶司令才说: “你小子!你的活也不无道理,不过,我对你有一个要求…… 我并不反对你打没有命令的仗,因为我们通信落后,而战场上的形式瞬息万变。 可是,你是一个八路军指挥员,一切应以革命利益为重,无论何时何地,都应该把革命利益放在第一位!当个人感情和革命利益一致时好说,可当个人感情和革命利益发生冲突时,你必须以革命利益为重,知道吗?” 孟占山重重地点了点头: “知道,司令员,我记住了!” …… 由于鲁大明伤重,需要恢复一段时间,军分区决定由孟占山暂时代理教导大队大队长,何长顺官复原职,仍然担任老一团团长。 有了郭仲达这个坚定的盟友,军分区的侧翼变得异常安全,日伪军元气大伤,一时半会儿再也无力来犯,李家洼一带出现了少有的和平时光。 可是,任谁也没有想到。 平静的军分区,会迎来一场惊涛骇浪…… 第一百八十章惊涛骇浪(二) 半个月以后,远在阜平的晋察冀军区司令部,突然收到了一封措词严厉的举报信。 信中列举了大量事实,说明军分区教导大队代理大队长孟占山独断专横,多次违令行事,而且屡罚屡犯,而以陶司令为首的军分区领导,面对孟占山同志的违纪问题,总是避重就轻,从轻处罚,以至于该同志日渐跋扈。 最近一仗,该同志更是擅自行动,给教导大队造成了伤亡三分之一的严重损失。 信中指出,目前部队的纪律性令人堪忧,长此以往,必将出大乱子。 而且,这还不是一份匿名信,落款有“何长顺”三个醒目的大字。 军区领导极为震惊,马上派了一位特派员前来调查。 天气仿佛在一夜间就热了起来,空中的云朵似乎都被太阳光烤化了,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了下来。 五天以后,在丝丝细雨中,李家洼终于迎来了军区特派员! 军分区上下对即将到来的特派员都异常重视,陶司令亲自带着警卫连前出到徐家坡迎接,以应付任何突发状况。 新来的特派员姓李,名康达,他一到军分区就忙活上了,经过简单的寒暄,很快就找来了何长顺团长了解情况,然后召开了团以上干部参加的内部讨论会,除了孟占山以外,连刚刚伤愈的鲁大明都有列席。 讨论会上,特派员一上来就宣读了反映情况的信件。 会议室内烟雾腾腾,烟头遍地,陶司令踩着烟头踱着步,口里还狠狠地吸着一根叶子烟。 在他旁边,李昆和陆参谋一左一右端坐不动,脸上全是一幅惊异的表情。 徐政委要过材料,捧在手上一丝不苟地看了下去,看到材料下方赫然落着何长顺的大名,徐政委一向亲和的脸上不由泛起了寒霜。 徐政委一口气看完了材料,沉思良久,然后站起身背起手,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踱了好几圈,终于回到座位上坐下。 特派员挑起眉毛问徐政委:“老徐? 你是抓政工的? 你来说说,这份材料反映的属实吗? 犹豫片刻,徐政委和特派员对视了一眼? 平静地说: “基本属实? 但是? 对于材料中的问题? 是有必要进行争论的。” “噢?说来听听!” “唉? 一言难尽呐!……这个孟占山? 是个老革命? 参加过反三路围攻? 反六路围攻? 血战漫川关? 嘉临江战役,山城堡战役等一系列战斗,爬过雪山? 也过过草地…… 可是? 怎么说呢?……这个同志多次立有战功? 又多次受过处分? 奖励不少? 处分也一箩筐? 兜兜转转,职务也上上下下好几回。” “噢?……”特派员听到这里,惊讶地叫出声来:“我的天……这样的同志还真是少见!……要我说,在咱晋察冀军区,恐怕找不出第二个!” “是啊!……这个同志非常特别,毛病多,是个刺头,可打仗却是把好手…… 不错,我和陶司令多多少少都对他都有点维护,人才难得嘛,对于这个刺头,我和陶司令一直抱有很大期望。” “嗯,我听说过他,营盘山一战就是他打的吧,战果辉煌,却是拿着枪顶着上级的脑门换来的,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可是,同志们,这功是功,过是过,三大纪律是我们克敌制胜的法宝,如果有同志一再违抗,那就必须严惩!否则治军不严,那就军不成军了。”特派员一路说来语重心长。 徐政委的脸上显出一丝痛苦的表情,他苦笑一声说: “您说的不错,特派员……可是…… 在对敌斗争的复杂环境里,情况千变万化,而我们的通讯条件又差,往往跟不上情况的变化,有时候,我们的指挥员往往面临两难的选择。 在这种时候,可能大多数指挥员会求稳,力求按照既有的命令行事,可孟占山同志不同,他往往会选择求变。 这其实是很考人的,一旦一锤子砸歪了,那就成了胡来、抗命、骄傲自大、独断专行,无疑会受到严厉处罚。 可是,我们通过观察发现,孟占山同志眼光非常独到,往往能突发奇想,看得准,打得很,虽然也有牺牲,但和他取得的战果相比,往往是非常值得的! 所以,特派员,对于孟占山这样的同志,我们是不是能网开一面,允许他因时因地,灵活机动地执行任务……” 特派员“哦”了一声,蹙了一下眉头,陷入了沉思。 一直低头不语的何长顺突然站了起来,大声道: “我还有一个重要问题要反映,孟占山同志在攻打大王镇一战中,纵兵抢了十来户老百姓的公鸡和煤油,这算什么?简直是胆大包天!” 会议室的气氛一下了就凝固了,一种说不出的震惊,突然塞满了陶司令的心胸,他侧过脸来盯着何长顺问: “何团长,孟占山同志真这么干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何长顺顿了一下,他不想暴露给他提供消息的人,于是含糊地回答:“基层的同志反映的。” 一旁的鲁大明突然站了起来,大声道: “何团长说的不对!是我下的命令,和孟占山同志没有任何关系!” 何长顺的脸色瞬间就严肃起来,反驳道: “鲁大明同志,我提醒你,我们是在做严肃的讨论,不能对组织说瞎话,更不能袒护某人!” “廖政委,你来说,到底有没有这回事?”陶司令问。 “……有……不过……当时的情况特殊,孟团长想用火攻,需要鸡和煤油,我们要买,老百姓又不卖。 如果强攻,必然会造成很大损失,所以情急之下,不得不那样做……” “那也不行!” 何长顺伸手在桌子上拍了一下,大声吼道: “我们八路军的政策谁不知道,嗯?……连老百姓的一针一线都不能拿,何况是抢了老百姓的鸡和煤油!” 鲁大明的脸顿时涨得青紫,一时竟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廖参谋却沉声道:“何团长,战斗是复杂的,在那样的时刻,我们冒着巨大危险深入虎穴,必须尽快解决战斗,我们通过一些非常规的手段迅速解决战斗,大大减少了战士的伤亡,你为什么不看到这一点呢?” 何长顺大怒:“那也不能不择手段!” 鲁大明也火了,大吼道: “不择手段也是手段!某些人只会死打硬拼,结果成了俘虏,还有脸跑来挑刺找茬,要不是我们,你早成了阶下囚!” “行了!” 陶司令终于克制不住了,厉声喝道: “太不像话了!……看着你们成什么样子?还有没有一点干部样?嗯?……谁再吵就给我出去!别在这里丢人!” 陶司令的话说得很重,会议室里一时间鸦雀无声…… 终于,特派员打破了沉默,朗声说道: “好了!同志们,通过刚才的讨论,情况已经很清楚了…… 孟占山同志的错误是严重的,我们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他一下就违反了两条,而且还是头两条…… 我们不能把主要精力都放在军事上,放松了思想教育,仗打的再好,如果失去了民心,又有什么用?…… 所以,我认为……对于孟占山同志,我们必须采取强硬措施,同时派人去给大王镇的老百姓道歉。” 陶司令微微一怔,反问道:“特派员,你说的强硬措施是什么意思?” 特派员犹豫片刻,毅然道:“第一,立即逮捕孟占山。第二,审问以后,如果情况属实,立即开除党籍,清除出人民军队!” 陶司令愕然…… 一直没有发言的许达再也忍不住了,“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看着一脸严肃的特派员,气鼓鼓地道: “我反对!特派员,这也太严厉了!…… 孟占山同志是我们的英雄,他指挥过营盘山战斗、一口气干掉了1名大佐,2名中佐和2名少佐,还打死打伤数百名鬼子,从而拯救了整个军分区…… 他奇袭大王镇,打垮了郭军,又通过高平县一战,与郭仲达化敌为友,使我们的战略态势大为改观…… 能打出这样漂亮仗的,全军分区上下再无第二人?如果把他清除出去,会给部队造成无可挽回的损失! 我反对!……我坚决反对!” 特派员沉声反驳道: “同志!……纪律适用于任何人,包括英雄和普通战士…… 不错,孟占山是当过英雄,但他这次做的太过分,从他抢老百姓的那一刻起,他就站在了人民得对立面,这是原则问题,我们绝不能姑息! 许旅长,请你冷静地想一想,我们革命是为了什么?如果连老百姓的东西部我们都抢,还称什么人民军队?嗯?…… 说实话,不枪毙他,已经是从轻了!” 许达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咕咚一声咽了下去,他的眼睛迅速涌上一层酸楚的泪云…… 第一百八十一章荷戟独彷徨(一) 夕阳西下,深山中的林荫小道沐浴在落日的余晖中,显得格外的安宁和祥和。 不远处突然响起一阵杂踏的马蹄声,一人一骑沿着山路缓缓而来。 一个白脸汉子闷坐于在马上,双手拢在袖子里,两个肩膀耷拉着,眯着眼,蹙着眉,头随着马蹄的踏动一点一点的,活像一只打瞌睡的大公鸡。 来者正是孟占山。 孟占山离开部队以后,漫无目的地在山中游荡了两天一夜,如今已是疲惫至极。 远处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孟占山条件反射般的睁开双眼,然后猛勒缰绳,随着一声马嘶跳下马背。 他栓好马,走到一泓清泉旁边,用羊皮水袋取了水,然后攀上山泉旁的一块大石头上,一边啃着玉米饼子,一边就着清水送下……吃完后,抹了抹嘴,蜷缩着身子,就在大石头上躺了下来。 这个地方非常荒僻.抬眼望去,天边彩霞满天,四周的景物己经开始模糊…… 眼下的孟占山,不想说话,不想思考,也不想面对任何人。 他甚至想做个蚕茧,把自己包进去,然后终日昏睡。 可是,他做不到。 一闭上眼睛,烦恼,痛苦,孤寂,苦闷,以及悲怆和落寞便如同潮水一般一涌而上,让他头痛欲裂。 他是苦出身,早就习惯了各种艰难困苦,可是现下,他却不得不承认——他几乎快要承受不住了! 他赖以生存的部队居然开除了他,在他为之披肝沥胆,舍生忘死了十几年之后。 他念念不忘的那一抹倩影,也以那样的极端方式告别了这个世界,以至于他悲痛欲绝。 他感到那样的无助与绝望? 他突然就对眼前的世界意兴阑珊,他的思维开始变得纷乱而空洞,以至于在无尽的悲苦之中逐渐陷入了迷蒙? 直到一声暴喝将他惊醒。 “别动!动就打死你!” 孟占山猛地睁开双眼,只见四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己如凶神般环立? 黑洞洞的枪口直指自己。 孟占山苦笑了一下,娘的? 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唉……可悲啊……自己居然麻木到这种地步? 连给人包围了都不知道。 “开枪吧? 各位? 谢谢……” 孟占山有气无力地说。 四个汉子闻听,简直难以置信? 一个个脸上现出极其古怪的表情,甚至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为首一个矮胖子惊呼: “嘿,他娘的? 真邪门!……这……这……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正相持间? 两乘马从后面如飞赶至? 马上一人大喊:“什么情况?大水?” 言犹未落,两乘马已飞驰到跟前。 孟占山只觉得眼前一亮,但见两匹马一红一黑,都是高大矫健,鞍辔鲜明的俊马。 黑马上端坐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黑脸大汉,一身黑衣,身形魁梧。红马上却坐着一位少女,十七八岁的年纪,红衣红裤,容貌甚是俏丽。 两人腰悬长刀,手里都握着一支二十响驳壳枪,只是那黑脸汉子的驳壳枪枪身斑驳,而少女的枪却乌黑铮亮。 “报告大小姐,二堂主!抓住一个土匪,还有一匹马……” “噢?” 黑脸汉子翻身下马,上下打量起孟占山。 孟占山慢条斯理地说:“我不是土匪,各位!要钱?……我兜里有两块,你们拿去,我还要赶路……” “呯!” 孟占山的话还没说完,就听一声脆响,一颗枪子儿嗖地一声射进他裤裆下的山路里。 抬头望过去,黑脸汉子正举着驳壳枪朝枪口上吹气。 “小子!老实说!干什么的?这荒山野岭孤身一人,必有古怪!……再不老实说,老子枪口抬高一寸!” 孟占山连眼皮子都没眨,撇撇嘴道:“鸟毛灰!你这一手只能吓你那七八姑八大姨……” 黑脸汉子一愣,“呦呵?还挺有种?给我捆起来!” 几个手下一拥而上,将孟占山三下两下捆成了粽子。 孟占山麻木地任其捆绑,嘴里嘟嘟囔囔:“操,屋漏偏逢连阴雨,小河沟也能淹死人。” 操也没用,都虎落平阳了,孟占山无奈地被捆翻在地。 三名壮汉由远处奔来,为首的一人打了个手势,朗声道:“二堂主,前面就是青石谷,周围都打探过了,没啥可疑迹象,咱们要不要进谷?” 身为二堂主的黑脸汉子摇了摇头,对身旁的少女说: “大小姐,前面就是青石谷,那里地势太窄,施展不开……我看,不如我们就在这里宿营,此地甚是开阔,还有泉水,今晚宿在这里,明早再进谷。” 红衣少女点了点头,四下张望了一下,朝远处一声娇咤:“立即准备!就地宿营!” 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远处的山道上转出一队马帮,大约有二十多匹骡马,每匹骡马上都驮着两只长方形的大箱子,周围牵马坠蹬者足足百十余人。 马帮在山泉附近停下,开始卸载必需的物品,两个汉子抬了一个大蒲团过来,飞快地放到少女跟前。 少女长长地出了口气,冲着身后的四个青衣人挥了挥手,“你们四个,今晚负责执夜,两明两暗,都给我把眼睛睁大了,听见没有?” “听见啦!” 四个青衣人点点头,持枪往四下里奔去。 少女又指着矮胖子,“大水,去把那个俘虏牵过来绑在大石头上,你看着他,别让他跑喽!” “是!” 大水答应一声,牵过孟占山开始往石头上绑。 两个汉子又抬来一个木箱,“砰”的一声放在地上,又将蒲团放在箱子上,对少女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少女得意地对二堂主嫣然一笑:“师哥,你看我指挥的怎么样?” 二堂主一呲牙,眼见少女笑扉如花,不由得看呆了。少女扑哧一笑,轻轻叫了声:“傻瓜!” 二堂主方始醒悟,讪讪地道:“好!……非常好!……大小姐……快请坐!” 少女一屁股坐在蒲团上,微笑着问:“可有什么疏漏?” 二堂主诡谲地一笑:“大小姐真乃人中龙凤,女中豪杰,第一次行走江湖,就如此细心干练,不过……” 少女秀眉微蹙:“不过什么?” “不过……大小姐,你却忽略了一个小小的步骤!” “哦?……那是什么?” 一个懒懒的声音从地上传来:“你忘了搜我一下……” 少女一愣,随即双眉一扬,娇笑道:“哎呀……可不是嘛?……哈哈,你这个人当真有趣,别人卖你,你倒帮着数钱。” 二堂主简直要气炸了,他正想好好说教一番,谁知却被孟占山生生打断,当下气不打一处来,“他娘的!……你算那根葱!敢截老子的话,老子给你松松皮肉!” 说着,抄起马鞭子就要扑将过来。 少女大急,猛地跳起来伸手拦住二堂主,“哎呀,我说师哥,你这也太小心眼了吧!……多大点事啊?真是的!……我说!你去监督做饭,我来审他!……你去!你去呀!……” 少女的声音如霏霏细雨,转眼间就把二堂主的火气压了下去,这厮“哼”了一声,无可奈何地朝一旁的锅灶处走去。 孟占山不由抬起头打量了少女一眼,但见少女生得一张秀丽的瓜子脸,弯弯的柳眉中透着一股英气,一双晶目光采照人。 少女侧过脸,猛见孟占山正在凝神打量她,故意转喜为怒,伸手抓过马鞭大声喝道:“你!……老实交代!到底是什么人?” 孟占山一脸的平静,低声道:“你们不是说我是土匪吗?那我就是土匪。” 少女柳眉一竖:“那我们要说你是猪,你就是猪啊!” 身后传来一众马帮的哄笑。 孟占山没料到少女竟然如此放肆,摇头叹道:“嘿,你一个女子,怎么这么说话?” 少女冷笑一声:“谁让你信口开河?……快说,你是干什么的?叫啥?” 孟占山有点恼火:“看守天河的,叫八戒!” 少女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众马帮更是笑得东倒西歪。 “哎呀……你……你……你可真会胡说八道……”少女笑得腰都弯了,口里含糊不清道:“大……大水!……你……你来!好好搜搜他,我……我就不信了……” 大水一个健步窜了上来,一把提溜起孟占山,在他浑身上下开始翻找起来,不一会儿,就搜出两块银洋,还有一本小册子。 大水将两块银洋攥在手里,又拿起小册子,对着封皮端详了半天,嘴里含糊道:“三……三……三什么来着?他娘的,不认识,大小姐,还是你来!” 少女接过小册子,随手翻着,笑道:“咦?……这不是《三字经》吗?……哈哈……这……”言犹末尽,三张纸片忽然忽忽悠悠地从小册子里飘了出来,如天女散花般飘落于地。 众人定睛细看,只见地上有一张蓝色信笺,还有两张折叠的毛边纸。 少女觉得有趣,笑道:“哎呀……真稀罕……一本书里竟夹带这么多东西!变戏法呢?” 说着捡起一张折叠毛边纸,随手展开,却立刻动容。 只见纸上写着一首诗,字迹遒劲有力,力透纸背,而且贝联珠贯,矫若游龙,少女不由失声尖叫: “哎呀!好字!……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好字,真是好字!…… 我说,是你写的吗?” …… 第一百八十二章荷戟独彷徨(二) 孟占山摇头…… 大水自一旁捡起另一张毛边纸,展开,然后与少女两人相视看看。 “这画得啥?……大小姐?”大水铜铃般的大眼一瞪,好奇地问。 “好像是地图,还是手绘的。” “啥?地图?手绘的?” “应该是噢!” “他画的?”大水看了看孟占山。 少女也看向孟占山:“问你呢!你画的?” 孟占山点点头…… 大水大怒,粗鲁地道:“娘的!就会点头摇头……大小姐,此人八成是奸细,要不干吗画地图?” 孟占山撇撇嘴:“娘的,真有趣,画个地图就是奸细……” 少女拾起落在地上的蓝色信笺,见上面有一串数字,立时大怒:“还说不是奸细?上面的数字是什么?密电码?……说!你是不是想打我们马队的主意?” 孟占山苦笑一声: “我说,你们这样疑神疑鬼,莫不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少啰嗦!快说,你是干啥的?……再不老实,我毙了你!”少女气咻咻地道。 孟占山慢条斯理地回答: “姑娘,你误会了!……其实……我是个算命的。 你瞧!……地图……是用来测风水的……信笺上的数字……是用来测八字的……至于那首诗和书吗?……嘿嘿……那是用来测字的!” “噢?” 少女看了看手里的东西,有点将信将疑: “说得跟唱的一样,你怎么证明?” 大水嘿嘿一笑,“大小姐,这还不容易?让他算上一卦,如果灵,就是算命的!……如果不灵,就是奸细!” 少女满意地看了大水一眼,又看了看孟占山,“听见没有?……大个子!你得算上一卦,算得准,我们就信你。算得不准?嘿嘿,姑奶奶赏你一粒花生米!” 孟占山感喟地摇了摇头,似乎很是无奈,叹道: “好吧,我就算上一卦,不过,不知姑娘想算什么?……另外,姑娘是否可以将我的双手解开?毕竟要恰恰算算不是?” 少女水汪汪的杏眼斜睨过来,上下打量了一下孟占山,忽道: “好吧,凉你也跑不了!那你就算算,我们是干什么的?”说着,伸手解开孟占山双手的绑绳,却又把绑在脚上的绑绳紧了紧。 “你们是干什么的?……嗯,让我测测……”孟占山说完,闭上双眼,伸出右手念念有词,手指来回掐动了几下,十几秒种后,突然睁开双眼,朝着少女淡淡一笑: “我说,千里相逢只为缘? 算命结果在眼前? 姑娘所作非常事? 老朽可否能直言?” “说吧……”少女忙道。 “老朽掐指一算? 你等乃是民团? 正在偷运军火。” “啊?——” 少女懵了,一旁的大水也愣了? 两人惊讶地望着孟占山,半天也合不拢嘴。 孟占山笑了? 继续道:“军火乃是国军手中所买,嗯……应该是从孙殿英的队伍买的? 是不是?” 少女浑身一震:“你!……你!……” 孟占山理也不理,接着道: “老朽再掐指一算? 你乃第一次行走江湖,是想跟二堂主历练历练? 是也不是?” 少女脸上的惊讶,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愣了半晌,方才呐呐地说:“我的天,好准……” 孟占山淡淡一笑:“半辈子练下来的功夫,也无非就是个‘准’字? 怎么样?姑娘? 我这两下还行吧?” 少女还未答话,一旁的大水早已急不可待,他抹了把头上的冷汗,插话道: “这……这简直太神了!…… 你……呃……不……您……您可真是高人!” 眼见大水一反常态,言行之间对自己变得无比谦恭起来,孟占山不由好笑,拱拱手道: “过奖……过奖……凑合着混混世面罢了。” 突然间,大水纳头便拜,也不顾少女就在眼前,就赤胀着脸急切地问: “哎呀!我说大爷,您能不能给我算一算,我……我媳妇的肚子,什么时候能大起来?” “啥?”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少女一声尖叫,她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刺激,立时粉面如霜,杏眼圆睁,甚至连嘴角都忍不住颤动起来: “哎啊,你个下流东西……呸呸呸!……真恶心!……去去去!……滚一边去!……” 大水颇为无奈地站了起来,不甘心似的一步三回头,一双牛眼闪着异常期待的光芒,似乎还巴望着孟占山能回个话。 孟占山微笑不语,少女的目光却转过来死盯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难言的好奇和不解。 “干嘛这么看我?”孟占山平静地问。 少女有些不安地道:“你……你真是算命的?” 孟占山懒懒地回答:“无庸置疑。” 少女轻轻咬咬下唇,又道: “你这人太古怪了,落到我们手里,不挣扎也不反抗,好像什么都无所谓似的。” 孟占山摇头:“哪里,这简直是无妄之灾啊。” 姑娘认真地道:“不对!……我看你很淡定!不光是淡定,似乎你对未来要发生什么,比方说我们会怎么处置你,你的命运又如何,似乎都毫不关心,就好像立即枪毙了你,你也无所谓……”’ 孟占山苦笑了一下:“唉,衰莫大于心死。” 少女啐了一声:“大你个头!说人话。” “我是说,如果一个人己心如死灰,那比死了还难受。” 少女缩了一下脖子:“冷酷。” 孟占山叹道:“唉,姑娘,有朝一日等你长大了,经历了我所经历的一切,你就会明白的。” 少女不屑地撇撇嘴,“我已经长大了!” 孟占山叹了口气:“你还未成年!” 少女噘起嘴:“切!咬文嚼字,真是算命的!……不过,你这人好奇怪,看着白白净净的,也就二十七八,说起话来却老气横秋,像个老学究!说实在的,有点不搭啊。” 孟占山道:“你也很奇怪啊,看着一副娇小姐的模样,却非要表现出一副大呼小叫,喊打喊杀的凶象,也不搭啊!” 少女哼了一声:“切!我有那么恶劣吗?” 孟占山哑然失笑:“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 少女柳眉倒竖,忍不住按了按腰间的驳壳枪,没好气地说: “我师哥说过,行走江湖就要雷厉风行,机警霸气,要不然,怎么领导一众兄弟?” 孟占山叹道:“唉,老一套,没长进……” 少女一瞪眼:“见鬼,你一个算命的,知道什么?” 孟占山摇了摇头,不再言语。过了一会儿,仿佛想起了什么,低声道: “姑娘,是这……我的书和纸笺,对我来说非常重要,能否还给我?” 少女看了看手里的书和纸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递给了孟占山: “得,也就是我……换了我师哥,非给你烧掉不可!……唉,也就是看你可怜,又是你吃饭的家伙,还给你吧。” 孟占山伸手接过,揣入怀中,低声道: “谢了,姑娘……我说……不管我们以后是敌是友,也不管你们准备如何处置我,我都要感谢你的还书之恩……我心里有数,你是个好女孩,还未走火入魔。” 少女悻悻地道:“哼!这话说的,也不知是中听还是不中听!” 孟占山一拱手:“姑娘,敢问芳名?” 少女略一沉吟,轻声道:“告诉你也无妨,我姓林,叫林清儿。” 孟占山慢慢地点了点头,眼光深邃:“很好,我姓孟,叫孟占山……姑娘……其实……只要你以后一直都保持着这点真诚,就不会吃大亏!” 清儿听在耳里,似乎有点不好消受,她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却生生忍住没开口。 “很好,看来你还可教。”孟占山的脸上露出真挚而温暖的笑容。 “我说,你还真是个算命先生,说话真拽,话里话外都透着玄机……”清儿突然就拔高了声调,大声道:“我最讨厌别人说教了!你才多大呀?就装深沉,真他娘没劲!” “小姑娘说话别带脏字。”孟占山提醒道。 “我乐意!”清儿气急败坏:“你管得着吗你!谁想想管我,这不行那也不行的,好像离了谁我就不能活似的?” “谁想管你了?”孟占山笑着问。 “谁想管我?……”清儿气咻咻地道:“父亲……母亲……大哥,爷爷……奶奶……师哥……还有你!……你们怎么就那么热心……嗯?……我才不吃那一套呢,不让我出来,我偏出来!……女孩子怎么啦?女孩子就不能走江湖?” 眼前的清儿,连说带比划,活像一只神气十足的小鸟……让孟占山看呆了。 孟占山瞪大眼睛,痴痴地着…… 按理说他不该这么看,可他的眼睛没法移开,清儿的脸庞在他面前闪烁着,那双清澈得眸子让他觉得时光倒流,流回到了多年前的大王镇。 他看见一女子款款走到郭仲达近前,似乎在抱怨什么,蛾眉倒蹙,似嗔似怨…… 他看着她站上射击线,从腰间抽出手枪,熟练地掂了掂,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那模样又美又拽…… 他恍然中听见有人在喊他,又感觉有手臂在他眼前晃动,终于,他回过神来,却发现清儿正在默默注视着他,目光复杂…… 孟占山镇定了一下,问:“清儿,怎么啦?” 清儿不答,仍是一脸困惑。 孟占山疑惑地用手擦了把脸,这才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了…… “你太奇怪了!” 清儿终于发话了,她定定地瞧着孟占山: “你一定是经历了什么特别伤心的事,怪不得,你连死都不怕!” 孟占山默默无语…… “我说,看你失魂落魄的样子,又一个人在山里游荡,八成是无家可归了吧,不如,你跟了我们吧…… 你这个人虽然古怪,却不太讨厌!你跟了我们回去,我看能不能求爹爹收下你,给你安排个职事…… 喂!我可是看你可怜!如果行,你就能在我们庄里住下,好过你无依无靠…… 不过,我可不敢保证爹爹一定会收下你啊!爹爹可挑人啦,如果没啥正经本事,肯定留不下! 你要只是会算命,恐怕……悬!……” 孟占山的心里,忽然就有一种莫名的温暖,虽然很微弱,却足以让他感铭五内…… 一阵难耐的沉默之后,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难道……你们就不需要厨子吗?” “啊?” …… 第一百八十三章荷戟独彷徨(三) 清儿惊讶地问道:“你,你是说——你能当厨子?” 孟占山点点头…… “大个子,不会骗我吧?” 孟占山摇头…… 清儿舐舐嘴唇:“我知道,你想住到我们庄上,可是,你也不能冒充厨子呀?这厨子可是充不来的。” 孟占山苦涩地道:“得,看来我又得证明一下……” 清儿耸耸肩,冲孟占山一笑:“你还真得证明一下,我好对你有信心呀!……不过,说实在的,你看起来真不怎么像厨子。” “怎么证明?这被捆着!你该不会认为捆着也能做饭吧?”孟占山抬了抬困住的双脚。 “那我不管,我总不能给你都解开呀!……二堂主着见肯定不依!再说了,万一你真是奸细,跑了怎么办?……” 孟占山苦笑了一下:“得,那我就捆着证明……我说,你们晚上准备吃啥?” “我们只带了青菜和豆腐,估计又是豆腐汤加大饼。” 孟占山闻言望去,东首生了好大一堆火,还支了口大锅,二十多个马帮正在忙碌着,有的在加水,有的在摘菜,还有的在切豆腐…… 架在一旁的武器简直五花八门,有大刀,有红缨枪,还有几只鸟枪和汉阳造…… “你去,问他们要点食材,再要口小锅,咱们就在这边做,我教你?”孟占山命令道。 “啥?”清儿先是一愣,随即兴奋地喊道:“你是说……让我做?……这太好了!……这帮家伙上回说我做的太难吃,这回我一定要露一手!……” “我是说,我教你做。”孟占山纠正道。 清儿理也不理,大声招呼道:“大水!大水!——” “到!”大水远远地跑了过来。 “死哪儿去了?”清儿狠狠地瞪了大水一眼:“去!告诉二堂主,我要做饭,要点食材,再要口小锅,咱们就在这边开小灶!” “是!”大水惊恐地望了清儿一眼,满脸的难以置信,但还是迅速离开。 很快,大水就搞来了一口锅,里面放着青菜,豆腐,还有几个瓷碗和一小瓶油。 大水对前期工作很是拿手,迅速用石头支起锅灶,还淘来了水,点燃了柴火,边烧水边笑嘻嘻地道: “大小姐,那帮家伙可不是东西了,我刚才去要东西,你猜他们说什么?” “说什么?”清儿咬紧下唇,白白的脸上微微泛红。 “嘿,这帮家伙,不敢大声说? 还以为我听不到? 可我全听见啦…… 大李说……哎呀? 这大小姐净瞎折腾? 上回就做了一次? 结果把我都吃吐了? 这回又来? 简直是冬天里的大葱——皮干叶烂心不死…… 那二伢子更气人? 他说……嗨呀,这大小姐就是儿媳妇的大肚子——装孙子!…… 我操!您听听? 您听听……大小姐? 我刚才就说了那么一句,您就生气成那样? 这帮孙子可是直接说您是大肚子? 您……您可千万别绕了他们……” “啊?这帮龌龊鬼,我劈了他们!” 清儿“霍”地站起,小巧的鼻翼急速地翕动着,抄起铁勺就要出击。 “慢着? 没有必要吧?——” 一旁传来一个深沉的声音。 “哼!这帮烂货,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就不知道马王爷长几只眼!……”清儿气得浑身发抖。 “我说……大小姐……就为这么点事,值得吗?…… 我瞧你也是喝过墨水的,这书中说……免冠徒跣,以头抢地,那是庸夫之怒……若士必怒,则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 这出来历练呢,就得磨性子,心大一点,该怒时再怒……” 闻听此言,清儿机伶伶一下,当下呆立当场,嘴里却不服气地道:“哼!就好像你从不发火似的。” “不……”孟占山幽幽地道:“我也发火,但我很少一时冲动……傻丫头!人可以发火,但要发得值得……” 清儿厥厥嘴:“我不是傻丫头!” 孟占山笑了,笑得异常亲切:“很好,我比谁都不希望你是傻丫头。” “你……你说也有点道理……那……那我就饶他们一回。”清儿涩涩涩地说。 孟占山点点头:“昭,这才像个当家的嘛……有把子力气,做顿好饭,让他们惊掉下巴,这才是更好的惩罚。” 清儿乐了:“嗨呀,你这人真是!说话做事全和别人不一样!……我说,就听你的,做顿好饭,让他们惊掉下巴!……”’ 说完,清儿麻利地卷起袖子,然后将手洗净,伸手就去抓豆腐,却突然失声尖叫:“哎呀!没有案板!” “抓在手里切。”孟占山懒懒地回答。 清儿点点头,抓起豆腐,持刀在手,尾指翘成了兰花指,瞧那模样,不像是在做菜,倒像是在绣花…… 可惜刀工太差,随着菜刀的切削,豆腐被切成了大小不等的多块。 大水在一旁卖力地添柴、烧水,百忙中还给孟占山递了一碗水。 眼见清儿不得要领,孟占山笑道:“要不要把我解开,帮你一下?” 清儿恨恨地道:“不用!不就是切个豆腐吗?我就不信了,我做不了个饭。” 孟占山喝了一口水,好整以暇地伸手一指:“大水,去那边把那堆青草抱来。” “啥?”大水大吃一惊:“我说,那可是弟兄们采来喂马的!” “少啰嗦?快去!” 大水万般无奈地抱来了一大堆青草,正在切削豆腐的清儿却突然闻到一股诱人的清香,她翕动鼻子,想寻找香味的来源,却发现那香味正来自那堆青草。 孟占山拢过青草,开始挑挑拣拣,很快就拣出一小堆,又让大水开始清洗,掐碎。 “这是啥?”清儿边削边问。 “野韭菜,咱们要做白玉豆腐,这豆不离叶,韭菜刚好叶旺,两者加到一起,正好一青一白相得益彰。韭菜的味儿冲,与淡雅的豆腐正好互补。”孟占山说完,笑眯眯地看向清儿。 削完最后几刀,眼见豆腐全部入水,清儿立即大叫起来:“哎呀!接下来干啥?” 孟占山又喝了一口水,轻描淡写地道:“煮两分钟,把豆腐捞出来,然后倒掉锅里的水,这是为去豆腐里的卤水味。” 时间一到,大水用勺子帮着捞出豆腐,又倒掉水,重新支好锅。 孟占山的声音及时传来:“下油,油沸后立即将豆腐和韭菜下锅,添水、颠勺,放盐,然后起锅……” 清儿照着操作,忙得气喘吁吁,未料溅起几滴热油,贴着鼻尖掠过,吓得她一身冷汗,全忘了下一步动作,急得大叫:“哎呀!下一步干啥?” 孟占山笑道:“添水,一勺。” 大水忙端起预存的热水,清儿伸勺加水,正待再问,孟占山的声音再次传来:“颠勺。” 清儿大急:“颠你个大头鬼!我没颠过!” “照我的做。” 孟占山拾起一根木棍,边比划边下令:“就这样!” 清儿大喜,依样画葫芦,把锅勺颠的飞快。 “好!放盐,再颠两下,然后起锅。” 孟占山的声音急促而连贯,清儿累得满头大汗。 “停!” 孟占山突然下令,然后吃吃一笑:“成了。” 香汗淋漓,清儿呆呆地立在那儿,她简直没弄明白,自已这道菜是怎么做成的。 随着炒菜入碗,香味早己弥散开来,一旁的大水馋的直流口水,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那诱人的菜肴,忍不住赞叹连声:“好香!……好香啊!大小姐,你真行!” 清儿得意地扬了扬眉毛,又瞅瞅远处的大灶,却见对方一个个心眼巴巴地瞧向这里。 显然他们已闻到了香味,对大灶完全失去了兴趣。 二堂主最先忍耐不住,一溜小跑跑了过来:“好香啊!大小姐,你这手艺真绝,一样的青菜豆腐,你咋就做得这么香呢?” 清儿抬头,冲二堂主微微一笑,勺了一勺递给二堂主,“尝尝!味道怎么样?”。 二堂主俯下身子,先是看了看菜面,然后轻轻摇头,“嗯,这豆腐也切得不怎么样吗……” 说完,用筷子夹起一块,放入嘴中,谁知刚一咀嚼,立马就傻傻地睁大了眼睛...... 清儿以为是菜做的不好,顿时满面愧色。 谁知二堂主一声长叹,一边咂吧着嘴,一边甚是忧伤地说:“哎呀!我说大小姐,你这也太好吃了吧……跟你这一比,我们那儿就是猪食。” 一众人纷纷跑了过来,把小灶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众人先后尝过,一个个赞不绝口,似乎回味无穷…… “哎呀!这也太香了吧!” “大小姐,以后我们可有口福啦!” “哼!你小子都吃了两块啦!还抢?” 转眼间一锅菜没了大半,清儿大急,抄起铁勺一通乱吼:“兔崽子们!尝尝就行,都快吃完了!……滚滚滚!都给我滚!……回去吃你们的大灶去!……” 转眼间,众人就被轰了个干干净净,二堂主不肯走,却被清儿连推带哄地驱逐回去…… 眼前清净了,清儿怔怔地望着孟占山,现在,她终于了解对方的厨艺了,就只简单的豆腐、野韭菜、油、盐,四样东西,人家居然能做出如此美味。 烹饪之道,竟然如此玄幻,对方略加指点,自己就俨然成了大厨,而且,还多少有些顿悟。 孟占山眨眨眼:“我说,发什么呆呀?” 清儿满面通红,微喘着,忸怩着道:“谢谢你……真的……” …… 第一百八十四章荷戟独彷徨(四) 天色阴沉下来,乌云一层层堆积,衬得月光有些暗淡。 静谧的山谷中,有一堆跳跃的篝火,篝火旁,孟占山被捆在一块石头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火苗“噼噼啪啪”地响着,映红了孟占山的脸。 清儿抱膝而坐,凝神打量着身旁的大个子,见其面无表情,宛如老僧入定,但其下颌却吊着松针般茂盛的胡茬,显得一脸彪悍。 这真是个怪人,一副铁打铜铸的样子,可言谈举止却像个书生。 清儿的心里不禁纳闷——唉,这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孟大哥——” 清儿轻声呼唤,她对孟占山的称呼己作了个小小的改动,由大个子变成了“孟大哥”。 “什么事?大小姐?” “对不起,我不是一定要捆你,我是怕二堂主见怪,他可是个难缠的人。” “嗨,没事?你捆的这么松,还把双手留给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可是……”清儿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往下说些什么。 “别多想了,有吃的吗?”孟占山忽然问。 “有,给你留着呢。” 清儿轻快地一笑,转身从锅里拿出一个杂面饼子,里面还卷着白玉豆腐。 “谢谢……” 孟占山伸手接过,正要往嘴里送,却听见一声暴喝: “放下!——” 孟占山吃了一惊,抬头望去,却见二堂主带了两个彪形大汉远远地走了过来。 “咦?——师哥,你怎么来了?”清儿惊讶地问。 “我来看看…… 大小姐,不是我说你!让你审问他,你倒可怜起他来了,这捆得这么松,还给他吃食!” “怎么啦?我都问过了,人家就是个算命的。” 二堂主“哦”了一声,把孟占山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突然冷笑道:“算命的?……哼哼……算命的怎么跑到山里来啦?” “兵荒马乱的,没什么买卖,所以跑到山里来采草药。”孟占山淡淡地回答。 二堂主皱了皱眉,突然从腰里抽出一柄匕首,放在手背上漫不经心地拍打了两下,猛然抬头道:“马栓!给我拉远点——砍了!” “是!” 两个大汉一拥而上,不由分说,就要拖拽孟占山。 孟占山一惊,刚要发话? 一旁的清儿早已娇咤一声:“且慢!——敢问师哥? 你为什么要杀他?” 二堂主扭过头来? 恨恨地说:“哼!此人必是奸细,躲在山里跟踪我们。” 孟占山挺了挺腰杆,“我说,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二堂主一怔,走到孟占山身边,耸了耸鼻子,像是在嗅着什么,突然间放声大笑: “哈哈哈!……还挺会说话? 看来是喝过墨水的……好!……我就让你心服口服!” 说着,他突然抓住孟占山衣领,用力一分,只听“嗤啦”一声? 孟占山身上的褂子己被迎面扯开。 火光下? 裸露的胸膛虽然发白,却散布着一道道瘆人的伤疤? 有的凹进去,有的凸出来,任谁一见,都会生出一种震撼的感觉。 "哈哈……还说不是奸细,你不光是个奸细,还多次负伤,是不是?……你小子一定是个探子,想对我来说不利,是不是?” 清儿目瞪口呆,颤声道:“你……你真是个奸细?” 出乎众人的意料,孟占山显得异常镇静,他整了整扯开的衣衫,不惊不乍地说: “二堂主,你误会了……我说过,我是个采药的,这一身的伤疤,是年前采药时摔下悬崖落下的,我不是探子。” 二堂主一阵狞笑,突然伸手就是一巴掌,嘴里还大声咆哮:“胡说!那是枪伤!你骗不了我!” 孟占山噗哧一笑,抹了一把嘴角渗出的鲜血: “我说,二堂主,有挨过这么多枪还不死的嘛?……有吗?…… 再说了……我要是个探子,会傻乎乎地躺在大石头上等你们抓?……真是可笑……” 二堂主愣住了,他被孟占山问得哑口无言,脸上煞气顿减。 突然间,这家伙猛一眨眼,大声叫道:“来人!给我拖出去!照砍!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奸细!” “慢!——” 两个大汉才要动作,清儿唰的一下拉开衣襟,把斜插在腰里的盒子炮拽了出来:“谁敢?……我看谁敢?……” 两个汉子愣了,僵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二堂主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终于把口气缓了下来:“大……大小姐,你这是干嘛?咱们安全第一嘛,不能放过任何可疑人物。” 清儿毫不退让,大声喝道:“那也不能滥杀无辜!……我告诉你,他不但不是杀!我还准备求爹爹把他留庄上,给咱们做饭!” “啊?”周围传来一片惊呼。 “啊什么啊?……我告诉你们,今晚的白玉豆腐,就是人家教我做的,咋的?不好吃吗?” “好吃!好吃!”众人齐声回答,无不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巴。 二堂主一看这阵势,颇有些为难,就和了一把稀泥:“大小姐息怒,大小姐,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他要是敢逃跑,我就格杀勿论!” “知道啦!再说了,有啥事我担着,你怕什么?”说完,清儿又冲两个大汉吼道:“还不快滚!——” “是!”两个大汉互相看了看,连忙松手逃离…… …… 翌日,晨光微熹,雾霭袅袅,一行人终于进到了青石谷峡谷。 头顶上,几朵白云在游动,放眼望去,绵延的山麓在一片绚丽的霞光里透出冷峻的轮廓,山道弯弯,两旁是千仞石壁,气势恢宏。 初升的太阳照射在石壁上,白光闪烁,一股瀑布从一侧的石壁上飞流直下,宛若一条银练般水花四溅。 行了一程,山路渐渐开阔,远处却是一片斜向上的山坡,山坡上一片宁静,只有树叶在沙沙作响。 百十人的马帮在山道上蜿蜒而行,一个负责探路的大汉去而复返,满头大汗地汇报道: “二堂主,前面都探过了,山坡上一切正常。” “好!”二堂主应了一声,大手一挥:“前进!” 清儿策马走在队伍的正中央,孟占山被捆缚双手,绳子的另一端固定在清儿的马鞍,随着清儿迤逦而行。 众人一边交谈一边前行,不知不觉已来到了斜坡下面,一眼望去斜坡两侧是大片的杂树林。 清儿正在欣赏风景,孟占山突然伸手一拽:“不好,有情况……” 清儿一惊,连忙四处观望,却什么也没发现,于是气恼地说:“干吗呀?一惊一乍的——” 孟占山不答话,在清儿诧异的目光下,忽然伏卧于地,然后迅速匍匐到一处水洼前,“大小姐,有人不久前经过这里,看样子人还不少呢。” 清儿连忙翻身下马,凑上来仔细瞧看,只见湿润的水洼边留有几个淡淡的脚印,遂不以为然地道: “我说,这有啥稀罕的,咱们的人刚刚经过,留下几个脚印是正常的。” “不对!大小姐,你仔细看,这水有点浑,却又不太浑,说明人踩过有一段时间了。” 怔了怔,清儿呐呐地道:“可是,这山里偶尔也会有个把人经过啊!” “不对!”孟占山十分肯定地道:“水洼在路边,要踩上去并不容易,除非?——” 清儿立即有点明白了,急促地说:“除非是人多!并排在一起走!……” “不错!” “孟大哥,你怀疑有人要对我们下手?……可是,他们会在哪儿呢?” “在那儿!……”孟占山抬起捆绑的双手朝斜坡指了指。 清儿瞪大眼睛张望了几眼,疑惑地道:“什么也没有啊?孟大哥,你是不是搞错了?” “不会!相信我,大小姐,这一路上都是悬崖峭壁,只有这儿山势变缓,而且还有一处斜坡,这是唯一适合设伏的地方…… 而且,你注意到没有?前面的山坡居然没什么鸟鸣?现在可是清晨,正是鸟爱叫的时候!” 清儿焦灼地问:“孟大哥,你能百分百确定?” “不能,但我却深切地知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那怎么办?” “立刻通知前面的兄弟,隐蔽撤回,再另寻出路!” 清儿愕然,愣了一会儿,摇头道:“不行,孟大哥,这山谷不像有别的出口。再说了,你又不能百分之百的确定,二堂主肯定不会答应。” “嗯……那这样吧,队伍一分为二,一半先行,另一半随后,万一有啥意外,也好有个接应。” 晨光下,孟占山的双眼闪闪发亮。 “那好!我去跟二堂主说。” 清儿说完,一带马追了上去,眼瞧她赶上二堂主,冲着二堂主连说带此划。 二堂主似乎在争辩什么,又是摇头,又昰叹气的,最后就听见他拔高声音大吼: “好吧!我的姑奶奶!……就依你!……我带一半先行,你带另一半随后,可别拉太远啊!” “知道啦!”清儿抿嘴一笑。 …… 第一百八十五章沧海横流(一) 斜坡上的杂树林里,一队身穿伪军军服的士兵正在树林间悄悄移动,身体和武器不时与树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一个伪军军官作出了加速前进的手式,士兵们加快了行进速度。 军官是尹永贵手下的连长汪显祖,这家伙奉命率领一百六十多人留守商会大楼,眼看尹永贵所部在南大街被杀的血流成河,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领着人马慌忙逃出商会大楼,在城里四处流窜。 后来趁日军和八路在城外混战,这家伙带着人马逃出城去,因怕日本人责罚,干脆进山干起了老本行——土匪。 此刻,他正带着部下倾巢而出,准备血洗马帮,大捞一笔。 眼见对方接近他精心设下的伏击地点,这家伙心花努放,带着部下开始向外移动,他很狡猾,隐伏的很深,骗过了对方的搜索人员。 眼下,他们已运动到林子边,隐伏在地上凝神观瞧斜坡上马帮的动向。 让汪显祖意外的是,刚才还成一路纵队的马帮居然分成了两队,而且两队间居然拉开了足有四五百米的距离。 这让他一鼓作气全歼对手有了一定的困难,可这家伙没有选择了,马帮正在爬坡,距离他们已经不足百米。 娘的,干! 只在一瞬,他就向部下做了个用力下劈的手势,杀气腾腾地大喊: “打!——” 砰!砰!砰!……哒哒哒!哒哒哒!…… 一道道火舌从近二百多支枪口里喷射而出,化作密集的弹雨朝马帮迎头罩去,斜坡上的马帮像被砍倒的高粱哗啦啦倒下一片…… 随着一连串的爆炸声,手榴弹弹片带着尖锐的啸声四处乱飞,山道完全淹没在死亡的烟雾里。 马帮顿时大乱,残存的队员掉头便跑,几个刹不住脚的队员干脆“咕噜噜”滚下山坡……受惊的骡马四处乱闯,受伤者的惨叫声和骡马的嘶鸣声交织成一片…… 二堂主薛继勇的一双眼睛瞪得要淌出血来,他大声嘶吼:“不要乱!不要跑!都他娘的卧倒……” 可是,魂飞魄散的队员根本没有几个听他的…… “狗日的!……” 薛继勇怒骂一声,右手一抡,驳壳枪呈扇面朝杂树林扫去,两名护兵也依托掩蔽物各自开始还击。 “嗖嗖嗖……” 一连串子弹飞来,薛继勇躲闪不及,右臂应声溅出血迹,手中的驳壳枪呛当落地。 一名护兵气喘吁吁爬到薛继勇跟前,“二堂主,撤吧,狗日的火力太猛!……” 薛继勇厉声道:“撤?娘的!军火怎么办?我怎么向大哥交代?……” 护兵哭了:“二堂主,咱就几杆枪,一大半弟兄都跑了? 还管什么军火!” 薛继勇长叹一声? 无奈地下令道:““娘的,撤!” 两个护兵护着薛继勇且战且退,斜坡上的伪军发一声喊,端起步枪开始追击,两挺担任掩护的轻机枪射出密集的子弹。 “哒哒哒——哒哒哒——” 山道上被打得火花四溅……薛继勇忽然腿部中弹,痛得他一个趔趄? 两个护兵连忙架起他就跑。 …… 眼见前队中伏? 后队队员无不骇然…… 清儿翻身下马? 却见七八个队员正在硝烟中仓皇而来? 一见到清儿? 领头者便失声痛哭: “大小姐? 有埋伏啊,大小姐!弟兄还没反应过来? 就被打死了几十个……” “什么?什么人干的?”清儿大声喝问:“还有? 二堂主呢?” “二堂主在后面呢? 是他妈二狗子干的!” “什么?二狗子怎么会打我们?” “不知道呀!……弟兄们喊我们是民团,狗日的打得更凶了!” 清儿当机立断,大声举枪大喊:“听着!子弹上膛,没枪的拿起大刀和红缨枪……大水!该你的护体神功发挥作用了,给我上!” “是!”大水答应一声,手提大刀,左手直拍脑门,嘴里大喝道:“喝符水!” 五六十个队员立即掏出腰间的符水,仰头喝下,然后敞胸露怀,齐声呐喊: “太上老君显灵……急急如律令……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神功护体……打不烂……砍不烂……” “跟我上!”大水大喝一声,众人刀枪并举,呐喊杀上。 “回来!都给我回来!……”孟占山狂吼一声,“一群蠢货,找死!” “孟大哥!很灵的!”清儿解释道。 “灵个屁!……亏你还是喝过墨水的,一脑子浆糊!” “不是,你没见过……” 清儿言犹未尽,只听数声惨叫,冲锋的队员接二连三中弹,一时间人仰马翻,血肉飙飞。 正架着二堂主往回撤的两个护兵也蓬起一团团血雾…… “师哥!——” 清儿大吼一声,扬起驳壳枪就要往上冲,被孟占山伸腿绊倒。 “林清儿,别冒傻气,还不给我快松开!”孟占山大吼道,“快!——” 清儿略一犹豫,一把抽出匕首,开始在绑绳上切割。 “箱子里有啥?快说!……” “有枪,都是散件,还有子弹,手榴弹,煤油,药材……” “有机枪吗?” “有!……有一挺捷克造,那匹黑骡子身上的长箱子就昰,可我不会组装啊!” “拿枪和匕首来!” 孟占山不由分说,身子一探,一把拔出清儿腰间的驳壳枪,顺势往大腿上一蹭就蹭开了保险,同时左手抢过清儿的匕首,衔在嘴上…… “啪啪啪”一连串点射,七八匹骡马嘶鸣着倒地。 “你们两个!把死骡子堆在路上,做成掩体!……你们三个,把箱子打开!要快!——” 孟占山对几个留守队员大喊大叫,然后迅速抢上,伸匕首“咯吱”一声撬开长箱,掀开一看,不由哑然失笑。 箱子里的捷克式为适应箱长,拆下了两个腿脚架和枪管,其余部分完好无损。 “压子弹!” 孟占山随手把一个弹匣甩给清儿,自己开始组装机枪。 从开箱,到装上枪管和脚架,再到转动侧面的调节盘调节好标尺,孟占山用了仅仅不到十秒钟…… 此时,清儿手里的弹匣才压了一半。 周围的众队员无不骇然,他们还从来没见过如此雷厉风行的指挥员,在他身上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以至于到现在,众人无不唯命是从! “快点!——” 孟占山大声催促,随手把清儿装好的弹匣拍入弹仓。 此时的孟占山,浑身血涌,骨骼脆响,凛凛然打开枪托上的拖底板,稳稳地搭在肩上,单等目标接近。 另一个弹匣刚刚压好,冲出去的敢死队员就败了回来,好惨!冲出去时五六十人,回来已不足二十,一个个浑身是血,全身筛糠。 大水拼死背回薛继勇,两个护兵一死一伤,血洒了一路。 大水把薛继勇放在地上,由于失血过多,薛继勇面色苍白,表情痛苦。 孟占山对着大水大喊:“给他包扎!……有烟嘛?给他一根!他不能睡!得醒着!” “少来这一套,谁让你动机枪了,我……我毙了你!”薛继勇挣扎着大叫,却无力起身。 “省省吧,二堂主,小命要紧。” 薛继勇苦笑道:“娘的,你果然是当兵的,你身上的疤一准是枪伤!” 孟占山笑容可掬:“哈哈!你说的对,下来有你枪毙我的机会,如果你还活着。大水!——人带出多少?” 大水一激灵,赶忙回答:“只有二十二个,家伙也都丢了!” 孟占山眼睛一瞪:“娘得,你听着,选十个人跟我留下来打阻击,剩下的人护着大小姐和二堂主撤退!” “是!”大水大声答应。 眼见孟占山发号施令,众皆愕然,有人立即执行,还有人在观望。 清儿拔枪出手,“砰”地朝天上开了一枪,“愣什么?孟大哥的话就是我的话,快执行!” “是!”众人齐声回答。 薛继勇大急,还想挣扎着说什么,清儿眼珠子一瞪,几个队员不敢怠慢,七手八脚把薛继勇抬上一匹骡子,打屁股就走。 清儿还想留下,孟占山一瞪眼:“令出即行!你也不例外!快走!” 清儿眼一热,咬牙道:“孟大哥!你一定要活着!”说罢,带着人转身就撤。 …… 随着杂踏的脚步声,后面的伪军很快就追了上来,刚刚建立起的骡马阵地上,子弹呼啸而过…… 众人耳听头顶上“啾啾”作响,一个个拼命把身子往骡马后面扎…… 孟占山哈哈大笑: “各位,你们可真是钟楼上的麻雀——被吓破了胆…… 我说,让你们打枪也是扯卵蛋,你们听着,把卵子夹紧,把手榴弹拧开!我一喊,你们就投!…… 抬不抬头不要紧,把手榴弹扔出去就行!听见没有?……” “听见啦!……” 众人大喊。 也许是孟占山的要求并不算高,也许是孟占山到这个时候还能嬉笑怒骂感染了大家,众人仿佛瞬间就有了主心骨,一个个拧开手榴弹,并排摆在骡马后面,然后手指上套上拉环,撅着屁股屏息以待…… 第一百八十六章沧海横流(二) 孟占山隐伏在骡马后面,静静地观察着山道上冲过来的伪军……队形混乱不堪……没有战斗分组……没有交替掩护……就那么一窝蜂的往上冲…… 甚至,连掩护的机枪都没有及时跟进,还在老远处的斜坡上招呼…… 孟占山禁不住微微一笑。 ——他娘的,这些二鬼子,可比其日本主子差多了,完全是没头的苍蝇,只管乱哄哄往上冲。 ——娘的,就这等货色,只配欺负欺负老百姓,哼,老子今天教教你们怎么做人! “哒哒——” 孟占山的手指微动,两颗子弹呼啸而出,几乎同时,冲在最前面的一名伪军如同被重锤重击了一下,立时倭顿于地,浑身抽搐不已。 这个短点射只是精准射击的开始,随着“哒哒——哒哒——”的连续点射声,每次两发,每次必有伪军倒下,简直成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射击表演。 一个弹匣很快打光,冲锋的伪军也己经倒下了十来个人,而且都末打中要害,一个个倒在地上痛苦翻滚,严重地阻碍了冲击路线。 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打击吓破了胆,纷纷趴伏于地,架枪还击,双方立时形成对射局面…… 骡马后的孟占山,着实让众人开了一把眼,眼见他凝视前方,沉稳地扣动扳机,弹壳尚在空中跳跃,己然抱枪翻滚,迅速地变换射击位置,还不时从队员的身上滚过,滚过的一瞬,随手把空弹匣抛给队员: “快!压子弹!” “大水!还剩下多少发子弹?” “大水!数数总共有多少颗手榴弹?” “去找一找煤油在哪里?” “大水!必须找到,不然咱全玩完!” 眼见其在百忙中还指挥不断,众队员无不傻眼,众人不但惊讶于其流水般的射击动作,还惊讶于其思维之跳跃,仿佛他不仅是在作战,还是个精明的商人,分分钟都在算计一切。 …… 眼见进攻受阻,斜坡上督战的汪显祖大吃一惊:“娘的!小小马帮,居然还有机枪?机枪组,给我上? 近距离火力压制!” 在汪显祖的命令下,机枪手摸索着爬下斜坡? 很快在斜坡下建立起新的机枪阵地。 “哒哒哒——哒哒哒”? 两挺机枪的长点射声震耳欲聋。 眼见对方火力被压制,众伪军立时胆壮? 一边胡乱放着枪,一边壮着胆子再次发起冲击,这次他们学乖了? 有的高姿匍匐? 有的边爬边半跪着射击,队形也明显拉开。 “手榴弹!给老子扔!——”孟占山大声呼喝。 早就等急了的队员纷纷扔出手中的手榴弹。 “轰!轰轰!” 山道上腾起一连串的炸烟? 一时间烟雾腾腾,碎石飞溅,伪军们的冲锋道路完全被阻断。 汪显祖终于沉不住气了,他带着护兵丛杂树林里跳将出来? 挥舞着手枪开始往斜坡下冲? 想要就近指挥。 可他挥舞的手枪悄然暴露了他的身份。 “哒哒——哒哒——” 对方的机枪手简直眼观六路? 瞬间就用余光发现了他,立即不顾一切地抬枪打来。 这家伙顿时魂飞魄散,拿出吃奶的劲拼命辗转腾挪? 不断地变换着地点。 弹着点紧随他左右,斜坡上顿时腾起道道青烟。 “啊——” 这家伙一声惨呼。 一发子弹终于在六七百米之处打中了他的左腿,这家伙大叫一声,咕噜噜滚下山坡。 “大哥!咱撤吧!土包子不好对付呀!”一个护兵一边为其包扎一边大声建议。 这家伙闻言大怒,抬手就是一巴掌,护兵一头栽倒在地。 “娘的!老子今天杀红了眼,再敢言退者统统枪毙!……就这么一群土包子都拿不下,还混他娘个球!给我冲!” 在猛烈火力的掩护下,汪显祖亲自持枪督战,喝令众人发起新一轮的冲击!眼见此景,众伪军只能战战兢兢地冒死向前冲击。 “还有多少颗手榴弹?”孟占山大声问道。 “十八颗!”大水赶紧回答。 “娘的!听我命令,一口气全甩出去!” “啥?咱不过了?”大水口瞪口呆。 “少费话!快甩!” 孟占山心里有数,枪管已经发红,至少己打了200发子弹,已经接近枪管的极限,却没有备用枪管。 他知道,必须撤退了…… 随着一阵异常猛烈的爆炸声,孟占山开启了最猛烈的射击模式,山道上立时浓烟滚滚,蔽日遮天。 “煤油呢?”孟占山问。 “找来了!”大水忙答。 “快给我往死骡马上浇,要快!” “啊?为啥?” “小子,学乖点,这叫刘备烧盔甲断道!……” …… 清儿正指挥着十几个人在山道上艰难前行,负责断后的护兵马栓忽然大喊:“不好啦!后面起火啦!” 远处的山道上,明显可见一团巨大的烟柱,浓浓的黑烟腾起足有十几米高,枪声和爆炸声反倒变得越来越稀疏…… 众人纷纷停下脚步,只在一瞬,众人的眼中就有了泪光—— 谁都明白,面对穷凶极恶,兵力和武器都占绝对优势的追兵,稀疏下来的枪声意味着什么! “娘的!一定要让大堂主为他们报仇!” “狗日的二鬼子,我操你姥姥!” “大小姐……快走吧……要不……弟兄们的牺牲就白费了……”趴在骡马上的薛继勇眼见众人停下脚步,艰难地开口道。 清儿无语,含泪点头…… 就在众人纷纷转身,准备继续赶路之时,万万没想到,眼尖的马栓突然发疯似地大喊: “看呐!他们没有死!他们回来啦!——” 清儿一惊,连忙扭头观看,却立即愣住了—— 就在二百米开外,几匹骡马转出山道,迎面驰骋而来,马上驮着几个伤员,周围都有队员贴身保护,一个个熟悉的面孔,迅速地放大于眼前。 终于,孟占山壮硕的身影开始出现于队伍的最后,他肩上赫然扛着一挺铮光瓦亮的轻机枪。 “大小姐!” “大水!” “马栓!” “二柱子!” 两股人马很快就汇合到一起,众人激动万分,纷纷相拥而泣,简直快活至极…… “好你个大水!你还活着,简直吓死我了!”马栓大声道。 “嘿!哥们命大,没那么容易挂的!”大水得意洋洋。 “你们好像一个没有死哎!” “哼!不但没死,还好好出了口恶气!……” “嘿!长本事了?” “嗨!哪是我们呀?全靠人家大神!好家伙,天生就是大杀器!”大水竖起大拇指,连声赞叹。 “怎么又着火了?” “嘿!大神让烧火断道,让狗日的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大水兴奋的吐沫星子直喷。 耳听众人议论纷纷,清儿加快了脚步。 无尽的关怀,无限的挂念,全都展示于相视的一瞬,晶莹的泪珠,顺着清儿那张震惊之后欣喜若狂的脸蛋上流淌。 “孟大哥!……” 清儿激动地大喊,若非“男女授受不亲”的思想作祟,她早就一头扎进孟占山的怀里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沧海横流(三) 平栾县,十里铺。 十里铺的林恽轩是方圆几十里的殷实首富,在镇子上开有十几家买卖,此人很会来事,善于靠八面玲珑的手段维持他的地位,日本人打来前,他是乡长,日本人打来后,他还是乡长,他还接受了维持会会长一职,可他私底下却不反国民党,也不反共产党。 他有一子一女,儿子林子雄,女儿林清儿,都上过中学,还曾是国民党三青团团员,日本人打来后,地处偏远的十里铺几乎处于三不管的状态,他为了保住自己的产业,组织起乡自卫队,还花大价钱四处购买枪支弹药,俨然成了地方一霸。 最近,他暗地里和孙殿英的第五军拉上了关系,从那里购买了一批枪支弹药,准备扩充实力。 林家大院位于十里铺东南,背靠太行山,面对黑水河,大院占地十几亩,门前有自卫队员把守。 议事堂位居庄子的正中,修得十分宽敞,堂前高悬木质牌匾。 眼下,大堂内烛火闪闪,林恽轩正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和大小头目连夜议事。 这次为了运输军火,林恽轩专门派了一百多人马,还派了二堂主薛继勇亲自押运,甚至为了避免麻烦,还专门找了向导走深山小道,没想到还是遭到袭击。 派出去的百十来人只回来了四十来人,四十多匹骡马的物资只带回来五六匹,实在是损失惨重。可却保住了最宝贵的机枪,而且二堂主也活着回来了,尤其是他那宝贝女儿,居然毫发无伤? 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庆幸之余,他又捏了把汗? 听说袭击者为伪军,有近二百人? 还有两挺机枪? 林恽轩在庆幸之余更是大惑不解。 他的队伍他明白,枪无几杆,又缺乏训练,能够在遭遇近一个中队的伪军之后还能活着回来这么多人,实在昰奇迹了! 耳听回来的众人异口同声地称赞一个叫做孟占山的汉子? 女儿林清儿又极力要求将此人留下,林恽轩详细地询问了有关情况之后? 决定会会此人。 一切问明后? 林恽轩让众人退下? 然后叫来了孟占山。 孟占山一身粗布衣裳走进了议事堂,冲林恽轩一抱拳? 无声地坐在太师椅上。 林恽轩先喝了口茶? 然后凑着粗硕的水烟管,吸得咕咕直响。 眼见对方叫来了自己却一言不发,孟占山双眉一扬道:“哦? 您是林乡长吧? 幸会? 幸会。” 林恽轩不理不睬,回答孟占山的是“咕噜噜”的水烟筒声。 孟占山奇怪地看着。 一直等林老爷子吸了个痛快,放下水烟袋,孟占山都规规矩矩地坐着。 林恽轩终于开口了:“年轻人,听说你有本三字经,可否借来一阅?” 孟占山略一犹豫,掏出三字经递给林老爷子。 林恽轩接过,打开,一样一样细看,然后一一放在桌子上,两眼紧盯着孟占山,目光复杂。 “年轻人,我们二堂主说你是个奸细,和袭击我们的伪军是一路的,为了打入我们内部才帮助我们,是也不是?” 孟占山微笑不答。 林恽轩眨巴着一双三角眼,忽道:“实话告诉你,我林恽轩的原则是,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奸细,你是什么人,我一眼就看得出来,来人,拉出去砍了!” 门口冲进几个壮汉,七手八脚把孟占山捆住。孟占山不挣扎不反抗,一直到被拖出大门,都一声不吭。 林恽轩一怔,大手一挥:“停!带回来!” 孟占山被拖了回来,他表情平静,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林老爷子。 林恽轩两眼一瞪: “我说,你就没什么话说?就不想分辨分辨?” 孟占山望着林恽轩,声音不高不亢: “林乡长,您要是个明白人,就不会杀我。您要是个糊涂人,我分辨也没有用。” 林恽轩哈哈大笑,走过去亲自松绑:“好!有口才,有头脑!有胆识!我喜欢!” 孟占山一时语塞,眼见此人前后态度变化如此之大,不由有些迷茫。 林恽轩紧盯着孟占山,目光深沉:“年轻人,听说你很会算命,正好老夫也颇好此道,现下老夫也想为你算上一算,你且听听,看看准是不准?” 孟占山点点头,“愿闻其详。” “一个人,能将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之类的诗句日日带在身上,那就说明他绝非是个甘做亡国奴之人…… 一个人,能有一身伤疤,还绘得一手好地图,那说明他身经百战,是个为将之人。 所以老夫臆断,你不是国民党军官,便是共产党军官。 曾国藩曾总结了相人十二字诀,其中的9个字都是说一个人的气概与精神。所以说,观人观气概和精神,一看一个准,八九不离十! 你这个人,甚是奇怪,说你正吧,你却透着一股子邪气,说你邪吧,你又透着一股子正气,说你是个粗人吧,你透着一股子文气,可要说你是个文人吧,你又透着一股子豪气。 如此之人一旦为将,行事往往不拘一格,难免做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事,所以为上级所不容,也是常有的事。 以阁下目前之落魄,如果我没猜的话,或是一怒之下开了小差,或是为上级所不容被逐出,是也不是?” 孟占山怔住了:“我的天呐,您还真是高人,有点眼神!有点眼神!” 林恽轩笑了笑:“年轻人,我林恽轩是个没有信仰之人,只想保一方平安,另外,我林恽轩是个爱才之人,所以,我不管你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也不问你的过去,我林家正是用人之际,如果你暂时无地可去,我这里倒是个不错的落脚点。” “明白了……老爷子,您难道就不怕我对您不利?” “哈哈,我林恽轩相信自己的眼光,依我对你的印象,你应该是个讲义气之人,对此,我还是比较放心的。” 孟占山笑了:“那么,您打算让我干什么?” “帮我练兵,怎么样?如果你干得好,我甚至可以提升你为堂主。” “堂主就不必了,老爷子,给口饭吃就行。” 林恽轩也很干脆:“好!一言为定!我看好你,年轻人。” 孟占山叹了口气:“唉,我这人很失败,就像您说的,人家都不要我了,失败得很呐。” 林恽轩摇了摇头,忽然抑扬顿挫地念起诗来:“谁无虎落平阳日,待我风山再起时,浅滩卧龙终得水,倒海翻江立乾坤。” 孟占山定定地望着林恽轩,“老爷子,真的可以风山再起嘛?” 林恽轩长嘘了一声,站起来说:“大丈夫不可一时气短!这中日之间的战争还长着呢,我看你就在我这住下,给我做教师爷,我林恽轩一向看人很准,你绝非池中之物,他日你若要走,我绝不拦,但盼你飞黄腾达之时,一定不要忘了我林家。” 孟占山有点意外,又有点感动,百感交集地冒了一句:“林老爷子,您可真不是个一般人。” 林恽轩此刻已是笑容满面了,让人给孟占山端了一碗茶水,然后笑道:“小女一向傲娇,难得她这么佩服一个人,有你孟老弟在,也请你多管教管教她,省得她四处乱跑,让我提心吊胆。” 孟占山一仰脖子,咕咕咚咚一口气喝完,微笑道:“老爷子,您会有一支好自卫队的,外加一个乖乖女!” …… 第一百八十八章横冲直撞(一) 林家大院的前院,林恽轩的乡自卫队在场院上排排站立,一个个身穿黑布衣裳,脚蹬黑布鞋,倒也整齐划一,只是个个东倒西歪,勾肩搭臂,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 自卫队员的身前,各类武器一字摊放,有一挺机关枪,四十多支老套筒,还有二十多支单打一,其余尽是大刀长矛…… 孟占山挨个察看,挨个询问,表情严肃。 “呯呯呯!轰!” 突然间,院外枪声大作,兼有手榴弹剧烈的爆炸声。 两个护兵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大呼小叫道:“糟啦!有队伍打过来啦,好几百人呐!” 众人一听,顿时乱作一团,二百多人的队伍,有的紧张地望向孟占山,有的急慌慌的去抓地上的武器,有的立马脚底抹油,不顾一切地朝后院跑去。 大水先是抓起地上的老套筒,然后几步窜到门口,伸手关上大门,并插上门栓。 一个大汉一把抓起地上的机枪,抱在怀里对着大门怒目而视。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大院里只剩下的七八十个人。 孟占山走到大汉身前,微笑道:“老弟,会使嘛?保险都没打开!” 大汉眨巴眨巴眼:“哎呦!可不是嘛?娘的!不会使也得吓吓狗日的,再不成,我抡开砸狗日的!” 大水提枪跑了过来,神色异常惊慌:“大神!快拿主意吧,咱被包围啦!” 孟占山哈哈大笑: “嗯……你小子还有点脑子!还知道栓门!我说,全体集合,剩下的都是汉子,比他娘脚底抹油的臭小子强一万倍! 我说!刚才这一出是演戏,是假的!就是要筛筛那些软骨头,都他娘集合!” “啊?” 众人目瞪口呆,随即又面露得色。 “大水,你现在是小队长了,以后这八十人就归你指挥!” “啊?……是!”大水大声回答。 “你!”孟占山指了指抢机枪的大汉,“以后机枪就归你!好样的!” “啊?”大汉有些发蒙,苦着脸说:“可是……教师爷,咱不会使啊。” “不会使有啥?我分分钟就能教会!老子看中的是胆量? 有了胆量? 就能打好机枪!” 孟占山又走到一个五十多岁的瘦子面前:“你!叫啥?” “许老白!” “别人都捡武器,你咋捡这把唢呐?” “嘿嘿,教师爷……”一个队员在旁边偷笑道:“许老白在家里是吹唢呐的? 怕丢了吃饭的家伙!” 孟占山眼晴一瞪:“瞎说? 要是那样? 他干吗不跑?” 老白点点头? 气哼哼道:“二嘎? 你小子净瞎说!……我许老白不是孬种? 我虽然不会打枪? 可你们打仗? 我能在旁边吹唢呐助威!” 孟占山点点头? 友善地拍了拍许老白的肩膀: “好? 不错!老白!比那些逃跑的乌龟王八蛋强多了!那些属兔子的,老子一个都不要!” 周围队员轰笑起来,有队员调侃道:“老白你真有福气? 吹唢呐也能凑数!” 孟占山突然严肃起来:“瞎说!这把唢呐? 比机枪都厉害!” “啥?”队员们听得直愣神。 “啥什么啥?我告诉你们!打仗固然战力重要? 联络同样重要!这打仗不是单打独斗? 要靠联络配合? 配合得好? 方能打胜仗。 联络靠什么?靠相互喊话?靠联络兵传令?这不如这把唢呐! 这唢呐吹起来,眨眼间就能传出好几里地!这就是咱的电话,发报机!”孟占山越说越兴奋。 队员们有的点头,有的听得似懂非懂,但都听得入迷。 孟占山嘱咐道:“老白,一会儿讲完了你来找我,我教你各种号谱,我要让你这把锁呐能说上话,无论是进是退,还是调张三调李四,让大家一听就能明白。” “哎呀,这锁呐还能干这么多事?真是头一次听说!”许老白喜出望外,胸脯拔得老高。 “我说,等你炼熟了,咱的队员无论起床,吃饭,睡觉,都听你的号令,你的作用大着呢! 打仗时更管用,你吹冲锋调调,狗日的还认为哪家娶媳妇呢!” “哈哈哈……” 队员们被逗得大笑,气氛立马活跃起来。 林恽轩与林子雄,还有二堂主薛继勇在院角的碉楼内远远地看着。 “他奶奶的!搞什么搞?白浪费咱的弹药,还惊动了乡邻。”二堂主薛继勇甚为不满,嘟嘟囔囔道。 “就是!爹,哪有这么挑队员的,一下子就刷掉一大半。”大堂主林子雄也甚是奇怪。 林恽轩哈哈大笑: “我说,这孟老弟真神,事先就对我提了四个条件:第一,他对人选有最后决定权;第二,怎么挑由他决定,咱们配合;第三,他挑选的人负责打仗,其他的人归你俩指挥,负责维持治安;第四,如果有准说三道四,让我骂他。 人家就知道你们会看不惯,早已给我打了预防针。” “爹!他有何德何能,值得你如此看重?”林子雄问林恽轩。 “就是啊!老爷!此人来路不明,又不知根底,别被他带到沟里去。” “哼!……你们俩个小子还好意思说!子雄,去年你吹能把自卫队带出样来,还找了个冒牌货教师爷,结果怎么样,秦阎王的自卫军年前跟咱争夺沙河坝,一仗下来把你打得稀里哗啦,咱赔了那么多大洋才讲下和来。 还有你,继勇,前几日派你押运军火,差点全军覆没。哼,你们要拿得起来,我又何必找外人? 我看此人是个人才,正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世道越来越乱,咱得把身子骨硬起来。” 林子雄又道:“爹,我看此人来头不简单,有可能是共产党或国民党,您可是干着维持会会长的差使,虽然山高皇帝远,日本人也不常来,可别被他带偏了。” “唉,你小子,年轻啊!你以为我想干维护会长这个差事?我是迫不得已啊。不出这个头,让秦阎王或是胡大头他们得了势,咱这一片还有个好?有我在,乡亲们好歹有个人照应。 唉……鬼子和二鬼子见天介要钱要粮,还要大姑娘,你爹我豁出这张老脸同他们周旋,好歹也算是保了一方平安。 可你爹我不是汉奸,我不反国民党,也不反共产党。生逢乱世,就得八面玲珑,你知道鬼子二鬼子能撑多久?凡事都得为自己留条后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知道吗你?” 林子雄和薛继勇相视而看,艰难点了点头。 …… “别盯着我的枪尖,要盯我的眼睛,敌人的眼睛朝哪儿看,刺刀就会刺向哪儿。手要稳,下手要狠。 马栓,二柱子,你们俩朝我进攻,进攻啊,你们两个废物,要想着弄死我!懂吗?快别!” 操场上,孟占山的眼眼中闪着凶光,恶狠狠地瞪向对面的两个队员。 听到命令,两名队员犹豫了一下,随即挺枪就刺,孟占山灵活地闪过,手腕一翻,手中的木枪己狠狠猛地刺中马栓的胸膛,马栓大叫一声,“扑通”一下摔倒在地,二柱子吓得连连后退。 孟占山厉声喝道:“二柱子,你他娘还是不是个汉子,嗯?软蛋,稀泥,要是不敢刺!回家去抱孩子去!” 二柱子大怒,浑身跟触电了似的,猛地前腿弓,后腿绷,挺刺,挺刺,再挺刺……一下子刺了七八枪,恨不能把孟占山一枪扎个窟窿。 孟占山只架不还,口中呼喝有声:“盯着我的眼,你个愣头青,眼睛要像匕首一样,娘的,不想死,就给我狠狠刺!快,再快!要狠!再狠点!你个怂货!” 二柱子怒极,端枪大喝着冲上来:“杀!杀!杀!……” 终于,二柱子在十回合之后让孟占山放倒在地。 …… 匍匐训练中,孟占山扑通一下卧倒在地,随后熟练地向前匍匐。身后,众人模仿着他,笨拙地问前匍匐。 孟占山回头扫视了一圈,恼怒地跳将起来: “他娘的,身子尽量放低!大水,你个呆瓜,你得屁股放低,低姿匍匐,子弹擦着你的屁股呢…… 二柱子,你他娘木枪怎么整到胸口来了?胸前不能有任何物品,不然会害死你…… 马栓,你他娘双脚叉开,用力蹬进,遇到任何障碍物都不能抬身子,侧滚一下就避开了…… 废物!一群废物!上战场屁股都得被打烂屁股,快爬!” …… 晚霞中,孟占山正在露天搭起的锅灶里做着炝锅面,大锅咕噜噜地冒着热气,香味引得一众仍在训练的队员们一脸馋相。 训练结束后,队员们都吃上了可口的炝锅面,一个个狼吞虎咽。 孟占山最后一个端起海碗,吆喝道:“我说各位!慢着点,别进到气管子里,弄坏了喘气的家伙!” 此时有人叫道:“孟教师,那帮巡逻的家伙不服气呢,说什么凭啥咱们吃白面,他们吃棒子面!” 孟占山笑了:“他白不服气,硬骨头吃白面,软骨头吃棒子面,这是天经地义。话说回来,你小子要不好好练,也给我去吃棒子面!” “教师爷,你偏心,怎么二柱子的炝锅面里卧了个荷包蛋?” “你小子,下次能在我面前走十个回合,一样给你卧。” “许老白!家里揭不开锅了吧,你家的事我都听说了,待会儿把剩下的白面拿上,对付个几天。” “教师爷,我……我……”许老白的眼睛有点发红。 “教师爷,你把我们骂得狗血喷头,却把老白宠得跟儿子一样,你也太偏心了吧?”一个队员笑着说。 “你狗日的,你要是能刺我一枪,老子也宠你!可话说回来,一个月后要是还挡不住我二枪,你也去巡逻!” “别!孟教师,为这炝锅面我也得好好练,我长这么大,就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 “哈哈哈……” 队员们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百米之外,林恽轩与儿子悄悄站立在一颗槐树下,眼见此景,林子雄惊讶地说: “我的乖乖,这人不错,带兵真有一套!” …… 第一百八十九章横冲直撞(二) “三国战将勇,首推赵子龙,长阪坡前逞英雄,战退千员将,杀退百万兵……还有张翼德,当阳桥前等,咔嚓咔嚓响连声,喝断了桥梁,河水倒流平……” 七十二个自卫队队员背着步枪,边跑边唱,踏着整齐的步伐像模像样地跑过议事堂。排头的大水精神抖擞,声嘶力竭地大喊: “一!二!三!四——” 队员们立刻响应:“一!二!三!四——” 议事堂内,林恽轩和儿子,女儿,孟占山并排而坐,看得十分专心。 “哈哈,孟老弟,你真有才!怎么把北洋军歌都弄出来啦?” 孟占山清了清嗓子:“嗯……林老爷子,这练兵就得唱歌。闷着头操练,那不累死人吗?就得唱!” “嗯,不错,这号子一喊,跟正规军都快差不多了,他娘的,去年那个教师爷,就会什么刀枪不入,急急如律令,那都是狗屁呀!” “就是!”一旁的清儿一脸的不屑,插话道:“在青石谷,大水他们耍护体神功,结果个个成了筛子,这都怨哥哥,都什么时代了,还搞义和团那一套?” 林子雄满脸的羞惭:“爹,对……对不住!这年头,高人哪那么好找啊?” 林恽轩沉着脸,冷冷地道:“这孟教师不是高人?嗯?……还是清儿半路上捡回来的。” “就是!”清儿向林子雄做了个鬼脸,撅着嘴道:“爹呀,说了你都不信,有人还要杀孟大哥呢!多亏我拼命阻拦。” 林恽轩双眉一扬:“啊,有这事?” 一旁的林子雄一听这话猛地一颤,急忙道:“爹,二堂主也是为了……” 林恽轩笑呵呵地打断了林子雄:“嗨!不打不相识嘛?以后大家都是兄弟了,好好相处就是。” 清儿走过去挽着父亲的胳膊,撤娇道:“爹,你就会护犊子,喏,师哥受伤了? 还没好利索,我以后就跟着孟大哥混了? 人家孟大哥本事那么大? 您总得封他一个堂主吧……” 林恽轩一愣:“这……” 清儿顿时小嘴一撇,不乐意地道:“怎么啦?爹? 孟大哥不够格啊?” 林恽轩沉吟片刻,笑道:“好说,好说? 让我考虑考虑。” 清儿高兴地道:“谢谢爹。” 林恽轩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孟占山:“我说孟老弟? 我这宝贝女儿最近可是乖多了,也不出去乱跑了? 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孟占山淡淡地道:“没什么,林老爷子,林小姐最近喜欢上了地图,整天在那儿研究地图。” 清儿一听? 夸张地摇着林恽轩的胳膊道: “哎呀? 爹? 你不知道,孟大哥的学问大了去了,什么图例? 符号,比例尺……什么山川,河流,等高线……他都知道! 原来,一张地图还有这么多的学问,哎呀!都够我学上二三个月啦!” 林恽轩佯怒道:“丫头,不好好学琴棋书画,总惦记着打打杀杀,也不怕你孟大哥笑话——” “爹!……”一抹红晕直透出清儿那粉白的脸蛋上,她撒娇道:“只要您一直留孟大哥在庄上,我都会学的,回头我还要跟孟大哥学做菜呢,保管让您大饱口福。” 林恽轩笑道:“好!好!……哎呀孟老弟,这两眼一眨,老母鸡变鸭,我这小祖宗,眨眼间就变成了乖乖女啦……哈哈哈……” 清儿两眼一瞪: “什么老母鸡啊,鸭啊的?——丑死啦!我才不当呢! 哎呀爹爹,我看你们说的高兴,不如我让厨房准备几个小菜,再拿出您珍藏的茅台,您和哥哥,还有孟大哥,你们好好喝一盅……” 说罢,也不待林恽轩回答,就如一只轻盈的小燕子,翩翩的飞跃而去…… 知女莫若父,林恽轩看得出,女儿对孟占山颇有好感,有点一见钟情的意思,可落花有意,最怕流水无情。 林恽轩是老江湖,有多年的世故和经验,眼前的孟占山,沧桑中带着几许忧郁,颇有曾经沧海之意,况且此人是条大龙,他这小河沟能否留得住人家?他毫无把握…… 于是他谓然长叹道: “唉,孟老弟,我听说你还末成家,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看,你该乘自己正当年,安个家才是……” 孟占山一怔,刹那间眼布红丝,神游天外…… “孟老弟,你?……”林恽轩大为不解。 孟占山顿时醒悟,他明白,自己走神了,可怎么办呢?他怕是永运也忘不了那一抹倩影了。 “唉,老爷子,难吶——” 一旁的林子雄笑道:“孟大哥,有啥难的?只要你愿意,以你这一表人才,兼之英雄气概,只怕是美人会排着队来。别的不说,只要你愿意,我和爹这一亩三分地,任你挑,任你选!” 孟占山苦笑了一声,正要答话…… “哎呦!” “啊!” 大门外突然传来两声惨叫,只在一瞬,一个健壮如牛的汉子带着四五个护兵杀气腾腾地闯进院子,此人身着黑衫,腰挎盒子炮,托搭天王似的在院子里一站,目光中煞气毕现: “他娘的!敢拦老子?找死!” “喂!你们要干什么?”见此情景,正在操练的队员们各挺家伙一拥而上,将来人团团围住。 “娘的!狗眼不识泰山!叫你们林老爷子来,我有事找他!”汉子咆哮道。 “什么人?敢跑到这里来撒野,找死!”林子雄一脸怒气地从大堂里冲出,随即眼睛就直了,"胡……胡教师?是你?” 来人抬了抬眼皮子:“噢?林公子……我说林公子,快去告诉你老爹,我们秦司令有令,叫他七天内凑二千斤白面给我们送来,听见没有,十万火急!” “放屁——” 林子雄大声吼道:“去你娘的胡大脑袋,我们凭什么给你们送白面?我们林家不欠你们的!” “呦呵!小子,长行市了?敢对你胡爷大喊大叫?”胡大脑袋一晃脑袋,一把抽出腰间的盒子炮,“凭什么?就凭这个!……我们秦司令说了,这是帮皇军筹粮,七天之内筹不到,一把火烧了你林家老房!” “你!” “你什么你?小子,上次在沙河坝让你跑了,胡爷我深感遗憾,要是再来一次,我一准拿你个正着。” “你!你!……” 林子雄面如考妣,简直目眦欲裂。 “哎呀!胡教师,息怒,息怒……”林恽轩大喊着从堂里跑了出来,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胡教师,胡教师……您的话我都听到了,我们年前刚给过秦司令孝敬过了,怎么好又来要呢?” “哼!年前是年前,现在是现在!怎么,不行啊?” “哎呀!胡教师……您是知道的,我们也得上供啊,我们自己的二千斤已经够难凑了,怎么能再凑二千斤,求您和秦司令高高手,千万高高手……” “哼!”胡大脑袋倒是干脆,掏出一封书信往林老爷子脸上一丢,奸笑道:“废话少说,你林老爷子家大业大,还愁这点?老子反正是把书信送到了,七天后要是交不上,哼哼,秦司令一生气,有你们好看!……走!……” 说完,这家伙带着几个护兵大摇大摆地向门口走去。 林恽轩登时软了下来,苦苦哀求道:“我们交!……胡爷,能不能少交点?……” 胡大脑袋理都不理,一眨眼就走出了大门。 林子雄两眼冒火,突然抢过书信,看都不看就撕得粉碎,然后气咻咻地吼道: “猪!……欺人太甚,明明是他们自己的摊派粮,却想让咱们缴,没门!” 林恽轩觉得自己的血压在迅速上升,脑子里的血管被冲击得嘣嘣直跳,他脸色苍白,手指林子雄颤声道: “你!你个混账透顶的小子,居然撕了书信,你叫我怎么回?” “爹,还回什么回?他们这么仗势欺人,这人要一张脸,树要一张皮,咱林家丢不起这个人!……我……我跟他们拚了!” “你拿什么拼,人家四百人马,还和伪军勾着,你想全家死光光啊?” “爹!我?……”林子雄顿时泄了气,垂下头喃喃道:“……丢人呐……低三下四……任人鱼肉……简直是奇耻大辱!……” “这,也许是一件好事!”一个声音从旁边隐隐传来。 于是—一— 父子俩的争论突然就停下了,大院里的每一双眼睛,都惊恐而又怪诞地注视着孟占山,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仙…… 第一百九十章横冲直撞(三) 林恽轩满腹疑狐地问:“孟老弟,什么意思?” “老爷子,我这七十二人都训练了两个月了,也该拉出去练练了,我正愁没机会,结果机会自己就来了,您说,这是不是一件好事? 此言一出,林子雄立即投来诧异的目光,“练什么练?拿谁练?” 孟占山笑了:“我说,大堂主,你对缴粮的事怎么看?” 林子雄恨恨地道:“哼,依我的脾气,就跟狗日的干!他们有枪,咱们也有,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谁怕谁呀?……可话说回来了……” 孟占山鼓掌道:“好,说得好!大堂主,有骨气!咱们就跟狗日的干!拿他们练手!” 林子雄有点傻眼,忙道:“孟大哥,你没听完,我是说,依我的脾气……” 孟占山又插了进来:“那就依吧,大堂主,我都等不及了。” 林子雄傻了,一时间手足无措,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林恽轩诧异地看了看孟占山,苦笑道: “唉呀!孟老弟,你不知道,秦阎王的自卫军有四百多号人,还和临城的伪军勾着呢。 去年争夺沙河坝,一仗下来,咱们就被打得稀里哗啦,赔了多少大洋才讲下和来。 这青石谷一战,咱又损失了一百多,现在只剩下二百多人,我拿什么跟人家拼?人家不吞了我就不错了。” 林子雄终于缓过劲来,接茬道:“就是啊,孟大哥,好汉不吃眼前亏,退一步海阔天空,你说呢?” 孟占山不答,宛如老僧入定一般,口中开始咏诵:“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斩荆棘,以有尺寸之地。子孙视之不甚惜,举以予人,如弃草芥……” 林恽轩闻言,深深地叹了口气,一脸的严峻。 林子雄有点着急:“哎呀? 孟大哥? 你咋念上经了?你倒说说看吶。” 孟占山无动于衷,继续咏诵:“今割五城,明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 林恽轩闻言,猛地抬头? 紧盯着孟占山? 目光灼灼…… 林子雄更急了:“哎呀? 孟大哥? 你想急死谁呀?” 孟占山声音徒高? 语调变得异常激昂:“然则诸侯之地有限? 而暴秦之欲无厌,奉之弥繁? 侵之愈急。故不战而强弱胜负已判矣。至于颠覆? 理固宜然……” 林子雄怒不可遏? 用力地一拍桌子,“姓孟的,你搞什么搞?你他娘神经病啊?” 林恽轩猛地站起,抬手就是一个巴掌:“你个混帐东西!不学无术,给我坐下!”然后猛地转向孟占山:“孟老弟!我决定了,跟狗日的拼了!” 林子雄大惊,才坐下又急忙站了起来:“哎呀爹……您这咋回事?您刚才还挺清醒的,咋孟大哥一念咒,您就糊涂啦?……转眼间就改变了主意!” 林恽轩的目光冷冷地扫了过来,随即苦涩地一笑: “哼!你个样子货,亏你也是读书人,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啦?…… 人家念的是《六国论》,说的都是至理名言…… 你,我,全他娘是一窝子糊涂虫!…… 没错!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我决定了,跟狗日的拼了!” 说罢,眉毛竖起,满脸恨意,脸上的肌肉在极速地颤动。 孟占山霍然站起,“啪”地行了个军礼:“好!……老爷子,我孟占山愿为您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林恽轩很是感动,他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居然如此仗义,肯为他出生入死。 “孟老弟,你……你让我说什么好?……你我萍水相逢,我何德何能,值得你如此舍生忘死?” 孟占山一挥手,沉声道: “老爷子,别说了…… 我这人有个原则,只要我认定了,豁上命也要去做。 我来这儿都两个月了,周围的事也了解了些,您这个人不错,虽然为富,但无不仁。 可秦闫王就不一样了,这家伙欺男霸女,横行乡里,除了田赋地租,还搞啥“维持费”、“保安费”、“人头税”、“牲畜税”……弄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谁反对他他就给人家扣一顶抗日的帽子,或抓或杀,仅去年一年,听说就杀了一百多人! 这样的狗东西,简直罪大恶极!我孟占山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管! 只是,这件事情还要借助林老爷子的东风,所以,我得谢谢您。” 林老爷子感动莫名,明明是自己有求于人家,却让人家说成了是有求于自己,他连忙道: “不,孟老弟,该说声谢谢的是我,你一席话点醒了梦中人。 奉之弥繁,侵之愈急,我只有奋起反抗,打痛狗日的,才有好日子过。” 孟占山笑了笑,悠悠地抬眼看了一眼林老爷子,“老爷子,您错了……不是打痛……而是……咔嚓!……”说着,做了个挥刀下劈的动作。 此言一出,犹如石破天惊,林家父子都用骇然的目光看着孟占山。 林恽轩必竟是老江湖,在和孟占山对视了几秒钟后就完全明白了: ——可不是嘛!以秦阎王之歹毒,如果打蛇不死必将随棍上,到时候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娘的!只有破釜沉舟,拼掉这个血债累累的仇家,才能彻底了除后患。 想到这里,林恽轩一挥手:“老弟,什么都不用说了,一切都听你的,我林恽轩全力以赴,你要什么,我给什么,决不拉稀摆带!” “爹,您冷静一下……”一旁急坏了林子雄,“您再想想,再想想……” 林恽轩怒道:“闭嘴!我很冷静,我想得很明白!” “爹,这可是大事,要命的!……” 孟占山开口了:“大堂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而且不干则己,一旦干了,就得横下心来,一干到底!” 林子雄像没听见似的,只是道:“爹……您再想想?好好想想?……” 林老爷子唏嘘不已,像是忘了儿子的存在,他看着孟占山,叹息道: “唉,老弟,我就想不明白了,我林恽轩怎么生了这么个儿子,连你的十分之一都不及? 你一席话,让我醍醐灌顶,可我这宝贝儿子,却还云里雾里…… 怪不得曹孟德说,生子当如孙仲谋……” 说罢,林老爷子站了起来,在大堂里边踱边叹,林子雄连忙跟上。 林老爷子越走越快,走着走着,突然回头对林子雄喝道: “子雄!我看这样,回头你带着家眷去你三叔那儿躲起来,我留下来和孟老弟放手一搏!” 林子雄慌了,突然双膝跪倒,“爹,我不走!我虽然想不明白,可我不是孬种,我死也要留下来,和爹爹你共进退!” 林恽轩惊讶地打量着儿子,随即把他拉起,拉到自己身边: “好,好样的!我们林家虽然不济,却也不能让人家骑在头上拉屎撒尿。 与其任人宰割,不如放手一搏,儿啊,人家摆明了要榨干你,你就得有点血性,豁出命跟他干!” 说完,林老爷子深情地看了儿子一眼。 林子雄心如刀绞,拉着父亲的手坚定地道:“爹,我明白了,就是全家死光光,也要放手一搏!” “好!放手一搏!” 林老爷子随声附和,父子俩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大堂内,一时十分寂静。 清儿突然带着人端来了酒菜,眼见爹爹和哥哥表情激动,一脸肃穆,不觉十分吃惊。 她打开酒,倒上,随即走到林恽轩跟前,笑吟吟地摇晃着林恽轩的手臂: “爹呀,怎么啦?一脸的严肃……” 林恽轩不答,端起酒杯,“来,孟老弟,子雄,咱们干一杯!” 三人举杯,一饮而尽。 林恽轩又道:“清儿,再满上。” 清儿吐了吐舌头,给三人一一斟满。 林恽轩端着酒杯,沉声道:“孟老弟,你是我林家的贵人,不论结果如何,咱们能同生共死!就是缘分!来!再干一个!” 三人又一饮而尽。 清儿愣愣地看着,忽然间感就到气氛非比寻常,脸上不由露出一丝恐惧和迷茫。 孟占山察言观色,突然间笑了: “我说,三位,瞧你们这样儿,像是要生离死别啊!……嗨,至于吗?…… 什么他娘的自卫军,在我眼里,它就是一坨屎……一脚踩下去……” “嘿呀,孟大哥,臭死啦!”清儿立即被逗笑了。 “噗嗤……”孟占山紧接着发出一声。 清儿实在是受不了了,捂着嘴笑着跑到门外站立,“嗨呀,孟大哥,你真是!要不就一脸严肃,要不就逗死个人,这天底下,就再也没有你这么怪的人了…… 哎呀!孟大哥,你瞧!你都这么了爹爹还是愁眉不展,你就不能让他也高兴一下?” 孟占山脸上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走上去附在林恽轩耳边低语:“老爷子,听说过深泽县凤凰村护村队吗?” 林恽轩愣了:“哦,没听说。” 孟占山尴尬地一笑,“那,有人曾在黑水河干掉鬼子两个小队,您听说过吗?” 林恽轩一惊:“哎呀!听说过,家喻户晓!” 孟占山笑了笑,再次附耳低语:“我干得……” “啊?” 林恽轩立即眉毛上扬,两眼放光…… 第一百九十一章横冲直撞(四) 第二天上午,孟占山带着林子雄和大水化装后来到打虎镇外的一处小山,俯卧着朝镇子里观瞧。 孟占山手持一只军用望远镜,透过望远镜能够看见,秦家大院位于镇子的东头,一律是青砖瓦房,整片宅子占去了镇子的四分之一,周围有高大的院墙,院墙上满布了铁蒺藜,院墙外还有宽大的壕沟。 院子四角都修有碉楼,碉楼上有麻袋工事,有团丁正在站岗。 大门口有一座吊桥,吊桥上守着十几个团丁,进出的人都得接受检查。 孟占山看得分明,小声嘀咕道:“娘的!防守挺严呐,小小自卫军弄得跟据点一样。” “唉,早说了秦阎王难打,你和爹非要打,怎么样?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孟占山笑了:“不成!谁让咱吃你了家住你了家,还当了教师爷,要是不给你家办点事,还真对不起良心……” 林子雄怪怪地叹了口气,“拜托!我的孟大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笑!人家枪比咱多,人比咱多,还有坚硬的乌龟壳,怎么打?没法打!……咱不能拿鸡蛋碰石头。” 孟占山哼了一声: “我说伙计,听说过三元里吗?一群拿着锄头、铁锹和鸟枪的老百姓跟英吉利的正规军干,结果还干赢了。 在平型关,一群土八路硬是消灭了一千多鬼子兵,我说,这些鸡蛋怎么就这么硬?嗯?—— 打仗不能硬拼,得靠这儿——”孟占山指了指脑袋,“他乌龟壳不是硬吗?老子把他调出来打!” 林子雄耸了耸鼻子,怪声怪气地笑了笑:“我说……孟大哥,大道理谁都懂,能不能来点干货。” “见过山里的狼吗?”孟占山忽然道。 “没有……”林子雄甚觉奇怪。 “山里的狼可贼啦,特会挑时候,比如说一个人推着车来,它不咬? 悄悄在后面跟着? 瞅人家推车上坡时,才突然跳出来咬人家屁股,推车人不敢撒手? 就白白让狼咬下一块肉来。” “啧啧? 真狡猾!”一旁的大水砸吧砸吧嘴? 低声赞叹道。 “咱也这么干,学狼!”孟占山淡淡地道……然后? 就没了下文。 林子雄想了想? 还是不太明白? “孟大哥? 能不能把话说明白点?什么推车呀,上坡的?” 孟占山龇牙一笑:“大堂主,他不是要粮吗?给他!等他运粮的那天,干他!地点就在那儿——”孟占山伸手一指? “十字坡!去临城的必经之路。” 林子雄看了一眼远处,忙道:“哎呀,不行啊!孟大哥!……这十字坡离打虎镇太近? 枪一响狗日的准能听见? 一定会赶过来增援!” 孟占山眯起眼看着林子雄? 淡淡地道:“那样……我们就赢了。” 林子雄一惊,随即表情痛苦的望向孟占山,大水更是目瞪口呆,迷迷糊糊地问:“咋……咋回事?……咋一增援,我们反倒赢了?……不……不是很明白!” 还是林子雄反应快,鼓着腮帮子想了一会儿? 突然失声惊叫:“哎呀!我明白了!……我的天,孟教师,您可真高,这样一来,不就把狗日的调出来了嘛?咱们就在半路上干他!” 孟占山长嘘了一声,启发道: “嗯……还差了那么点,我说,这打仗好比做文章,得有个主题,你这一刀一枪都得围绕这个主题。 咱为什么打这一仗,是为了干掉秦阎王,秦阎王来了好办,要是没来,该咋办?” “这?……”林子雄陷入了沉默,少顷恍然大悟,“哎呀!我想明白了!……要是秦阎王不来,咱就放过援兵,直取他的老巢,狗日的连出两队人马,老巢必然空虚,咱就来个黑虎掏心!” 林子雄说着,冲大水狠狠做了个黑虎掏心的动作。 “昭……”孟占山面露笑容:“孺子可教也……” 林子雄颇为得意,立时又颇为感慨,他定定地望向孟占山,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对方是何等的高人——人家只这么略一点拨,自己就收获良多,而且,在思维方式上更有了难以想象的突破。 …… 五天后,十字坡。 坡上坡下一片寂静。 此地离打虎镇不远,四十多分钟就能到,山坡是土石结构,一条土路缘坡而上,两侧密布野草和灌木丛。 队员们从清晨从趴到晌午,屁事没有,只有几个老乡哼哼唧唧的从土路上经过,队员们隐蔽的极好,没有人暴露。 从队员们的隐蔽姿势和所选的位置,孟占山就能看出,前段时间的训练非常有效,每个队员的战斗素养都有了明显提高,隐蔽得非常到位。 突然间,远远传来悠悠的唢呐声,队员们都明白,运粮队来了。 孟占山缓缓匍匐过队员的身后,再次检查队员们的隐蔽情况,不时发出低低的吼声: “二嘎子,把屁股再撅低点,召枪子呢?” “田大旺,哆嗦个啥?待会儿手一抖,子弹能偏出好几十米。” “我说,都听好了,等对方完全上坡再出击,动作一定要快。” …… “咡嘿嘿……” “咕噜咕噜……” 远处突然传来人马杂沓的声音,还伴随着隆隆的车轮声。 透过草丛可以看到,山坡下出现七八辆骡马大车,正于烟尘中滚滚而来。 打头的是胡大脑袋,这家伙骑着高头大马,斜挎盒子炮,身后是七八十个团丁,个个举着大枪,护卫在大车左右。 “快点——快点——” 胡大脑袋在马上大喊: “就要上坡了!都他娘帮着推车!谁要是偷懒,老子撸他!” 几分钟后,大车渐渐爬上山坡,山路渐陡,虽然每一辆车都由一匹骡马拉着,旁边还有团丁在奋力推车,但大车依旧行进的非常困难。 “邦!”只听一声梆响,山坡上伏兵尽出,旋风一般冲了上来。 团丁们正在推车,枪都在背上,想要撤手去摘,大车顿时倒退,赶忙又伸手去扶,一时间手足无措。 冲上来的队员有的举刀,有的举枪,把大车团团围住,黑洞洞的枪口直指自卫军。 林子雄高举驳壳枪,在马上威风凛凛:“都别动!谁动打谁!” 胡大脑袋是见过世面的,震惊之余立刻就镇定下来,“哎呀,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林大公子!林大公子,有何贵干?” “有何贵干?……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想活命的,就别动!……” “不许动!谁动打死谁!”队员们齐声呐喊。 胡大脑袋猫着腰,贼乎乎地打量着林子雄,突然间腮帮子一紧,高呼道:“弟兄们!别怕!他们不敢开枪!枪一响咱们的人就会增援!咱们人多枪多,跟他干!”说完,伸手就要去掏插在皮带上的驳壳枪。 “砰!”一声脆响,胡大脑袋手臂中弹,这家伙“嗷”的一声,驳壳枪应声坠地。 “不敢开枪?你看看老子敢不敢!”林子雄说着,一把扯开绸衬,拽出另一支驳壳枪,“砰砰呯”左右开弓,一连串子弹准确地打在胡大脑袋的马腿上。 那马四肢中弹,“咡嘿嘿……”一声惨叫,噗通一声把胡大脑袋掀下马来,随即瘫倒在地。 “怎么样?孟大哥,我这枪法还行吧?”林子雄得意洋洋。 孟占山哈哈大笑:“行!……太行了!” 自卫军一见,个个吓得魂不附体。 林子雄双枪一抖,大喝道:“把狗日的枪下了,把马车往坡上赶——” 很快,团丁们就被缴了枪,在队员的监督下开始往上赶车,地上的胡大脑袋被几个汉子按住,随即五花大绑。 原来没枪的队员们现在背了两三杆枪,个个兴奋异常。 眼见上了坡,林子雄勒住马,四下里望了望,又回头看了一眼胡大脑袋,瓮声瓮气地说:“我说胡大脑袋,你的主子真不把你当回事啊,这么半天了啥动静没有……孟大哥,咋办?” 孟占山笑了笑,说:“再放几个大炮仗!” 几个队员闻言,立刻摸出腰间的手榴弹,拉火,奔力向坡下掷去。 “轰!轰轰!——”爆炸声震耳欲聋。 胡大脑袋简直看呆了,他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伙怂人,为何会如此放肆? …… 第一百九十二章横冲直撞(五) 接下来的表演更是让胡大脑袋目瞪口呆。 队员们一个个逼着团丁脱下外衣,换穿之后立即将团丁五花大绑,然后拼命将衣服弄得脏烂不堪,甚至蘸着马血往脸上涂。 胡大脑袋看得肝颤,本能地开口问:“你们,你们要干什……”, “什”字还没来得及说完,他的下巴壳已经被一支硬梆梆的枪口顶了起来。 孟占山手持驳壳枪,柔声道:“我说,胡教师,都是做教师的,能否支持一下?” “你是谁?”胡大脑袋含糊不清地问。 “问问题的是我,朋友,你只管回答。”驳壳枪猛地一顶,痛得胡大脑袋几乎要淌出泪来。 “你……你啥意思?” “待会儿带我们去秦家大院,你头前带路,领我们进门,就说遭遇埋伏跑了回来。” 胡大脑袋顿时醒悟:“噢?——原来你们是想逗我们的人过来,然后绕过去诈进大院?……哼,休想!” 孟占山笑了:“哎呀!失敬,失敬,原来阁下是一条好汉!” 说罢,他手里的驳壳枪猛地倒转,呼的一下砸在胡大脑袋的嘴巴上,胡大脑袋一声惨叫,血靡碎牙的喷了一地。 孟占山的驳壳枪又顶住胡大脑袋的下巴,将他硬生生顶起。 “怎么?还当好汉吗?”孟占山眯着眼睛问。 胡大脑袋疼得直哆嗦,满嘴血污地喘息了半晌,含糊不清地问:“你……你们真能……饶过我?” “当然!”孟占山点头道:“你诈开了大门,我便饶你,我老孟言而有信!” 胡大脑袋咳嗽了两下,艰难地点了点头。 “好,有诚意!”孟占山笑道:“那就委曲了,来人!先把他嘴巴堵上!” 远处传来隐隐的唢呐声。 孟占山哈哈大笑:“老胡,你的主子中计啦,立即出发!……大水,你带二十人留下,争取多耗点时间。” “是!”大水胸脯一拔,“放心吧,教师爷,有这么多肉票,我看他们敢嘚瑟!” “好!”孟占山大手一挥,剩下的五十多人立即压着胡大脑袋无声无息地撤下土坡,沿预先侦查好的小道绕了个大圈向秦家大院狂奔…… …… 秦家大院附近的一座土坡后,薛继勇和清儿正密切关注着大院的动静。 “哈哈,狗日的真的出来了,足足有二三百人,还带着机枪。嗯,秦阎王没有露面? ” “怎么样?师哥? 孟大哥算得准吧?” “准个屁!”薛继勇有些光火,他最看不得清儿夸奖孟占山? 脖子一梗道:“就这? 是个人都能想到。” 清儿撇撇嘴,冲薛继勇做了个鬼脸。 薛继勇皱着眉头想了想,扭身冲趴在土坡后面的队员道: “听着……狗日的一下子出来这么多? 加上运粮的? 大院里顶多还有三四十人? 他们唯一的机枪也带出来了,等他们走远,咱们立刻发起进攻? 谁先冲进去重重有赏!” 清儿急了? “不行? 师哥,孟大哥说过? 咱们就负责监视? 不能妄动? 等他们来了才能一起行动? 你不能违抗。” “哼!狗日的没剩下几个了? 咱们一百多号,还怕他?什么不能妄动?无非是怕我抢了功劳,这兵贵神速,万一狗日的扯起吊桥,咱们就麻烦了!” 清儿听得一愣,她感觉薛继勇也不无道理,一时竟无力反驳…… …… “糟糕!” 正在奔跑中的林子雄突然伸手一指,发出一声惊呼,“孟大哥,你看——” 孟占山急忙举起望远镜,顺着林子雄手指的方向望去,眼前的景象让他又气又急,脸色完全变了,“他奶奶的?怎么搞的?怎么提前冲上去了?” “打头的是薛继勇!”林子雄回答。 “他们搞什么鬼?为什么要提前冲锋?”孟占山怒不可遏。 林子雄也觉得奇怪,随后的景象更是让他绝望,对方显然发现了薛继勇他们,正慢慢扯起吊桥。 已经没办法使诈了,只能强攻,可万一增援出去的自卫军杀回,队伍将腹背受敌。 “孟大哥!咱们撤了吧?见好就收!”林子雄犹豫道。 “撤你个头!” 孟占山火冒三丈,哗啦一下抢过机枪…… “弟兄们!今天灭不了秦阎王,日后咱们死无葬身之地,给我冲!” 远处,在十几支步枪的掩护下,薛继勇少有地身先士卒地冲在最前头,带着一百多个队员发起强攻!在清儿跟前,他觉得必须好好表现一下。 眼见对方冲来,大院里的团丁立即扯起吊桥。 “呯呯呯!” 两侧的碉楼上射下一连串子弹,团丁虽然人少,但是枪多,三十多支步枪射来密集的子弹,打得壕沟前尘土飞扬,五六个自卫队员躲避不及,摘歪着身子栽倒在地。 眼看吊桥扯起,冲到桥边的薛继勇猛地扒住桥头不让对方扯起,对方一见,集中火力打来,啾啾的子弹打得桥头上木屑飞扬,薛继勇头部中弹,依然死扒着桥头连连还击。 薛继勇的“悍勇”并没有引起手下的效仿,身后的队员眼见火力密集,纷纷趴伏在地,有的甚至转身就逃,攻势瞬间就被瓦解。 “呯!呯!哒哒哒!” 随着孟占山一声令下,随后冲来的队员火力全开,孟占山手里的机枪射出密集的子弹,碉楼上的团丁被压得抬不起头,然而吊桥却被一寸寸扯起,支撑不住的薛继勇一头栽了下来。 眼见吊桥被扯起,孟占山脑子“嗡”的一下,一种空前的危机感让他立即扫视战场,如果不能尽快解决战斗,队伍必将腹背受敌,怎么办?怎么办? 只在短短的几秒钟,他就注意到壕沟边上有两棵孤零零的白杨树。 这两棵白杨树在别人看来,几乎毫无意义,但在孟占山看来,几乎是天降神木。 “大个李,你来打机枪!”孟占山突然大喊。 大个李不明就里,赶忙接过机枪,孟占山一把抽出大个李身后的大刀,猫着腰向一旁奔去。 林子雄抬眼望去,眼见孟占山跑去的壕沟边上,并排长着两颗碗口粗的白杨树,顿时猜到他的用意,连忙大喊:“掩护!给我掩护!” 密集的弹雨中,孟占山一溜烟跑到杨树前,抡起大刀拦腰就砍,咔嚓咔嚓一连五刀,一棵白杨树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扑通”一声摔过壕沟,直接架在对面的墙头。 对方“呯”的一枪打在孟占山的右肩头,孟占山身子晃了晃,竟不顾一切地刀交左手,继续挥刀猛砍,右肩头很快就变得鲜血淋淋,然而第二棵白杨树很快就一头栽倒在围墙上。 “冲啊!” “杀!” 眼见自己敬爱的教师爷如此奋勇,而且身处险境,几十个队员个个感奋,无不勇气倍增,“呼啦”一下全部飞身跃起,踩着两棵白杨树就往上冲,然后纷纷跳入大院。 虽然有五六个队员中弹,可这已经丝毫起不到阻挡作用,混战中,吊桥很快被放下,原先趴伏在吊桥下薛继勇好生懊恼: ——他娘的,自己同样奋勇,可自己的部下却无动于衷,还是靠人家才拿下吊桥。 眼见于此,他挥枪大喊:“给我冲!再不冲通通枪毙!” 队员们终于爬了起来,随着他蜂拥而入。 自卫军只有三十多人,根本抵挡不住,队员们很快就占领了两侧的碉楼。 眼见孟占山浴血奋战,林子雄激动得一把抓住孟占山的手,“哎呀!我的孟大哥!” “小心!”马栓从一侧猛扑过来,一把林子雄和孟占山推倒在地,“砰!”的一声,一颗子弹从院中飞来,马栓一头栽倒在地。 “哎呀,马栓!马栓!”后面得清儿猛扑上去,马栓的胸前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鲜血一汩汩从他嘴里冒了出来,清儿不断用手去擦,可怎么也擦不干净。 “我操你姥姥秦阎王!老子要你拿十条命来还!”林子雄愤怒地抄起双枪,带着人就往里冲。 孟占山眼见阻拦不住,突然大喊:“大个李,赶快扯起吊桥!把胡大脑袋押上碉楼!” 果不出他所料,不一会儿,前去增援的二三百团丁就心急火燎地赶了回来,乱哄哄地扑向大门。 “呸……”大个李吐了口吐沫,一把抄起机枪,“他奶奶的,来吧,爷爷跟你们拼了!” “哒哒哒——哒哒哒——”一阵密集的机枪声,冲在前面的团丁顿时倒下五六个,其他的纷纷卧倒。 “停!”孟占山突然下令。 正打得起劲的大个李迷惑了,他不解地望向孟占山,搞不清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第一百九十三章横冲直撞(六) “下面的人听着!” 孟占山扒着沙袋,昏天黑地地吼了一嗓子: “你们的老窝已经被我们占了,秦阎王已被击毙,胡大教师被俘,你们还他娘的还傻乎乎的进攻什么?睁大眼睛看看,把形势看清楚了再说!” 说着,让人把满嘴是血的胡大脑袋押了上来。 “各位,看清楚没有,眼前这位是不是你们胡教师,嗯?……至于秦阎王嘛,己经被打花哒了,抬上来怕惊了各位。 我说各位!林乡长和秦阎王谁仁义谁不仁义?你们心中有数,这混世面也得跟个好主子,就像这秦阎王,我们略施小计,就打了他个顾头不顾腚,略一伸手,就砸了他的城! 就这样的蠢货,你们也跟?况且他两腿一蹬已经没了命,你们也跟着他陪葬啊? 好好想想吧,诸位,要投降的赶快投降,不愿投降赶紧跑,至于还要进攻的,把招子方亮了,想想清楚再发熊!” 大院外是一阵难耐的沉默。 众团丁愣了足足有一分多钟,一个满脸疙瘩的汉子在地上昂起头来,嘶声喊道:“钱爷,对头的话你都听清楚了吧?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还请钱爷示下……” 一个满脸是血的汉子呛咳了两声,冷酷地道:“你们……你们都给我听好了,都给我冲,把这帮龟孙子生吞活剥了……为秦司令报仇!……” 疙瘩脸汉子脸色惨白,有些失措地道:“可是……可是钱爷,人家占着地利,咱不是送死嘛?要不,要不咱就降了吧,给弟兄们留条活路!” 众团丁一听,纷纷应和道:“是啊,钱爷!给弟兄们留条活路吧!” 钱爷闻听,气得暴跳如雷,扯直嗓门大吼:“混蛋,梁大乱,秦司令待你不薄? 在你走投无路的时候收留了你,你……你竟敢反水?再敢胡言乱语,老子活剥了你!” 疙瘩脸汉子冷森地道: “这吓不倒我,钱爷? 我梁大乱投的是明主,可你看看今天这阵仗,秦司令让人家耍的团团转。 咱到了十字坡人家居高临下,还手握人质,咱攻也不是退也不是,咱杀回来人家又居高临下? 还攥着胡教师? 咱又攻也不是退也不是,这他娘打得什么窝囊仗? 反正秦司令死了,我梁大乱犯不着陪葬? 弟兄们,咱们改投林乡长了!——” “就是? 改投林乡长了!——”一部分团丁大声应和。 钱爷一听? 气得嗷的一声叫? 像疯子一样吼道:“好畜生,老子毙了你!” 猛听“去你妈的”一声喊,梁大乱抢先拔枪,“弟兄们!想活命的就给我打!干掉姓钱的!”说着挥动二十响大肚匣子,“啪啪啪”一连串子弹朝钱爷打来,正中钱爷肩头。 “哎呦!”钱爷惨叫一声,随即就地翻滚,一边还击一边大喊:“弟兄们!给我干掉叛徒!给我打!” 团丁们一阵狂呼乱叫,双方的拥簇被各自动员起来,相互间打成一团。 “轰——轰轰!”随着几声巨响,十来颗手榴弹先后爆炸,团丁们被炸得肢离体碎,尸骨和血肉伴着弹片四处横飞,浓烟中透出一阵阵哀嚎。 …… 突然传来的喜讯,让林老爷子完全陷入了狂喜,他亲自带人迎了出来。 一场打虎镇大捷,自卫队缴获枪200余支,缴获轻机枪1挺,还有大批粮食和弹药,最重要的是,去除了一个心腹大患。 当天晚上的庆功宴,林家大院内烛火通明,除了留守秦家大院的薛继勇和几十个兄弟以外,其他头目均有参与。 主桌上,林老爷子在上首,旁边是孟占山,然后是林子雄,林清儿和大水。 林子雄说得眉飞色舞:“哎呀爹,你不知道,我们这一仗打的是牛透了,整个把狗日的耍得团团转,他们人多枪多却根本使不上劲!” 大水说:“是啊林老爷,您不知道,我们学了一把狼,在上坡的时候把狗日的堵在半山坡上,他们推着车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只能乖乖缴枪。他们的援兵好不容易到来,我把肉票往坡上一摆,这些家伙立马就傻了眼,刚想进攻,老窝那儿又枪声大起,赶忙接茬往回跑,真是笑死我了!” 清儿很不痛快地说:“嗨,都怪我,没有看住师哥,他不等孟大哥他们来就非要进攻,结果害得孟大哥负伤,还折了好多兄弟!师哥后来冲杀进去,还滥杀无辜,杀了秦阎王也就算了,还把他一家老小都杀了,要不是哥哥及时制止,他还要杀那些佣人。” 林恽轩一拍桌子:“不像话!真是不像话!” 林子雄却不以为然,帮忙辩解道:“唉,也别全怪二堂主,他报仇心切,死了好多手下,脑袋上还负了伤,好深一道血槽子呢。” 清儿不满地看了林子雄一眼说:“那又怎样?就会好勇斗狠,你看人家孟大哥,后来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团丁们居然自己打了起来,真是笑死人。 “噢?还有这种事?”林恽轩大为惊讶,脸上挤满了疑惑。 林子雄大大咧咧地说:“可不是嘛?爹,你不知道,我孟大哥这一计那一计的,把狗日的耍得团团转,要不是薛继勇沉不住气,伤亡还要小得多。爹,我决定了,把大堂主之位让给孟大哥,我跟着他干,好好学习学习。” 孟占山连忙抬手制止:“别,千万别,你们林家肯收留我,还以诚相待,我已是感激不尽,你们对我的帮助就到此为止,若再进一步.则让我无地自容,我是断然不会接受的!” 林老爷子终于开口了,他捋捋胡子,正色道: “老弟,我林恽轩看人极准,你老弟是个打仗的行家,谁不用你那是他们的损失。 而且,你是非分明,恩怨分明,你肯帮我,是看我还不忘做人的本份,凑合着能做个不算坏人的人。 既然如此,老弟,你就帮人帮到底,现在生逢乱世,邪恶横行,你老弟好歹帮我主持一方公道,让百姓能苟延残喘,那么,你老弟就功德无量了。” 孟占山叹道:“唉,老爷子,沉沉心事北南东,一睨人材海内空,壮岁始参周史席,髫年惜堕晋贤风。功高拜将成仙外,才尽回肠荡气中……老爷子,你能明白我的心事嘛?” 林老爷子像是看透了孟占山的心思,正色道: “好,好……老弟,你很自谦,但由此也可见你的人品和内涵都是不同凡响的人……老弟,既如此,我们又何必拘泥于形式,让这庸俗不堪的大堂主一事拖累你呢?…… 好,你就在我这儿好好修炼,但愿你有一日,万一禅关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 林子雄老大不悦地道:“爹,你和孟大哥一唱一和的,净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让我们几个如何听得懂,我说,就不能好好交流?” 林老爷子哭笑不得,骂道:“唉,我那不成器的儿喛!亏你也读过书,你以为你孟大哥凭空就这一计那一计的,那是饱读兵书的结果,你想跟人家学,就得提高提高自己,省得人家对牛弹琴。” 清儿展颜一笑:“爹,你忘了,哥哥他就是属牛的,可不就是对牛弹琴吗?要我看吶,让他多读书,那简直就是按着牛头喝水——勉强不得。” 林子雄大怒,作势要打,清儿一下子躲在老爹身后,娇笑道:“爹,你看呐,哥哥这牛脾气……” 林老爷子眉开眼笑:“疯丫头,好!比你哥哥有学问,但你还是要跟你孟大哥多学学。” 清儿嫣然一笑:“我会的,爹。”转头又冲孟占山道:“你瞧,爹给我下命令啦,孟大哥,你得把身上的本事全教给我,要不,我就不放你走。” 孟占山笑了笑:“哎呀,我可是被套上紧箍咒啦。” 林子雄坏笑了一下,恿挪道:“孟大哥,岂止是套上紧箍咒,以我妹子的智商,怕是要跟你学一辈子啦!” 清儿脸蛋儿一红,娇羞的往林恽轩怀里一躲,不依地道:“我不来了,爹,你看!你着大哥嘛……” 林老爷子哈哈大笑:“哈哈,孟老弟,你果然没食言,这才多久,就给了我一支好的自卫队,外加一个乖乖女!” …… 第一百九十四章横冲直撞(七) 经过冬季大扫荡,血战徐家坡、奇袭大王镇、高平城混战等一系列战斗,冀西的日伪军、八路军和国军均元气大伤,相互间的战斗、磨擦一时间趋于平静,位于崇山峻岭边缘的平栾县却逐渐热闹起来。 打虎镇一战,孟占山以很小的代价就消灭了秦阎王的自卫军,还缴获了一批枪支弹药,自卫队上下都对他佩服至极,林老爷子一家更是对他刮目相看。 因为队伍闹出了动静,日伪方面很快就派来了信使,送来一份伪军王长庚部的最后通牒—— 十里铺维持会长林恽轩: 秦寿山乃皇军委派的打虎镇维持会会长,他手下的自卫军乃是皇军指定的治安军,你部竟擅自剿灭,实乃扰乱地方之举,责令你部于七日之内自动解散,你本人亦应在七日之内前来临城接受处罚,如果一意孤行,抗命不遵,必将予以剿灭! 面对气势汹汹的信使,林老爷子紧张得几乎要崩溃,通牒的内容远远超出他的想象,他又是点头又是哈腰的,还让团丁一口气抬出好几担礼物,有酒有绸缎,还有白花花的大洋,最后还回了一封信,说了秦阎王一再相逼的事实,恳求从轻发落。 岂料信使一去不复返,眼看七日期限已到,林老爷子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连忙开会研究。 没想到,二堂主薛继勇一上来就大发唠骚: “照我看,孟教师就没安好心,你撺掇我们去打秦阎王,现在却惹怒了皇协军,摆明了是要我们好看。 林老爷子,您千万不能去,人家摆明了是要收拾咱,您去了定然有去无回。” 林恽轩一听话头不对,赶忙制止: “二堂主,当初打秦阎王是大伙商量过的,也是必须的,现在有事说事,不要去责怪任何人……” 薛继勇的脸上都有点讪讪,尴尬地笑了笑,又蹙着眉头说: “无论怎样您都不能去,哼,孟教师不是能打吗?皇协军来了,就由他再显神威,打对方个落花流水……你说呢?孟教师?” 孟占山苦笑了一下:“二堂主,你太邪乎了,王司令数千之众,又有日本人撑腰,咱们是万万不可与之抗衡的。所以林老爷子,您必须走这一趟。” 林恽轩没想到此孟占山会让他亲自去,于是硬着头皮说: “孟老弟,我看对方这次不是闹着玩的,我已经送给信使那么多礼物,可对方居然毫无回音,可见我此去凶多吉少……唉,如果我一条命能换全家平安,倒也值……” 林恽轩的话还没有说完,林子雄就打断话头: “爹,你说什么呢?对方无非就是想要敲竹杠,您不能去,让继勇去!咱就是倾家荡产,也要保您平安……” “不!”林恽轩摆摆手,“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人家点名要我去,我就必须亲自出马。” 林子雄急了,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孟大哥!你劝劝爹……” 孟占山笑笑,淡淡地道:“大堂主,您说得对,对方无非就是要敲咱们的竹杠。林老爷子,您说的也对,就是要送钱,也得您亲自出马……” 薛继勇蓦地沉下了脸:“孟教师,你说的倒轻松,敢情你惹下的祸,全让老爷和大堂主替你扛着,你于心何忍呐?” 孟占山叹了口气,不紧不慢地道: “唉,事到如今,唯有破财免灾了,可我老孟手头紧,拿不出钱来…… 不过,我倒画得一手好画,我己经画了一幅,希望能冲抵些大洋。”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宣纸:“老爷子,带上,说不定能冲抵个几百块大洋嘞。” 林恽轩不解地望着孟占山,接过宣纸,打开,但见宣纸上用朱笔画了一串火红的辣椒,旁也还题诗一首: 辣椒好,效果旧曾谙,吃到胃里全身暖,沙河大桥避枪弹,能不泪涟涟。 “这……这……” 林恽轩傻了眼,先怔怔地看了半天,再扭头去寻孟占山。 “哼,当自己是王羲之呢?……就这,还冲抵几百块大洋。”薛继勇瓮声瓮气地道。 孟占山笑容可掬:“各位,信则灵,带上,带上……” …… 一天之后,林老爷子带着五百大洋和大批粮食踏上去往临城的道路,林子雄亲带百十人护送。 走了两天一夜,终于来到临城,林子雄对把守城门的伪军说明来意,然后把一封信递了上去。 里面是一份礼单,外加孟占山的大作。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终于等来了王长庚的副官,以前送粮时林恽轩曾与此人见过,当下紧张的心里噗通噗通直跳。 谁知李副官一见林恽轩,就“啪”地敬了个军礼,然后用力地握住林恽轩的双手,使劲地上下摇摆: “哎呦!让您受惊啦,林老爷子!……见谅啊,见谅!……全都是误会!……误会! 我们已经查明,秦阎王私通八路,贩卖军火,证据确凿,实在是可杀不可留。 你们很有前瞻性啊,主动进攻将其消灭,帮了皇协军的大忙,那是大功臣呐!司令说了,要予以奖励!表彰!” 林恽轩和林子雄对视一眼,好悬没趴下。 反差太大了,先是要予以重罚,现在却成了功臣,林家父子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副官倒是很客气,说王司令有事不能来,但王司令嘱托,礼单上的钱粮一律不能收,改日还要别发奖励,还盛情邀请林家父子在临城住上几天。 林家父子唯恐夜长梦多,坚决辞行,好说歹说留下了粮食。 临了,李副官亲自把林恽轩一行护送出了一里多地,林恽轩千恩万谢,掏出一包银元非要李副官收下。 “客气!客气!”李副官笑眯了眼,接过银元后把林恽轩拉到了一旁,悄声说道:“林老爷子,我们司令说了,在您的礼单里,他最看重的就是那幅画,请您帮忙带个话,告诉画画者,就说他的画非常好!在我们司令眼里永远值大价钱!” “是,是,一定,一定!”林老爷子诺诺连声…… 回到十里铺,林老爷子感觉像被大赦了一样,这一遭走得不明不白,胆战心惊的去,又稀里糊涂的回来。 林子雄忍不住问林老爷子:“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恽轩长叹一声:“儿啊,谁知道呢?我也弄糊涂了。不过,从李副官最后的话来看,这件事一定和孟教师有关系,哎呀!这个孟教师,真是深不可测啊。” 打那以后,林恽轩就更器重孟占山了,几乎言听计从。 不久,孟占山建议林恽轩继续扩大地盘,林恽轩完全同意。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他开始带着自卫队四处出击,不断吞并其他势力,自卫队很快就在平栾县的9乡12镇闯出了名气。 自卫队很快就膨胀起来,经过扩充,很快就有了三个中队,每个中队有三个小队,每个小队有四五十人。 孟占山又向林恽轩建议,自卫队要正规化,要规合理配备人员和武器,并对小队以上头目进行战术训练和基本的军事教育,这些建议均被林恽轩一一采纳。 孟占山还是老一套,把他挑中的人放到一中队,其余的放到二三中队,一中队的训练都是由孟占山亲自来抓,二三中队由林子雄和薛继勇负责。 每次出击也都是由一中队去做,而且让人肝颤的是,他总是运用不足的兵力,去完成那种令人难以置信、甚至是不可想象的任务,虽然总让人肝颤,可效果却相当理想。 林老爷子渐渐明白了,那是因为此人太能打了,眼前这点地主武装,根本就不够他一划拉的,所以他就变着法的出奇,出险,总是以那种令人难以想象的、甚至是不可思议的方式去完成任务。 到了后来,他都懒得出动了,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就交由林子雄去执行。 林子雄知道孟占山是个牛人,他很乐意去执行,而且边打边揣摩,再加上他悟性不错,居然很快就有了相当长进。 孟占山闲下来了,那一段时间,他的胡子长得特别快,脸也瘦了,眼睛也塌了,又不爱收拾,模样显得特别沧桑。 林子雄就纳闷,当着林恽轩的面问:“孟大哥,我就奇怪了,您那么爱打仗,怎么现在越打越没劲了?净交给我?看你这样儿,怕是要闲出毛病。” 孟占山没好气地说:“打啥?自从消灭了秦阎王和吴三省,就剩下小鱼小虾了,让我出手,有失身份。” 林恽轩越来越明白了,此人太不简单,在他这一亩三分地,实在是屈才了。 对方是一条龙,目标是星辰大海,在自己这条小河沟,只能越来越痛苦。 可是,他已被扫地出门那么久。 他还能回归大海嘛? 他还能砉破禅关,美人如玉剑如虹嘛? 孟占山的烦躁情绪一直持续到了秋季。 持续到了冈村宁次上任。 延续到了冈村宁次发动秋季大扫荡…… …… 1941年7月,多田骏奉调回国,华北方面军司令官一职由陆军大将冈村宁次接任。 此时此刻,华北方面军人员24.5万名,马匹5.2万头,重炮740门,汽车8000辆,成了日本最大的一个战略集团。 冈村宁次不像多田骏,他是个中国通。 他担任过参谋本部上海驻华武官,做过孙传芳的顾问。 他担任过上海派遣军副参谋长、做过关东军副参谋长。 他主持过对东北抗联的围剿,给东北抗联造成重大损失,积累了丰富的反游击战经验。 这样一个熟知中国国情而又有丰富反游击作战经验的人物,甫一就任,就开始对八路军磨刀霍霍。 他上任后不久,就结合以前在北满“整顿治安”的经验,推出了一套残酷的整治办法,即“治安肃正”运动。 1941年8月,他又调集10万余兵力,对晋察冀边区展开了规模空前的秋季大扫荡。 8月14日,日军集中第二十六、第四十一师团和独立混成第三、第四、第九旅各一部共约2万余人,分多路向晋察冀抗日根据地实施扫荡,先后攻占晋察两省边界长城线上的上寨至娘子关段各要点,将边区割裂。 8月23日,实行佯动任务的日军第二十一、三十三、一一0师团各一部,突然改变进攻方向,分别沿房山、保定、石家庄、井陉等地多路、多方向地围攻位于北岳区的八路军第一、第四军分区和驻平西的冀热察挺进军。 晋察冀边区的军民,无可避免的迎来了一场规模空前的血雨腥风! 第一百九十五章秋季大扫荡(一) 秋季的太行山是彩色的,山坡的阳面不知何时冒出大量不知名的野花,簇拥着开得极为烂漫。漫山遍野的黄栌树木,在秋风的召唤下改变了颜色,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火红。 黄栌树木混杂在常绿植物中,使山坡看上去色彩缤纷,如梦似幻。 太阳从遥远的东方山峦背后升起,将东边的天空映得瑰丽一片。 青冥倚天开,彩错疑画出…… 如此秀美的景色,却无法使韩山河的心情灿烂起来。 眼下,老二团团长韩山河正伫立于李家洼东北角的长岭高地上,目光越过黄栌树梢,落在山坳里新开辟的一块训练场上。 驻扎在这一带的老一团一营,正在营长段峰的带领下进行一场刺杀训练。 韩山河已经站在这里看了老半天了,他的身后站着赵政委和警卫员大龙。 他们这一次不是来巡查,也不是来检阅,而是悄悄地来,悄悄地观看,很有一些神秘色彩。 韩山河的心情复杂极了,尽管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可他的心里却乌云翻滚。 一排排刺刀在朝阳下熠熠生辉,可他却被缺乏杀气的训练刺痛了眼睛。 “政委,你有没有感到,战士们的心气已经大不如前了。” 赵政委一愣,回道:“是啊,没想到一个人的离开,会造成这么大的震动,不光是一营,连二营三营也是如此。唉,这都快半年了,大伙居然还没有平复。” “不光是我们团,听许旅长说,军分区教导大队,警卫连,还有老一团,莫不如此。 嗨,其实从几个军事主官的情绪上就能看出来,孟占山的离去影响之大,简直难以形容。” 赵玉田点了点头,沉声道:“可不是嘛,几次开会,鲁大明都明里暗里挑何团长的不是,警卫连杜连长也在一旁煽风点火。我觉得,陶司令他们是坐在火堆上了。” “嗨,老赵,说实话,我们做军事主官的,有时为了取胜,难免干些出格的事情,比如说打一拳踢几脚的,有些事情,为什么就不能具体问题具体考虑呢?” “怎么考虑,那小子纵兵抢了老百姓的鸡和煤油,那是原则问题,被清除出部队已经是从轻发落了。” “可是我听说孟团长他们在抢了鸡和煤油之后,心里不过意不去,在搬运战利品时怕守军再向老百姓摊派,专门把生活物资留下了,这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我说,我们对孟团长是不是太苛求了?我们是不是有点太低估他的觉悟了?说句犯纪律的话,我们把孟团长清理出队伍,是不是有点过了。 毕竟,他是那么能打的一个人,还立有那么多的战功。” “唉——” 赵玉田长叹一声,一时间五味杂陈。 当时他和韩团长带兵在外,未能参加孟占山同志的处罚讨论会,听说孟占山被清理出队伍以后,他在深感意外的同时,也深感内疚,觉得自己未能替孟占山说上话。 可是,他又能说什么呢?纪律是铁的,必须严格执行!他作为政委更不能口不择言。 他只是无比后悔当初孟占山在老二团的时候,自己没能好好教育教育那小子,以至于他铸成大错。 “咡嘿嘿……” 一匹战马飞奔而来,通信兵滚鞍下马,向韩山河敬礼报告: “报告团长!司令部急电,让您立即去军分区参加紧急会议。” “好了,我知道了!” 韩山河回了一句,随后冲赵玉田摆摆手,“老赵,别想了,看来我今天是得不到答案了。大龙,咱们出发!” …… 韩山河带着大龙风驰电掣,终于在晌午时分赶到了几十里地外的军分区司令部。 在司令部门口,他正碰上勿勿赶来的老一团团长何长顺,韩山河笑呵呵地给了何长顺一拳:“何团长,怎么啦?气色不佳呀?” 一脸严肃的何长顺一见是韩山河,顾不上寒暄,咬着耳朵告诉韩山河:“老团长,听说鬼子又出来扫荡了,而且阵势还不小。” 韩山河微微一笑,嘴里嘟囔道:“来吧,狗日的又皮痒痒了,想让咱们打捋捋!” 何长顺乐了。 两人风风火火地走进作战室,却发现气氛异常紧张,一众干部人人面色凝重,如临大敌。 旁边的电讯室里,电台“滴滴答答”的响个不停,不时有新收到的电文被送进作战室。 陶司令眼见两人走进,也不答话,只是摆摆手示意两人坐下。 “同志们,现在韩团长和何团长也到了,咱们正式开始…… 同志们,综合各方面的情报,敌人正调集兵力,准备大举进攻我军分区。 最近一周,两万多鬼子,再加上三万多伪军,先后攻占了晋察两省边界长城线上的上寨至娘子关一线,将边区分割包围…… 同志们!敌人这一次是大出血喽,很明显是想跟我们决一死战。 据可靠情报,第一一0师团一部突然改变进攻方向,正向双头镇、岔口、慈峪镇至牛家湾一线压来,很显然,敌人已经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想把咱们一网打尽。 另外,临城的地下党搞到了重要情报——日军一支精锐部队已经深入山区,准备封堵大石峪。 很明显,敌人认为我们会从最近的大石峪撤入山区,准备给我们来个前后夹击。 同志们,时间紧迫,军分区决定立即分批撤入山区,具体撤退计划由李参谋长宣布。” 李昆立即站了起来,朗声道: “同志们!形势严峻呐!……此次扫荡的规模空前,军分区经研究决定,各部应当尽快从当前驻地向太行山深处的堰岭一带转移。 我们不走大石峪,而是走青石峪,军分区机关及直属部队今天下午就出发。 老一团和老二团负责断后,老韩,老何,你们两个团待大部队平安转移后,于明日上午及时跟进…… 好了,如果一大家没有什么意见,就立刻回去执行!” “我有意见……”鲁大明打了一个哈哈,站起来说:“我说,李参谋长,为什么我们不能明天再出发?让部队吃顿饱饭,睡个好觉,养足精神,明天再走不好吗?……毕竟我们会有很长的路要走!” “不行!”李昆当下就把脸沉了下来,“我们没有时间去休息,夜长梦多,必须尽快转移!” “急啥?”鲁大明看了一眼李昆,“鬼子还离着远着呢,他们能这么快就打过来?” 何长顺点了点头,随声附和道:“是啊!现在双头镇、岔口和慈峪一线都未发现敌人,就算狗日的来,到军分区也有一天的路程,何况还有我们老一团在西面顶着,足可以抵挡一阵。” 岂料何长顺的话刚说完,鲁大明就黑着脸敲了一下桌子,然后定定地看了何长顺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 “啊呀!我忘了……我忘了是您河大团长把守西面啦……得!我同意转移,今天下午就走。” 何长顺一愣,没好气地问:“鲁大队长,你什么意思?信不过我吗?” “信得过,信得过……您何大团长是何许人呐,徐家坡一战让一伙顽军就俘虏了。” “你!……”何长顺气得脸色煞白,气哼哼地道:“鲁大明同志,我知道,你一直在为孟占山的事记恨我……可我做错了什么?我作为一名党员,有权力向上级反映同级干部的问题。” 鲁大明火了,咬牙切齿地道:“是啊,你多牛啊!你揭发了你的救命恩人……孟占山同志是有错,谁都可以反映,可就不该是你!……现在好了,你如愿了,可你打听打听,敌人正在放鞭炮,战士们却在骂娘……” “你……你……” 何长顺一张脸顿时涨得青紫,一时间竟恼得说不出话来。 李昆大怒,“啪”的一巴掌拍在桌上,“放肆!……鲁大明,你还有完没完?你以为这是在你家啊,这是在军分区作战室,你上次挤兑何团长陶司令就批评过你,现在又来了,你还有没有点组织纪律性?” 李昆的声色俱厉并没有吓住鲁大明,他梗着脖子说:“哼……我就看不得那些小人,打仗不行,专会揪小辫子。” 李昆又拍了一下桌子,喝道:“岂有此理!你要是再说,就关你禁闭!” “好啦,都给我住嘴!” 陶司令发声了,他语调不高,却异常强硬: “你们想干什么?嗯?都火烧眉毛了,还窝里斗……我说,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如果非要谈,也得下来再谈,谁要是再为此吵吵我就撤他的职!” 徐政委一看这阵势,连忙站出来灭火: “同志们,同志们……大家都冷静一下,有些事情它很复杂,争论一下也未尝不可,但不是现在!…… 同志们!现在大敌当前,我们应当精诚团结,集中精力打好眼前这一仗。 我说……我们都是党员,又都是军事主官,我们必须对党负责,对整个军分区负责,千万不能勾心斗角,意气用事! 同志们,将帅不和,害死三军呐!……” 徐政委的一番话,立刻为会议室降了温,众人无不立即意识到重任在肩,会议室里的火爆气氛立马缓和下来。 少顷,鲁大明把头一低,自我批评道:“司令,政委,我错了,我不该意气用事,我……我保证按时完成撤退任务。” “我也保证按时完成撤退任务。” “我也是。” “我也是。” 几个军事主官纷纷表态…… “好了!”陶司令大手一挥:“今天的会议就开到这儿,大伙立刻分头行动,要快!……” 韩山河一直没有发言,他隐隐觉得那里不对,可又不知从何说起,其他人都纷纷起身离开,他却皱着眉一动不动。 眼见众人纷纷离去,陶司令也准备离开,可很快,他就定住了。 会议室的一角,还枯坐着一人。 此人双眸紧闭,眉头深锁,仿佛入定了一般。 陶司令一惊…… 得,看来孟占山的事情,还有人想不通…… 第一百九十六章秋季大扫荡(二) “怎么了?韩团长,有想法?” 陶司令注意到了韩山河的反常,走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有……就是觉得有点不大对劲……”韩山河喃喃地回答道。 陶司令眼皮子动了一下,眼睛猛然睁大了一些,沉声道:“噢?你觉得那里不对劲?” 韩山河怔怔地望着陶司令,苦笑道:“这……这我一时也说不上来。” 陶司令有些气恼,忍不住教训道:“唉呀我的韩大团长!都火烧眉毛了,还打什么哑谜!有什么想法下来再说,先回去安排转移。” “是!” 韩山河很快就踏上了归途,他纵马扬鞭,发力狂奔,一路上面庞紧绷,双眼直直地注视着前路,一句话也没有。 可他的脑子却像开了锅一样。 情报显示,日军黑云压城,已然迫在眉睫,由于敌强我弱,为避免被敌人包围,向山区转移本无可厚非。 可是,他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韩山河匆匆赶回驻地,时间已是傍晚,他迅速派出通信员,召集连以上干部开会。 与会的干部在听完韩山河的汇报后,都认为应该坚壁清野,迅速向山区转移。 可是,一营长段峰却迟迟没有表态,坐在一旁陷入了沉思。 看着仿佛入定一般的段峰,韩山河敲了敲桌子,问: “段营长!段营长……想什么呢?说说!” 段峰一怔,看了看韩山河: “团长,不知怎么的,我就是觉得有点不对劲。” 闻听此言,韩山河如遭雷击,瞪大眼睛看着段峰,“噢?……快说说……怎么个不对劲法!” “团长,怎么说呢?我不怀疑咱们情报的来源,可我总觉得这次情报有点过于准确了…… 鬼子可是偷袭的行家,半年前那场除夕扫荡您还记得吧,鬼子故意在两个月之内毫无动作,然后选在一个天寒地冻、行动困难的雪后,在我方戒备极度松弛的除夕之夜,冒着雪后的严寒倾巢而出…… 那次,鬼子来的是那样突然,以至于完全出乎我们的预料,以至于我们根本就来不及转移就被包围了…… 而这一次,我们却能从容地转移,甚至连鬼子派出了一支精锐部队深入山区,准备封堵大石峪都知道…… 所以,我觉得有点蹊跷!……” 韩山河不住地点头,他终于想明白了自己的疑窦所在,半年前的那次扫荡让他刻骨铭心,这两次扫荡之间的巨大反差就是让他觉得不太对劲的地方: 一个是于无声处听惊雷,一个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那次大扫荡,他和部队经历了那么多个备受煎熬的日日夜夜,承受了难以想象的困苦和巨大的牺牲。平心而论,鬼子的狡诈和执行能力让他深为震惊。 可是现在,上级却告诉他,在扫荡之前,我们已经基本上掌握了鬼子的行踪,甚至连鬼子派出了一支精锐部队深入山区,准备封堵大石峪的消息都得到了…… 他怎么可能觉得对劲? 可是,觉得不对劲又能怎样呢? 难道仅凭感觉就去动摇上级的决心? 万一延误了转移怎么办?那会导致全局的被动和无可挽回的损失。 而且,他没有电台,再去军分区己经来不及了。 韩山河皱着眉头,在众人面前走了一遍又一遍,一言不发。 众人直纳闷,团长这是怎么啦? 只有段峰知道,他是在左右为难。 韩山河单独留下了段峰,两人对照着地图,反复研判着敌人的可能意图,最后达成共识: 目前敌情不明,敌人真要是合围,双头镇、岔口、慈峪镇至牛家湾一线必有敌情,两人做出决定,暂时不转移部队,把所有侦查员都撒出去,一定要弄清楚鬼子的动向。 商量妥当,韩山河慢慢站起身来,表情凝重地看了看怀表,抬起头对段峰说: “唉……现在去请示已经来不及了……看来,我们只有违令行事了。 他奶奶的,这违令行事的感觉可真不怎么样,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现在想来,孟占山那小子可真不容易,多少次违令行事,我的天,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气?” 段峰突然就愣住了,怔怔地看着韩山河,眼圈都红了。 韩山河一惊,忙问:“怎么了?段营长?……” 段峰的胸口忽然涌上一股巨大的刺痛,还没答话,鼻子一酸,眼泪已经噗噗嗒嗒地掉了下来。 这半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老队长,不光是他,大虎,二虎,刘铁柱,顺子……还有全营的战士,都对他们的老队长牵肠挂肚。 老队长走得甚急,甚至连个面都没有见上,而且自此以后,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音信。 段峰知道老队长的良苦用心,老队长生怕战士们闹事,宁愿悄悄离开。 他曾多次派人去打听,结果一无所获,若不是他拼命弹压,一营的战士们早就闹到军分区去了。 这半年以来,战士们士气低落,甚至大虎和二虎非要开小差去找老队长,都被他苦苦劝住。 现在,猛然听团长说起老队长,叫他如何能不落泪。 韩山河刹那间就明白了,他的心里一阵酸楚。是啊,自打从营盘山突围以来,他已彻底改变了对孟占山的看法…… 那个小子,是那样一种人,能让你恨得牙根都痒,可了解之后,又让你爱得入骨。 那是个少有的家伙,爱发牢骚,又爱扇情,爱骂人,又爱开玩笑,时时嬉笑怒骂,有时还动手打人,不了解的,以为他古怪,了解的,就知道他重情重义,是个可交之人。 这是个好战分子,不光鬼点子多,而且看得准,打得狠,关键是他胆大包天,只要是看准的,就是没有命令,他也楞敢去打。 如此这般,早就了两个极端: 一是让他大出风头,在全旅乃至军分区都成了一个发烫的名字,深深影响了无数战士,很多战士都尊敬他,甚至是崇拜他。 二是讨厌他的人也不少,尤其是干部。他的大胆终于让他遭遇了滑铁卢,为了胜利无所不用其极,终于使他被清除出队伍。 平心而论,韩山河对于孟占山的离去,是甚为痛惜的。 可是,事情已然发生了,他又能怎么样呢? 一种难言的苦涩让韩山河走出简易指挥所,爬上山坡,朝远处眺望。 远处,夕阳欲坠,晚霞如血…… 第一百九十七章秋季大扫荡(三) 平栾县,十里铺。 夕阳逐渐没入了地平线,晚霞将一片嫣红泼洒向大地。 一条凹凸不平的马道自镇子外的一里地处分了个岔,一条拐向镇子,一条自从镇子外面绕了开去,黄昏时分的马道显得异常冷清。 孟占山他们来得甚早,未到午时就已到了岔路口,一行共十三人——孟占山、林恽轩、林子雄还有十个车夫。 十辆骡马车上,用绳索困扎着大批的麻袋,在解下牲口之后,成一排并歇在路边。 十个车夫聚在一起没有聊天,只是战战兢兢地望着远方——远处不时传来的隐隐枪炮声,让他们不寒而栗。 孟占山斜靠在大车上,一面啃着驴肉火烧,一面就着清水送下,吃得津津有味…… 旁边的林子雄就沉不住气了,一会坐下,一会又站起来,一会伸长脖子左盼右顾,一会又心急火燎地来回走个不停,脸上的表情也时时变化,显得异常焦虑。 林恽轩倒还算安静,坐在一块石头上抽着旱烟,只是那股子强做镇定的劲儿叫人看了实在难受,若是有人突然喊上一声,准保将这位老爷子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吓得蹦了起来。 林子雄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终于按耐不住,走到林恽轩身边大声问道:“爹……皇军怎么还不来?” 林恽轩望了望天,呐呐地道:“就是啊,时辰早过啦……” 孟占山笑道:“两位,稍安勿躁,这帮家伙,拖着不来八成是想到镇子里吃饭,睡觉……” 林恽轩脑门上的汗立马就下来了,“哎呀,孟教师,那可坏了,先前只通知让咱们准备粮食,并没说要过夜啊?” 孟占山吞了一口火烧,伊晤了半天,方才透了口气说:“这帮家伙,有什么准?” 林恽轩叹了口气:“唉!都把人等疯了,又不敢回去……” 孟占山咬了一口驴肉烧饼,嘴里含混不清地道:“要不……林老爷子……您先回去……有了动静我们再叫您?” 林恽轩苦笑道:“不行啊……皇军可不好伺候,一个不小心就大祸临头。” 孟占山扬了扬手里的烧饼,劝道:“老爷子,要不先吃点,跟这帮家伙讲时间,那是痴人说梦……” 林恽轩摇了摇头,愁眉苦脸地道:“唉……我实在是吃不下……这当亡国奴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啊。” 远处,突然传来人喊马嘶的声音—— “嗒嗒……嗒嗒……” “咡嘿嘿!……” 脚步声和嘶鸣声交织成一片。 很快,马道上出现一支长长的队伍,恍恍惚惚足有一里多长,前面是十几个骑兵,后面是一长溜步兵,中央是三四十辆骡马大车,后面又是步兵,正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滚滚而来。 众人的心无不提到嗓子眼上。 只一袋烟的功夫,十几名骑兵已经奔跑到近前,马蹄趟起大片的尘土。 打头的是一个全副武装的日军大尉,眼见林恽轩等人在岔口等候,立即跳下马来,冲着众人摆了摆手。 林恽轩赶忙跑了过去,口中连道:“太君辛苦!太君辛苦!” “你的,什么的干活?”大尉把眼珠子一瞪。 “我的,十里铺的维持会长,奉命在此等候。”林恽轩点头哈腰,脸上异常谦恭。 “粮食的?快快地!” “是……是……都准备好了!”林恽轩指了指旁边的大车,满脸堆笑。 大尉突然把眼珠子一翻,喊道:“把牲口都套上,我的,统统都要!” 林恽轩大惊:“哎呀太君,说好的只要粮食,这些牲口是备用的,回头还要给皇军送粮食,没有牲口不行啊!” “八嘎,再啰嗦,统统死啦死啦地!”大尉白手套一指:“快快滴,套上,带过来——” 林恽轩无奈地点了点头,望着日军大尉眼角眉梢流露出的杀气,林恽轩不觉背脊上簌簌泛寒,他知道,鬼子绝不只是只在口头上说说而已! 没有办法,他挥挥手示意众车夫立即套车。 后面的步兵很快就跑了过来,行进的日军全副武装,挎着的长枪刺刀闪闪发亮,刺的众车夫心惊胆颤。 随后赶来的日军有二百多人,随着大尉一声令下,呼啦啦的坐倒了一大片,有的在地上大喘,有的开始喝水,吃东西,眼前传来一片唏哩呼噜之声。 最后赶来的是伪军,足有五六百人,一个个跑得气喘吁吁,兼带灰头土脸,刚跑到近前,日军大尉又是一声吼。 孟占山正帮着套车,他懒得看这帮家伙大吃大喝,正准备扭头,却在转瞬间就两眼发直,他紧贴着麻袋,像看什么稀奇把戏似的楞楞地瞧着眼前的情形—— 对面的伪军队伍里突然一声暴吼,“弟兄们!左边的高粱地里有八路!赶快排开阵势,给我打!” 听到喊声,伪军们立即拉开队形,端起枪来照着前方的高粱地就是一通乱射。 “呯!呯!哒哒哒!” 一时间火光四射,子弹乱飞,无数根高粱杆被拦腰打断,碎渣横飞。 这还不够,几个伪军还奋力掷出手榴弹。 “轰!轰轰!”爆炸声不绝于耳。 足足有一袋烟的功夫,射击声方告停止。 虽然未见一个八路,可这一通射击却打得相当热闹。 伪军军官四处张望了一下,很像回事的跑了过去,冲日军大尉打了个立正:“报告太君,八路统统被消灭了!” 出人预料的是,大尉居然摇了摇头,伸手一指:“八嘎!那边还有,统统死啦死啦地!” “是!”见此情景,伪军军官立即举起手里的驳壳枪,大声喊道:“弟兄们,立功的时候到了,右边的山包上还有八路,给我打!” 听了他的话,伪军们一愣神,随即调转枪口,朝一侧的山包上疯狂射击,子弹如泼水一般打得山包上土石崩飞,啸声四起。 “咔咔!”随着机枪空膛的声音,机枪手望了望伪军军官,伪军军官又望了望日军大尉。大尉点点头,“呦西,休息!……” 伪军军官一声招呼,众伪军立即瘫倒了一片。 日军似乎开始请示报告,几个通信兵正在鼓捣着一台电台,指示灯闪闪发亮,电键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孟占山一瞬也不瞬地望着眼前的一切,表情激动,眉头紧锁。 林家父子和众车夫早已吓得趴伏在地,双手捂耳,兼带浑身筛糠。 虽然孟占山固执地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可一切却确确实实地发生了,于是,他的脸上显出三分震惊,二分纳闷,还有五分迷茫。 这帮家伙究竟在玩什么鬼把戏? 一个征粮队如此打打杀杀?火力侦察?不像,实在是不像! 更奇怪的是,几个伪军的刺刀上也绑了太阳旗,那可是日军士官的专利,几时轮到伪军了? 林子雄终于爬了起来,他凑到孟占山身旁,上下牙齿直打颤:“我的天……孟大哥……太诡异了……这帮家伙在搞什么名堂?” 孟占山叹了口气,表情沉重:“是啊,他奶奶的,打了这么多年仗,还没见过这阵势。” “唉,啥也别说了,咱赶紧交了粮往回赶,阿弥陀佛。” “不行,太奇怪了,这帮家伙鬼鬼祟祟,又祸害了那么多庄稼,老子不能哭了半天,不知道谁死了,咱得抓个舌头,看看狗日的到底想干什么?”孟占山咬咬牙,恶狠狠地说。 林子雄听了好悬没晕过去,结结巴巴地道:“哎呀……使不得……使不得啊……我的祖宗……您要是这么干,改日……咱镇上的人一个都活不成。” 孟占山十分无奈,一脸的焦虑。 突然,那个伪军军官从地上站了起来,从几十米开外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眼晴瞪得跟铜铃似的,“混蛋!怎么回事?牲口还没有套上?找死啊!” “是……是……军爷,刚才打枪大伙害怕,这就套……这就套……”林子雄忙不迭地回答。 只在一瞬,愁眉苦脸的孟占山就笑了,脸上如春花一般绽放。 眼前的军官,虽然狞髯张目,满面尘土。 却为啥?有点熟悉呢? …… 第一百九十八章秋季大扫荡(四) “老总,老总……把俺的骡子留下吧。”孟占山大声哀求伪军军官。 “滚!”伪军军官脱口而出。 “行行好,老总,俺就这一头骡子!” 伪军军官大怒,正要发作,却猛地回过神来,“你?——” “打我,追我……”孟占山和对方对视了一眼,低低地发出命令,随即拔腿向一旁跑去。 他这一跑,军官顿时醒悟,忙骂骂咧咧地追了上去,“娘的!敢抗命,老子弄死你!” 孟占山跑得甚急,跑着跑着,竟一失足跌进高粱地里,成排的高粱高已过人,军官很快扑了进去,地里传来拳打脚踢的声音。 “老总,饶命呐!我是良民,我是良民呐!”孟占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声求饶,同时小声问道:“长庚,我有话问你。” 军官一边拳打脚踢,一边激动地低语:“老营长,怎么是你?有啥你只管问。” “你们在干什么?胡乱放枪……哎呦!痛死我啦,饶命呐!” “叫你小子不听话,打死你!……我也不知道,鬼子让干的,这两天一直东奔西跑,一路上都这么干。” “鬼子是那支部队?粮食运到哪里?” “鬼子是一一0师团的辎重部队,领头的叫饭冢五郎,我的部队被拆成六股,跟着六股鬼子瞎折腾,说是扫荡李家洼,实际上是一边收粮一边虚张声势,粮食都被运往榆树镇。” 军官一把拽起孟占山,把他提溜出庄稼地,“小子!要骡子要命?” “要命!要命!老总,饶了我吧!”孟占山哭着告饶。 眼见对方如此不堪,伪军军官打着官腔:“小子!这次就饶了你,滚!……老营长,您走好……” 孟占山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木讷地走了回来。 车夫们一见,个个吓得噤若寒蝉。林家父子更是傻在当场,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林家父子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饭冢大尉突然翻身上马,对着伪军军官大吼一声:“王,告诉你的人,跟着皇军出发,进镇过夜!” 听到饭冢的命令,王长庚脸色一变,为难地说:“这,这不太好吧,饭冢大尉,来的时候斋藤长官说了,尽量不要扰民。” “八嘎!难道让皇军去睡野地嘛?” 饭冢恶狠狠地瞪了王长庚一眼,然后咆哮道: “所有人员!前进!目标十里铺!” 听到命令,日伪军纷纷起身,整理好队形,迅速向镇子里开进。 林恽轩大惊失色,一把拉住孟占山,不安地道:“坏了,坏了,孟教师,这可怎么办?” 孟占山沉声道:“别慌,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尽量把狗日的伺候好,免得他们生事!……另外,让自卫队做好准备,以防万一。” “唉,也只有如此。”林恽轩一声长叹。 回镇子的路上,孟占山眉头紧锁,时不时驻足眺望远处的山峦。 林子雄看出他有心事,小声问道:“孟教师,有心事?” 孟占山叹了一口气,异常沉重地道:“两位,我必须离开,去送个信,你们能准吗?” 林恽轩显得异常紧张,“孟教师,眼下鬼子进镇,正需要你帮着应付,你可千万不能走啊。况且,风声这么紧张,出去很危险的。” “老爷子,我确实有事!实不相瞒,我是八路……我的老部队可能面临危险,我必须去一趟。” 林子雄在一旁皱着双眉道:“大哥,人家都不要你了,你还上赶着去送信,何必呢?……再说了,人家还相信你吗?” 孟占山的神色有些忧郁,他沉缓地道: “两位,让我怎么说呢?我虽然被赶了出来,却是一根筋,我不敢说自己节操有多么高,可我却是个有血性,有义气的人…… 我十几岁就当兵,浑身上下流着八路的血,在那儿,我有那么多的好领导,好战友,就算我被赶了出来,我也不能置他们于不顾…… 现在,我觉得他们有危险,必须去通知他们一下,否则,如果他们有什么意外,我一辈子都不能安心!”孟占山的声音有点发哽。 林恽轩叹了口气,表情极为复杂,有些无措,有些焦虑,又有些不舍,终于,他一伸大姆指: “好,老弟,好样的!别人都是宁叫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你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实在是让人佩服…… 你走吧,我说过,如果你想走,我绝不拦着,现在我兑现承诺……” 孟占山笑了,笑得极为苦涩: “唉,老爷子,咱天生就是操心的命,改也改不了,不过您放心,我去去就回,快的话,明天晌午就能赶回,我还没和您处够呢,舍不得走!” 林恽轩闻言抬头,眼里泛着泪花:“好!好!……待会你去镇子里把我那匹雪青马骑上……老弟,你可一定要回来呀,没有你,我心里慌慌的……” 孟占山忙道:“老爷子,您放心,我孟占山一言九鼎。” …… 次日,天色启新,东方渐白。 牛家湾方向忽然传来零星的枪声,不久之后,双头镇方向也传来隐隐的爆炸声…… 沉浸在巨大紧张中的韩山河一夜未眠,此刻,他正站在驻地旁的山坡上,右手举着望远镜,脸上乌云密布…… 这是他多年以来头一次违令行事,他没有办法不紧张,派出去的侦查员除了邢玉堂以外都回来了,得到的情报是双头镇、岔口、慈峪镇一带皆有敌情。 看来上级是对的,敌人确实围上来了,他并没有为自己的怀疑找到依据。他想:“也许是我太敏感了,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 可是,心中那股阴影却仍然挥之不去,现在,老一团还没有撤回,他依然还有时间,他决心等到最后一刻。 无论如何,这可能是一次生死决择。 正当他思来想去之时,山坡下突然传来一阵老鸦的聒噪之声,几个人影在黎明的晨光中迅速迫近,韩山河本能地抄出手枪,警卫员大龙也拉动枪栓。 一个声音顺着山风传来:“团长……我是邢玉堂!……我回来了!” 听到喊声,韩山河连忙插枪入套,紧走几步迎了上去,可不是嘛,前面的便衣正是邢玉堂,身后还跟着两个前沿警戒哨。 “哎呀,邢班长,你可回来了,快说说,有什么发现!” “团长……你猜……我遇上谁了?”邢玉堂气喘吁吁,断断续续地道。 “别卖关子,快说!” “是!……我在牛家湾交通站……碰上了老一团团长孟占山!……他有重要情报送到交通站……我们正好遇见!”邢玉堂大声向韩山河报告。 韩山河大吃一惊,像是被电触了似的,连忙追问:“谁?……孟占山?他人呢?” “他走了……问他回那儿……他也不说……我们也拦不住……没办法,我只好把情报先送来。” “怎么会这样?”韩山河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脸上一阵抽搐,过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道,“快说说,什么情报?” 邢玉堂接过大龙递来的水壶,扬着脖子喝了一大口,捋起袖子抹了抹嘴: “孟团长说……鬼子一一0师团的辎重部队……和伪军掺和着……分成多股……四处乱窜……一边收粮一边投弹打枪……故意制造声势……他怀疑……鬼子有诈,另有图谋……另外,鬼子收集的粮食准备运往榆树镇。” “什么?”韩山河大吃一惊,这一情况和他的怀疑高度吻合,如果这一情况属实,那么敌人的合围很可能就是扯虎皮做大旗,实际上另有图谋! 鬼子到底想干什么呢?…… 这一最新消息让韩山河心乱如麻,但是除了眼前的情报,并没有其他证据。敌人真的是虚张声势吗?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自己又该怎么办? 正在韩山河一筹莫展之时,一支长龙般的队伍自山坡下飞奔而来,烟尘中,武器的碰撞声“哗哗”作响,一个汉子在队伍中挥舞着手枪大声催促: “同志们,快!加快速度!” …… 第一百九十九章秋季大扫荡(五) 山路难行,边走边指挥的何长顺累得满头大汗。 转过一个山坡,前方突然出现几个人影,何长顺大吃一惊,连忙定睛瞧看—— 韩山河和几个部下正站在路边,焦急地向他挥手。 何长顺大踏步上前,惊讶地问:“韩团长,你们怎么还没走?” “何团长,有新情况,重大敌情!” “噢?什么重大敌情?快说说!”望着一脸严肃的韩山河,何长顺焦急地问。 “情报显示……鬼子一一0师团的辎重部队和伪军分成多股,一边收粮食一边故意制造声势,虚张声势向我们压来……所以,鬼子的合围很可能有诈,我们应该暂缓撤退。” “哪来的情报?”何长顺顺口问道。 “是……孟占山同志送的!……”一旁的邢玉堂大声回答,“他连夜赶到了牛家湾,我们正好遇见!” “什么?……” 何长顺本能地浑身一震,显得难以置信: “……是他?……他不是被开除了吗?怎么还送情报?…… 我说,这家伙阴魂不散,他的话你们也信?…… 难怪你们没走,原来是为这!……” 看着何长顺一脸惊愕的样子,韩山河开口道: “何团长,孟占山固然被开除了,可我仍然相信他,相信他对党,对部队还有起码的忠诚,我相信他的情报不会有假!” ”老团长,你怎么就这么信任他?你不是以前也挺反感他吗?” ”现在不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韩山河苦笑了一下,继续说道:“现在的问题是,根据孟占山同志的反映,我怀疑敌人是虚张声势,另有图谋!” ”什么图谋?……”何长顺没能领会韩山河的意思,但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 “老团长!”他不甘心地说,语气显得异常生涩,“您怎么就能相信他的话呢?他的话……难道比军分区的情报还准?……一个被革命队伍清除出去的家伙,现在又跑回来卖乖,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韩山河虎躯一震,一股怒意直冲脑门,同时一股难言的的悲痛自他胸中瞬间升起,堵上他的喉咙。 他想说什么,但又强自忍住,他猛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同志和孟占山芥蒂太深,再谈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老团长……别犹豫了,咱们正好一起撤退!”何长顺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现在撤退还来得及,估计敌人不久之后就会围上来,那可就麻烦了!” 韩山河的心突然就跳得厉害,是啊!现在和老一团一起撤出,不会犯大错,只要对上级稍加解释就能过关。可是,能就这么走吗?他无法漠视那个严峻的事实——如果敌人确实是在虚张声势,那么敌人的主力去哪了?一旦不查,后果可能相当严重! 想到这儿,韩山河叹了一口气,语气异常坚定: “老何,我不能走!…… 我准备在这儿打他一下,看看能不能把敌人的意图给打出来!” 听到韩山河的话,何长顺脸上骇然变色,他用异样的目光打量起他的老上级,用一种不敢相信的口吻问道: “老团长,不会吧?……你怎么也学起孟占山来了?你要知道,这可是违令行事,可能造成严重的后果!” “我知道,可我更知道,如果明知敌情有变,还盲目撤退,可能后果更加严重!……所以我决定了,拼着受处罚,我也要弄清楚。” 何长顺呆了,他两眼发直,愣愣地注视着韩山河,他已经完全顾不上自己的失态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向行事稳重的老上级竟然会如此行事? 但他还是有些不忍,在内心深处,他尊敬他的老领导,他不忍看对方犯错。 “老团长,这可是严重违纪的事!您是老八路,不会不知其中的利害!……三思啊,老团长……” ”不必说了!” 韩山河摆摆手,回答得异常干脆: “我是不会撤退的!……老何,你想一想,如果来的不是敌人的主力部队,那意味着什么?…… 他们的主力部队哪去了?会不会在某个地方张网以待,只等我们自投罗网!…… 所以,我们必须弄清楚!” 何长顺明白了,韩山河是要留下来试试敌人的成色,可这太冒险了,有令不行,却因为一份不靠谱的情报做出如此重要的决定,这也太大胆了! 可他知道老团长的个性,这是个倔强之人,一旦做出了决定,就很难再改变。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如果再争论下去很容易伤到感情,他不想那样! 于是何长顺迈上一步,庄严敬礼: “好!老团长,不说了,我尊重您的决定,但我不能留下…… 无论如何,您要注意安全!我见到首长之后,一定把有关情况向首长汇报!…… 您保重,老团长!……” ”你也保重!” 韩山河郑重回礼,随后嘱咐道:“沿路要多加小心,多派尖兵!” “是!” …… 温暖和煦的阳光照耀在韩山河的脸上,却无法化解他心里的阴霾。 眼见老一团渐渐远去,韩山河定了定神,长出了一口气,开始往回赶。在他身后,警卫员大龙擎枪在手,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从这一刻起,他就是孤军奋战了!现在李家洼地区就剩下他一个团,敌人随时可能大兵压境。 但敌人还没来,他还有时间,他要迅速抢占徐家坡高地! 段峰突然迎了上来,“团长,怎么样?何团长不愿意留下?” 韩山河叹了口气:“哎,随他去吧,毕竟他是奉命行事,我们没有理由阻拦他!……说实话,我们这样做是对是错,谁都不知道,那又何必扯上他呢?” “要不,团长,我带一个营留下,你随何团长一起撤退?” “胡说!” 韩山河瞪了段峰一眼,不满地道: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是那么没有担当的领导吗?我虽然没有你们的老上级那么胆大包天,却也不是个怂包…… 这一次,为了党,为了整个军分区,我决定冒一回险。” “好!团长,我和您共进退!”段峰敬了个礼,然后激动地说道:“那么……咱们怎么打?” 韩山河沉声道:“立刻出发,占领徐家坡一线,娘的,鬼子既然送上门来,咱们没有理由不好好招待他们一下。当然了,赔本儿的买卖咱们不干,咱来个梯次配置,分段阻击,一旦形势不妙,立刻溜之大吉。” 段峰狡黠地一笑,突然冒了一句:“团长!我发现……您是越来越有孟团长的范啦。” 韩山河闻言一震,随即清醒,笑骂道:“胡说!……他是惯犯,老子才是第一次!” 天光大亮,一轮红日已然大白…… “全体注意——全速前进——目标徐家坡!” 听到韩山河的命令,早已待命多时的部队,在朝阳的掩映下迅速向徐家坡出发。 由于睡了一觉,又吃了早饭,部队精力旺盛,一个个精神抖擞,一营更是一马当先,完全进入了急行军状态。 “加油哇!快!” 队伍里传来段峰急促的吼声。奔跑中,他抬头朝东南方向望去,但见一片连绵的高地,如一条巨龙般盘亘在不远处。 他知道,那就是徐家坡,他顿觉精神大振,旋即又无比紧张起来! “嘿,过瘾!……别人都往后撤,咱们却往上顶!”一个黑大汉激动得青筋浮面,口沫横飞。 “二虎!跑那么快干啥?回来!注意保持队形!……”另一个黑大汉不满地斥喝道。 “我说哥!好久没和鬼子乐呵了,我都痒透了!” “小子!都当连长了,得注意自己的队伍!” 段峰从后面追了上来,神秘地道:“大虎,二虎,我有一种预感,这一次没准能见到老队长!” “谁?” 大虎咬牙吸气,“嘶”“嘶”有声,一张黝黑的面孔立即通红: “老队长?你是说孟大哥?” “没错!就是他!这次情报就是他送的,邢玉堂亲眼在牛家湾见到了老队长。” “我的娘哎!” 只在一瞬,大虎的脸上现出一种异常惊讶的表情,他觉得浑身的血都在往上涌,脑袋瞬间一阵晕眩,连脑血管都快撑爆了。 晕眩过后,他的第一个意念就是:“不行,还得加快行军速度!” 可他还没发话,一个身影己然冲了出去,土道上立即就刮起一道狂风…… 但见二虎风驰电掣,脚下生风,眨眼间就冲出了数十丈。 他跑的是那样快,那样猛…… 任谁都能感觉到,他那积蓄已久的巨大能量正在喷薄而出…… 第二百章血溅十里铺(一) 清晨,天色大亮,阳光落在大院里的杂树叶上,一片水灵灵的绿。 林恽轩提着一支装满子弹的左轮手枪,紧张地在厢房里坐了整整一夜…… 昨天傍晚,日伪军七八百号人开进十里铺,见鬼子进镇,所有居民都吓得躲进屋里,根本没有人敢露头。 林恽轩敲开三家大户的门,将伪军集中安置,又将饭冢五郎和二百多日军全部领进了自家大院,将前院和大堂统统腾给了日军,自己带着家眷住进了后院。 原住在后院的自卫队员一律由林子雄带领到镇上另觅住处,现在住在林家的自卫队仅剩下林子雄手下的二中队,一中队由大水率领轮换到了秦家大院,三中队由薛继勇率领轮换到了沙河坝。 好在日本人奔波了一天,个个累得精疲力竭,除了警戒哨以外,其他人吃过晚饭便纷纷倒头入睡,一夜下来,竟然相安无事。 一大清早,林子雄的媳妇陶秀梅就起了床,打一杯水,手擎一柄胶杆牙刷,开始先外后内,左右交替地刷起牙来。 作为大家闺秀,饭前洗手,起床刷牙,这是的陶秀梅从小就养成的习惯。见一夜无事,她明显放松了警惕,开始像往日一样洗脸刷牙。 正刷得起劲,忽听一阵脚步声,她连忙抬头观瞧,这一瞧,吓得她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一个身穿黄皮,挎着王八盒子的鬼子军官正一口一个“花姑娘”的向她扑来。 来人正是饭冢五郎。 这家伙的心情好极了,连日的亡命奔波终于熬到了头,今天上午,部队就要返回榆树镇,随行的皇协军也将返回临城。 出来一趟不容易,新来的中村少佐对部下管束甚严,那家伙据说是在一线部队吃了败仗,被降格到辎重部队使用。 可那家伙整天阴阳怪气的不说,还经常体罚下属,弄得下面风声鹤唳。 饭冢大尉很郁闷,本来他是驻榆树镇的最高长官,日子过得悠哉悠哉的,可那家伙一来,不但压自己一头,还把一线部队那一套带到了辎重部队,严格训练,严格管理,搞得部队跟集中营一样。 好不容易出来放放风,谁知上面布置的任务极重,一天下来累得要死要活,根本没有精力再去找花姑娘。 眼下,任务己经完成,又休息了一个晚上,饭冢大尉精力充沛,精神焕发,如果不抓紧时间找点乐子,简直对不起自己这一路奔波,所以他一大早就带了两个卫兵直扑后院,想要找点花姑娘。 看门的两个自卫队队员想要阻拦,却被饭冢大尉几个大耳巴子扇得眼冒金星,赶紧闪在一旁。 让饭冢没想到的是,一进来就碰见一个绝色女子,正垂着长长的头发在屋檐底下刷牙,乌黑的发丝左右摇摆,露出雪白的脖子。 好漂亮的女人,比东京都那些大小姐都不差,饭冢激动得呼吸加快,手忙脚乱地扑了上去。 陶秀梅做梦也没有想到,光天化日的,居然有人敢非礼。 眼前的鬼子个头不高,又粗又壮,一脸的骚疙瘩,满眼放着淫光。 陶秀梅吓得魂飞魄散,转身想逃,旁边又上来两个鬼子,手里端着明晃晃的刺刀逼了上来。 陶秀梅两眼一黑,身子一软就要栽倒,可胳膊肘转眼间就被架住,瘫软的身子又被架了起来。 饭冢笑眯眯地走上前来,嘴里叽哩咕噜道:“哟西,支那美人,不要害怕,我们亲善亲善。” 说着两手一伸,哧——嚓一下,就撕开了陶秀梅胸前的衣裳,并顺手扯下里面的胸兜。 “啊……畜生,放开我,放开!” 一股热血涌了上来,陶秀梅拼命挣扎,却被两个鬼子死死架住,根本动弹不得。 饭冢拿着胸兜嗅了两下,色迷迷地一笑,吓得陶秀梅面颊绯红,双眸紧闭,这家伙猛地将胸兜塞进陶秀梅嘴里,随即像野兽一样扑了上来。 “畜牲!——” 忽听一声娇叱,斜刺里飞来一脚,正中饭冢的右腰眼,这家伙“啊”的一声,一个大马爬裁倒在地上。 来者是林清儿,她手持一把擀面杖,指着饭冢大声叱咤: “畜牲!……光天化日竟敢欺辱一个弱女子,简直无耻至极!” 两个护兵马上反应过来,拉动枪栓举枪就要射击。 清儿心里一紧:不好,鬼子要开枪,正要躲闪,趴在地上的饭冢却叽哩哇啦一通大叫:“八嘎!混蛋!不要开枪!不要开枪!”,随即站起身来抚掌大笑:“呦西,花姑娘,会武功滴,大大滴好!” 眼前的小姑娘只有十六七岁,个子欣长,白里透红的脸蛋上嵌着一双水盈盈的眸子,玉石般的俏脸楚楚动人,这家伙看的眼都直了。 “花姑娘,顶顶的好,大大的好,我们亲善一下。” 饭冢淫心摇荡,流着哈喇子逼了上去。 蓦地,林清儿右足飞弹,风声响处,饭冢一个倒仰,居然躲了过去。 林清儿此时救嫂心切,她恨不得一下子将淫贼打翻在地。 她猛跨一步,用尽全身之力将擀面杖向饭冢砸去,冷不防一侧的鬼子飞出一脚,正中清儿的脊背,清儿一个趔趄,正好被饭冢一把抱住,几个鬼子乐得哈哈哈大笑。 “畜生!放开我!放开我!” 清儿拼命挣扎,苗条的身子弯成痛苦的弓形,饭冢亲不到她,像一头发情的骡子,一把将她掼倒在地。 “住手——!” 忽听一声怒喝,林老爷子带着十几个家眷跑了出来,大声喝止。 “太君!我是本地的维持会长,一向效忠皇军,请您务必放过我的女儿!” “巴嘎!你的女儿被皇军看上,是她的福气,滚!要不统统死啦死啦地!” 饭冢把手一挥,两名鬼子立刻把清儿架起,林恽轩一下子就跪在饭冢面前,死死地抱住他的大腿衰求道:“太君,太君,千万使不得啊!她还小啊!” “滚!” 饭冢厌恶的一脚把林老爷子踹了个跟头,随即掏出哨子“嘀——嘀——”吹了两下,前院又跑来六七个鬼子,随着饭冢一声令下开始驱赶林恽轩等人。 饭冢怪叫一声,猛扑上去,开始撕扯清儿的衣裳。 “畜生!放开我!放开我!”清儿拼命挣扎, “花姑娘,不要怕,一起快活快活,哈哈哈……” “支那美女,大大的好,饭冢君,加油!” “饭冢君,要努力啊!” 几个鬼子顾不驱赶林家人了,兴冲冲地围了过去,一边欣赏饭冢的暴行,一边呐喊助威。 一旁的陶秀梅突然疯了似的冲了上去,拾起地上的擀面杖用力砸向饭冢的脑袋,这家伙痛得大叫一声,猛然拽出王八盒子“啪……啪……啪……”一连三枪。 陶秀梅身子巨震,胸前绽出几朵耀眼的血花,摇晃晃地连连后退,最后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八嘎!愚蠢的支那人!”饭冢大骂了一句,揉揉脑袋,转身就要继续施暴。 就在这时,事情突然有了急剧的变化—— 正被驱赶的林恽轩,突然无视身边的鬼子,像发了狂似的用力往里挤! 两个鬼子举枪拦截,破口大骂:“八嘎,死啦死啦地!” 林恽轩充耳不闻,猛地从长袍下拽出一支左轮手枪,“呯”的一声,一名鬼子捂着肚皮倒下;另一名鬼子刚要拉枪栓,“呯”的又是一声,鬼子顿时头破血流! 林恽轩举着冒烟的手枪,大颗的泪珠从他的双颊滚落,他狂笑着大叫道: “清儿,乖女儿,爹救你来了,爹帮你收拾这帮猪狗!” 林清儿真是父女同心,猛然间使出浑身的力气将饭冢掀翻在地,然后奋力挣脱出来! “清儿,快跑!” 林恽轩奋力将手中的左轮手枪抛向清儿。 只在一瞬……几把刺刀同时刺入林恽轩的身体。 林恽轩看着自己身上的刺刀,剧烈地呛咳着,大口大口的鲜血自嘴里喷涌而出,但他的脸上却挂着解脱般的笑容。 “爹——” 清儿厉叱一声,“呯呯呯”一连三枪,三个刚从林恽轩身上拔出刺刀的家伙接连倒地。 借着鬼子一愣神的功天,清儿抹身就跑。 “呯”的一声,清儿左腿中弹,血流个不停,但她强自忍住,挣扎着继续前行。 “呯”又是一声,她的右腿中弹,一头栽倒在地。 几个鬼子怪叫着冲向了她。 清儿看看远处被封锁的院门,又看看正在逼近的鬼子,想到即将受到的非人折磨,心中不寒而栗,只在一瞬,她举枪对准了太阳穴。 “啊?” 几个鬼子大吃一惊,一时愣在当场。 “八嘎!她没有子弹了,抓活的!”一旁的饭冢大声忽悠道。 几个鬼子顿时放松下来,淫笑着慢慢逼近清儿。 清儿一惊,她不知道枪里还有没有子弹,但愿还有一发! “孟大哥,保佑我。” 清儿突然面色惨白,抬头望向远处的天空,大声喊道: “孟大哥!清儿再也不能和你在一起了!再见!” 说完,就扣动了扳机。 “呯”的一声脆响,清儿的脑袋蓬出一朵耀眼的血花,人也渐渐地倒下…… 第二百零一章血溅十里铺(二) “嘀——嘀——” 尖锐的哨声划破天空,二百多名小鬼子纷纷以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抓起武器夺门而出。 “报告大尉阁下,队伍集合完毕,请指示!” “八嘎!顽劣的支那愚民,胆敢枪杀皇军!……传我命令!将院子里的所有支那人统统杀光!” “哈依!” 听到饭冢的命令,鬼子兵立刻如潮水一般冲向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 “杀人了!鬼子杀人了!” 林家大院乱做一团,众家眷惊叫着四散奔逃,却快不过挺着刺刀扑上来的鬼子,刺刀闪处,四十多名家眷纷纷倒在血泊之中。 几名护院的自卫队员退无可退,只得举枪拼命。 “呯!呯!” 刺耳的枪声划破十里铺的天空,愤怒的子弹接连穿透两名鬼子的胸膛。 “八嘎!”饭冢大骂了一句,挥动明晃晃的指挥刀刺入一名队员的胸膛,战刀在体内一搅,顿时血如泉涌。 “噗!——噗噗!——” 十几把刺刀几乎同时刺入另外几个来不及再上膛的自卫队员,队员们纷纷衰嚎倒地。 “八嘎牙路!”杀红了眼的饭冢挥舞着血淋淋的指挥刀,“又杀害两名皇军,杀出去!把镇子上的刁民统统杀光!” 兽性大发的鬼子纷纷冲出林家,开始四处砸门,随即破门而入,这些家伙叽哩哇啦地怪叫着,像一群杀人的魔鬼一般逢人便刺,疯狂地杀戳起来。 镇子上到处都是男人的惨叫声,小孩子的啼哭声和女子的呼救声,混杂着野兽般的嚎叫声。 林子雄带着自卫队员闻声冲出,连忙开枪抵抗,可是这帮队员久疏战阵,不但没有战斗经验,还多半胆小如鼠,早就被眼前惨烈景象吓破了胆。 一见凶神恶煞的鬼子挺着刺刀冲了上来,这些人腿都吓软了,有些人甚至连屎尿都吓了出来!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哎呀妈呀”掉头就跑,整个队伍立刻发生羊群效应,一窝蜂地开始抱头鼠窜。 林子雄鸣枪喝止,可是哪里喝止得住,只得抱起唯一的一挺机枪边打边撒,仗着地形熟悉逃出了镇子。直到逃出老远,仍能听到镇子里的瘆人的衰嚎声和惨叫声。 王长庚带着伪军也冲了出来,眼见狼烟四起的小镇和鬼子兵的暴行,伪军们一个个激动得浑身打颤,却敢怒不敢言! 眼见男女老少一个个倒下,伪军们呆呆地望着,烦躁地听着,骚动如暗流一般不断地涌动。 “娘的,太残忍了,连妇女小孩都不放过。” “是啊!太惨了,咱好歹也是中国人,就这么隔岸观火!” “咱们就这么看着,折寿啊!” 议论中,士兵们不由自主地将灼灼的目光投向王长庚,感受到来自四周的火辣辣的目光,王长庚略作犹豫,就大踏步走了上去。 他决定了,必须过去劝阻一下,尽管他知道此举的风险很大,可眼看自己的同胞在受难而不闻不问,这个坎他过不去。 况且,他知道老营长也在这里,无论如何,他都要制止一下。 一群鬼子兵蜂拥而来,王长庚举起双手大喊道:“停!我有话说……” 鬼子兵诧异地举枪站住,他们不太明白,这个皇协军军官为何如此大胆,胆敢阻止皇军行动? 王长庚冲着打头的饭冢五郎恭敬地敬了个礼:“大尉先生,为何大开杀戒,这一带可是皇军的治安区,都是良民呐。” 饭冢五郎对王长庚的强硬大感意外,厉声喝道:“八嘎!可恶的林家人,枪杀皇军,必须统统死啦死啦地!” 王长庚心里骂了一句,“狗日的,不定怎么祸害林家呢。”嘴上却说:“噢,原来是这样,那么大尉先生,皇军收拾林家即可,就不要滥杀无辜了吧。” “八嘎!杀害皇军,必须全镇抵命!闪开!”饭冢挥舞着王八盒子,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 “大尉先生,皇军来中国是建立共荣圈的,是建立王道乐土的,不是来滥杀无辜的,这可是皇军一贯的主张,难道大尉先生忘了吗?” “八嘎!”饭冢一时语塞,愣了几秒钟,突然举起手枪,对着王长庚说:“王,如果你同意我的要求,我就可以考虑考虑。我的要求是,你必须为冒犯皇军付出代价,让我们每人抽你两个耳光,如何?当然,你也可以拒绝,我们不会勉强,但你必须让开。” 王长庚点点头:“是吗?如果这样能让阁下停止杀戮,我同意,那么,就请阁下动手吧。” 饭冢冷笑了两声,大手一挥,几十个鬼子立即嬉笑着站成了一排。 饭冢脱下白手套,用手掌在王长庚眼前侮辱性地比划了两下,突然左右开弓给了他两记重重的耳光,王长庚只觉得眼冒金星,面颊火辣辣的痛,他费了好大劲儿才控制住自己,倔强的挺挺立着,大声道:“再来!” “啪!啪!”又是两个耳光,王长庚狠狠地咬住嘴唇,竟然把嘴唇都咬破了,一缕鲜血从嘴唇上淌了下来,滴在衣领上……这种侮辱简直比死了还难受。 “啪!啪!” “啪!啪!” 一连三四个鬼子走了上来,恶狠狠地抽打起来,在沉重重的打击下,王长庚脸上明显浮肿,嘴角也淌出了大量的鲜血。可他站得笔直,怒目圆睁,牙关紧咬,一声不吭。 周围的伪军再也忍不住了,五六百号人端着武器慢慢围拢上来,虽然没有人出声,但人人眼里都喷着怒火,剩下的鬼子不敢再打了,双方一时剑拔弩张,举着武器无声地对峙起来…… 饭冢大惊,虽然他对皇协军不屑一顾,但眼下对方的人数是自己的一倍多,又是在如此近的距离,一旦激起兵变,皇军绝对讨不了好,所以这家伙赶忙示弱: “好!王滴,你滴勇气大大滴!我滴兑现承诺,收兵!撤退!” 听到饭冢的命令,鬼子举枪慢慢后退,伪军也逐渐脱离了接触。 只在一瞬,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王长庚双颊滚落。 自己先投降国民党,后投降日本人,已经是“三姓家奴”,尊严丧尽。 可是现在,他觉得,久违的尊严又回来了。 他是在为日本人卖命,可如果非要选一下,他觉得,在自己和日本人之间,他同中国人更亲…… 第二百零二章血溅十里铺(三) 孟占山紧赶慢赶,走了八十多里山路,终于在晌午时分赶回了十里铺,忽然间,头顶上一只乌鸦飞过,嘎——嘎——嘎——,叫得人心一阵阵抽紧。 交流好书,关注号.【】。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他刚要下坡,却猛地勒住马头,脸上瞬间苍白。 不远处的十里铺浓烟滚滚,镇子里梁倒柱塌,到处都是乱七八遭的尸体,老乡们以各种姿势暴毙于地,一个个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上百名自卫队员正含泪搬动着老乡们的尸体,一个个灰头土脸,神色黯然。 孟占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迅速滚鞍下马,抄枪在手。 他很快就发现了正在呜咽的林子雄,林子雄瘫坐于地,怀里抱着一具尸体,尸体衣衫破裂,乌黑的秀发凌乱地散落着,遮住白皙的脸庞,右太阳穴处有一个触目惊心的弹孔,弹孔周围沾满黏稠的液体。 那居然是——清儿! 孟占山瞬间就泪目了,手中的驳壳枪哐当落地。 几步外的土堆上,还斜靠着另一具尸体,尸体上可见血肉模糊的创口,脸上被硝烟熏得漆黑,还沾染着大片的泥污和血迹,根本看不清面容。 只是从那被微风吹动的花白胡须处可以认出,那是林老爷子。 林子雄呆坐在那里,脸白如纸,脸上被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子,一直延伸到颈部,眼睛里除了茫然和无措之外再无其他。 他终于发现了孟占山,嘴里呜咽道:“孟大哥,你怎么才来?” 听了这话,孟占山顿时泪如泉涌,他干张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孟占山没有想到,一切竟会变化得这样快,这样突然,又这样剧烈。 一日之间,什么都不同了,林老爷子走了,林家毁了,林清儿也不在了。 那个慈祥的老爷子,收留了自己,无条件信任自己,许自己来去自由,让自己在林家度过了最为艰难的时光,可自己还末来得及报答,老爷子就走了…… 还有那个英姿飒爽,天真烂漫的少女,无邪地编织着闯荡江湖的梦想,可转眼间,那个女孩却消失了,不见了,无影无踪了! 孟占山的心痛苦地揪成一团,一股难言的巨痛如万根钢针一般扎在他心底的最柔软处,让他悲痛欲绝。 他缓缓转过身子,冲着一个无人看见的方向,开始低声抽泣,两行硕大的泪珠滚滚而下,顺着脸庞,被蓬乱的胡渣割裂开来,又分散成若干条涓涓溪流,濡湿了胸襟,又吧嗒吧嗒散落在脚下的土石地面上。 前面的路口突然转出一队便衣人马,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向这边移动。 打头的是薛继勇,队伍乱糟糟的,有人手持,有人背扛,带着五花八门的武器,一行约莫二百来人,从东南方向急匆匆赶来。 刚一靠近,薛继勇就扑了上来,从林子雄怀里一把抢过清儿的尸体,关切地大叫道:“大小姐!大小姐!” 清儿头一歪,软软地倒在薛继勇怀里。 薛继勇不敢相信似的摇动着清儿的尸体,“大小姐,大小姐,你这是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啊?” 不管薛继勇如何呼唤,清儿的双眸仍然紧闭,见此情景,薛继勇嚎啕大哭,昏天黑地地吼出了一嗓子: “他娘的,是谁干的?老子零剐了他!告诉我大堂主,是谁?是谁?” “继勇,是鬼子。”林子雄哽咽道。 薛继勇一张圆又黑的大脸上顿时布满了寒霜厉烈之气,他哭着大喊:“那咱们还等什么?为什么不追上鬼子报仇?” “唉,继勇啊,鬼子的战斗力太强了,我的二小队刚交火两分钟就垮了,被打死三十多人不说,还伤了五十多个,鬼子那边却顶多被撂倒二三个……咱们……根本不是对手啊!” 林子雄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又一次放声恸哭起来。 薛继勇虽然满腔怒火,可林子雄的话一出口,仍然让他愣在当场,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不甘心地问:“难道……难道就这样算了?” 林子雄难过地望向孟占山,薛继勇也望向孟占山。 孟占山转过头,没有哭声,眼泪却叭叭哒哒地往下直掉。 “先掩埋尸首吧,无论如何,得让死者入土为安!我已经打听清楚了,鬼子是榆树镇的,打头的叫饭冢,跑不了他们!” 再也没有人提出异议,林子雄和薛继勇拼命抑制住抽噎,开始指挥众人料理后事。 在众人七手八脚的忙碌下,原本空旷的半山腰上,赫然多出几座巨大的坟茔。 林子雄掏出仅有的几根檀香,小心点燃,轻轻地插进泥土里,然后哭拜于地: “爹,娘,媳妇,清儿……我无能,没能保护你们,让你们尽遭毒手……我无能,想给你们报仇,却被人家打得稀里哗啦。 可是,你们看到了吗?孟大哥回来了,孟大哥一定会带着我们给你们报仇的,我要亲手砍下饭冢的脑袋来祭奠你们,你们等着……” 孟占山用力点头,热泪纵横…… 安葬完毕,薛继勇想让手下鸣枪致哀,被孟占山制止了。 薛继勇红着眼睛吼道:“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怕被鬼子听到?你怕我不怕!” 孟占山冷冷地看了薛继勇一眼,“别整那些虚的,你的子弹很多嘛?” 薛继勇不服,“来实的!来实的你敢吗?现在该入土的都入土了,你要是敢的话,就立刻把一中队也召回来,咱们今天就去报仇……” “急什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妈拉个——巴子!”薛继勇头上的三根青筋立刻蹦起两根,鼓着眼珠子一把抽出鬼头刀,喀嚓一声将身边的一颗杂树劈成两截,然后扭头看了看孟占山,嘴唇直打哆嗦,“娘的!谁怕死可以不去,可谁要阻拦我,形同此树!” 孟占山点了点头,皮笑肉不笑地道:“好!好气魄!二堂主,真好气魄!……敢问二堂主,你准备怎么打?” 薛继勇气咻咻地道:“怎么打?跟狗日的拼了,包围榆树镇,来个瓮中捉鳖,一个不留!” “包围榆树镇?”孟占山眉头一皱,“你知道榆树镇有多少鬼子吗?你知道榆树镇的地形吗?你知道鬼子是怎么布置的吗?……我看你是耗子舔猫屁股——找死!” 薛继勇楞了一下,不阴不阳地看着孟占山,梗着脖子道: “我管他那么多,所谓哀兵必胜,老子和鬼子拼了!杀一个不亏,杀两个赚一个!” “好!说得好!好就好在你像是在做梦!” 孟占山伸手掏出一本小册子,自当中取出一张地图,打开,摊在薛继勇面前,用手一指: “看到了吧,榆树镇,在这儿!这是个盆地,只有一个入口,易守难攻,鬼子一定在周围的山上修有坚固的工事。 以鬼子的战力,再加上坚固的工事,只怕你不是杀一个不亏,杀两个赚一个,而是一个没杀就挂了! 我还可以告诉你,这伙鬼子只是六股中的一股,也就是说,榆树镇的鬼子可能多达上千,虽然只是辎重部队,战斗力却比咱们强了不知多少倍! 到时候不光是你,恐怕连这几百人的自卫队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薛继勇火了,突然嗔目大叫: “那又怎样?不就是个死吗?死也不能做缩头乌龟! 噢,我看出来了,你这说三道四,推三阻四的,无非就是怕日本人,怕死! 我说,你和大堂主就慢慢合计吧,兄弟我可等不及了,我这就带人去报仇!我不能让老爷和大小姐白死!” “哈哈哈——” 孟占山突然就笑了,笑得撕心裂肺,听得令人毛骨悚然。 “怕日本人?……小子!在黑水河,我一战就消灭了两个小队的鬼子,在营盘山,我更是一口气干掉了1名大佐,2名中佐和2名少佐,还有200多名鬼子死亡,400多名鬼子受伤! 可你呢?……你除了口出狂言,打死过一个鬼子吗?或者说,你向一个鬼子开过一枪吗? 仇,要报!但要看怎么报。 我们头上长得是颗人头,不是猪脑?我们不能仇没报了,倒成了鬼子的下酒菜! 另外,我还告诉你,我这人最是恩怨分明,有仇必报,林老爷子待我不薄,我孟占山要是不能替他报仇,枉自为人!……” 孟占山一口气说了一大堆,那张英武的脸上,己然口沸目赤,慷慨动容…… 薛继勇和林子雄定定地站在那儿,愣愣地望向孟占山,他们还从来没见过孟占山如此失态,简直都惊呆了。 好半天,林子雄才弱弱地问出一句: “孟大哥,我们都听你的,你说吧,咱们怎么打?” “怎么打,无所不用其极!…… 联络能联络到的所有武装,带上所有的家底,破釜沉舟,跟鬼子干!” 孟占山大声喊着,嘴角因愤怒而抽搐起来。 “啊?” 林子雄大吃一惊,忙问:“孟大哥,跟谁联络?怎么联络?” “跟青花寨!跟郭仲达!” “什么?——” 林子雄和薛继勇双双惊叫出声,孟占山的话显然超出了他们的所想,让他们大为吃惊。 “孟大哥!青花寨可跟咱们有仇,双方交过火,还死过不少兄弟。”林子雄一脸的惶恐。 薛继勇也忍不住道:“那个郭仲达就更不是东西了!说咱们是汉奸不说,去年还派人攻打沙河坝,抢了咱们不少粮食!林老爷的弟弟林聿明就死在那一仗!” “唉!——” 孟占山长叹一声,动情地说: “两位,有道是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为了给林老爷子报仇,没有什么是不可以释怀的。 两位,为了抗日,国共两党尚且能合作,何况个人。 两位,大敌当前,咱们必须放下恩怨,一致对外!……个人如此,国家如此,民族亦然! 听我的,咱们豁出去了,动员一切能动员的力量,放手一搏!” 阳光下,孟占山的话扣心泣血,振撼人心。他的双眼泛出大片的泪花,在阳光下亮如粒粒珍珠…… 第二百零三章激战榆树镇(一) “敌人跑了!” “狗日的又垮了。哈哈,我最少打掉了三个敌人!” “我靠,我还没打过瘾呢!!” 眼看着冲锋的日伪军狼狈地退下,徐家坡阵地上一片欢腾,战士们都在为刚刚取得的胜利欢呼雀跃。 可在一片欢腾之声中,韩山河却静坐在指挥所的角落里焦躁地抽着一根叶子烟,满脸的愁眉不展…… 很快,在段峰的召唤下,一营的三个连长来到了指挥所,一个个眉欢眼笑。 韩山河赶紧摸兜,掏出一盒揉皱了的烟包,小心展开,抽出干瘪的烟卷一人分了一颗。 一连长顺子接过烟卷惊叫道:“哎呀,团长,老刀牌!抽得不赖呀!” 二连长周二虎点上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挤眉弄眼道: “过瘾!团长,这仗打得顺呀,把小鬼子砍瓜切菜,这烟再一抽,准把狗日的一个不留!” 段峰笑着骂道:“屁!看清楚了,当面之敌顶多有一小半是鬼子,其余的全是伪军!” 二虎一拳捣在段峰的肋巴骨上,痛得段峰直吸冷气。 三连长周大虎笑道:“可不是嘛,这伪军的心理素质也太差了,咱们一发动反冲锋,狗日的掉头就跑,把在后面鬼子都冲乱了,鬼子开枪都拦不住。” “就是!”大虎的话音刚落,二虎就接上了茬:“真他娘的怪,鬼子的战斗力好像也下降了,往日就算伪军逃跑,鬼子也会挺着刺刀跟咱愣干,可这帮鬼子却边打边撤,根本没有要玩命的意思。”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韩山河却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二虎伸手在韩山河眼前晃了晃,调侃道:“团长,咋地?打了胜仗还不高兴?” 韩山河猛抽了两口,抬头道: “同志们,我笑不出来啊…… 这打了胜仗固然高兴,可问题是……这几乎印证了孟占山同志的情报,当面之敌就是鬼子的辎重部队加伪军,这帮家伙既想搞出声势,又想保护粮食,所以不敢全力以赴。” 众人一怔,顺子沉思了片刻,突然道:“团长,既然是这样,何不把二营,三营也调上来,冲下去搞他一下,即能杀伤敌人,又能抢夺粮食。” “嗯,好主意,干!”大虎大为兴奋,立即表态。 二虎也是精神大振,使劲点头道:“干!过瘾!……要我看呐,咱们至少有七成把握。” 面对众人的兴奋,韩山河却仍然沉默以对,继续喷云吐雾,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段峰插话道:“不行!现在敌情不明,万一敌人是故意示弱,引诱我们进攻,那就糟了。” “嗨!——” 二虎一脸的不满,嘟嘟囔囔道:“我说,你们这些当领导的也太怂了吧,哪像孟团长,在虎穴里也敢拔牙,那叫一个过瘾!” “二虎,说话留神!”大虎大声斥喝道。 二虎不服,兀自梗着脖子反驳道:“我说错了吗?……哥!营盘山那一仗你又不是没参加,孟团长那是什么胆?比天都大!” 听到这儿,韩山河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他狠狠地将手中的烟卷掐灭,四下里看了一圈,正色道: “不错,孟团长是胆大,可那是因为他眼光过人,总比别人看得远,看得准…… 没有那金刚钻,就不要乱揽瓷器活…… 另外,孟团长虽然胆大,可从来不蛮干,依现在的情况来看,我估计就是孟团长在这儿也不会去打…… 大伙想想,孟团长为啥冒着危险来给咱们送信,那是因为他觉得鬼子有诈! 鬼子如果是虚张声势,那么他们的主力到哪儿去了?会不会给军分区下了一个套? 如果是那样的话,咱们可就是唯一的活棋了…… 所以,咱们必须保存实力,准备做更大的事,而不是为了蝇头小利,抓小放大!” 大虎听了大吃一惊,赶忙问道:“团长,你是说,陶司令他们有危险?” “我靠!不会吧,他们不是进山了吗?”二虎深表怀疑。 “是进山了!难道鬼子就不能进山?……同志们,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韩山河表情严肃地道。 一时间,几个人都是一愣,然后是一片沉默。 突然,不远处的警戒哨发出了预警:“团长!有情况!” 韩山河连忙站起身来,拿出望远镜朝坡下观望—— 远处的土路上忽然烟尘大起,随着辚辚的车马声,一支长长的队伍正迅速赶来,前面是日军,中间是二三十辆骡马大车,后面是伪军,足足有七八百人。 眼看敌人来了增援,其他人面色铁青,韩山河却面露笑容。 二虎见状,不由疑惑地问:“团长?咋敌人来了增援您还乐上了?” “傻小子,敌人来得越多,陶司令他们就越安全…… 如果敌人不是虚张声势,那我们之前的猜想就是错的!…… 唉,但愿如此……” 听了韩山河的话,二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胸脯却拔得老高,一副大有学问的作派。 段峰嘿嘿一笑:“就是,咱们得好好试一试来敌的成色!” “同志们!” 韩山河大声命令道:“从现在起,徐家坡阻击战才算真正开始,我命令,赶快各就各位,准备战斗!” 日头已经西斜,天色已近黄昏…… 原本以为两股敌人在山下汇合后,会抓紧时间发起攻击,不料敌人却不慌不忙地开始吃干粮喝水,丝毫看不出要立即进攻的样子。 “嗨呀!怪了啊团长,这小鬼子真他娘可爱,太阳都快落山了,还要饱餐战饭!”眼见于此,警卫员大龙不无戏谑地对韩山河说。 “想打夜战?……” 韩山河端着望远镜,凝神望着远处的鬼子,自言自语道,“不对呀……鬼子不好这一口啊!……” 忽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随着“嘀!嘀!”的集合哨声,上千名日伪军开始迅速集结,只一袋烟的功夫,数支队伍就押着骡马车开始分批撤离,人马杂沓声中,留下一地的狼藉…… 眼见敌人迅速撤离了战场,神情紧绷的韩山河一下子颓坐在地上,脸色惨白。 大龙不解地瞅着韩山河,有些莫名其妙:“咋回事团长,怎么鬼子撤了,您倒这样了?” 韩山河的脸色异常沉重,“小子!你懂个啥?鬼子撤了,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们的任务完成了!” “啥啥啥?团长……不是很明白!”大龙一脸的蒙圈。 “唉……也就是说……陶司令他们危险了!” …… 山道上,韩山河正带着老二团向青石口进发,他们走得忽快忽慢,还尽量挑偏僻的小道走,韩山河不时地驻足观望,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突然,远处闪出一支人马,正以极快的速度迅速逼近,前面的尖兵迅速发出警示。 韩山河本能地抄出手枪,低声喝道:“准备战斗……” 可就在他举起手枪之时,一个声音却远远地飘了过来:“不要开枪!不要开枪!我们是老一团,我是孙长浩!” 听到喊声,韩山河急忙收起手枪,大踏步迎了上去:“孙连长,怎么是你们?” 可韩山河很快就惊呆了,眼前的孙长浩头缠绷带,上面浸出殷殷的血迹,左手持枪,右手持刀,那把大刀的刀锋已然多处卷刃,崩碎得如一排巨齿,身边的战士也同样浑身浴血。 韩山河大惊:“孙连长,怎么回事?你们何团长呢?你们的大部队呢?” 听到这儿,孙长浩瞬间泪水长流,哽咽着道:“何团长……他……他牺牲了……我们全团……就剩下这点人马了!” “什么?——” 韩山河浑身一振,虽然他曾设想过这样或那样的不好情况,但猛然听到如此惨烈的结局,却仍然心痛得难以承受。 放眼望去,孙长浩身后顶多有三四百人,也就是说,其他六七百人全都……全都牺牲了? 这怎么可能? 韩山河再也控制不住了,失声大叫道:“怎么可能?……那可是六七百口子!还有那么多营连干部,全都牺牲了?……你看清楚了?” 看着完全失态的韩山河,孙长浩强悲痛欲绝,泪水涵涌: “不光……不光是我们,陶司令他们……也被包围啦!” “我们昨天一到青石口……离着老远就听见远处打成了一锅粥……那是……那是青石谷方向…… 何团长判断是军分区被包围了,赶忙前去搭救……谁知鬼子在青石口外也设下了埋伏……把我们团团围住了……” “什么?你说清楚点!”韩山河高声冲着孙长浩高喊,嘴角因愤怒而扭曲,“……你是说,军分区也被包围了?……你确定?” “错不了!青石谷方向炮声隆隆,硝烟弥漫,动静大的吓人…… 我们刚要展开,密密麻麻的鬼子就包了上来…… 狗日的占领了周围的高地,用轻重机枪居高临下疯狂射击,还用重炮猛轰,整整半个小时,把我们的所在的洼地炸成了一片火海…… 何团长带着我们付出巨大伤亡,才占领了一侧的两个小高地,部队趁机向外猛突…… 沿途不断同鬼子遭遇,遭受重大伤亡,何团长腹部中弹,包扎都没包扎,硬抗着继续冲锋,却被一发炮弹炸散了架…… 廖政委……潭营长……李营长……马营长……他们……他们全都没突出来……” 孙长浩艰难地诉说了经过,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那一刻,韩山河凝立在孙长浩对面,只觉天旋地转,头痛欲裂…… 他强忍着不去哭泣,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往下掉…… 他忍不住! 天空中,血色残阳把大地上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血红色。 那血红汹涌澎湃,漫如无边的潮水,将韩山河浸没其中。 那血水粘乎乎地附在韩山河身上,几乎堵塞了每一个毛孔…… 第二百零四章激战榆树镇(二) 韩山河花了好一阵子才将情绪控制下来,他知道,情况已经万分危急。 孟占山的情报没错!鬼子只是派出了辎重部队大张旗鼓地制造出合围李家洼的假像,实际上却以精锐部队悄悄地深入太行山腹地,一举网住了军分区大队人马。 青石谷韩山河去过,那是进出太行山东麓的要道,前后有两个口子,中间是延绵二十余里的峡谷,地形呈“s”型,两侧是崇山峻岭,中间是蜿蜒崎岖的谷地,一旦被封住口子,简直插翅难飞。 韩山河双眼喷火,怒不可遏地一脚踢在一个土坎上,顿时尘土飞扬。 他想了一下,对大龙低喝道:“去!把营连长们叫来,要快!” 一切正如韩山河所料,几个营连长一听孙连长介绍完情况,顿时个个恨得咬牙切齿,双眼血红,恨不能立马就飞到青石谷去救出大部队。 “团长!救兵如救火,咱得力争分秒啊!” “团长,我打头阵,一定杀开一条血路!” “天快黑了,我们二营善打夜战,让我打头!” 众人纷份请战,只有段峰静静地坐着,看着地图出神。 众人嚷嚷完,段峰突然站起身来,沉声道:“团长,我们不能去救青石谷。” “什么?”众人一脸震惊,甚至有些愤怒。 “大伙别急,听我说嘛…… 如孙连长所说,鬼子在青石谷一带布有重兵,而且火力极强,凭咱们一团人马去救青石谷,无异于以卵击石...... 那么,咱们为什么不能换一种思路呢? 前一阵子郭仲达来犯,孟团长就没有直接迎敌,而是带着教导大队长途奔袭,直取大王镇! 结果怎么样?出敌不意,攻其不备,干脆利落地为军分区解了围…… 我说,咱们干嘛不依样画葫芦,也整一出围魏救赵的好戏?……” “好!” 段峰的话还没说完,二虎就忍不住吼了一嗓子。 “二虎,瞎咋呼啥?”顺子怂道:“这怎么围魏救赵段营长还没说呢,你起啥哄?” 二虎眼珠子一瞪:“咋的啦?论打仗我就服孟团长,跟着他画葫芦准没错!” 顺子冷笑一声,翻了翻眼皮子:“那你跟着孟团长画一画,咱们打哪儿合适?” 二虎脸蛋子憋得通红,想了一下道:“画就画,孟团长不是说,鬼子的粮食是运往榆树镇……那咱就打榆树镇!” “别瞎累累,你个猛张飞绣什么花?听段营长说!”大虎觉得二虎瞎掺和,连忙制止。 韩山河却觉得眼前一亮,他很陌生地看了看二虎: “等等,你还别说,二虎的话很有道理,段营长,你说呢?” “咦呀?这二虎高啊!……我看了半天地图,想了半天,才想到榆树镇,这二虎张口就来呀! 团长,要想救军分区,就得置军分区于不顾!我们掉头向西,穿越敌境,直取榆树镇…… 这榆树镇乃是鬼子屯粮之处,必有重兵把守,但鬼子大举扫荡,守军肯定不足,周围的兵力也必然空虚,我们正好搞他一把! 我们能拿下最好,拿不下也能迫敌回援,我就不信了,我们砸鬼子的饭碗,他敢不回援?没了粮食,青石谷的鬼子根本坚持不了几天!” “妙啊,妙!”听完段峰的话,韩山河惊喜交加地称赞道。 “可万一鬼子不回援呢?万一还没打下榆树镇,军分区就被消灭了怎么办?”顺子不无担心地问。 韩山河摆摆手,沉声道: “同志们!我们不能再犹豫了!关键时刻,我们要向孟占山同志学习,他有胆魄,决心硬,所以才老打胜仗! 同志们!我们永远不能被愤怒冲昏头脑,否则就会做出愚蠢的决定,那样的话,非但救不出军分区,还会害了老二团这一千多条性命! 我就不信了,那么多鬼子在青石谷嘚瑟,我们去砸他的饭碗,他敢不回援!” 眼见众人纷纷点头,韩山河终于放下了心。 “同志们!——” 韩山河站起身来,铁黑着脸,开始下达命令: “这次务必要拿下榆树镇,不但要拿下,还要快,晚了就没有意义了,所有的战士一律轻装,全团立即出发! 一营做前卫,二营和营部居中,三营做后卫,一营注意掌握行军速度,不得低于每小时六公里!” “是!” …… 收到孟占山的来信,郭仲达立即在大王镇召开了紧急会议。 在自制的沙盘前,郭仲达俯身凝视着高低错落的地貌,旁边坐着参谋长陆震海,团长梁显达、张德江和郑大刚。 “孟团长这一手高啊!说是要报仇,可那榆树镇乃是鬼子的屯粮之所,油水少不了。”郭仲达双手扶着沙盘,喃喃自语道。 “司令,那榆树镇乃是日军重地,必有重兵把守,兼之地势险要,绝对不是一块好啃的骨头。”参谋长陆震海扶了扶眼镜,小心翼翼地说。 “就是啊,司令!参谋长所言极是,我看咱犯不上趟这一趟浑水,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二六一团团长张德江随声附和道。 二六二团团长郑大刚霍然而起,朗声道:“司令!我不同意张团长的意见,孟团长对咱们可是有大恩吶,我郑大刚愿率二六二团去给孟团长帮帮场子。” 二六三团团长梁显达随即站起,大声说道:“司令,卑职也愿往!” 眼见主战派站了上风,张德江不无担忧地道: “司令,根据各方情报,日军正大举进攻李家洼,孟团长说是报仇,要我看吶,多半是为李家洼解围。 司令,日本人又没来打我们,我们犯不着……” 张德江的话还没有说完,郭仲达就挥手把他的话头掐断,一字一顿地说: “这个问题不用再讨论!我意已决,要是换了别人我或许不管,可孟团长要我帮忙,我就非帮不可! 各位,往大里说,我们和八路是唇亡齿寒,八路一旦被消灭,我部独木难支。 往小里说,人家孟团长为了救我可以不避生死,我郭仲达也是条汉子,我得知恩图报。 我郭仲达不是个不知好歹之人,谁对我好,我心里清楚,天地良心吶,都像你张德江那样明哲保身,老子上回早就一命呜呼了!……” 张德江大惊失色,结结巴巴道: “是!……是!……司令……上回我罪该万死……我一定改正!……一定改正!……司令,我也愿往!” 郭仲达不再答话,大手一挥: “我命令!张团长和参谋长率二六一团留守,我率二六二团和二六三团亲往助战…… 机炮连和工兵连也一并前往,即刻准备,立即出发!” “是!”几位手下齐声答应。 …… 阎王寨的老大裴世才也收到了来信,他乐呵呵地拍着李青龙的肩膀说: “哎呀我说兄弟,孟团长居然有求于我,实在是三生有幸啊。 哥哥这次没二话,我亲自带人去给孟团长捧场。” “别!哥哥。”李青龙赶紧劝道:“哥哥您乃山寨之主,不可轻动,做兄弟的代您走一趟。” 裴世才大喜:“唉呀,那就有劳兄弟了,你准备带多少人马去?” “哥哥,咱山寨一共就三百多条枪,我就带有枪的弟兄去吧。” 裴世才连连摇头: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这孟司令可是够两撇!咱一定要给足面子!…… 留下二十个兄弟跟我看家,其余的兄弟你都带上,枪不够还有手榴弹嘛!就这么定了!” 李青龙有些吃惊,“哥哥,那咱的山寨不就空了吗?” “哎呀!我说兄弟,现在鬼子和八路军打成一团,谁还顾得上我这个山寨啊……但去无妨!” “嘿!大哥!您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够意思!”李青龙挑起了大拇指,大声赞叹道。 “知道了吧,你哥哥我也是个讲义气的主!……再说了,兄弟,跟着孟司令有大肉吃! 你以为孟司令是什么人?那可是专打明白仗的主,你以为榆树镇是什么地方?那是日本人的仓库! 我算想明白了,跟着孟团长干,咱们吃不了亏! 唉,这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概莫如此啊。” 李青龙点点头,心里却颇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孟司令是个义薄云天之人,此去别说有利无利,就是豁上性命,他也在所不惜。 在他眼里,能和一个肝胆相照之人共赴生死,那是天下头等快事! …… 第二百零五章激战榆树镇(三) 老二团在韩山河的带领下,急行军八十余里,终于在第二天拂晓赶到了榆树镇。 战士们全都累趴了,一个个倒在隐蔽处大口喘气,孟占山和段峰却顾不上休息,爬上一座土丘,开始仔细观察进出榆树镇的哑口。 已经是五更时分了,天空中朦朦胧胧,远处的山影依稀可见。 哑口两侧是东山和西山,两山的高度差不多,但是东山异常陡峭,西山却较为平坦,只有拿下垭口,才能攻入榆树镇。 韩山河在微弱的晨光中观察了半天,扭头冲段峰说: “段营长,现在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光,我们没办法观察敌人,不过有利的是,敌人同样也看不到我们…… 从大面上看,西山显然更有利于进攻,我们就先打西山。 再有一个小时天就亮了,怎么样?你们一营先上,有没有信心在一个小时之内拿下西山?…… 天一亮,我们就暴露了!” “团长,你放心,我保证接时拿下。”黑夜中,段峰坚毅地点了点头。 身后一阵淅淅索索之声,二营长吴大勇突然摸了上来,“报告团长,我们营有一个战士对此地非常熟悉,他说,在西北侧的山坡上有一条自下而上的雨裂沟,非常隐蔽,我们可以从这条裂沟里悄悄摸上去,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韩山河举着望远镜看去,看了老半天,疑惑地问:“什么都看不到啊?吴营长,你能确定?” “能!……那个战士以前就住在这附近,错不了的。” 段峰面露喜色,连忙请求道:“太好了!吴营长,你能不能把那个战士借给我,待会儿我们要打头阵。” 吴大勇白了段峰一眼,似乎甚为不满,“段营长,你这话怎么说的?好像我们二营就不能打头阵似的?……团长,我的宝贝不能外借,你得让我们二营打头阵!” 韩山河苦笑了一下,果断地命令道:“好!就让你们打头阵……同志哥,千斤重担可就交给你了!” “放心,团长,咱虽然不是主力营,却也是吃雷公屙火闪的主,同志们听说陶司令被围了,早就炸了,您就瞧好吧!”吴大勇动情地说。 韩山河点点头,转身冲段峰道:“段营长,就由二营打头阵,你们营在后面接应,注意隐蔽!” “是!” …… 二营长吴大勇也是久经战阵的主,他玩了个虚虚实实的把戏,让教导员马明兴率领一连二连从西南侧的山坡上发动强攻,自己带着三连顺着西北侧的雨裂沟慢慢摸了上去。 这条雨裂沟是由战士李乐领路,它半隐在西北侧的卵石带里,一人多深,一二米宽,沟里沟外长着茂盛的蒿草和灌木丛,是个绝佳的隐蔽进攻地带。 老天开眼,前半程居然平安无事,一连二连顺利的爬到了半山腰,前面隐约可见铁丝网和碉堡,敌人居然毫无察觉。 突然,“哐啷啷”一声,一个战士踢到一个空罐头盒,随之发出的声响在寂静的暗夜里显得格外清脆。 只在一瞬间,“哒哒哒哒哒——” 迎面一个暗堡里喷出一道粗长的火舌,随后,左右两个明堡也刮风般地开始倾泻弹雨,冲在最前面的战士在交叉火力的打击下顿时被摞倒了一片,其余的赶忙卧倒。 敌人的火力越来越凶猛,机关枪火力之间开始夹杂为数众多的步枪火力,暗夜中无数流光飞舞,纷乱的弹头划出无数道明亮的弹迹,织成一面覆盖整个山坡的密集火网。 眼见部队暴露,马明兴大喝一声:“机枪掩护,同志们!冲啊!” 战士们一跃而起,在马明兴的带领下潮水般地扑向前方的阵地,手中步枪机枪同时开火,投出的手榴弹炸得山坡上土石横飞。 轰! 一颗炮弹落到了准确地落到冲锋的战士中间,火光闪耀中,几名战士被高高地抛起,又重重地落下。 轰!轰! 炮弹接二连三的飞来,在空中划出一道道闪亮的弧线,山坡上顿时掀起漫天的泥雾,像是下了一场泥石雨,不断有人被卷入其间,立即血肉飞溅。 战士们赶紧卧倒,一个个在爆片横飞的山坡上被压得头都抬不起来。 马明兴傻了,敌人的炮击如此准确,显然是早已经过精确的测量,标定好了各个位置的坐标。炮弹接二连三地炸开,己方的冲锋完全被瓦解了。 眼下,敌人的轻重机枪在暗夜里胡扫乱射,虽然打不准,其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要把对方打得抬不起头来,然后,在原地等着挨炸。 一连和二连趴伏在那里攻又不能攻,退又不得退,马明兴的脑子都要炸了。 “火力掩护!火力掩护!帮二营撤下来!” 在后接应的段峰嘶声大喊,担任掩护的一营火力全开,仅有的几具掷弹筒也“嗵嗵嗵”地打个没完。 终于,敌人的火力有所减弱,于是,段峰在望远镜中望见准备将敌阵一举拿下的二营像潮水一般退了下来,时不时有人在炮火中像风筝一样飞了起来。 …… 由于有了一连二连的掩护,三连在吴大勇的率领下顺着雨裂沟顺利地运动到半山腰,几十米外狂喷火舌的碉堡已然清晰可见…… 突然间,他发现,几十米外的雨裂沟由于被土填埋而中断,填埋处上布有铁丝网,铁丝网上挂满了空罐头盒。 吴大勇意识到,眼下只有一条路——炸开铁丝网,冲出雨裂沟展开强攻! 队伍在最后一段裂沟里停了下来,战士们神情紧张地望着吴大勇,等候着下一步的命令。 “同志们,往后传,做好战斗准备,李乐负责炸开铁丝网,尖刀班的战士打头阵,随后全体冲锋。”吴大勇捡着最重要的话向身后的战士们说了一遍。 很快,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声,尖刀班按照吩咐“咔咔”地给花机关枪换上弹匣,李乐将手榴弹的盖拧开,把带着拉火环的白绳一根根暴露出来,做成一捆集束手榴弹。 吴大勇做了个手势,李乐抱着集束手榴弹顺着雨裂沟摸了上去。 “啊!——” 李乐突然大叫一声,那声音如此凄厉,在震天的枪炮声中也清晰可闻。 “哗”,只在一瞬,一部强光探照灯突然打开,凝固般的光柱一扫而下,几十米内的区域内顿时亮如白昼。 一张变了形的脸从壕底抬起,李乐浑身剧颤,身下已是鲜血淋淋,他嘶声大喊:“同志们,当心钢针——” 一股怒意直冲吴大勇脑门,他“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拼尽全力大喊:“从两侧冲出去!进攻——” 他的话音刚落,前面的泥土忽然“哗哗”地掉落,填埋雨裂沟的泥土中猛然露出一个射击孔,“咯咯咯——咯咯咯——”,一挺重机枪发出瘆人的吼声,闪出耀眼的火球,粗长的火线天女散花一般洒下,雨裂沟里顿时成了人间地狱。 尖刀班瞬间遭到毁灭性打击,一个个血肉横飞,踉踉跄跄地倒了下去…… 子弹“吱吱”叫着钻进沟堑两侧的泥土,重机枪开始延伸射击,后面的战士也避无可避,哗啦啦地倒下一片。 “趴下!趴下——” 吴大勇声嘶力竭地大喊,子弹打得雨裂沟泥土四溅,他死死地贴在一个凹陷处,声音很快就淹没在呼啸的弹雨中。 一个悲怆的意念立刻冒了出来—— 完了,原来敌人早就注意到了这条雨裂沟,专门留给我们,狗日的居然在里面筑有暗堡,把老子算计了个透!…… 随着一阵叽哩哇啦的怪叫,十几个鬼子从地堡里冲了出来,朝着雨裂沟打枪投弹,一时间雨裂沟完全被火网罩住,众人被从上面斜射下来的弹雨紧紧地压制在沟底。 “手榴弹!手榴弹!给我扔!——”吴大勇奋声呐喊。 “轰!轰轰!” 沟底的战士们接二连三地投出手榴弹,雨裂沟外一时弹片横飞,火光闪闪。 “快撤!——” 吴大勇一刻也没有犹豫,立刻腾身而起,招呼着战士们立时撤退,可他没跑几步,就被一发子弹噗”地贯穿后背,一种炮烙般的感觉瞬间让他痛彻心扉…… “快跑……快一点……” 他强忍着巨痛贴着沟壁支撑住身子,然后用尽力气大喊,随后身子一软,顺着沟壁出溜到沟底。 火光中,十几个鬼子顺着沟边追了下来,“呯呯呯”一通乱射,七八个战士前仆后仰地倒了下去…… 吴大勇咬紧牙关,身体像雕塑一样保持着静态不动,静静地看着运动中的鬼子冲了过来…… 借着爆炸的火光,能看到十几个鬼子从上面一闪而过,他们紧咬在对手的屁股后面,不断地射击着,枪口爆发出一团团火光,不断有战士被打倒在血泊里。 吴大勇终于开火了,一个长点射,手中的大肚匣子“啪啪啪”地狂跳起来,一连串子弹雨点般的泼洒出去。 “噗噗噗……” 五六个鬼子先后中弹,后背被打得稀烂,一个个头重脚轻地栽进沟里…… 他一口气打光了一梭子子弹,却看见七八个鬼子返身杀回! 换弹夹已经来不及了,吴大勇脑瓜一热,眼睁睁地看着鬼子跳进雨裂沟,挺着刺刀冲了过来,一个声音在心里叫了起来: 完了!…… 第二百零六章激战榆树镇(四) 黑夜渐渐褪去,黎明已然来临,喧嚣了许久的西山终于安静下来,放眼望去,淡白色的雾气笼罩着西山,山坡上尸体纵横,惨烈无比。 山顶的日军指挥部内,指挥官中村正雄正通过望远镜观察着战场,他的眼窝深陷,面色苍白,身体明显消瘦了一圈。 铁帽山之战后,他因为作战不力而受到处罚,被调离了一线部队,来到这个猫不拉屎的地方,而他的同僚西尾则因为消灭了八路军近乎一个整团而被提升为副联队长。 中村为此愤愤不平,可恶的西尾,完全是依靠他的计划才大获全胜,而自己却落了一个被下放的命运,实在是上天不公。 他的情绪开始低落,不过这个陆大毕业的高材生却并没有因此消沉,他总觉得他能够东山再起。 来到仓库以后,他秣兵厉马,整军备战,像在一线部队那样训练这支辎重部队,还像在土围子一样筑起了完备的防御工事,中村想,曾经的挫折,只当是付学费,他需要的,只昰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眼下,第一一0师团所属的第31旅团已将冀西军分区团团围住,没想到,竟然还有一支漏网之鱼,而且,这支漏网之鱼非但没有逃跑,反而主动来挑战他在榆树镇外围的防御工事,中村简直是喜出望外。 “呦西!栗田君……” 中村微笑着对身边的参谋说: “这支支那部队的勇气还真是让人动容呢…… 我的辎重大队有一千多人,除去一个中队押运粮草到青石谷以外,其余的八百多人已经全部归拢…… 而眼下这支支那部队,怎么看也不过千人,居然敢来挑战我的榆树镇,简直是应了支那那句古话,吃了熊心豹子胆!” 栗田很平静,可在这平静的背后,似乎掩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他表情肃穆地道: “还真是这样呢,这帮家伙火力稀疏,连个重武器都没有,作战指挥也很一般,可是,即便这样,他们还是一连三次发动了全面冲锋,一个个悍不畏死,实在是很不一般呐。” 眼见栗田一脸的沉重,中村微笑道: “那又如何,他们一连三次发起冲击,遗尸数百,却始终不能越雷池一步。” 栗田叹了口气,正声道: “唉,那不过是因为,他们太不幸了,遇上了中村君你…… 昨夜的战斗敌人完全落入了你的圈套,你用空罐头盒代替了鸭子,你专门留下了那道沟谷给敌人布下了一个陷阱,你还在敌方把探照灯打灭之后,命令士兵丢下早已准备好的灯油火把,让敌人无所遁形…… 我们处处算到,敌人处处受制,若果不是中村君你,很难想象在遭遇突袭的情况下会有这样的战果。” 听到栗田的赞扬,中村很有些得意,可是很快,他就面露痛苦之色,悠悠地道: “唉,可是我却兵败铁帽山,不得不来这里看仓库,连带栗田君你也一并受累。” 栗田没想到中村画风突变,表情一怔,随即安慰道: “不,中村君,在我看来,冬季扫荡之所以取得辉煌胜利,完全是依赖你的精妙计划,而我们之所以在铁帽山受挫,完全是因为我们面对的是一个疯子,骗子和赌徒…… 那个家伙,完全不是一个正常的指挥官,实在是一个另类。” 中村神色一窒,随即紧紧地盯着栗田,似乎颇为激动: “不,不是这样的,粟田君,完全不是这样…… 我们是军人,更是指挥官,不能因为对方打败了我们就去刻意贬损,而应该想方设法向对方学习…… 自我进入支那以来,可以说是顺风顺水,战无不胜,即便是陷入土围子那样的困境,也能重创敌人,败中取胜…… 可是在铁帽山,我却一愁莫展,处处受制,处处被算计…… 那个家伙……明明手里的武器那样硬扎,却偏偏忍气吞声,不断装孬扮熊…… 他竟可以置两道防线于不顾,连丢两道防线损兵大半依旧隐忍不发…… 直到最后,才杀招尽出,杀手不断,一剑就刺穿了皇军的心脏…… 唉……支那的兵法云:兵者,诡道也……那个家伙,简直是把这句话发挥到了极致,处处剑走偏锋,无所不用其极。这样的对手,实在是让人不寒而栗! 输在他的手里,我心服口服…… 唉,遗憾的是,我居然对他一无所知,如果不能找到对方,一雪前耻,将是我终身的遗憾!” 栗田悚然动容,感叹道: “我的天呐,对方有那么厉害吗?…… 无论如何,中村君,你实在是让我佩服,你外表孤傲,却有一颗谦逊的心,这才是真正的军人品质。” 中村挥了挥手,显得颇不以为然,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沉声道: “栗田君!俘虏抓到了吗?…… 要想战胜对手,就要想尽办法了解对手,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噢……抓到了,按照您的吩咐,我们一直在留意,抓到的家伙使用驳壳枪,估计是个长官。”听到中村的询问,栗田赶忙回答。 “呦西,太好了!带上来,让我瞧瞧。” “嗨依!” 不一会儿,两个卫兵架着被俘的吴大勇走了进来,中村连忙放了板凳让吴大勇坐下,然后仔细打量起这个浑身是血,满脸焦黑的八路,沉吟良久,方才开口道: “你的,不用怕……我的,一定好好为你医治……不过,你必须配合我的问话。” 吴大勇苦笑一声,有气无力地道:“小鬼子……还跟我来这个?” “我的,虽然胜券在握,但是,并不想过多杀戮…… 所以,希望你可以帮助劝降你的部队,让他们停止飞蛾扑火,归顺皇军…… 坦率地讲,这样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 吴大勇勃然变色,轻啐了一口:“呸!做梦!……狗日的,你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八路军饶不了你们。” 中村无奈地摇了摇头,柔声道:“唉,那又何必呢?嘴上逞强又有什么用?……事实上,你们遗尸无数,劳而无功,再打下去,只会徒增伤亡。” 吴大勇倔强地笑了,声音十分孱弱却又相当强硬: “小子,中国话说的不错啊……小词一套一套的…… 老实告诉你,老子就算粉身碎骨,也不会去劝降的…… 哼哼,老子在铁帽山杀敌无数,早就够本了!” “吶尼?……铁帽山?……” 中村大吃一惊,“铁帽山之战……你也参加了?……呦西!那真是太巧了,要知道,我正是当年的进攻者。” 吴大勇大感意外,同时又颇为自豪:“哈哈……是嘛……怎么样?……服气吗?” 中村凝视着对方,显得不卑不亢: “怎么说呢?我是个军人,对于比我高明的对手,从来都是口服心服…… 我承认,铁帽山一战我的确是输了……贵军的高超指挥和作战勇气实在是令我佩服……那一战,贵军处处算到,而我军处处受制…… 唉,也是拜那一战所赐,我离开了作战部队,来到这里看仓库…… 不过……你们支那有句古话,叫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时至今日,处处算到的却是我,而处处受挫的却变成了你们,哈哈,真乃此一时彼一时也…… 恕我直言,贵军的指挥显然大大地退步了,完全乏善可陈,虽然贵军做战依然勇猛,却己无济于事了……” 吴大勇的眼里突然蒙上了泪云,他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天空,阴郁而又冷硬的脸上显得异常感伤: “唉……要不是我们的孟团长……被逐出了部队……岂容你小子猖狂…… 莫说是小小的榆树镇,就算是营盘山又怎样?…… 那样防守严密的鬼子窝,还不是被我们连连根拔起!” “吶尼?……营盘山?…… 营盘山一战也是你们打得?你们的指挥官姓孟?他居然被赶出了部队?……” 中村发出一连串的质问,随即一脸的恍然大悟: “搜噶斯内……怪不得你们的部队变得平庸了,处处掉进我的陷阱,原来是这样……” 听到这儿,吴大勇举起被捆的双手,揩了揩脸上的泪水,整了整军容,沉声道: “小子,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是孟团长的兵,没有投降的习惯,给我来个痛快的…… 老子要是皱一皱眉……就不是爹生娘养的!……” 中村点了点头,声音变得愈加柔和: “这我相信,孟先生的兵大概是不会怕死的,但我还想做一下最后的努力…… 只要你说出你部队的番号,人数和装备,以及还有多少像你们一样漏网的部队,我立即就派人给你医治,甚至可以放了你,我们帝国军人说话是算数的。” 吴大勇鄙夷地看了中村一眼,冷笑道: “小子,别做梦了!…… 他奶奶的,你小子真是让我嫉妒,会的中国词比我还多…… 好在我跟孟团长也学了一句,我这一句能顶你那一百句…… 嗯……是啥来着?…… 对!……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在端你们鬼子窝之前,孟团长就是这么说的…… 你的……明白?……哈哈哈……” 中村默默一挥手,命人把吴大勇带下去,他觉得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 被架起来的吴大勇突然满口溢血,架着他的卫兵大惊失色,连忙掰动他的嘴巴: “长官,他要自杀,舌头都快被咬掉了!” “八嘎!……” 气急败坏的中村立马扑了上来,狠狠地掐住吴大勇的下颌,“不许咬!不许咬!……我要让你亲眼看到,我是如何报仇雪恨的!……” “噗!——” 吴大勇张开嘴,一口鲜血全都喷在了中村的脸上,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含糊地说: “你小子……不及……孟团长的……万分之一……” 中村怒火中烧,使劲地掐着吴大勇的下颌,近乎疯狂的喊道: “闭嘴!……闭嘴!……八嘎!……他是个被扫地出门的家伙!……是个废物!” “屁……孟团长……一只手……也能灭了你……这一山的军队……” 吴大勇用力咬下,刹那间,他口中鲜血狂涌,含笑慢慢软倒…… “军医官!军医官!” 中村大声嘶吼,一名军医官提着急救箱疾步跑来。 “赶快医治!赶快医治!”中村厉声命令道。 军医官连忙抢上,放下急救箱开始检查,几十秒钟后,军医官绝望地摇了摇头。 “阁下,此人是失血性休克,而我们没有血浆。” “那就输液,给他输液!我需要他活着!”中村大声命令道。 “没有用的——” 军医官长叹一声,连连摇头。 中村一脸的沮丧,喃喃自语道:“唉……本想让这家伙看看……我是如何一雪前耻的……” …… 第二百零七章激战榆树镇(五) 天光大亮,一轮朝阳喷薄而出,驱散了晨雾,映红了整个大地。 一营长段峰是在一片狼藉的战场上跌跌撞撞地跑回来的,他的双腿上沾满了血色的泥浆,满脸焦黑,看起来狼狈不堪。 韩山河浑身痉挛了一下,“怎么回事?连第一道防线都冲不过去?” 段峰的眼里马上涌满了屈辱的泪水,哽咽道: “团长!狗日的炮火太猛!第一道防线前不光有铁丝网,还有一道深壕,壕沟后才是地堡,壕沟一人多深,还埋了地雷,我们……攻不过去呀!” 韩山河没有答话,苍白着脸,眼里显出一丝怒意。 三次攻击全部失利,连他最为倚重的一营也铩羽而归,随着山坡上的枪声渐渐停止,他的心也陷入了绝望。 “团长,咱们不能再这样打下去,敌人的战斗力很强,工事修得很完备,虽然是辎重部队,可装备非常之好,不光有重机枪,还有迫击炮和步兵炮。 咱们不占据地利,又不具备重武器,以敌人工事之坚固,兼之居高临下,想要攻上去太难了。 这样打下去,即便拿下西山,也会被打残!” “不这样打该怎么打?嗯?……难道你有更好的办法?……当前情况,咱们就是咬着后槽牙也得打,不打痛敌人,怎么能迫敌回援,怎么能救出军分区? 去!……把剩下的部队给我收拢起来,机枪集中给二营,下一次由二营打头阵,一营,三营随后,多准备炸药,我就不信了,砸不烂他的乌龟壳!” “团长,真的不行啊!咱们不能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闭嘴!……”韩山河大怒,“时间紧追,每延误一分钟,救出军分区的希望就少一分,你要是怕,我换别人!” “我——” ”我什么我?!”韩山河厉声道,嘴角因愤怒而抽搐起来,“主张打榆树镇的是你,临阵退缩的也是你,你是个老兵,又是个干部,怎么能一遇到硬骨头就犯怵?……两军相逢勇者胜!……快去,给我准备进攻!” 韩山河越说越激动,说道最后,己经浓眉倒竖,眼睛瞪得能喷出火来。 “我……我不同意!……这是蛮干!……要是孟团长在……会骂娘的!” 段峰哽咽着回答,声音中包含着无尽的痛楚和绝望,说到最后,居然放声恸哭起来。 韩山河一愣,他也知道自己有失冷静,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他凝目向西山望去,山坡上大大小小的“子母堡”约有二三十个,这还不算暗堡,阵地前布还有铁丝网,200米以内的所有树木都被砍光,防御体系甚为完善。而西山对面的东山则是直上直下的悬崖,根本无从攀援。 眼下这一战,己经变成实打实的攻坚战,以己之短克敌之长,实非上策。可以,现在回师去救青石谷,不但劳师以远,而且更不靠谱。 韩山河暗然神伤,他突然就陷入了一种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迷茫…… “团长!有情况——” 便在此时,土丘上的警戒哨突然发一声喊。 韩山河大惊,三步两步爬上土丘,举起望远镜朝哨兵手指的方向观看—— 远处的小山背后突然转出一支队伍,瞬时间烟尘大起。 很快,队伍里飞蹿出一人,此人身高马大,左手持枪,右手持望远镜,棱角分明的脸上淌着异常惊喜的表情,他一路奔过凹凸不平的土路,没命一般朝土丘奔来! 望远镜后,韩山河目瞪口呆,泪水如决堤的洪水,一发而不可收拾。 …… 山顶的中村几乎在同一时间发现了这支部队,所见的一切让他轻蔑地一笑。 这是一支奇怪的队伍,细看之下分为三股,有的一身劲装,有的衣衫褴褛,有的清一色的中正式,有的却背着老套筒,汉阳造,甚至是大刀,长矛…… 这么一支乱七八遭的队伍,队形松松垮垮,武器各式各样,连跑步的姿势都五花八门,实在是让人可发一笑。 可是很快,中村就笑不出来了。 他本以为这就是一支小部队,但越看就越觉得不对劲儿,眼前的队伍越冒越长,简直是有头无尾。很快,山脚下就出现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 更要命的是,队伍的中央,居然还有一支骡马队,马背上驮着成箱的弹药,还有轻重机枪,最后的几匹,居然还驮着几门分解的迫击炮! 中村大吃一惊,脸上的肌肉开始抽紧! 再仔细看,这支队伍一路赶来,似乎疲惫至极,但相互之间却像较着劲似的你追我赶,他们的首领之间横眉冷对,似乎嫌隙颇深,却拼命催促着手下,生怕己方落后于他人。 足足有半小时,小山后的队伍才算冒尽,而彼时山下,已洋洋洒洒接近四五千人…… 中村忐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吶尼?不是说已经将军分区团团包围了吗?可是眼下,怎么又冒出这么多部队?天上掉下来的? 这是什么部队?从打扮上看,有点像八路军的地方部队,像什么县大队、区小队,民兵之流,可从装备上看,却比八路军的正规部队还要强,而从做派上来看,又像是正规部队、土匪和民兵的大杂烩。 八嘎!要不要向旅团长求援? 目前主力部队云集青石谷,韩村,张庄,禹王镇一带的兵力皆被抽空,临城太远,且兵力空虚,只能向青石谷求救。 自己在不久前已经给旅团长发过电报:八路军一部于今日拂晓突袭榆树镇,经过激战,我方完全能够抵挡。 旅团长回电:随时汇报战况,旅团主力随时准备回援…… 那么现在,要不要求援? 要知道,榆树镇不仅是粮食重地,还储备有大量的子弹炮弹,是这次秋季扫荡的补给中心,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 八嘎!中村突然就想明白了,这伙家伙不去青石谷,反而来打榆树镇,分明是玩的“围魏救赵”的把戏。 哼哼,如果是这样,我就更不能求援了。 以榆树镇野战工事之坚固,兼之居高临下的火力,敌人要想攻上来谈何容易?何况他还有一个55人的炮兵小队,装备有2门九二式步兵炮,四门90mm迫击炮,还有掷弹筒做为补充。 其火力不仅可以覆盖东山、西山,还能居高临下地压制敌人的炮火,怕他何来? 要知道,皇军的战力和中国军队相比,可是1比10。现在自己手头有七八百皇军,还有充足的弹药和防御工事,支那军队别说有五六千人,就算有上万人来都未必能攻克。 更何况,他还可以随时退守仓库,那可是位于绝壁下的两个大山洞,足可以做困兽之斗。 想到这,中村开始面露得色,嘴角微微上扬。 他实在是想不出,这帮家伙有何能耐能让自己向旅团长求援…… 上帝是公平的,半年前上帝让他在铁帽山之前吃尽了苦头,而如今,换成他据守坚固工事里让八路军血流成河,他觉得,东山再起的机会就在眼前! 中村越想越兴奋,他绝对有理由相信,只要他能在榆树镇重创八路,以他和联队长的关系,再加上还有一个远在军部的黑田,重返一线战斗部队并重新受到重用绝对不是梦! 他决定了,暂不求援! 他要据险固守,为主力部队全歼八路赢得时间。 …… 第二百零八章激战榆树镇(六) 十几分钟后,韩山河和孟占山的两双大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两方的人马从两位头头的表情就知道,双方是友非敌,数千名官兵潮水般地汇合在一起,高声呐喊着、拥抱着,庆祝这意外的会师。 “孟占山,你小子还活着!”韩山河热泪盈眶。 “哎呀呀我的老领导,天边啪啪一响,我就知道是您在跟鬼子干仗!” “队长!队长!——” 大虎,二虎,段峰,顺子和一众老队员一拥而上,又搂又抱的,一下子把孟占山掀翻在地。 “哎哟!我说兔崽子们,想把老子压成肉饼啊!……哎呦!我的老腰……” “队长!你可太不够意思啦!走也不说一声。” “就是,连个去处也不说,害得我们找都没地方去找!” “队长,你可想死我们了,你就不想我们?” 众人七嘴八舌,吐沫星子都能把孟占山淹了,大家完全忘了,这里不是后方,而是惨烈的战场。 孟占山费了好大的劲才爬起来,冲着一众老部下就是一通乱捶,嘴里嚷嚷道: “谁说老子不想你们了,都想死我了,比想媳妇都厉害!” “切!骗人!……队长,你的媳妇还在丈母娘的肚子里呢!”顺子大声怂道。 “哈哈哈!”众人一阵哄堂大笑。 韩山河往孟占山的身后瞧了瞧,见新来的队伍足有数千,他素知孟占山不是个省油的灯,可看到眼前这么壮观的一幕,还是深感震撼。 “小子,你可真牛!打哪儿搞来这么多队伍,你小子现在比我还像个团长!”韩山河大声感慨道。 孟占山嘿嘿一笑,连忙分开了众人,拉来三位头头给韩山河介绍: “团长,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国军的郭仲达司令,带了三千多人马来支援咱们!” “久仰!久仰!” “这位是青花寨的二当家李青龙,带着六百多兄弟来支援咱们!” “幸会!幸会!” “这位是十里铺的大堂主林子雄,带着四百多弟兄来支援咱们!” “感谢!感谢!” 韩山河和众人一一握手,口中招呼个不停,众人一一回礼。 “小子!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在打榆树镇?讲真,你要是再不来,我都要吐血了!”韩山河转过头冲孟占山说。 “团长,这是天意!鬼子血洗了十里铺,我带着人来报仇!” 韩山河点点头,“真有你的,居然能调动这么多风火轮,能有四五千吧!” “有!团长,你们又为啥来打榆树镇?”孟占山问。 听到问询,韩山河的脸瞬间由红转青,愤然道: “娘的!小鬼子使诈,在青石谷包围了军分区,我们想来个围魏救赵,谁知狗日的不好啃! 啥也别说了,我把剩下的部队全部都交给你,你就带着大伙干吧!” 孟占山缩了缩脖子,摇头道:“团长,看您说的,有您在,哪有我炸刺的份?” “屁!”韩山河大怒,恶狠狠地瞪了孟占山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你他娘还谦虚?陶司令他们是死是活就全看你了!” 孟占山浑身一震,连忙立正敬礼,“是!团长!” …… 孟占山的到来,极大地鼓舞了士气,无论是老一团还是老二团,或是新来的郭仲达、李青龙、林子雄部,都是见识过孟占山能耐的,莫不知道此人是个牛人。 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有这么个能打的人领头,人人都添了一份自信,无不准备甩开膀子大干一场。 连孟占山自己都感到惊讶,不经意间,他已经成了五六干人的领导,比个师长还牛。 这是上天赐给他的一个机会,请郭仲达郭仲达到,请青花寨李青龙到,还迟不迟早不早地遇上了韩山河。 在他的军事生涯里,充其量也就指挥过一个团的部队,可是现在不同了,那可是五六千人,那叫大规模作战。 不过孟占山不怵,他一向认为:韩信点兵,多多益善。此刻他乐得眼睛都没了,冲着一帮头头脑脑大声呼喝: “全体集合!开会!” 韩山河一愣: ——这小子,大敌当前,还全体开会?搞什么搞?…… ——这小子不是一向主张伴猪吃老虎吗?搞这么大动静,不成了扮老虎吗? ——唉,这小子的世界,没人能懂! …… “同志们,弟兄们,朋友们! 嘿嘿,称呼太多,就得一样一样招呼!……” 旷野之上,无数人聚集在土丘左右,耳听孟占山如是说,顿时一片哄笑…… 阳光下,孟占山屹立在土丘之上,满脸杀气,威风凛凛: “我说,把大伙召集起来,就是想宣布一件事,这件事想来大家也明白,那就是,今天上午,我们要展开一场杀猪大会,痛宰两边山头上的日本猪!” “哈哈哈!” 众人闻言,忍不住集体大笑起来。 “我说各位,别以为杀猪容易啊,那可是日本猪!还有好几百头! 看看山坡上倒下的那些杀猪匠,能有好几百吧!这说明什么?说明这帮日本猪很凶呐!我们要是杀猪不成反被猪杀,那就太丢人了! 我说,我刚刚在望远镜里着了,狗日的猪圈修的好啊,什么环形工事、铁丝网、濠沟、连环堡、子母堡样样尽有,很像那么回事。 可是!老子今天来就是杀猪的,就是铁打的猪圈,老子也得砸它个稀巴烂! 为啥?因为这帮猪拱了我们的乡亲,祸害了十里铺! 这帮猪的猪队友还包围了我们的青石谷,准备祸害军分区! 各位,我知道大家见面难免有些尴尬。为啥?因为相互之间曾经打过仗,你夺过他的地盘,他杀过你的人…… 可是各位,猪都拱进来了,拱了我们那么多好白菜,我们都是炎黄子孙,要是再窝里斗,那简直是天大的耻辱! 团结起来,一致对外,相逢一笑泯恩仇,共同对付日本猪!那!才是我们中华男儿的操性! 大伙说是不是?——” 孟占山的声音震耳发聩。 “是!——” 大伙齐声回答,声音响彻山谷。 “好!” 孟占山的脸色开始缓和,接着道: “各位,要想杀猪而不被猪拱,靠什么?……就得靠服从命令听指挥!……听谁的指挥?就听我老孟的!…… 我孟占山不喜欢软蛋,可我更不喜欢傻蛋!要是哪个二愣子不听指挥,被猪拱了我都不心疼!听见了没有?” “听见啦!” 众人哄笑着大声回答。 “好,原地休息,准备杀猪!” 只在一瞬,众人纷纷用力地鼓起掌来。 …… 眼见众人纷纷散开,一个个斗志昂扬,韩山河不禁感慨万分。 自从参军以来,他听过无数战前动员,也做过无数战前动员,可都没有今天的战前动员提气。 能够嬉笑怒骂皆成文章,谈笑间就把众人整得嗷嗷叫,除了眼前的这位,恐怕再也无第二人。 一种异样的感觉忽然让韩山河尴尬不已: ——唉,我明明知道今天的战斗异常难打,也明明知道那小子是煮熟的鸭子,什么时候都是一张嘴硬!……可是,他奶奶的,真奇怪,为什么这小子一来,我就感觉分外踏实…… ——而且,这种感觉还是那样强烈…… 第二百零九章激战榆树镇(七) 孟占山匍匐在土丘上,举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日军的两山阵地,而在不远处的身后,一众营连干部纷纷匍匐待命。 观察良久,孟占山放下望远镜,扭头问道:“我说,大伙都说说,前几次进攻为啥失利?” “娘的,主要是小鬼子的炮火太猛,不但猛,打得还准,对我们杀伤很大。” “敌人的地堡也很难对付,机枪压得我们抬不起头来,只能趴在山坡上干挨炸,为了干掉狗日的一个地堡,往往要牺牲我们好几十人。” “鬼子还有狙击手,专门打我们的爆破手,爆破手一上去,立马就被鬼子的狙击手打倒。战斗打了才一个小时,我的爆破组就只剩下两个人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 孟占山又端起望远镜望了一会儿,一把拉过一旁的刘铁柱,“铁柱!你说说!鬼子的炮兵阵地在哪里?有多少炮?” 刘铁柱指了指东山,“都在那儿,团长,东山顶上!鬼子狡猾得很,知道东山外是万丈悬崖咱们攻不上去,就把炮都架在了东山,西山和东山有十几米的高度差,东山的炮火能覆盖整个两山。我看过了,有2门九二式,还有几门迫击炮,西山上只有掷弹筒。” 孟占山又拉过段峰,“段营长,你说说,山坡上的那个雨裂沟有多宽?多深?” 段峰一时没明白是什么意思,皱着眉头说:“一人多深,一二米宽,可鬼子己经注意到了,在半山腰把雨裂沟给埋断了,还在里面修了暗堡,我们在那儿吃了大亏!” “嗯!从哪儿跌倒就从哪儿爬起来,咱们还要利用那儿大做文章!”孟占山沉声道。 后面的韩山河眼睛一亮,忙问道:“怎么?老孟,有主意啦?” “团长,硬冲不是办法,那是赔本买卖,我想利用土工作业的方式向前掘进。” “不行啊,老孟!从山脚到鬼子的工事足有四五百米,那要挖多久?再说了,敌人还能用炮火袭扰!” “团长,咱们可以先顺着雨裂沟往上爬,爬到一定距离再挖,敌人打炮咱就停…… 咱先挖出散兵坑,再向两侧扩展,狗日的打炮咱就躲起来,狗日的冲出来咱就打! 哼!凭啥鬼子躲在地堡里等我们冲锋,我要把鬼子逼出来。” 韩山河猛地朝孟占山捶了一拳,笑道: “好主意,嗯!即能减少伤亡,又能把鬼子逗引出来! 不过,这是土石山,掘进速度恐怕不会太快,再说了,鬼子一打炮咱就得躲,进度会更慢! 唉,就是不知道军分区等不等得及?” 孟占山狡黠地看了韩山河一眼,撇撇嘴道: “嘿嘿,团长,你还真以为我真要玩挖土过家家的游戏?……我说,这叫树上开花,只为吸引鬼子的注意力,我要给狗日的做个大局……” 韩山河有点气急败坏,“我说你小子,能不能别大喘气……快说,做啥大局?” “嘿嘿!团长,狗日的以为我们拿东山没办法,才把炮兵阵地设在了东山,相应的,他们对东山的防守必定空虚。那我们就打破常规,就打东山,打狗日的一个措手不及。 至于怎么打?嘿嘿,团长,我只能说你对我的部下太不了解了。 在我的老部下当中,有两个超一流战士,别看现在成了革命同志,那在以前可是高来高去的江洋大盗!” “啊?是谁?”韩山河大吃一惊。 “大虎和二虎!” 韩山河紧盯着孟占山,似乎有点难以置信: “我说,就算他俩有本事,也没那么容易!…… 二营有个战士对此地非常熟悉,他说东山内侧是四十多度的斜坡,外侧却全是悬崖,还从来没有人能从外侧爬上去! 再说了,就他俩,就算上去了恐怕也无济于事。” “嘿嘿,团长,能爬上去二个,就能上去二十个,相信我,这俩有的是办法。” 韩山河愕然,再次举起望远镜,看了好半天才问: “我说,真能上去二十个?……” “能!至少有七成把握!”孟占山看着韩山河,肯定地回答。 韩山河惊喜交加,长叹一声道:“唉,你小子处处高我一筹,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汝之秀,吾不及也!” …… 几十分钟后,精挑细选出的二十个战士在大虎二虎的带领下于土丘下而立整装待发,他们人手一把驳壳枪,身上挂满了弹夹和日本瓜蛋,肩上还扛着绳索。 “同志们!我再说两句!” 孟占山从众人面前一一走过,随手整理着每个人的军容: “我说,各位!想当年邓艾偷渡阴平,翻越天险摩天岭,一举消灭了蜀国。 今天呢,我们就要效仿一下! 这往事越千年,可道理不会变,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永远是克敌制胜的不二法宝。我们是八路军,岂能不如我们的老祖宗? 多的我也不说了,山下的数千弟兄都看着你们呢,青石谷的数千弟兄也在等着你们! 这一仗如果拿下,不光陶司令,聂司令,甚至是彭老总,都会以你们的为荣!你们的名字将永载史册!” 一旁急坏了顺子,“哎?我说团长,我想不通!我们三连有那么多精锐你不选,偏偏选刘铁柱的炮排,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孟占山不满地斜了顺子一眼,问道:“小子,我问你,一旦占领了东山,你会使炮吗?西山上有那么多乌龟壳,靠什么打?嗯?……” 顺子恍然大悟,当下大点其头,“哎呀,团长,我算明白了,您可真是大下巴吃西瓜——滴水不漏!原来您是想借鬼子的炮打他的乌龟壳,哎呀呀!我算服了!” “去去去!你个马屁精。”二虎嘟囔着一把推开顺子,大声道:“团长!您放心,别的我不敢保证,可有一条,如果拿不下东山,我们这二十二个人没有一个人会活着退出战斗!” “我呸!”孟占山大怒,狠狠地瞪了二虎一眼,“你小子说啥?嗯?你再说一遍?” 二虎吓得一缩脖子,一脸的蒙圈。大虎飞起一脚踢在二虎的屁股上,随即笔直地敬了个军礼: “报告团长!您放心!炮排是您的宝贝,我俩带着他们出去,就一定把他们活着带回来!和您活着再见!” “嗯,这还差不多,出发!”孟占山眉开眼笑,大声命令道。 听到命令,大虎迅速转身,带着一众突击队员迅速向东山扑去。 为了防止被敌人发现,突击队绕了个大大的圈,顺着一条蜿蜒崎岖的山路先向北再向东,整整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东山。 密集的枪炮声传来,大虎知道,那是队伍在西山佯攻吸引敌人的注意力。 突击队终于来到了山脚下,放眼望去,眼前全是陡峭的悬崖,光秃秃的直上直下,只有不规则的岩缝里长着稀疏的小树。 “大哥,有点难哈,这可比营盘山高多了。”二虎望崖兴叹。 “小子!怂啦?考诉你,就是南天门咱们也得上去。 同志们!你们在崖下警戒,我和二虎先上!”大虎向突击队员们发出了命令。 “是!”众人低声回答。 “两位连长,我们炮排以你们为荣,我说,你们俩能顶一个师!”刘铁柱大声吹捧道。 “嘿嘿,那是!”二虎听了热血沸腾,伸手解下腰间的抓索,目测了一下距离,猛抡了几下,突然放手。 飞抓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叮当”一声,正抓在岩缝里的一棵小树上。 二虎紧了紧飞抓的黑索,随即轻轻一跃,身体已然悬在半空,随即踩着悬崖开始往上爬,百忙中回头招呼—— “哥啊!快上来!” 大虎深吸一口气,手抓着黑索开始攀爬。 崖下的突击队员一瞬不瞬地望着两人,他们看到了一场绝无仅有的攀爬表演。 兄弟二人配合着,小心翼翼地向上攀爬,遇到有树的地方,就抛出抓钩,搭住树枝往上爬,遇到没树的地方,就手扒岩缝,一寸一寸往上爬,遇到实有没有地方下手时,甚至一个人踩着另一个人的肩膀往上爬,看的突击队员们心惊肉跳。 两人的身子不断在变换着形状,一会呈“大“字形,一会又呈“1“字形,像两块磁石一般紧紧紧紧地吸在崖上。 二人的力气似乎都集中到了十根手指,最困难的时候,似乎手指都要嵌进岩缝里,离着老远都能看到岩缝里的斑斑血迹。 二百多米的悬崖,足足用了一个多小时,二人才爬上崖顶,微风习习,俩人却是汗透衣衫,几近虚脱。 西面传来密集的枪炮声,似乎在催促二人赶快行动。 两人休息片刻,立即解下肩上的绳子,一左一右一起抛将下去。 刘铁柱一马当先,将一根绳索捆在腰间,手抓另一根绳索开始攀爬,大虎二虎拉动绳索协助他攀爬,刘铁柱借力直上,仿佛腾云驾雾一般。 忽然间,铁柱一脚踩空,身子猛地悬在半空,若不是腰间的保险绳,早就一摔而下。 “好悬!” 崖下的突击队员禁不住轻叹,一个个冷汗呲呲直冒…… 第二百一十章激战榆树镇(八) 在西山阵地核心工事里的中村觉得不大对劲,山坡下的大队人马激情澎湃地吼了一阵子,好像在召开誓师大会,可却雷声大雨点小,随后只派出一小队人马上来挖土。 这是怎么回事? 这帮人人数不多,还有点懒懒散散,顺着雨裂沟爬到一半,就开始刨坑挖土。 吶尼?是挖地道么? 中村在土围子见识过“土飞机”的厉害,立马神情紧绷,下令开炮。 旗语兵向东山打出旗语,很快,天空中传来炮弹的飞行声。 “日!日!” 步兵炮和迫击炮纷纷打来,山坡上顿时土石横飞,硝烟滚滚…… 不一会儿,炮击结束,雨裂沟里安静了一阵子,似乎有受伤人员被抬下去。很快,刨挖又开始继续。 中村发现自己面临窘境,八路并不是要挖地道,而是要挖战壕。 如果持续炮击,对方人数不多,而且有壕沟掩护,实在是有点浪费炮弹。 可如果不炮击,对方一旦挖成,再向前掘进,自己眼前这片开阔地将一点一点被蚕食。 中村凭直觉意识到,不能让对方挖成,现在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反冲击。 “叭!” 随着一颗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几十个日军嚎叫着从地堡里冲了出来。 在后面担任掩护的八路军大部队等的就是这一刻,立即火力全开,只在一瞬,山坡上就被打得尘烟四起,冲锋的日军被打得东倒西歪,纷纷倒下。 剩下的日军好不容易冲过火网,立即和雨裂沟里的八路搅在一起,展开了白刃战,一时间刺刀闪闪,血肉横飞。 中村发现这股敌人的作战方式很不一般,掩护部队火力凶猛,而雨裂沟里的八路却连头也不抬,只管把手榴弹抛出去,这种分工有序的战法很奏效,反击的日军还没冲到近前,就已经损失大半,所剩的十几个日军面对的是四五十个对手,在白刃战中明显吃亏。 一袋烟的功夫,反击的日军就全体阵亡,八路军也伤亡了二三十人,一时间无力再挖。 中村发现自己的冷汗正在涔涔而下,这样打下去不行啊!八路人数众多,根本不在乎伤亡,而自己却不能不在乎,他知道八路正在休整,一会儿必将卷土重来,如此对耗下去,他根本承受不起。 中村立马决定,马上向旅团长发报求援,情况有些危急,必须立即呼叫援军。 虽然情况不利,但他还有时间,在这样的土石山上挖掘,掘进速度肯定不会太快,他还可以间断袭扰,等敌人挖到近前,最少需要三四个小时,而他还有第二道防线,足可以再拖几个小时。 青石口距离此地不过五六个小时的路程,急行军今天下午就能赶到,只要把八路主力拖住,待旅团长赶到,就能形成反包围形势,来个中心开花! 如此,他定能在榆树镇建功立业,一战成名。 …… 长谷川的指挥部设在青石口附近,此刻,他正在指挥部门口朝远处观望,远处剧烈的爆炸声,让他不禁面露得色。 就在不久前,日军第十军团主力和第二十二师团3个混成旅团以及皇协军5万余人,由山东管区司令土桥中将指挥,对位于沂蒙的抗日根据地发动了铁壁合围式的大扫荡。 这是一次策划精密的扫荡,日军故布疑阵,致使八路做出错误的判断,以为日军主攻方向在鲁东南,主力在莒南附近。于是115师和山纵主力发动了狼窝子战斗和绿门山战斗,同时将中共山东分局、山东省战工会、八路军115师、山东纵队等大批后方机关向大青山转移, 结果,转移人员误入日军的包围圈,被一个混成旅团团团包围。 这是山东战史上一次空前惨烈的战斗,万余名非战斗人员同装备精良的日军在大青山展开殊死搏斗,遭受重大损失。山东省战工会副主任兼秘书长陈明、一一五师敌军工作部部长王立人、抗大一分校二大队政委刘惠东、蒙山支队政委刘涛等近千人壮烈牺牲。 而此时此刻,日军正如法炮制,在青石谷网住了冀西军分区大队人马,旅团长长谷川颇有些志得意满。 他手下的两个联队已经一前一后堵住了青石谷的出入口,把数千八路团团包围在长达二十华里的狭谷内,在他看来,敌人己经插翅难飞。 “旅团长阁下,在我看来,我们的部队即将创造比山东战区更为辉煌的胜利!根据前沿报告,我们足足网住了四五千八路,而我看不出他们有逃出生天的机会。”长谷川身旁的秋山参谋放下手里的望远镜,转头对长谷川说道。 长谷川微笑着点头道:“不错,他们己经插翅难逃了,根据情报,他们大多是后方机关,我想,至多今天傍晚我们就可以结束战斗。” 一旁的松岛参谋也惬意地插了进来:“要说土桥中将的战术还真是灵验呢,故作声势,诱敌转移,却在山区张网已待,就像诱捕羚羊一样将敌人收入网中,真是高明极了。” 不料,长谷川听后却收拢了笑容,大声斥喝道:“八嘎!什么土桥的战术,那是我们的战术,再说了,他们在大青山网住了上万名八路,却只消灭了千余人,高明在哪里?” 松岛闻言大惊,忙点头道:“嗨依!确实是这样,我们即将取得的战果将是他们的数倍,会让军部大吃一惊的!” 谁知长谷川毫无悦色,继续怒斥道:“八嘎!简直是胡言乱语,如果敌人还没有消灭,就不能奢谈战果!如果掉以轻心,就会出现和大青山一样的结果!” “嗨依!”松岛顿感惭愧,满脸涨得通红。 仿佛要印证长谷川的话似的,一名报务员忽然举着电报大声报告道: “报告旅团长,松井联队长发来电报,八路军死战不退,他们进展缓慢。” 很快,又有报务员举着电报跑来,大声报告道: “报告旅团长,山田联队长来电,他们的进攻也遭到了八路军的顽强抵抗,进展缓慢。” 长谷川没有想到,自己臆想中的盘中餐,竟然变成了一块硬骨头,他看了看表,沉声命令道: “八嘠……现在是上午十一点,秋山君!告诉松井和山田联队长,展开连番攻击,一刻也不能停止,不能让敌人有喘息的机会! 现在离天黑还早,必须要在日落之前解决战斗!不能放跑一个敌人!” “嗨依!”秋山得到命令,转身往电讯室去传达。 …… 青石口,青石谷大峡谷的入口。 松井联队长正策划着新一轮的进攻,他命令荒木大队以中队为单位进行轮番冲击,要不惜一切代价打进山谷。 为了观察战况,他亲自带领护卫来到一处制高点观察…… 眼前是高大连绵的山麓,在阳光下透射出冷峻的轮廓,峡谷两侧是万仞石壁,气势恢宏,中间是蜿蜒的谷地,神龙见首不见尾。 激战的景象立即出现在松井的望远镜中,荒木大队正以中队为单位发起冲击,随着指挥官的怒吼,头戴钢盔的日军士兵像涨潮的潮水一样向前方猛扑,各种轻重火器的爆响声已经听不出点来…… 浓浓的硝烟中,隐约可见身穿灰布军装的八路从石头缝里冒出身来,用机枪、步枪和手榴弹顽强阻击,射击声、呐喊声和爆炸声震耳欲聋…… 松井抓起电话:“喂,荒木吗?怎么搞的?这么长时间才推进了二百多米!” 电话那头传来异常郁闷的声音,“联队长!不是我们不努力,实在是敌人太顽强,关键是青石峪的地型限制了炮火的发挥,这里s型的谷地使我们的重炮根本无法发挥作用,我们只能用掷弹筒和迫击炮射击,效果还奇差,双方只能在狭窄的谷地短兵相接,我们有力也使不上啊!” “八嘎!你们的正面只是支那的后勤机关,而你们是帝国的一流部队,什么都不要说了!我命令你不惜一切代价拿下!要快!” “嗨依!” 松井的训斥让荒木气急败坏,他增加了一倍的兵力,进攻也变得异常强悍,剽悍的日军士兵脱去上衣,赤裸着上身发起了冲锋,他们呼啸而起,潮水一般向前卷去。 日军一边冲锋一边射击,一时间弹如飞蝗,八路却像一个惯于硬碰硬的硬汉,知道遇上了强悍的对手,反而更兴奋了,竟然从峡谷里冲出一支反冲锋的队伍,衣衫槛楼的八路军战士端着明晃晃的刺刀从乱石堆里跳出来,组成一道灰色的浪潮,两股潮头骤然相撞,双方毫无遮挡地对射,然后拼刺,人群一片片倒下…… 站在制高点上的松井看得一清二楚,气得把望远镜一摔,怒骂道:“八嘎!这哪里是后勤机关,分明是八路的精锐部队!” 他猜得没错,眼前正是冀西军分区教导大队,经历过多次血与火的洗礼,个个都是百战精锐。 一个小时之内,松井联队一连发动了十一次冲锋,次次都是搏命式的冲击,笃定是要势在必得,却只向前推进了三百多米。 站在制高点上的松井慌了,眼见死尸枕籍,鲜血遍地,他严厉的眼神中忽然闪过一丝惶恐,在思考片刻之后,他扭头冲身边的参谋说: “给旅团长发报,就说敌人战力强悍,地形也不利于进攻,如此战法,即便全歼八路,我军也必伤亡惨重,松井以为,不如守住谷口,等敌人来攻,敌若不攻,只需两日,必将因缺粮缺水而丧失战斗力,那时我将轻易取胜!” …… 收到电报时,长谷川正和一众参谋商讨着军情,松井的来电使他神色一凛,随即一屁股坐倒在行军椅上。 指挥部里顿时沉默下来,整个帐篷内除了电台的“嘀哒”声,再也没有一丝异响。 长谷川很快又焦急地站了起来,询问着:“山田联队长有没有消息?” 站在一旁的秋山参谋赶紧回道:“没有,不过,卑职以为,松井君的建议不无道理。” 长谷川踱了几步,又听了听远处的枪炮声,板着脸道: “八嘎!难道我们的勇士连支那的后勤机关都奈何不了吗?还要围而不攻?” “旅团长!”秋山参谋出言提醒道,“哦……依我之见,敌人一定是留有一支精锐的近卫部队,而在如此狭窄的谷地,我们的炮火根本无法发挥作用,只能和这支部队短兵相接,实在是有力使不上啊!” 长谷川还在犹豫,一名报务员又举着电报报告道:“报告将军,山田联队长发来电报,说他们经过苦战,进展不大,敌人的抵抗异常顽强,他们请求暂时休整。” “八嘎!废物!他们还是大日本帝国的精锐部队吗?一个建议围而不攻,一个要求休整!……可耻!实在是可耻!”长谷川大声怒吼道。 眼见旅团长被怒火烧红了双眼,众人无不深深垂首,一个个纹丝不动。 终于,秋山参谋紧盯着旅团长,小心翼翼地建议道: “旅团长阁下,期盼你能理解松井和山田的苦衷,他们只是想避免不必要的伤亡,按照目前的情况,我们只要守住谷口,不出两天,敌人必将丧失战斗力,那时我将轻易获胜!” 松岛眼见长谷川的脸色有所缓和,连忙附和道: “是啊!旅团长,只要严守谷口,不出二天,八路就会断水断粮,到那时,他们不突围,就会被渴死、饿死!突围,又相当于送死…… 支那的孙子曾经说过,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我们不妨加以应用!” 长谷川长叹一声,随即皱着眉头道:“八嘎!虽然让人难以接受,但是,围而不攻确实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不过,松岛,这是我们自己的战法,干支那的孙子何事,你这个家伙,难道离了引经据典就不能活了吗?” …… 第二百一十一章激战榆树镇(九) 收到中村的电报时,长谷川旅团长刚刚确立了围而不攻的策略,中村的来电让他怒不可遏,刚刚平复的心情又被搅了个稀巴烂。 “八嘎!这个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两个小时前还说完全能够抵挡,现在却说万分危急。八嘎!废物!简直是废物!” 长谷川愤愤地在行军椅上坐下,想要抽一支烟,烟盒却空了,他恼怒地将烟盒揉成一团,然后狠狠地拋在行军桌上。 几个参谋在一旁看着,一个个冷汗直冒,大气都不敢出。大家十分明白旅团长此刻的心情,本来以为昰煮熟的鸭子,谁知却挫折连连。 长谷川铁青着脸,如一头困兽般在指挥部里踱来踱去,边走边骂。 他没有办法不生气,眼看精心策划的战术要大获成功,谁知道网中的八路却不好对付,峡谷的地形严重限制了日军的发挥,狭长的谷地不但使航空兵难以发挥,就连日军的炮兵也难以施展,好不容易确立了围而不攻的策略,榆树镇却又遭到突袭。根据中村报告,突袭的土八路居然多达四五千人。 吶尼?这是怎么回事? 八路的主力不是都被包围了吗?在山谷外还消灭了八路军的后卫部队,怎么又冒出四五千人? 更让长谷川郁闷的是,榆树镇可是补给重地,存放了大量的粮食和弹药,足够上万人半年之用,一旦失守,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怎么办?怎么办? 如果回援,青石谷怎么办?那可是到手的肥肉! 长谷川忽然觉得,自己的脑袋仁像针扎一样疼,连碰都不能碰。 眼看旅团长痛苦的表情,秋山耐不住了,他重重地道:“旅团长!我们不能再犹豫了!榆树镇一旦失守,我们的损失就太大了,没想到八路还有力量去攻打榆树镇,简直是不可思议!” 刚从前沿赶过来的松井联队长大摇其头,厉声道:“不可!万万不可!我们和八路己经打了半天,敌人已是强弩之末,怎么能轻易放弃?无论如何,也不能丢弃到手的肥肉。” 长谷川闻言大怒,冷冷地道:“噢?敌人已是强弩之末,那你为什么还要提出围而不攻的策略?” “这个?”松井咽了口唾液,艰难地回答道:“我只是想用最小的代价去获取胜利,否则会降低我们胜利的成色。” 松岛本来不想说话,但听到这里他终于忍不住了,干笑道: “嘿嘿,旅团长,诸位,事情恐怕没有你们想象的那样糟糕! 卑职以为,根据以往的经验,皇军的战力起码是支那军的10倍,中村君有一个大队,而且占据山地,修有坚固的工事,还有一个炮兵小队,敌人纵有四五千人又能如何? 而且,中村君在电报中说了,八路大部分都是土八路,而非正规部队,所以——榆树镇的敌人不足为虑!” 长谷川的脸上显出一种异常奇怪的表情,他诧异地追问道:“你的意思是,松岛君,我们不用去救援?” “嗨依!正是这样!”松岛笔直地敬了个军礼,响亮地回答道:“我完全相信中村君的能力!” 长谷川用一种奇异的眼神打量着松岛,涩涩地道: “松岛君!我觉得你有点迷糊了……我真不知道,这些年的军旅生涯你是怎么混下来的?尤其是你的军衔又是怎么升上去的?居然连活生生的现实都看不清,看不透?你算是那一门子的参谋?嗯?…… 根据以往的经验,皇军的战力是支那军的10倍……那么我问你,我军要多于山谷中的八路,却为何打不进去? 你认为中村占据山地,还有坚固的工事和炮兵小队,敌人奈何不了……那我问你,中村君为何要求援?像中村那样一个骄傲的家伙,一旦求援,只能说明事态更加严重! 八嘎!像榆树镇这样的地方一旦失守,我们……我们就只有剖腹了!知道吗?混蛋!” 松岛被训得脸红脖子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明白,旅团长今天气不顺,而自己不幸成为了出气筒,当下连声自责道:“卑职该死,卑职该死,卑职糊涂,请旅团长原谅!” 一旁的秋山参谋赶忙站出来打圆场:“旅团长息怒,旅团长息怒,松岛君也是为了全歼山里的八路才说那样的话……您看能不能这样,我们抽出一部分兵力去救援榆树镇,剩下的继续围困山谷。” 长谷川长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在帐篷里来来回回踱了好几圈,沉吟半晌,方才颔首道:“嗯,那也只好这样了,山田联队在山谷的内口,绕出来需要一天时间,所以只能从松井君那里抽兵了,松井君,从你那里抽出两个大队去增援榆树镇,可以吗?” 松井犹豫片刻,点头道:“可以。” “另外,航空兵在我们这里根本不起作用,呼叫他们,让他们去轰炸榆树镇!”长谷川又补充道。 “嗨依!” …… 突击队终于全部爬上了山崖,大虎一声令下,大伙小心地向前匍匐,没爬出多久,左前方出现一片低矮的的杂树林。 那是一片未经破坏的杂树林,浓密的树叶不断闪烁着正午的阳光,这说明敌人根本就没注意到这里,连射界都未清扫。 大虎握着驳壳枪,左臂外侧贴着地,小心翼翼地匍匐过去。他的心情极为紧张,因为震耳发聩的炮声已经清晰可闻! 他终于匍匐到杂树林前,透过浓密的枝叶,下面的日军阵地赫然可见—— 下面是一块较为平整的山地,灌木和杂草已被清除,2门九二式和4门迫击炮一字排开,组成一个简易的炮兵阵地,周围还堆有大量的沙袋和石块。 阵地后有一个巨大的地堡,有二层射击孔,后门敞开着,不时有士兵跑进跑出搬运炮弹。 阵地下的半山腰上,还挖有一道半环形的战壕,几十个鬼子守在那里,显然是保护炮兵的步兵部队,约莫有一个小队。 “娘的,老天有眼!鬼子居然对这一面一点防备都没有!看见了吧?那个大地堡一定是鬼子的弹药库,二虎,你带人去对付地堡,我带人去干掉炮兵阵地,然后一起对付下面的战壕。”大虎低声吩咐道。 二虎比了个收到的手势,张开驳壳枪的机头,带领10个战士无声无息地摸下去了,大虎则带着10个战士猛扑炮兵阵地。 几秒钟后,大地堡一层的四五个鬼子突然就惊呆了,他们望见十来个野人,褴褛的军衣上四处刮花,二目圆睁,脸上涂了一层污秽的泥土,手中却紧握着大张着机头的驳壳枪。 这些鬼子根本就没想到会有敌人突然闯入,一个个惊得呆立当场,有两个家伙下意识地想举枪,可却赫然发现手里抱的是炮弹箱。八嘎!总不能把炮弹箱丢过去吧? 可是,想丢都没机会了!二虎的出手太快了,手中的驳壳枪一抖,身子略一倾斜,“啪,啪,啪,啪——”随着一连串清脆的点射,四颗子弹化做四道流星没入了四个鬼子的眉心。 剩下的一个鬼子吓得“啊”的一声,顺着梯子就要往上爬,二虎手臂陡长,一把把那小子捞了下来,左手顺势捏住那小子的喉咙,“咔嚓”一声,怀中的鬼子已然喉骨碎裂。 “二虎!小心!”身后的刘铁柱猛然发出警示。 说时迟,那时快,二虎一把将怀中的鬼子挡在身前,从楼梯口伸出一支南部手枪,“呯呯!”二枪全打在鬼子的尸体上。 二虎变招好快,“啪”地一掌将尸体向前拍去,同时身子猛地向一侧滚出,侧滚中连连击发,“啪啪啪——” 好厉害的枪法,一连串子弹呼啸而去,正中偷袭的鬼子暴露出来的手臂,那小子“嗷”的一声残叫,顺着楼梯口滚了下来,一头撞在地面上晕死过去。 二虎丝毫不停,三晃两晃便窜上楼梯,一个翻滚之后在二楼的楼板上猝然出枪!—— 准星里,一个家伙正调转九二式重机枪瞄向二虎,另一个家伙手忙脚乱地要往重机枪里插供弹板,可是他太慌了,哆里哆嗦的愣是插不进去,一不小心,供弹板掉落,黄灿灿的子弹“哗啦哗啦”的散了一地。 于是,二虎微笑了,他甚至先做了个鬼脸才扣动扳机,手中的驳壳枪“啪啪啪”一阵狂跳,二个鬼子手舞足蹈地倒撞在身后的墙面上,飙飞的鲜血泼洒了一地。 楼下的突击队员完全傻了,十几秒之内,二虎连杀六人,干得干净漂亮,他们甚至连扣动扳机的机会都没有。 “我的个乖乖!”楼下的刘铁柱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想:“幸亏孟团长把这小子收了,要是还干土匪,得死多少良民吶?” 大虎带领的突击队就没这么个人主义了,11支驳壳枪火力全开,那可是二十响的大肚匣子,“啪啪啪啪——”一阵密不透风的弹雨,简直是11挺小型机关枪…… 正在操炮的鬼子万万没想到背后会有人偷袭,只在几秒钟,三十多人就被狂泻的弹雨撂倒在地。 剩下的十几个鬼子反应还是相当快的,他们并没有溃散,而是疾步冲向一旁的武器架,想操起步枪反击。 可惜,他们太慢了,等他们操起步枪,拉动枪栓,再举枪瞄准,早己被几颗子弹同时贯穿,顿时人仰马翻,血流成河。 好爽!炮排的战士还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能亲手干掉往日压自己一头的日本同行,而且,还眼睁睁地看着对手手忙脚乱,连枪都来不及端就被集体突突了。 偷袭大获成功,可是,山腰上的鬼子却被惊动了,一个小队的鬼子嗥叫着从工事里跳出来,端着家伙向山顶发起了冲锋,疾跑中步枪机枪同时开火,密集的火力打得山顶上烟尘四起…… 第二百一十二章激战榆树镇(十) 中村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的东山阵地会遭到突袭。 望远镜里,东山阵地上硝烟弥漫,山腰上的护卫部队正在发起反击,一小队日军带着墨绿色的钢盔,分成多个战斗小组,一边射击一边交替前进。还有十来个士兵,使出日军拿手的侧翼迂回战术,从左翼悄悄包了上去。 山顶上的敌人并不多,但火力异常凶猛,密集的子弹如同罩头黄蜂般纷纷射下,前面的日军接连中弹,后面的慌忙卧倒,在山坡上举枪还击。 侧翼迂回的日军趁着正面打的热闹,借助山石的掩护眼看就要得手,突然,山顶上的二层碉堡里喷出一道织热的火舌。 “咯咯咯——咯咯咯——” 一挺重机枪发出瘆人的怒吼,一颗颗高速燃爆的子弹瞬间笼罩了迂回的日军,随着一团团腾起的血雾,五六个士兵转眼被打成了零碎。 剩余的日军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往山坡下躲避,迂回战术瞬间就被瓦解…… “八嘎!混蛋!那是我们的重机枪!” 中村气得双眼血红,破口大骂。 下一秒—— 他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嗵!嗵嗵!” 随着一连串的发射声,数颗迫击炮弹腾空而起,山坡上顿时浓烟滚滚,又有几个日军在爆炸声中血肉横飞…… “八嘎!那是……我们的迫击炮!” 中村猛然意识到,敌人不但偷袭了东山,还携带了炮手,正利用自己的火炮来对付自己。 中村的心痛得都快要滴出血来,他终于明自,敌人在西山上所做的一切,完全是障眼法,背地里却暗做大局,一举攻占了他的东山阵地! 八嘎!失去了炮兵,就好比老虎失去了利爪,拿什么来阻挡对方挖战壕?拿什么来抵挡数千人的进攻? 八嘎!完全是欺骗,彻头彻尾的欺骗,而自己居然中招! 一种无比的愤怒让中村喉头一甜,险些喷出一口血来! 猛然间,另一个念头让他毛骨悚然—— 东山上还有两门步兵炮,那可是平曲两用炮,不但配有瞄准镜,而且高低射角将近90度,简直是炮楼和碉堡的绝对克星。 那么,他在西山上的碉堡,岂不都成了活靶子? 只在一瞬,“噗”的一口,一股老血无可阻挡地喷射而出…… “长官!长官!” 几个部下大吃一惊,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中村。 中村在呼唤中艰难地睁开了双眼,他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嘴巴蠕动了半天,方才吐出一句: “栗田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栗田一愣,忙问:“长官?您在说什么?” “栗田啊……本来我们一帆风顺,把八路打得落花流水,可自从山下来了援军,一切……就都改变了…… 山下的敌人好像突然就聪明了,他们不再像先前那样寸步难行,反倒是我们处处受制,处处被动…… 他们故作声势,又是誓师大会,又在挖掘战壕,把我们的注意力完全吸引到了西山,却在背地里搞鬼,一举攻占了我们的东山阵地…… 八嘎!完全是欺骗,运用到极致的欺骗,八嘎!……为什么我又有了在铁帽山时的感觉!” 栗田沉思片刻,突然表情肃穆地道:“大队长,很简单,你之所以有这样的感觉,那是因为……那是因为……那个在铁帽山上的家伙……八成是回来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己经被赶出了部队,己经是个废物!” 中村闻言剧震,铁帽山一战留给他的打击太大了,他觉得全身跟开了闸似的,冷汗涔涔而下。 “长官,我不想同您争论,可是,根据目前的情况,我推断八成是他!” 栗田一脸的毋庸置疑,接着说道: “长官,您想想看,用尽欺骗手段,却在关键时刻给予致命一击,这是多么熟悉的战术…… 另外,为什么来援的队伍没有穿八路军服,那是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八路!否则为什么我们在青石谷围住了那么多的八路,他们还会有这么多的人马? 再者,正因为来者不是八路,才说明那个家伙确实被赶出了部队,至于他为什么回来,我猜想,那一定是一个以德报怨的故事。” 中村听了栗田的话,先是一滞,随即醒悟过来,浑身颤抖着嚎叫道:“八嘎,一定是他!一定是那个家伙!也只有那个家伙,才能干出如此匪夷所思之事!他居然能从悬崖绝壁爬上来!……八嘎!他是怎么做到的?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这已经不重要了,长官!重要的是,东山即将失守,而西山,也将面临困境……” 栗田的话准确无比,激烈的枪炮声中,日军的东山小队不断被炮火撕碎,掀上半空,一名士官虽然身中数弹,却依然用枪托顽强地柱着身体,迟迟地不肯倒下,他就是想不通,为何在与支那军队的对战中,己方居然会被完全碾压…… 中村一咬牙,连忙抓起电话:“通讯兵!给我呼叫航空兵!要快!让他们轰炸东山阵地,把东山给我炸平!” …… 东山上的突击队在挫败日军小队之后,立即架起刚刚缴获的步兵炮向西山猛轰,“日!日!”炮弹拖着长长的啸声直扑西山,山坡上顿时腾起巨大的炸烟。 敌人的地堡群颤抖了,舞蹈了,接二连三在爆炸声中四分五裂,土块、石头、铁丝网、鹿寨在炸烟声中四处乱飞。 “好——!” “打得好!打得太好了!我们的大炮发威了——!” “你傻呀!那是鬼子的大炮——!” “切!你才傻!缴获了就是我们的——!” 西山下,数千人马发出阵阵欢呼,声音震耳发聩。 李青龙把大手一挥,“大哥!咱还等什么?这西山上的碉堡已经被炸了个七七八八,再炸下去!连西山上的老鼠都要被炸光!” 林子雄更是着急,“是啊!孟教师,咱们进攻吧!我要亲手斩下饭冢的脑袋,给我爹和清儿报仇!” 孟占山这边有他自己的想法,能用炮火解决的,何必要用人命去填,于是他正声劝告道:“各位!再等等!让他们把炮弹打完!我说,咱的人虽多,却没有一个是多余的,不要做无谓牺牲!” 郭仲达在一旁感慨万分,他深深地打量了孟占山一眼,大声叹道:“大哥!我真是服了!像您这般爱兵如子,宁可拿炮弹来换士兵的性命,啧啧,实在是不多!我说,让我的机炮连也来助助威,打他狗日的!” 孟占山面露难色,摆摆手道:"别!郭司令!你的迫击炮是曲射炮,打碉堡恐怕差点意思。我说,省省吧,留着还有大用!” “哎呀!大哥,您可真是沉得住气。”郭仲达再次感慨道。 西山上,中村龟缩在地下暗堡里,耳听炮弹在头顶上不断炸响,他突然暴怒,“八嘎!见鬼!什么时候轮到敌人狂轰滥炸了,再次呼叫航空兵!告诉那些家伙,要是再不来,我们就要全被活埋了!” “大队长,要不,我们往仓库里撤吧。”一旁的山口小心翼翼地建议道。 “不行,现在撤,会暴露在山坡上,更容易遭到炮火的杀伤!” “可是,那也比在这里被活埋强!” “八嘎!” 中村大怒,一脚将山口踹倒在地,然后咬牙切齿道: “栗田!去把所有人都集中到核心工事来,这里就是我们的葬身之地,作为帝国勇士,就算面临绝境,也不能轻易认输!” “嗨依!”粟田大叫着跑进交通壕。 不断有炮弹在工事周围炸响,四处喷溅的泥石打在身上传来钻心的疼痛,众日军纷纷卧倒。 不知道过了多久,爆炸声终于缓了下来,周围的明碉几乎都成了一片废墟,爆炸腾起的烟尘笼罩了阵地,呛人的烟雾涌进中村的肺里,让他觉得自己像要窒息了一样。 他艰难地站了起来,不断踢打着卧倒的士兵,“混蛋!快站起来!敌人很快就会发动总攻!给我把眼睛睁大,往死里打!” “呼”的一声,一蓬气浪将大量泥石通过射击孔砸到中村的脸上和身上,他只是简单地抖一抖肩膀和脑袋了事。 趴伏在地上的士兵眼看长官如此,一个个面带愧色地站了起来,紧张地操持着武器注视着山下。 中村估计的没错,敌人已经开始冲锋,准备一举拿下西山! 眼前出现大批人影,几十个,上百个,数千个……西山阵地的正面和侧翼,漫山遍野全是八路和土八路…… 敌人不再虚张声势,也不再刨坑挖土,他们动真格的了,数千八路和土八路倾巢而出,准备一举荡平西山,将对方碾成齑粉…… 中村的双眼已经被怒火烧红,作为一个智者一再被戏弄,他已经出离愤怒! 他要做最后的挣扎,做困兽之斗!…… 他操起一挺歪把子,沙哑着嗓子吼了最后一句: “电告旅团长……东山失守……仓库危在旦夕……再不来援……我将全体玉碎!——” …… 第二百一十三章激战榆树镇(十一) 中村在西山上的守军大约有两个中队,面对东山来的炮火奇袭,早就被打懵了,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地堡外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 西山上的明堡基本上已被摧毁殆尽,只剩下十来个暗堡,中村已将所有人员都收拢到暗堡,在对方持续轰炸他们损失惨重,足有一百二十多名士兵阵亡,剩下的二百来人眼看山坡上如潮的冲锋队伍,无不汗毛倒竖。 已经不需要中村的斥喝了,士兵都明白,除了背水一战,他们别无选择! 呯!呯!呯!哒哒哒——哒哒哒!—— 各种火器在浓烟之中猛然爆响,密集的弹雨化作一道道流光穿过硝烟,在山坡上织出密集的火网。 冲在最前面的战士身体剧烈地扭曲着,胸前蓬起大团的血雾,一下子倒下一片…… 后面的战士毫不畏惧,踏过战友的尸体继续冲锋,子弹在耳边嗖嗖作响,不断有人倒下,可后面的队伍却像大海的波涛一样,一浪紧接一浪。 面对日军的火力点,突击队一边组织火力压制,一边派出投弹手从侧翼迂回试图炸掉日军的火力点。 借着硝烟的掩护,冲上去的投弹手接二连三地投出手榴弹,双方的人数差距太大了,虽然不断有投弹手被打倒,可他们投出的手榴弹也接二连三爆炸,密集的爆片四处横飞,夹杂着碎石土渣不断地飞进射击孔,将守军打得面目全非。 轰!—— 一束集束手榴弹在近距离爆炸,腾起的火光耀眼夺目,强劲的气浪瞬间横扫。 “碍呦——” 中村一声惨叫,钢盔瞬间被掀飞,右肩和左臂同时一麻,手中的歪把子重重地摔在一旁。 只在一瞬,他的右肩浸出汩汩的鲜血,剧烈的疼痛使他面色苍白,汗出如雨。 中村无力地坐下去,脑子里一片轰响…… 暗堡里浓烟滚滚,强烈的硫磺味夹杂着血腥味,让人闻之欲呕。地上死尸枕籍,还有伤兵捂着脸在痛苦地挣扎…… 感受着来自身上的巨痛,看着摇摇欲坠的暗堡,中村面如死灰。 作为一个武士,他不怕死,死亡不过是下一个轮回的开始。 可让他郁闷的是,作为一个陆大毕业的高材生,居然两次输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土八路,这让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八嘎!死就死吧,死是最好的解脱! 中村无力再捡拾歪把子,只能拔出手枪,推弹上膛,默默等待最后的时刻。 就在这时,周围传来疯狂的呐喊声: “万岁!我们的航空兵来了!” …… 天空中传来隐隐的马达声,抬头望去,七八个黑点正在瞳孔中越来越大。 “敌机来了!快隐蔽!——” 孟占山迅速跳入一个弹坑,冲着正在冲锋的战士们声嘶力竭地大喊。 可他的吼声在爆裂的战场上简直细若蚊蝇,直到飞机的轰鸣声盖过枪炮声,冲锋的队伍才开始慌忙躲避。 哒哒哒哒哒哒!—— 日军的飞机毫无顾忌地拉低俯冲,机上的机载机枪开始疯狂扫射。 八架敌机两两一组从阵地上呼啸而过,都能看到驾驶舱里飞行员狰狞的面孔。 一道道粗长的火线飞闪而下,噼噼啪啪的子弹打出一道道弹幕,沿途血肉横飞,土石飞溅…… 眼见着周围的队员一个个倒下,二堂主薛继勇怒不可遏,举起手里的轻机枪照着鬼子的飞机就是一梭子,“弟兄们!给我打!打狗日的大铁鸟!” 几个护兵闻言慌忙举起步枪,跟他一起朝鬼子的飞机拉动枪栓射击。 “趴下!快趴下!危险!” 孟占山远远望见,急得双眼血红,他贴着坑壁拼尽全力大吼。 可是,晚了—— 几颗黑乎乎的航弹忽忽悠悠地落下,正落在薛继勇附近。 轰隆隆! 山坡上火光闪闪,大地都在颤动,掀起的碎石泥渣冰雹一般四处乱溅,无数残肢碎肉被抛上半空又缓缓落下,薛继勇和护兵转眼间化作一阵血雨…… 日军的飞机肆虐一圈后又迅速拉起,转过身来继续俯冲投弹,一颗颗航弹像母鸡下蛋一般被扔到了西山阵地上。 炸声隆隆,火光冲天,整个西山都陷入一片浓烟火海之中。 孟占山死死的趴在弹坑里,爆炸产生的巨响让他头晕目眩,四处喷溅的泥石打在身上传来钻心的疼痛,耳听飞机的轰鸣声渐远,他立刻挣扎着站了起来。 “呸呸!”孟占山吐了吐溅进嘴里的泥土,又晃了晃脑袋,一蓬碎石泥渣顿时簌簌而下。 他已经完全成了个土人,那张被硝烟熏得漆黑的脸上满是愤懑之情。 “敌机跑了!活着的都给我站起来!” 孟占山嘶声大吼,全不顾头晕目眩,耳朵嗡嗡作响。 惨淡的阳光下,西山阵地上浓烟滚滚,死尸凌乱,满山的树木都被烧成了焦糊的丫杈。 几百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倒毙在山坡上,更多的人开始从尸山血海中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他们一个个灰头土脸,神情木然,手里机械地握着各种枪支。 孟占山一把撸下帽子,眼睛瞪得能滴出血来…… 他可以奇袭东山,夺取鬼子的机枪和大炮,他可以利用交通壕,在高平县炸掉鬼子的坦克,可面对鬼子的飞机,他却只能徒呼无奈。 这些急速掠过的铁鸟,速度可高达每秒钟上百米,根本来不及将其套入准星,就算是打上,也顶多是增加几个铁窟窿。 除非有高射炮,可那玩意儿,别说是八路军没有,就算是富得流油的中央军,挨个数也找不出几门。 贫穷就要落后,落后就要挨打,这是血淋淋的现实。装备不如人,就要靠勇气和智慧来弥补,只有趁敌机返航,速战速决,才是唯一出路! 越来越多的人站了起来,孟占山的目光掠过阵地,看到一个个熟悉的面孔,郭仲达,韩山河,段峰,李青龙……他们还活着! 孟占山的眼里开始有泪光涌动…… “同志们!战友们!” 孟占山高举手里的驳壳枪,“小鬼子炸死了我们这么多好兄弟,这是血仇!此仇不报,我们誓不为人!拿出我们最后的血勇,冲上山去,剁了小鬼子!给死去的兄弟报仇!冲啊!——” “冲啊!” “剁了小鬼子!” “给死去的兄弟报仇!” 眼见孟占山率先冲上山坡,众人士气大振,鼓起余勇怒吼着向敌人发起了冲锋。 机枪哒哒哒的咆哮声夹杂着手榴弹的爆炸声又在整个山头响起,掀起的漫天泥浆就像下了一场泥石雨…… 日军的火力明显稀疏下来,战况完全倒向了八路军方面,一个爆破手冒着弹雨爬近核心工事,守军慌了,子弹泼水般打来,腹部负伤的爆破手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炸药包奋力掷出…… “轰隆隆!” 暗堡被炸塌了一角,顶部出现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缺口,众人潮水般地涌了上去,一阵密集的扫射之后,终于占领了核心暗堡,又拿下周围的子堡。 “不对呀?怎么就这么几个鬼子?”孟占山望着地上横七竖八的死尸喃喃自语道。 一个眼尖的战士发现了山坡下晃动的人影,他大喊道:“鬼子跑啦!鬼子顺着后山跑啦!……” 十几个负责掩护的日军用他们的性命换来了中村和其一百多个士兵的突围,日军在刚才的大轰炸中,冒着被误炸的风险顺着后山仓皇撤退,西山守不住了,中村准备在山下的仓库和八路军做最后一搏! 望着山下仓皇逃顿的鬼子,孟占山的牙齿咬的吱嘎作响,他没想到鬼子居然会放弃山头撤向山下,他更想不到鬼子会冒着挨炸的风险强行撤退。 这帮狗日的,耍什么花招? 无论如何,在这两山夹一沟的狭窄地域里他们已经插翅难逃! …… 第二百一十四章激战榆树镇(十二) 中村突围后,带领残存的100多人马匆匆撤往山下。 对于中村来说,这是一个冒险的决定,唯有趁着大轰炸撤到山下,方能和仓库里的一个中队汇合,在那里和八路军作最后一搏。 毕业于陆大的中村是个出色的基建狂魔,他被贬到仓库后的大半年里马不停蹄的扩大了原有的工事。 此前日军就已经将整个东山接近挖空,内部仓库状如蚁巢,交通四通八达。中村上任以后,又在里面掏挖了多个暗堡,还在洞口附近掏挖了数个侧射潜伏小堡,均有坑道与主洞相连。 仓库位于峭壁之下,曲射火力难以发挥作用,八路军又缺乏平射炮,如果发起强攻,必将付出惨重的代价。中村想好了,一旦事急,他准备实施爆破,与山洞共存亡! 另外,他还耍了一个小聪明,一名中尉向他请示是否将开阔地上的骡马大车抢远回山洞或者干脆炸毁,中村略一沉吟,决定不做任何处置。 这八十多辆骡马大车上的物资,是准备运往青石谷的粮食和弹药,原定于今日上午出发,不料却走不成了。 现在的局面是,他没有把握等到援军到来,可敌人也没有把握在援军到来之前能打下仓库,那么,把这几十辆大车的粮食和弹药留下,就算是投石问路,给对方一点甜头,让对方见好就收。 如果对方是聪明人,就夺取骡马大车见好就收,否则就算攻下仓库,也是玉石俱焚。 八嘎,这一招虽然有点匪夷所思,可那个家伙正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也许能领会自己的一番苦心。 …… 孟占山在望远镜里看得清楚,山下是一片不小的盆地,盆地中央有十几栋土黄色的营房,营房四周是两米多高的围墙,还挖有壕沟。营房后是大片的空地,空地上停着数十辆骡马大车,大车上装满了困扎结实的口袋和木箱。 空地后是两个巨大的山洞,紧贴东山挖成,洞口是两个巨大的铁门。再仔细看,铁门上有十来个射击孔,四周的石壁上也隐隐可见射击孔。 好嘛,那两个山洞一定是鬼子的仓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孟占山把大手一挥,大吼一声:“冲下去,包围鬼子的兵营!” “冲啊!——” 数千人马在孟占山的带领下,发出排山倒海的杀声,潮水般地冲下西山。 可让人惊讶的是,鬼子的兵营居然是空的,孟占山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的部队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占领了兵营,很显然,鬼子已经全部退回了山洞。 大队人马在兵营内停住,在孟占山的召唤下,几个头头纷纷登上围墙,商讨下一步行动。 眼见兵营空空如也,段峰一脸的不解,“嗨呀?这小鬼子耍什么花招?放弃兵营不守,全都缩进了山洞?” 林子雄抽动着鼻子,像是嗅到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圆圆的脸上挤满了困惑,“是啊!狗日的还在山洞前留下这么多骡马大车,显然影响他们的射界啊!” 李青龙一抖双枪,大刺刺地说:“大哥!都打到这个份上了,管它是啥情况?我先带人给大伙去趟趟路!” 林子雄也不甘落后,他一心想报仇,更是心急如焚:“就是,孟教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狗日的没几个毛人了,让我上!我们民团就能搞定!” 段峰就没那么乐观了,他沉声道:“各位,且慢,恐怕没那么简单!鬼子居然舍得放弃西山,又舍得放弃兵营,说明这山洞里肯定不简单!” 郭仲达皱着眉头补充道:“就是,这山洞周围好像有不少暗火力点。再说了,鬼子看着是逃进去一百多人,谁知道他们山洞里还有没有别的人马?” 李青龙有点着急,他最看不起光说不练的假把式,脖子一梗道:“我说,就剩这最后一哆嗦了,说一千道一万,咱也得干!孟大哥,我愿打头阵,捅一桶他的马蜂窝!” 孟占山“哦”了一声,目光扫过众人,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一旁的段峰忽然惊喜地叫道:“团长,你看那边——” 孟占山循声望去,但见不远处的山脚下奔来八九个人影,这伙人背的背,扛的扛,一个个步履沉重。 段峰兴奋地大喊:“那是大虎他们!” 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兵营,连孟占山自己都惊讶不已,他派出去的十二人突击小队,居然回来了九个,众人背的背,扛的扛,看样子发了大财。 孟占山乐得眼睛都没了,赶上去大声嚷嚷着: “哎呀?我的天!英雄们回来了,全都是大英雄!” 大虎慢慢放下肩上的迫击炮底座,一脸的惭愧,“团长,对不起啊,我没能把他们全都带回来,牺牲了三个!” “说啥呢?这就很了不起了!” 刘铁柱一弯腰,把肩上的两箱炮弹放了下来,沙哑着嗓子说:“团长,对不住啊!鬼子的飞机炸得狠,我们只抢出了两门迫击炮和部分炮弹,其它的全毁了!” 孟占山正要答话,二虎却耐不住了,在人群后面瓮声瓮气地大喊,“团长!那算啥?我还抓了个舌头!” “啥?你说啥?……在哪儿?”孟占山大吃一惊,连忙抬头问道。 “在这儿!”二虎呼哧呼哧地分开众人,走上来原地转了个圈,他的肩上居然扛着一名鬼子军官,已然被捆成了粽子,“诺,就是这家伙!打碉堡时逮住的,狗日的撞晕了,醒来后闹腾得很,让我捆了个结实!” 孟占山大喜过望,他正想弄个舌头,没想到想啥来啥。他赶忙让二虎把人放了下来,才打量了一眼,就已勃然变色,“饭冢?!” “饭冢!——”一旁早已惊了林子雄,他大踏步抢上,一把提溜起饭冢,突然间扬起手臂恶狠狠地抽打起来,“你个畜生!你个杀人魔王!我杀了你!” 在沉重重的打击下,饭冢很快满脸青紫,嘴角也淌出大片的鲜血,这家伙发出杀猪般的叫声,一声比一声惨。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不知所措。 孟占山连忙抢上,一把拉住林子雄,“大堂主,息怒,权且息怒,容我好好问问你再打,好不好?你放心——跑不了他,也走不了你。” 林子雄恨恨地停住了手,喘息道:“好!大哥,权且依你……” “饭冢!”孟占山一把提溜起饭冢,沉声道:“小子!我不跟你来虚的,这冤有头,债有主,你杀了我们那么多人,理应千刀万剐,可你要是配合我,我就给你来个痛快的,要是不配合,嘿嘿,我就把你交给刚才那位,把你零剐了,听到没有?” 饭冢恶狠狠地抬起头,盯着孟占山一言不发。 孟占山摇摇头,冷笑道:“小子!我知道你会说中国话,身为一个军人,你不会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了吧?” 饭冢浑身一震,嗔目厉叱:“少废话……天皇的士兵……是不会怕死的……每一个皇军都视死如归……来吧,随便你们怎么办!” 孟占山眼珠子一转,笑得更夸张了:“哦?是吗?……哈哈,问题是,其他皇军并不是这样想的,他们没几个人了,知道抵挡不住,所以准备向我投降!” “胡说!胡说八道!皇军是绝不会投降的,他们会战到最后一兵一卒!” “噢?是这样吗?”孟占山指了指眼前的开阔地,“小子,看到了吗?那些骡马大车?……那就是他们送给我的见面礼,只要我让出一条生路,作为回报,他们愿意让出整个仓库。” 孟占山的一番话显然激怒了饭冢,他狂怒地反驳道:“八嘎!胡说!完全是胡说!山洞里有坚固的工事,还有一个中队的勇士,他们是绝不会投降的!” 孟占山忽然就微笑了:“哈哈,谢谢!饭冢先生,你提供的情报很重要……好啦,林堂主,你可以继续了!” 饭冢顿时醒悟,一时间目眦欲裂,这家伙像要吃人似的拼命挣扎:“八嘎!混蛋!你这个骗子!我杀了你!——” 林子雄二话不说,一把拎起饭冢,伸手喝令部下:“大水,把刀拿来!娘的,倒看看昰谁杀谁?” …… 第二百一十五章激战榆树镇(十三) “慢!——” 韩山河突然站了出来,厉声喝道,“老孟,你怎么能让林堂主杀害战俘呢?咱们有纪律,不能随意杀害战俘!……我说,咱们应该把战俘送到八路军的反战同盟去,让他接受改造!” 孟占山一愣,随即冷冷地笑了:“韩团长,您大概忘了,我已经不是八路了。” 韩山河有些发窘,他认真地看了看孟占山,大声道:“那也不行!老孟,你曾经是八路,而且曾是干部,就算是成了老百姓,也应该有起码的觉悟!咱们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说的很明白,不许虐待俘虏,更何况是杀害俘虏!” 孟占山忍不住了,脸色铁青地盯了韩山河一眼,“老团长!不是我不给你面子,可是这个杂碎,带着他的日本猪在十里铺烧杀抢掠,祸害了好几百口子,这样的恶魔也能改造好?我看不能!” 韩山河当下就把脸沉了下来,厉声道:“老孟!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这党有政策,军队有纪律,要惩罚他,也得交由组织去决定,你不能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再说了,这小子是被咱八路军俘虏的,今天只要我在,你就别想胡来!” 韩山河的声色俱厉并没有镇住孟占山,孟占山也提高了嗓门: “老团长,杀人抵命,欠债还钱,这是咱中国的老规矩。再说了,这小子祸害了那么多人,杀他十次都是轻的!我招呼了这么多人来,就是为了报仇!老团长,对不住啦,等我把事干完,要杀要剐随你便!” “唉……” 韩山河长长地叹了口气,把脸色缓了下来,语重心长地道: “老孟,你可千万不能一错再错啊!你在这方面吃的亏还少吗?我给你交个底,这一仗打下来,我无论如何也得说服上级把你给请回来…… 老孟,咱部队离不了你,你也离不了部队……我,我们大家,都眼巴巴的盼着你回来!你可千万不能意气用事啊……” 孟占山呆了,他怔怔地望着韩山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似乎甚是激动…… 林子雄却急了,双眼血红地望着孟占山,梗咽道: “孟大哥……别人不知道,您还不知道吗?……我爹……我娘……清儿……林家上上下下几十口子……还有十里铺的数百乡亲,全都死在这小子手上,这样的猪狗,咱们能放过吗?…… 孟大哥……当初你被赶出部队,失魂落魄……我爹……清儿……我们林家……是怎么对待你的?……如今,他们可都在天上看着呢!孟大哥,我求求你了……” 孟占山愣住了,足足有一分多钟,他一声不吭,眼泪却已成串地滚落,他看了看韩山河,又看了看林子雄,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 “唉,林堂主,对不起啊!……咱八路有纪律,不能杀害俘虏,你们林家和十里铺的几百口子虽然都被杀害了,可他娘的咱也得以德报怨不是?不能杀,绝对不能杀!…… 大伙都给我作证啊!我可是劝过林堂主啦!林堂主,你不是说想参加八路嘛?我可告诉你,现在你杀不杀我管不了,可是一旦参加了八路,就必须服从命令!你听见没有?” “你!——” 韩山河大急,连忙上来阻拦。 林子雄还听不懂这个,他那还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推开韩山河,拎着鬼头刀大喝一声: “饭冢!” 饭冢下意识地抬起脑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林子雄的刀锋已经斜斜挥出,只听“咔嚓”一声,饭冢的脑袋冲天而起,脖腔子里的热血一下子喷出一丈多高。 “好——!” “杀得好——!” “杀得痛快——!” 周围响起一片叫好之声,众人的痛快之情,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孟占山把眼晴一瞪,破口大骂:“嘿!臭小子,刚劝过你就杀!你个楞种,混球!……你知不知道,咱八路军反战同盟可是少了一个改造对象!” 韩山河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低骂道:“狗日的老孟……孟占山……你他娘的……当面诵佛,背后念死咒,真他娘农民式的狡猾!” 孟占山没有多说,也来不及多说。他的任务是迅速做出决断,以最快的速度和最小的伤亡解决战斗。 一个报务员忽然举着一封电报奔了过来,“司令!司令!263团1营来电!” 郭仲达赶忙接过电报,刚看了一眼就神色大变,连忙拿着电报跑到孟占山跟前,“大哥!我留在走马坡担任警戒任务的263团1营来电,大批日军正在回援,人数约莫有两千多人,我想命令1营节节抵抗,迟滞敌人,你看如何?” 孟占山沉吟了一下,猛然道:“不可!郭司令,众寡悬殊,一旦开战你的1营都得填进去!让他们放过敌人,我另有计较。” “什么?放过?那鬼子离着咱们可是不到1个小时的路程啦!”耳听孟占山如是说,郭仲达不无担心地说道。 孟占山淡淡一笑:“郭司令,我已经想好了,咱们不打山洞了!” “啊?孟大哥,你把话说清楚,怎么又不打了?”郭仲达一脸的懵懂,忍不住问道。 “是啊!大哥!这都到嘴边的肉了,怎么又不打了?”李青龙也是大惊失色。 孟占山坦然道:“各位!这阵仗你们还看不出来吗?那几十车的粮食和弹药,是小鬼子特意给咱们留下的买命钱!那意思是说,我舍点财只求保命,你们最好见好就收,不然我就和你们拼命,来个玉石俱焚!” “不会吧?” “怎么可能?” 众人无不惊讶,一时间议论纷纷…… “完全有可能!”孟占山大声解释道:“我说,鬼子完全有时间把物资运进山洞,或者干脆毁了,可他们没有!为啥?……就是为了给我们一份见面礼!好让我们见好就收!” 李青龙一怔,随即放声大笑:“哈哈哈!……他娘的小鬼子,花花肠子倒不少,想得美!” 林子雄也恨恨地道:“就是!咱不吃这一套,把狗日的斩尽杀绝!” 郭仲达却嘿嘿一笑,冲着众人摆摆手道:“各位,仗打到这个份上,咱可不能只顾向前,还要防着被鬼子包了饺子!” 孟占山点点头,朗声道: “郭司令说的对!…… 现在的局面是,咱们没有把握在援军到来之前解决战斗,仓库里的鬼子也没有把握守到援军到来,所以他们才故意留下这几十车的物资,想和咱们做笔买卖…… 哼哼,小鬼子的指挥官倒是个聪明人,很务实,我看咱们索性就顺水推舟,既然迫敌回援的目的已经达到,咱们就没必要再去冒不必要的风险…… 你说呢,郭司令?……” 郭仲达忍不住大笑出声:“哈哈!大哥,我太同意了!我说,我咋觉得你和小鬼子的指挥官是穿一条裤呢?哈哈哈——” 李青龙一愣,忙问:“郭司令,他俩咋就穿一条裤子了?” 孟占山和郭仲达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林子雄兀自不服,“大哥!咱们干嘛不冲进去,一旦拿下山洞,我看里面的东西够咱们吃用几年!” “我说两句!” 韩山河终于发声了,他久经战阵,头脑还是清醒的: “各位,孟团长说得对,刚才饭冢不小心说出,山洞里有坚固的工事,还有一个中队的守卫,再加上逃进去的一百多人,能有三百多人,咱们要拿下山洞并不容易…… 鬼子的援军1个小时就能到,咱们打下来也来不及运走,所以,见好就收是上策…… 只是,老孟,你确定咱们去赶大车鬼子不会开枪?” “嗨!我说,这有何难?一试便知!”孟占山还未答话,李青龙己经大马金刀地拍了拍胸脯,“孟大哥!我带人上去试试!” “我也去!我的人会赶马车!”林子雄急忙附和道。 不一会儿,李青龙和林子雄便带着各自的人马黑压压地冲进了开阔地,悄然间,大铁门和两侧的石壁上己经伸出了黑洞洞的枪口…… 韩山河在围墙上着见,心里一阵紧张,随口命令道:“机枪手准备,准备封锁射击孔!” 围墙上的机枪手一阵稀里哗啦,打开保险,推弹上膛…… 孟占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微笑不语。 眼见众人一辆接一辆地赶着大车离开了阔地,孟占山大手一挥,“郭司令,派你的人上去帮帮忙,加快速度!……韩团长,请你带人断后,最后撤离!” “咱们撤离后去哪儿?”郭仲达问。 “去你的大王镇,请你派出部队接应。另外,请派你的263团1营悄悄赶赴青石口,接应我们的部队突围。” “好!我立即发报!” “孟团长,鬼子会不会派飞机来轰炸?”段峰有些担心地问。 “嘿嘿!我说段营长,你咋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看看天,都什么时候了,狗日的还敢来?” 可不是吗?天空中,夕阳己西下,东山和西山都被染成了深褐色,夜幕很快就要降临。 暮色中,大队人马赶着马车迅速通过哑口,辚辚的车马声、抑制不住的欢笑声在天空中久久回荡…… 直到大队人马都通过了哑口,山洞里的鬼子始终一枪不发。 担任掩护的韩山河终于松了口气,立即下达了撤退命令,战士们迅速收起机枪、步枪,交替掩护着朝哑口撤退。 韩山河保持着高度警惕,一脸紧张地时不时回头观望,生怕敌人追了上来。 孟占山远远着见,不由童心大起。 “把枪给我!” 孟占山冲撤下来的机枪手大喊,机枪手连忙把轻机枪交到孟占山手上。 孟占山操起轻机枪,对着山洞就要搂火,韩山河大惊失色: “老孟!我操,你疯了?” 就在扳机扣动的一瞬,枪口被抬高了数寸。 “哒哒哒哒哒哒——” 一连串子弹脱膛而出,在微暗的天空中形成一道火树银花。 “团长!我跟日本儿子道个别!——” 孟占山边搂火边冲韩山河挤眉弄眼。 众人哈哈大笑,一个个脚步飞快,孟占山收枪归队,更是得意洋洋…… 韩山河愣在那儿了,一时间哭笑不得: ——娘的,这真是个另类,精灵古怪到了极点…… ——唉,兵者,诡道也,也许只有这样的家伙,才能让敌人防不胜防…… 突然间,那么突兀地,身后忽然传来爆豆般的枪声。 众人无不骇然,连孟占山也吓了一大跳,连忙扭头观看,但见一道道火树银花直窜天空,形成一片耀眼的火瀑布…… 韩山河破口大骂:“姓孟的!瞧见没?你儿子在给你送行!” …… 第二百一十六章突出重围 天黑下来了。 它是突然黑下来的,漂浮在西天的最后几片云霞刚刚褪去那层绚烂的颜色,夜的灰暗混沌便漫山遍野而来。 苍茫的暮色中,陶司令和一众军分区干部聚集在一处依托山洞构筑的临时指挥所里,一个个愁眉不展,面色严峻。 临城的地下党刚发来一封电报,电报内容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原来,此番给军分区设下埋伏的居然是日军第31旅团,他们利用一部分兵力在外面虚张声势,却在青石谷张网已待。 由于日军严密封锁了消息,军分区竟然没有任何察觉。 地下党一再强调,情报来源绝对可靠,身经百战的陶司令顿时陷入了沉默…… 经过白天的战斗,他已明显感觉到,包围自己的日军绝对不在少数,可眼下的情报还是让他大吃一惊,敌人居然整整有一个旅团。 陶司令感觉自己背上的冷汗正在慢慢渗出。 他原本打算熬过白天的战斗,于夜里冒死突围,可是现在,他却犹豫了。 他手头只有军分区教导大队和警卫连,其他都是非作战部队,经过白天的战斗丨,军分区教导大队已经伤亡四百多人,几乎是三分之一。 一个十分现实的问题摆在面前,敌人有一个旅团,青石口应该至少应该有一个联队,那么,己方能突出重围嘛? 参谋长李昆首先打破了沉默,“陶司令,我们不能再犹豫了,现在是自古华山一条路,我们只有冒死突围,方有一线生机……” 陆参谋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道:“不行啊,情况明摆着,敌人有一个旅团,而我们只有不到二千人的作战部队,在山谷里我们还能利用地形同鬼子周旋,一旦突围,我们凶多吉少……我认为,应当固守待援。” “固守待援?”李昆看了看陆参谋,反问道,“谁能来援?老一团?老二团?……按计划他们早就应该到达了,上午的战斗中,似乎能听到谷口外也有枪炮声,那很可能就是老一团和老二团。如果我没有估计错的话,他们一定己经遭受重创。” 李昆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老一团和老二团现在己是唯一的指望,如果他们都垮了,还能指望谁? 在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徐政委终于开口了:“同志们,形势紧迫,我的意见是,直接跟聂总部联系,看看他们能不能抽出部队来支援我们。非如此,不能解当前之围。” 众人紧张地看向陶司令,陶司令却陷入了沉思……良久,他终于点点头道:“好吧,那就试试。” 徐政委赶紧对身边的通讯科长下命令道:“刘科长,赶快呼叫聂总部。” 刘顺利亲自操做电台,电键在他手下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一连呼叫了多遍,对方毫无反应。 刘顺利沮丧地摘下耳机,“司令,政委……聂总部没有开机。” “哦?这样……如果我没有估计错的话,聂总部一定也处于转移之中,为了防止暴露而选择了无线电静默。我决定了,放弃同他们联系。”陶司令严肃地说道。 徐政委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可是,老伙计,我们目前身陷重围,只有聂总部能帮上忙了……” 陶司令坚定不移地道:“这我知道!可是,就算联系上了,他们能不能派兵先不说,就算能派,从阜平赶来这里最少也需要三四天的时间,远水难解近渴啊!” “唉……”徐政委又叹了一口气,“短短大半年的时间,我们居然两次陷入重围,真是命运多舛啊!” “这次和上次不一样!”陶司令有点激动,尖锐地道,“上次我们是主动钻进野人沟,而这一次,我们是完全中了鬼子的圈套,丢人呐,同志们!” 李昆的眼皮子跳了一下,抚掌叹道:“唉,不久前115师和山纵的后方机关才在大青山被围,损失惨重,难道我们要步他们的后尘?” 几位首长议论纷纷,无不忧心忡忡…… 就在这时,一旁的刘顺利突然大叫出声:“有信号了!有信号了!” 指挥所里顿时安静下来…… 刘顺利眯缝着眼睛,仔细地聆听着电台的滴答声,然后聚精会神地抄录着,不一会儿,他放下耳机,将一份译出的电文递给陶司令。 电文赫然是: ——陶司令,我是韩山河。 “啊?——” 陶司令惊疑地看着电文,脸上现出一副震惊的表情,他拿电报的手在不住地颤抖,“刘科长,不会搞错吧?!” “就是,怎么会是韩山河呢?他哪来的电台?又哪来的报务员?”李昆也是一脸的质疑,一口气发出一连串的质问。 刘顺利却一脸的激动,信誓旦旦地道: “不会错的!呼叫频率和密码都没错,尤其是报务员的手法,应该是孟占山当初训练的那个二把刀报务员,叫什么来着?……对……叫顺子! 司令!我敢拿脑袋担保,绝对不会错。” 指示灯又亮了…… 这一次电文很长,足有几十个字: ——陶司令,我正利用国军电台与您联系,我和郭司令正在攻打榆树镇,敌人已自青石口抽兵两千来支援,望你部抓住机会,趁夜突围。另,郭司令己派一营人马前去接应,会用电台与你部联系,切切…… 几乎是在电文被译出的同时,陶司令那双暗淡了多时的眼晴骤然间亮了起来,他用力拍打着刘顺利的肩膀,大声催促道: “快回电,赶快回电!……来电获悉,多加珍重,活着再见!” 指示灯“唰唰唰”地闪个不停。 刘顺利再次执笔抄录: ——是,活着再见!陶司令,徐政委,李参谋长以及全体…… 只在一瞬,众人心里无不涌上一股巨大的惊喜,他们没有想到,韩山河竟会突然冒出,还将大批鬼子吸引去榆树镇。 陶司令终于开口了: “好,好啊!这韩山河有一套,攻打榆树镇,来了个围魏救赵,还联合上了国军,真是有胆有识,足智多谋! 同志们!韩团长给我们创造了一个机会,我们一定要把握住,否则,就太无能了!” 徐政委连连点头,大声道:“就是!同志们,陶司令刚才那个词用得非常好,要活着再见!我们一定要想杀出重围,和韩团长他们活着再见!否则,就对不起老二团在榆树镇的浴血奋战!” 陶司令听了摆了摆手,笑道:“老伙计,惭愧啊,那个词还是我跟孟占山那小子学的,那小子跟我说过好几次,我听着有劲,就记住了。” “唉,老伙计,看来,你是对孟占山念念不忘啊!可惜了……那个小子…… 不过,走了孟占山,还有韩山河!我看着这韩团长一点也不比孟占山差,你说呢?老伙计?”徐政委大声感慨道。 陶司令定了定神,语气铿锵地宣布道: “好了,不说这些了!同志们,做好战斗准备,胜败在此一举! 我命令,军分区的参谋、警卫员、文书、炊事员全都参加战斗,修械所、被服厂和医院的同志们也全部分发手榴弹,全部给我轻装,丢掉坛坛罐罐…… 另外,今晚的口令是:活着再见!” …… 突围战在深夜打响了,山谷里的军分区由警卫连断后,集中其他所有战斗和非战斗人员向青石口猛突。 鬼子在谷口用火把和篝火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将暗夜照得通亮。 眼见八路冒死突围,留守的荒木大队慌了,他们一边给位于内口的山田联队发报,一边全力开火,拚命阻击…… 旅团长专门给荒木大队留下了4门41式山炮,加上大队原有的两门92式步兵炮,构成了强大的杀伤火力。 一发发炮弹呼啸而出,拖着一条条耀眼的光带,在谷口掀起大片的泥雾。 火光中,不断有战士被炸飞,炸碎,掀起漫天血雨,但其他战士毫不理会,继续冒死猛冲。黑暗中,机枪、步枪响如爆豆,手榴弹“嗖,嗖”乱飞,战况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陶司令暗暗心惊,他在望远镜里望见,部队像潮水一样一浪一浪地扑上去,又不得不一次一次地退下来,眼前的谷口,竟似有一道由火炮,机枪和步枪组成的死亡之幕,实在难以逾越。 位于山谷外的荒木大队长更是惊讶,八路军居然一反常态,以整连整营的兵力发起连续冲锋,实属穿见! 不过荒木很狂妄,虽然在白天的战斗中遭受挫折,但他认为那不过是因为狭窄的地域限制了炮火的发挥,眼下敌人冲出山谷,简直就是送死。 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对方如此舍生忘死,只不过为了给增援的国军创造一个偷袭的机会。 炮火连天,硝烟弥漫,早已埋伏在日军身后的263团1营眼见前面打的火爆,立刻悄悄地摸了上去。 毫无征兆地,“呯呯!哒哒哒!哒哒哒——”,枪声响如爆豆,六百多号人马一股脑压了上去。 1营找得很准,他们全力扑向日军的炮兵阵地。 暗夜里流光乱飞,国军和日军炮兵迅速搅在一起,日军炮兵阵地顿时哑火,一时间阵脚大乱。 “杀矶矶!” 眼见形势急转直下,荒木脸上勃然变色,他面色狰狞地挥舞着指挥刀,命令士兵夺回炮兵阵地。 正面的八路趁机冲了上来,他们冒死冲过火网,同日军展开了惨的烈白刃战。 一切可以用来当做武器的东西都用上了,枪托、刺刀、石块,牙齿、拳头,甚至连军分区医院的女兵都冲上去了。火光中,刺刀闪闪,血肉横飞,双方杀得天昏地暗,星月无光…… 撕天裂地的喊杀声中,陶司令亲自上阵,手中的大肚匣子爆出一团团火花,头顶着钢盔的鬼子兵不断被打倒在地…… 陶司令扪心自问,这绝对是他从军以来所参加过的最惨烈的战斗,同时也是最自豪、最感慨的战斗,国共双方并肩作战,共赴生死,共同谱写了一曲血与火的战歌…… 日军终于撑不住了,他们只能无奈地收拢到一处高地上,勉强阻击着如潮的进攻。 陶司令嘶声大吼:“不要纠缠,快速通过!” 数千名八路边打边撤,手中的机枪、步枪吐出致命的火蛇…… 无数流萤在空中乱舞,爆炸的火光映红了整个血肉战场…… 第二百一十七章英雄聚会 中村终于等到了大部队的到来。 一个多小时后,长谷川旅团长率领大队人马赶到榆树镇,望着两山上惨烈的战场,长谷川大为感叹,当着部下的面对中村大加赞赏: “呦西!中村君,我必须向你表示感谢,由于我的疏忽,抽走了榆树镇周围的大部分部队,使你陷入困境。” 虽然我们在青石谷重创八路,但如果丢失了榆林镇,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中村君,你是大日本皇军的骄傲!我会为你请功的,请你继续加油!” “嗨!”中村的身体挺的笔直,一脸肃穆地回答,心中却是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半年前,他才从天堂掉进地狱,现在,却又从地狱回到了天堂。 而这一切,全是拜一个姓孟的八路所赐。 那个家伙,大智若愚,最爱玩扮猪吃老虎的游戏,然而一出手却杀招连连,突奔要害! 那个家伙太狡猾了,比猴子还精,比泥鳅还滑,不按常理出牌不说,那五花八门的作战方式尤其让中村感叹。 最关键的是,这个家伙居然还是个风趣幽默之人,在撤出榆树镇时居然鸣枪示意。 在经历如此血腥的战斗之后,还有心情玩一票,这样的乐观主义,实在让中村叹为观止。 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能够在巨大的压力下还保持轻松幽默,实在是一种大将风范。 那一刻,中村无法不想起黑田,那个风趣幽默的家伙,同样喜欢恶搞,却是自己难得的知己。 不知怎么地,中村忍不住就回了一把,示意部下鸣枪回礼。 一个荒唐的念头忽然自中村的脑海中浮现——唉,如果不是因为这场战争,他真的想和这位敌人的指挥官认识一下,和这位心有灵犀的智者交个朋友。 …… 两天后的傍晚,已经撤到大王镇的郭仲达大排延宴,大堂内,一众头头脑脑高朋满座,桌子上摆着琳琅满目的菜肴,一旁则堆着剑南春和骆驼牌香烟,尤其摆在正当中的那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米粉肉,更是让孟占山原本眯缝在一起的一对小眼,变得更加细小了。 “哎呀呀,郭司令!这国军真是富德流油啊,这……这是剑南春吧,哎呀,骆驼牌香烟……米粉肉……我说,我可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眼都不够使啦!” “哈哈哈………” 眼见孟占山挤眉弄眼子,在座的无不付之一笑,气氛顿时变得轻松起来。 郭仲达脸上有光,顿时大笑而起: “来,诸位,来来来,请请请!千万不要客气!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咱们不醉不归。 我说,这头三杯,咱得一口气干完,庆贺此次联合作战的胜利!来来来,干干干!” 三杯酒下肚,韩山河高举酒杯站了起来,朗声道: “各位,下一杯由我来提!各位,怎么说呢?这一次要不是各位鼎力相助,我们军分区就将面临灭顶之灾! 各位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不但救了我军分区,还大涨咱中国军人的志气,来来来,杯酒寸心,我代表我军分区的全体将士,向各位真诚的敬上一杯酒!干杯!” 众人一饮而尽。郭仲达放下杯子,大笑道: “韩团长,客气啦,委员长说过,战端一开,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打鬼子嘛,那是咱们分内的事,更何况,八路军也曾救我于水火,我投桃报李,那是义不容辞!” 李青龙则嘿嘿一笑,嚷嚷道: “各位,各位……我嘴笨,不会说什么,可是,我就知道跟着孟大哥干准没错。咱本是土匪,一向没啥好名声,可是现在,跟着孟大哥却能堂堂正正地和国军八路军一起干!咱心里敞亮啊!娘的,咱就是土匪,那也是中国的土匪,专干他东洋鬼!” 众人哈哈大笑。 林子雄不甘落后,一蹶子站了起来,大声道: “各位,这下一杯酒由我来提,这一仗,实际上是为我们十里铺打的!大伙杀了好几百鬼子,还让我亲手砍掉饭冢的脑壳,我心里痛快啊!……” 说着,林子雄冲着众人连连作揖…… “各位!我在这里谢谢大家了,我和十里铺的乡亲们永远感怀各位的大恩大德! 尤其是孟大哥,一手足成了这一切,我林子雄感恩戴德!啥也不说了,以后我就跟着孟大哥干,他到哪我到哪儿!” 郭仲达哧啦一下站了起来,撇撇嘴道: “我说韩团长,我对你们军分区可是有意见吶,以孟团长的战功和本事,连我国军都佩服有加,可你们的头头脑脑却视而不见?分明是有功之臣,却把他开除了队伍! 我的天,不就是抢了点鸡和煤油嘛,于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那又算得了什么? 我说,孟大哥,林堂主,天下之大,何处不留人?来我这儿吧,孟大哥,你就干个副司令,林兄弟,你就干个营长!我郭仲达一言九鼎,决不食言!” 林子雄一抱拳,“嘿嘿,郭司令,痛快!我林子雄唯孟大哥马首是瞻,他上天我就上天,他入地我就入地,他要说跟着您,咱就是给您打酱油也愿意!” 大家都笑。 韩山河站起来道:“郭司令,这可不行!我早就跟孟团长打过招呼,这一仗下来,无论如何也要说服领导让他重返部队!你可不能挖墙角啊!” “要我说,孟大哥……” 李青龙大刺刺地插话道:“您和林堂主哪儿也别去,都去我青花寨,咱们一起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您再带着我们想打谁打谁,想怎么打就怎么打,那是何等的快话? 免得上头一堆公公婆婆,动不动就要念紧箍咒!” 大伙忍不住哄笑起来。 孟占山端起酒杯,笑了笑说: “各位,承蒙各位抬爱,我孟占山何德何能?受如此荣宠……在座的上有韩团长,下有郭司令,哪一个不比我强……?” “慢——” 郭仲达抬手制止道:“大哥,您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说实话,在这冀西的地面上,论打仗,我还没服过谁,唯独大哥您! 半年前一战,您居然置徐家坡于不顾,长途奔袭,直取我大王镇——瞬间要了我的命…… 高平县一战,我攻打商会大楼久攻不下,损兵折将却毫无进展。您一个引蛇出洞,才半个小时就把狗日的打哗啦了…… 眼前这一仗,您又是强攻,又是土工作业的,把小鬼子迷得五迷三道,却从悬崖峭壁攀援而上,一举打开了局面…… 凡此种种,我佩服啊!大哥,您真是奇谋妙计不断,让人防不胜防!论打仗,您是祖宗!” 孟占山突然插话道:“郭司令,牛是怎么死的?” 郭仲达一愣,想了好长时间才道:“大哥,不是很明白?” “它是被吹死的!我说,眼下我肚子就鼓涨涨的!” “哈哈哈……” 大伙忍不住放声大笑。 郭仲达也噗哧一下笑出声来,他强自忍住,正色道: “大哥,当着真人不说假话,我郭仲达阅人无数,可从来没见过像大哥您这样的人,不了解的,还以为你精灵古怪,难以相处,可了解的,却知道您重情重义,是个为了个义字可以舍生忘死的大英雄。 大哥,我是真心佩服您,想让您来我这儿和我一起打鬼子。可是,我把话撂这儿,不管您来是不来,我郭仲达永远当您是朋友,永远和您肝胆相照!” 孟占山大笑举杯:“好,好!各位,我也把话撂这儿,不管你是个什么人,也不管我将来成了什么人,只要你真心抗日,愿意做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你就永远在我孟占山这儿有一号! 各位!天意如此,国破家亡之际,我们却能凑在一起保家为国。这是缘分! 来!咱们再干一个!不求别的,只求挺起脊梁,堂堂正正的做一个中国人!” “好!堂堂正正的做一个中国人!” “就是,挺起脊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 “娘的,过瘾!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干杯!” 众人慷慨激昂,把酒杯端起,然后一饮而尽…… 第二百一十八章从头再来 青石谷突围战终于胜利了,军分区避免了灭顶之灾。 突围成功以后,直到韩山河回归,军分区才彻底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来,真正的功臣,居然又是孟占山。 据悉,有四股势力参加了榆树镇的战斗,除了老二团以外,还有郭仲达的抗日救国军,青花寨的土匪和十里铺的民团。 这些以前颇有过节的队伍,居然在孟占山的捏合下拧成了一股绳,同仇敌忾,并肩作战,创造出一段不大不小的佳话。 军分区首长颇感踌躇,一个被清理出队伍的人,却在关健时刻拯救军分区。那么,应该怎样感谢,或者说昰回报这份“大恩”呢? 突围后的第八天,在横岭深处一个叫养马沟的由深幽林木掩映的小村子里,军分区召开了突围以后的第一次党委扩大会议,陶司令,徐政委,李参谋长,陆参谋长,许达,韩山河,鲁大明以及警卫连的杜连长都有参加。 会议的核心议题是——如何答谢孟占山及有关人员。 出乎意料的是,最先发言的韩山河一句也没提如何答谢的事,而是透露了一个重要讯息—— 他在大王镇做客期间,郭仲达曾反复劝说孟占山加入抗日救国军,不但态度诚恳,而且许以副司令之要职。其后两人还私谈多次,又是拉手又是勾肩搭背的,显得异常亲热。 韩山河说:“各位首长,事实一再证明,我们的队伍有孟占山和没孟占山就是不一样,我认为,我们应该立即把孟占山召回来,否则,将悔之晚矣。” 韩山河带了这个头,就完全为讨论会转了调子,变成了要不要把孟占山召回来的讨论会。 杜连长说:“各位首长,别的我不敢保证,以孟团长的个性,只要部队肯召他回来,他肯定会选择回归。就算让他在警卫连里继续背大锅,也比被别人挖了墙角强。” 鲁大明更是激动,站起来大声道: “我说!教导大队这两天都乱了营,战士听说又是孟团长救了大伙,一个个激动的嗷嗷叫,大伙都盼着立刻把孟团长给召回来…… 上一次大王镇之战,那些鸡和煤油可是换回了教导大队多少个战士的性命,可黑锅全让孟团长一个人背了。人家不计前嫌,再次拯救老部队,大伙都觉得心里有愧啊,简直羞愧至极! 我说,现在部队可是群情激愤,我们处理不好,会严重地伤害士气!” 李昆看了一眼鲁大明和杜连长,苦笑道: “两位,你们说说容易,可说召回就能召回吗?那可是在特派员的主持下,通过党委扩大会议做出的决定,还上报了军区,怎么能朝令夕改呢?” 鲁大明就不痛快了,他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了看李昆,撇撇嘴道: “我说李参谋长,怎么就不能了?当年杨延昭诈死埋名,犯下欺君之罪,后来怎么着?立了功不照样被重新启用了吗?……我们堂堂八路军难道还不如封建统治阶级吗?” 许达也站起来说:“各位首长,我认为,孟占山虽然犯过错,但那不是品质问题,也不是敌我问题,既然犯错该罚,那么立功就当奖……功高莫过于救主,我们此时召回他来是名正言顺,顺理成章的!” 眼见几位干部说的铿锵,徐政委连忙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 “同志们,同志们,静一静,静一静…… 你们的心情我完全理解,但大家不能着急,感情代替不了纪律,也代替不了事实! 孟占山同志毕竟犯过错误,而且是严重错误,我们要慎之又慎!我说……我们先表决一下,看看到底有多少同志同意召回孟占山?” 徐政委的话音刚落,许达,韩山河,鲁大明,杜连长和陆参谋就齐刷刷地举起了手。 陶司令和徐政委也先后举了手。 李昆看了看左右,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地举起了手。 表决结果毫无意外,大家一致通过。徐政委大声宣布:“好!全体同意!” 陶司令想了想说:“我看是不是这样?今天的会议先到这里,大伙下去把自己的想法总结一下,再由陆参谋收集一下,然后汇总起来,写一个东西交给我们。 我和徐政委审核后会派专人转交给军区,这比直接发个电报要更有说服力。” 大家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陆参谋忽然建议道:“陶司令,咱们是不是把战士们的想法也收集一下,这样能更全面一些。” 陶司令点点头,干脆地回答道:“好!这个建议很好,就这么办!” “陆参谋,要多写事实,少写套话和过激语言,写完尽快拿来。”徐政委最后叮咛道。 “是!” …… 陆参谋的办事效率奇高,仅仅两天,就集齐了所有材料,并作了汇总。 汇总后的材料,竟然有三十多页,陶司令和徐政委看了直咂舌。 还是众人拾柴火焰高,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一桩桩一件件具体事件被汇总以后,一个足智多谋,胆识过人,杀伐果断却又爱兵如子的铁血智将形象已跃然纸上。 陶司令把材料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连声称赞,随即在材料的最后补充道: 军区首长,孟占山是个好同志,他有缺点,但主流是好的。他能在被清理出部队之后依然不忘老部队,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就是明证。 眼下抗日斗争已经进入到一个关键的阶段,我们正需要像孟占山这样的同志来带领部队驰骋沙场,所以,我们请求召回孟占山同志。我们相信,只要引导正确,他一定成为一名合格的,具有高度觉悟的革命干部。 请指示。 在材料最后,陶司令签上了自己的大名:陶铸成。 随后徐政委,李参谋长,陆参谋长,许达,韩山河等也一一签名。 材料由陆参谋送往军区,杜连长特意挑了四个棒小伙沿路护送,临行前陶司令嘱咐道:“陆参谋!事关重大,千万不能出岔子。” 陆参谋笑道:“陶司令,放心!人在材料在,丢了我的脑袋也丢不了材料!而且,我有种预感,孟占山同志的回归已是板上钉钉!” 陆参谋的乐观情绪感染了大家,每个人都笑了起来。 经过漫长的等待,五天以后,军分区终于等来了军区的电报: 鉴于孟占山同志在被清除出革命队伍以后,依然能保持一个革命战士的本色,配合军分区顺利突围,经研究决定,恢复其军籍。 据查,该同志出生贫寒,作战勇敢,屡立奇功,但也有缺乏组织纪律性,个人主义严重等缺点,经过组织考虑,决定选送其往山东抗大一分校学习。 希望该同志通过学习进一步完善自己,为人民再立新功。 看完电报,陶司令的心情变得异常复杂,尽管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但他还是被一纸电文刺痛了双眼。 上级的决定让他感到吃惊,也感到不解,他坐在凳子上点燃一根叶子烟,吸得火星子哧哧喇喇直冒。 徐政委笑着说: “老伙计,这是好事!你还看不出来吗?上级这一纸电文里藏着大学问。 孟占山同志毕竟在半年前刚刚被清除出队伍,让他上抗大是一个折衷的选择,即能平稳过渡,又能改一改他身上的臭毛病,可谓一举双得。 上级高瞻远瞩,是想把他锻造锻造,炼成一块好钢。唯其如此,他才能在将来发挥更大的作用。” 陶司令想了想说:“也是,当初我们让他去修械所,也是这个道理。只是,他做为一名战将,到后方去学习实在是太可惜了。” 徐政委笑了:“老伙计,不锻不出好钢,不雕不出美玉,只有进一步深造,他才能提升自身,将来一飞冲天。” 陶司令也笑了,他砸吧砸吧嘴,将最后一点烟丝吸尽,然后冲着徐政委眨眨眼道: “好吧!那我就拭目以待,看看这个铁皮脑袋不怕打的家伙,到底能被锻成什么样? 是成为一只鲲鹏呢?还是一只燕雀!” …… 第二百一十九章抗大一分校 孟占山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不但被军分区召回,还被派往了抗大一分校。 当韩山河亲自找到他,向他秘密传达军分区的决定时,孟占山热泪盈眶。 曾几何时,他被部队扫地出门,浪迹天涯,感觉是那样的无助和绝望。 可是现在,他又能回来了,虽然目的地并不是梦迷以求的老部队,可他依旧欣喜若狂。 郭仲达在听说孟占山要回归时,有点出乎预料,他有些激动地说:“大哥,真遗憾,不能留住你。你要回去,我不拦着,我只希望你记任,我这儿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孟占山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他动情地说:“郭司令,但愿我们永远肝胆相照!永远不要成为敌人!” 郭仲达和孟占山热烈相拥,然后掏出自己的勃朗宁手枪递给孟占山: “大哥,留个纪念吧,咱们信仰不同,主义不同,拥抱在一起太难了。 大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我不得不刀兵相见,我一定先退避三舍,如果我打输了,你就用这把枪毙了我。” 孟占山掂了掂手枪,拉动套管比划了一下,然后缓缓地道: “兄弟,你错了!这把枪是咱们友谊的象征。咱们钢刀归钢刀,朋友归朋友,战场上可以互不相让,战场下却永远是好朋友。 就算有一天真要送你上路,哥哥我也不会用枪,而是用酒!” 郭仲达紧紧握住孟占山的双手,正色道:“大哥,也就是你了,能说出这种话!大哥,能认识你,我真是三生有幸!咱们是战场上滚过一回的兄弟,有些话我不能不说,大哥,你太义气,有时为了义气甚至不讲原则,你这么耿直的个性,在咱们中国军队里是要吃亏的!希望你记住,把这条改一改!” 孟占山笑了:“兄弟,你真是火眼金睛,一句话就点中了哥哥的要害,这些年我兜兜转转,职务几上几下,甚至被开除,都跟这个有关。好!哥哥就听你一回,把这改一改!” 郭仲达点了点头,又狡佶地眨了眨眼:“大哥,对于别人,你可以改,对我,你可永远不能改!——” 孟占山大笑出声,狠狠地捶了郭仲达一拳,“你小子,就正经不了两句!让我从良,又拖我下水,娘的,认识你算我倒了八辈子霉!” 郭仲达突然收敛了笑容,端端正正地敬了个军礼,“大哥,好了,不说了,韩团长和林兄弟还等着你呢,咱们就此别过,多保重!” 孟占山也庄严回礼,大声道:“好兄弟!你也多保重,咱们得活着再见!” “好!说得好!大哥,咱们得活着再见!”郭仲达大声回应,一时间百感交集…… 如今国家战乱,山河破碎,外辱当前,内部还不时打打杀杀,如此乱世,自己居然还能觅得一知己,而这一知己,居然还是八路身份。 真是何其珍贵! 望着渐渐远去的孟占山,郭仲达眼圈发红,“大哥,但愿我们此生永远是朋友,永远不要刀兵相见!” 远处突然传来孟占山燎亮的歌声: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全国武装的弟兄们,抗战的一天终于来到了……” 郭仲达身子一震,瞬间泪流满面! 他知道,孟占山是用歌声在向他道别,希望和他肝胆相照,共御外辱,他不由得大声应和: “前有东北的义勇军,后有全国的老百姓,咱们中国军队勇敢前进,看准那敌人,把他消灭!把他消灭!” …… 经过几天的长途跋涉,孟占山跟着向导终于踏上临沂的土地! 临来之前,徐政委向他详细介绍了学校的情况—— 抗大是中国人民抗日军政大学的简称,创办于1936年6月1日,地点是陕北瓦窑堡,于1937年迁至延安。而抗大一分校则是创建于1938年,先是从延安到达晋东南,后又由晋东南到达山东,校本部扎根在沂蒙山区,经常流动于沂南、蒙阴、临沭、莒南、费县一带,足迹遍布整个鲁南地区。 在刚刚结束的大青山突围战中,突围虽然成功,分校却付出了巨大的牺牲。血战中,第二大队政委刘惠东及第五大队第二中队指导员程克、第五中队中队长邱则民等数百名干部、学员壮烈牺牲。 这样一来,学员的数量就明显减少,所以上级决定补充部分新学员,孟占山正在其中。 此时此刻,和煦的阳光照耀着沂蒙的山山水水,站在山梁上的孟占山不由得感慨万千。 上学读书是他从小的心愿,没想到多年以后会以这样的方式来实现。他告诉自己,一定要珍惜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好好学习和改造自己。 报到处位于一座两进出的四合院内,树影掩映下,黄土外墙,木门木窗…… 大门一侧有一块黑色的木匾,上书“抗大一分校上干队队部”。 在接待处,每个学员都凭借介绍信领取了一套灰色军服、棉被、裹腿、背包、瓷缸、毛巾以及布鞋等,另外,每三位学员还配发了一支步枪、几发子弹和一枚手榴弹。 孟占山被分到了上干队,上干队的级别是抗大一分校最高的,里边的学员都是营、团级以上干部,整个抗大一分校就这么一个上干队,营团级干部到上干队是来学习打仗的。 学校规定,学员携带的武器必须上交,几个刚来的学员舍不得交枪,正在和接待员理论。 一个黑大汉嗓门尤其之高,放眼望去,此人身高体壮,犹如一座黑铁塔,黝黑的面孔充满悍野之气。 “凭什么缴我的枪?嗯?这是哪门子的规矩?三人一支枪,哪够用?……” 黑大汉正在嚷嚷,突然感到自己的肩膀被拍了一下,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白脸汉子正笑嘻嘻地望着自己,“同志,这手枪又不是媳妇,该交就交吧,咱们是来学习的,得服从命令不是?……” 黑大汉白了此人一眼,嘟囔道:“瞎吵吵啥?交枪交枪,没了枪还叫军人吗?” “叫!”白脸汉子应得极快,“我说,咱们那么多部队都缺枪少弹,请问,那些没有枪的战士,他们是不是军人?” “这?”黑大汉神色一窒,目光完全转到孟占山身上,他皱起双眉,冷硬地开口道:“我说,我郭胜利没有交枪的习惯,要交你交!我这枪可是从一个国民党旅长那儿缴获的,跟了我多少年,一天也没有分开过。” 接待员礼貌地笑了笑,说:“同志,请放心,我们只是代为保管,毕业后还会还给你们的,请交出来吧。” “那也不行!”黑大汉依旧大摇其头,“我这枪可是好枪,放在你们那儿我不放心。我听说,学校时不时就有敌情,教学方式是行军、战斗外加学习,万一把我的枪搞丢了,你们拿啥来赔?” 说着,黑大汉把枪套打开,抽出一支精致的手枪重重地拍在桌上。 那是一支八成新的撸子,比普通手枪大了一号,黑大汉板着脸问道:“小同志?认识吗?” 接待员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摇了摇头。 黑大汉甚是得意,正要开口,一个声音却懒懒地传来: “加拿大手枪,俗称加拿大橹子,是国军在加拿大定制的1935型强力勃郎宁,也称十三响,又因口径为9毫米而被称为加九零……这可是稀缺货,难得一见。” “呦呵?不简单吶!……”黑大汉冲孟占山竖起了大姆指,然后对接待员道:“听见没有?这可是稀缺货,丢了拿啥赔?” 孟占山露齿笑道:“我说,拿这个赔行吗?”说完,笑嘻嘻地掏出手枪,轻轻地放在桌子上。 这是一把崭新的撸子,枪管上有一处非常漂亮的滚花,枪身上的烤蓝闪闪发亮。 “我操,花口撸子!新的!”黑大汉失声叫道。 “好眼力?我说,我这可是新媳妇,你那都人老珠黄了,赔你不亏吧?” “切!少在我面前耍俏皮!”黑大汉气吼吼地道,“你那是女人枪,正配你这小白脸,我这可是十三响,杠杠的男人枪!……再说了,你的枪也一样要上交,要丢一起丢,到时候拿啥来赔?” 孟占山眯起眼睛,漫不经心地道:“好,说的有理!要不这样吧,咱们都是玩枪的,索性切磋切磋,要是我这女人枪胜了你这男人枪,你就交枪,如何?” 黑大汉饶有兴趣地打量了孟占山一眼,嘟囔道:“有点意思,我同意!嘿嘿,敢跟我比枪,有胆量……” 一旁的接待员吓了一跳,忙道:“你们想干什么?” 孟占山轻轻地拍了拍接待员的肩膀,“没事,小同志,我这是在帮你在做工作,玩玩而已。” “就是,玩玩嘛,大家以武会友!” “反正刚来没事,正好消磨时间。” “同意!呱唧呱唧!” 旁边的几个学员大声鼓起掌来,一幅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这些都是营团级指挥员,多年的硝烟战火早把这些学员熏成一副豪爽的模样,当下纷纷鼓噪。 接待员大惊,大声道:“不行,绝对不行!这样太危险了!” 孟占山笑道:“放心,小同志,咱的校风不是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嘛?我们把子弹卸了,就比装枪出枪,保证不伤大雅!” 黑脸大汉哈哈大笑:“好!妙!妙极!……我说,要是我输了,这枪就送给你!” 说完,一把抓起桌上的手枪,嘁哩咔嚓转眼间拆成了一大堆,喊了声:“伙计!我准备好了!” 孟占山一惊。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拆枪堪比装枪,此人出手如此之快,和自己不相上下,甚至还稍胜一筹,当下便有了计较。 “我说,咱俩谁来发令啊?” 孟占山说着,好整以暇地拿起手枪,慢慢拆解后放在桌上。 黑大汉轻蔑地瞟了一眼,笑道:“当然是你啦!” “好!” “好”字方从牙缝里蹦出来,孟占山己大喝一声“开始!”,随即如一道旋风般抢上,麻利地开始组装,动作快如闪电。 黑大汉大惊,连忙也出手组装,眼看组装完毕,冷不防一支枪口已经硬邦邦地顶在太阳穴上,随即传来”咔塔”一声。 “伙计!你输了……”孟占山笑道。 “你!你!……” 黑大汉目瞪口呆,愣愣地望着孟占山,满满的难以置信……良久,才悻悻地说:“我……我不服!你小子使诈,要不然咱俩不相上下!我……我要求再比一次!” 孟占山忽然变得异常严肃,沉声道:“伙计!我是当你是战友加同学,才给你上一课,要是在战场上,小鬼子还会给你再来一次的机会吗?” 黑大汉久经战阵,闻听此言猛然醒悟,他抹了把头上的冷汗,忽然间哈哈大笑: “好样的!说得好!故意示弱,突然袭击,正是以弱胜强的不二法宝,我输得心服口服! 没想到啊没想到,刚来报到就被上了一课,哈哈,来!认识一下,鲁南军分区郭胜利!” “冀西军分区孟占山!” “幸会!幸会!” 两支大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第二百二十章激情燃烧的日子(一) 孟占山在抗大的人生修炼从此就开始了。 他像变了个人似的,脾气收敛了,脏话狠话也少了,一副文绉绉的样子。他虽然生得人高马大,面容却极是白净,于是被一帮糙汉子戏称为“小白脸”。 任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小白脸居然像藏在布袋里的锥子一样,渐渐露出锋芒…… 上干队实行教员驻队制,队干部兼军政教员,或军政教员兼任队干部,上课时也是全副武装,枪支、子弹随身携带,完全是学习、战斗、生活一体化。 负责教授文化课的教员兼队长杜平斋最近有点烦…… 这批上干队队员的底子极差,大部分一天校门也没进过,对他们来说,上文化课简直比抱着炸药包炸碉堡都难。 深秋的太阳懒洋洋地洒向大地,身着灰棉军装的上干队队员,在已收割完毕的田野上席地而坐,他们刚刚完成20里地急行军,随即开始上文化课。 杜平斋在黑板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两行大字,开始教大家咏读…… “同志们!请跟着我念……八路军——” “八路军——” “共产主义——” “共产主义——” 众人伸长脖子,认真地跟着咏读,唯独孟占山却耷拉着脑袋,偷看着一本小册子。 通过这段时间的学习,效果极不理想,尤其是两个老大难让杜平斋深感头痛,一个是郭胜利,另一个就是孟占山。 郭胜利还好,至少态度积极,总是坐在第一排,上课也目不转睛,就是记忆力差点,今天学五个,明天能忘掉三个。 那个叫孟占山的就让人无语了,总是坐在最后一排,或神游天外,或低头打量着什么,完全是不求上进。 可杜平斋却不便批评二人,毕竟都是营团级干部,自尊心强,而且班上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每次小测的最后两名都要负责搬运教具——黑板和书箱。 为了适应教学,黑板都是能拆装的,平时拆开携带,拼起来就能上课。还特别制作了活动书箱,平时放开就是书架,一有情况马上就能合成书箱。 而这两样,总是雷打不动的由千年老二郭胜利和倒数第一孟占山搬运,人家已经在受罚了,而且干的挺好,怎么好意思再批评人家呢? 杜平斋平时给两人补习过多次,可昰收效甚微,他在哀叹之余只能徒呼无奈。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这两个人会成为他的神兵利器…… 一段时间以后,学校为了检验教学效果,组织上干队和第五大队进行了一场教学比赛,几位校领导都亲临校阅。 杜平斋和几个队干部心里直打鼓,第五大队是由连排级干部组成的大队,队伍年轻,人也多,上干队能扛得住吗? 深秋的打谷场上,抗大校歌和抗战歌曲此起彼伏,校领导在大队领导的陪同下鱼贯而入,在临时搭建的主席台上一一落座,队员们大声鼓掌,热闹非凡。 谁也没有想到,比赛竟会进行的异常胶着…… 在武装越野比赛中,上干队输给了第五大队,可在拼刺比赛中,上干队却凭着孟占山和郭胜利的高超身手战胜了对手。 接下来的文化课比赛,上干队在写字比赛中败给了对手,却在识字比赛中又扳回一城。 二比二平,双方都可接受,几个队干部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可出乎意料的是,校领导却推出了一道加试题—— 比拼“杀敌报国”诗句。 此题颇有难度,双方都志在必得,题目一出,双方就擦出了火花,你来我往的争得好不热闹—— 第五大队:“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 上干队:“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第五大队:“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上干队:“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 两队都有能人,不断有学员昂然而起,大声咏出诗句,双反你来我往一连战了十几个回合。每咏出一句,毕业于燕大的政教科科长郑文卿就大声点评…… “好!这是宋代陆游的诗,老人家年迈之时,尚思为国戍守边疆,这是何等的爱国热忱和拳拳赤子之心……” “好!这首诗是宋代的文天祥写的,诗人欲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来报效国家,以求流芳史册,这是何等的壮怀激烈和感天动地……” “好!这首诗是唐代的王昌龄写的,字里行间流露出一种超然的勇气和强烈的报国之志……” ”好!这首诗也是王昌龄写的,战士们金甲磨破,报国之心却丝毫末减,在大漠里誓破楼兰,这是何等的壮志凌云!……” 所有学员都激动地聆听着郑科长的点评,这些诗句以雷霆火燃之笔,不断激发着学员们的爱国热情,让他们热血沸腾…… “好!” “太好了!” “写的好!” 学员们激动地欢呼着,喝彩声此起彼伏…… 队干部们忽然就意识到了校领导加试此题的意图,这些诗句或激情悲壮,或慷慨激昂,令人对先贤们肃然起敬,最大限度地激发了学员们的爱国热情,实在是用意深远。 每出一句,现场都掌声雷动,比赛完全进入到白热化阶段…… 然而,双方的对战,也己到了分胜负的时候—— 轮到第五大队了,一众学员交头接耳,足足有两分钟,终于有一个学员站了起来: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好!——” 现场欢声雷动。 “好,很好!”郑科长大声点评,“这是我们岳武穆的遗篇,字里行间透露着将军杀敌报国的雄心壮志和杠杠的军人血性,令人肃然起敬。” 轮到上干队了,队员们一个个苦思冥想,却没有任何动静…… “还有一分钟!” 郑科长的倒计时声,让杜平斋紧张的快要喘不过气来。 终于有一名学员“唰”的一下站了起来,朗声道: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众人一愣,上干队的干部更是一惊,眼前昂立的居然是千年老二郭胜利,这家伙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听起来相当耳生,不知是对是错。 一旦错了,可就输掉比赛了。 就在这扣人心弦的时刻,耳边突然传来郑科长洪亮的叫好声: “好!好一个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这位同学,看来你涉猎非常广啊!这是鲁迅先生的《自提小像》,轩辕是指中华民族…… 我以我血荐轩辕,这是何等的慷慨激昂,何等的震耳发聩! 鲁迅先生同帝国主义做斗争的勇气和为国捐躯的大无畏精神跃然纸上。” “好——” “厉害!” “牛气!郭胜利!” 台下满堂喝彩! 掌声如雷! 郭胜利立正敬礼,得意的一塌糊涂。 压力,又回到了第五大队身上…… 第五大队的学员陷入了长考,然而,一直到郑科长宣布超时,他们再也没有再发一声。 第五大队的干部们又是失望又是摇头。 郑科长的声音再次响起: “下面,就看上干队的了,如果对不出,双方就打平…… 如果再多对一句,上干队就能获得胜利!” 现场的气氛突然就紧张到了极点,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了上干队身上,队员们全都屏气凝神,全神贯注地陷入了思考。 然而,却久久无人作答。 难不成,又成了平局? 连观众都看急了: “加油!上干队!” “上干队!加油!” “还有最后十秒钟……”郑科长的声音缓缓响起。 忽然,一人洵洵而起,长身而立,利剑般的浓眉一挑,字正腔圆地吐出了一句: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在场的众人, 忽然就楞住了…… 视死忽如归,听起来耳熟,可是整个诗句听起来却是陌生的…… “这是什么诗?” “没听说过啊……” “就是,有这样的诗吗?” 观众们议论纷纷,都是一脸的茫然。很快,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郑科长身上…… 感受到众人灼灼的目光,郑科长却一反常态,沉思了好一会儿,却苦笑着摇了摇头: “很抱歉,同志们…… 这句诗听起来耳熟,可我却想不起它们的出处…… 但是,我觉得这句诗虽然用词简单,却是于无声处听惊雷,已经达到了返璞归真的效果。” “啊?——” 众人一片惊呼,脸上满是震惊和质疑…… “我想,还是让这位同志亲自来说说吧。” 郑科长此言一出,大伙诧异的同时,又纷纷把目光转向孟占山。 眼见大家瞧向自己,孟占山只好开口,他说的很快,也很平和: “同志们,我咏读的是三国时曹植的《白马篇》,全诗很长,我也背不下来,但是我却独独记住了最后四句……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意思是说,既然被编入了壮士的行列,就不应该有什么私心,要随时准备为国献身,把死看作是回家一样从容。 我之所以喜欢它,是因为它很直白……作为军人,杀敌报国乃是份内之事,我们应该把死看作是回家一样从容。 此诗很好,好就好在它的直白和淡定,我个人认为,从容淡定比慷慨激昂更为重要,它能使我们临敌不乱,更好地发挥自身的战斗力。 我的话完了……” 孟占山说的很快,也很平静,人们没有鼓掌,也没有欢呼,而是陷入了一片沉思…… 他的话太仙了,和刚才的气氛格格不入…… 随之而来的是一片低低的讨论声,人们或是皱眉,或是点头,或是交头接耳…… “啪啪啪——啪啪啪——” 主席台上忽然传来清脆的掌声,放眼望去,何大校长居然亲自站了起来,他不但自顾自地鼓起掌来,而且目光灼灼。 “……” 众人都惊呆了,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全是一副不解的神情。 “嗯,嗯嗯。” 何校长清了清嗓子,声音异常清晰: “同志们,我以为,刚才这位同志说的非常好……好都好到出乎我的预料…… 同志们,我们泱泱华夏,古往今来多少仁人志士为了保家卫国抛头颅洒热血,他们或慷慨激昂,或气壮山河,或英勇无畏,或一往无前…… 这些,从刚才的那些诗句里我们就能体会到,而且,也是我们应该学习的…… 可是同志们,我们是军人,更是指挥员!我们需要激情,需要勇敢,却更需要沉着和镇定!…… 勇敢不是鲁莽,只有头脑冷静的勇敢,才是最有效的勇敢!…… 我希望,从我们分校走出去的学员,将来都能成为一名大智大勇的人,而不是一名莽夫…… 只有做到视死如归,才能在战场上保持从容和镇定,才能多打胜仗!…… 从这一点上来说,刚才那位学员带给了大家更多的东西,甚至超出了我们的预期!…… 让我们以掌声谢谢他!……” “哗哗哗——” 台下掌声雷动,而且经久不息…… 第二百二十一章激情燃烧的日子(二) 依靠着孟占山和郭胜利的出色表现,上干队有惊无险的贏得了一场胜利。 上干队上下由此对两人刮目相看,大队长杜平斋和副队长赵振国在感到兴奋之余,却有些头大。 这两个家伙实在太能装了,明明肚子里墨水多多,却非要扮做落后的样子,把两位队长耍得团团转。 是可忍,孰不可忍。 杜平斋和赵振国碰了个头,决定找两个家伙好好谈一谈,两个人意见一致,先找郭胜利谈。 次日晚饭后,杜平斋派人把郭胜利找来,先不温不火地问了一些生活上的问题,然后话锋一转,直奔主题。 谁知郭胜利异常爽快,杜平斋刚一开问,郭胜利就竹筒倒豆子般交待了个痛快。 “队长,您不用兜圈子,我知道您想问啥…… 我郭胜利是个直汉子,一根肠子通屁股,我就直说了吧,咱没那能水,都是老孟教我的,咱只是现炒现卖。” “那?他为啥自己不说?”杜平斋没想到郭胜利会这么痛快,和颜悦色地问。 “嗨,这家伙太精了,他说:兄弟,你先上,让我再多想想,一定要干趴第五大队。所以我就先上了。” 杜平斋觉得奇怪,又问:“我说,你俩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为啥关键时刻愿肯挺身而出?” “嗨,队长,您不知道,这老孟还挺有良心!他说,老郭啊,咱俩文化课那么烂,可咱队长一句批评的话也都没有,咱得知恩图报!” 杜平斋一笑,觉得郭胜利说的是事实,可再一琢磨,又觉得有点问题,于是又问: “不对呀?你我就不说了,那孟占山明明道行挺深,为啥考试总考倒数第一?” 郭胜利“唔”了一声,随即嘿嘿一笑: “嘿嘿,这您就不知道了,那小子花花肠子太多了,他考倒数第一……是为了能搬运书箱!……” “啊——” 杜平斋和赵振国同时大吃一惊,他们想不明白,这二者之间会有什么必然联系。 郭胜利咧开大嘴笑了,“两位队长,咱肚子里没多少学问,也就没老孟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可咱的眼睛是雪亮的,侦查起敌情来那是一流……我发现,你们讲的他都会,他抢着搬书箱,是为了在课上偷看里面的书,那小子看得可快了,这一阵子都看了十来本了。” 杜平斋和赵振国互相看了一眼,俩人谁也没想到,谜底竟然会是这样。 “他从哪来的这么大学问?”杜平斋估摸着郭胜利全都知道,砸吧砸吧嘴,接着问。 谁知,没有下文了,郭胜利的故事戛然而止,说其它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送走了郭胜利,杜平斋感慨万千,扭头冲赵振国说: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孟占山还一套一套的,我看此人是块打仗的料,好好培养一下,将来前途无量。” 谁知赵振国淡淡一笑,然后说了句文绉绉的话: “队长啊,莫让浮云遮望眼!……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平时一套一套的,一上战场就晕菜,属于赵括型的。” 杜平斋有点将信将疑,“不会吧?我看此人不简单!” “怎么不会?您想啊,他介绍信上写的可是营职干部…… 他都二十八岁了,要是有能耐,早就脱颖而出了,哪会二十八岁了还是营职干部?” 杜平斋想了想,无奈地点点头,接着叹了一口气,“唉……这倒也是……得……又是一个样子货!” …… “嘀——嘀——” 天还没亮,屋外就响起了尖锐的哨声,队干部的声音也在屋外响起。 “起床了,起床了,全体集合!” 二百多名上干队学员纷纷以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打好背包,然后抓起武器夺门而出。仅仅几分钟的时间,全体学员已经集合完毕。 “报告队长,集合完毕,请指示!” “立正!——” 赵振国面色严肃,穿透力十足的声音让所有人都清醒了不少。 “同志们,我们今天先展开急行军,目标!西边的望海楼山。出发!” “是!” “全体向右转!” “两列纵队,跑步——走!” 隆隆的脚步声响起,队员们在赵振国的带领下,开始跑上通往村外的泥石路。跑出村子时天已蒙蒙亮了,但远处的大山依然黑骏骏的看不真切。 抗大一分校所在的白石屋村,位于费县和蒙阴县的交界处,西面就是望海楼山,此山平均海拔1000多米,甚是幽僻。 当上干队气喘吁吁的跑到山上时,天已大亮,红彤彤的朝阳绚烂夺目。俯瞰群山,山下的白石屋村显得格外渺小。 短暂的休息后,队员们开始吃干粮喝水,一路奔波,很多人已是大汗淋漓。 抗大就是这样,经常拂晓起床,急行军把学员拉到野外,如无敌情就地上课,如有敌情则灵活处理。 眼下,赵振国已经开始准备上课,他打着绑腿,扎着武装带,佩一把比利时手枪,浑身上下干净利落,颇有大将风度。 他是老革命了,参加过二万五千里长征,打过日本鬼子,多次负伤,多次立有战功,具有丰富的实战经验。 “同志们!我们准备开始上课,我们今天的内容是,游击作战的战术特点。 咱们还是老规矩,结合具体的战例进行分析。” 说话间,孟占山和郭胜利已经麻利地拼装好小黑板,放在赵振国身边,赵振国在上面端端正正地写下了四个大字:游击作战。 “同志们,关于游击作战,129师的刘师长曾经有过一段精彩的概括,那就是:游,就是走。击,就是打。游而不击,是逃跑主义,击而硬碰是拼命主义,都要不得…… 那么,我要问了,我们为什么要打游击战?” “敌强我弱呗!” 赵振国的话音刚落,郭胜利就抢着回答,这位老兄一反上文化课时的窘态,表现相当活跃。 “不错!”赵振国点点头,“郭胜利概括的非常好!……同志们,别的不说,我们就说子弹,我们八路军的大部分部队,每个战士只有五发子弹,而日军在作战时,一个单兵能携带120发子弹。 差着14倍吶!同志们!…… 五发子弹,激战中一分钟就打光了,所以,在这种极度缺乏弹药的情况下,我们没办法打阵地战。 简单来讲,游击战就是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避免正面对战,发挥自己的特长、抓住敌人的弱点,以最小的代价来实现自己的战术目标。 游击战以袭击为主要手段,具有高度的机动性、灵活性和速决性。 游击战有两个成功与否的关键条件:其一,也是必不可少的条件就是——必须得到当地人民的支持。其二,游击战要建立在“打得赢”的基础上,打的赢就打,打不赢就走。 同志们,我们八路军运用游击战术打了不少漂亮仗,像115师的平型关大捷,120师的雁门关伏击战、129师的神头岭伏击战和奇袭阳明堡机场都是鲜活的战例…… 下面,我们就结合129师的神头岭伏击战来具体讲一讲……” 郭胜利忽然站了起来,啪地打了个敬礼,“队长,我提个意见成不?” 赵振国一愣,随即问道:“噢?有意见啊?请讲!” “队长,您刚才说的都是老黄历了,听说咱太岳军区刚刚打了一场大胜仗,一仗干掉了一百多个鬼子军官,简直牛透了! 我说,这仗是怎么打得?怎么这么神?大伙都想知道……大伙说是不是?” “是!” “就是!牛透了!” “怎么打得?” “听说还受到***表扬呢。” “队长,就讲这一场!” 郭胜利的话音刚落,学员当中就跟开了锅似的纷纷相应,脸上都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赵振国略显尴尬地敲了敲小黑板,朗声道:“同志们,静一静,静一静……我说,这一仗我没什么准备,我们还是按原计划进行吧……” 他很清楚,学员们说的是129师386旅旅长王近山最近在韩略村打得一场胜仗。 此仗消灭了120多个鬼子军官和60多个士兵,消息传来,整个一分校都沉浸在一种极其兴奋的氛围当中,郭胜利想让他讲这一场,实在是众望所归。 可是,他却不想讲。 他不是没有准备,而是有难言之隐。 这一仗,他是有深入的研究的,可是,有些问题实在是难以开口。 郭胜利站在原地没有坐下,眼看赵振国面露难色,眼珠一转来了个激将法。 “我说,咱们就别难为队长了,这么突然发问,咱队长就没法照本宣科了!” 郭胜利的话让赵振国一皱眉,随即笑骂道: “臭小子,想激我不是……好!讲就讲!…… 同志们,不瞒你们说,此战的辉煌,简直让人瞠目结舌。所以我对此战颇有研究,搜集了相当详实的战例材料!” 坐在地上的学员一听,立即兴奋起来。 “太好了!” “快讲吧!队长。” “是啊!大伙都盼着呢!呱唧呱唧!” 学员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同志们!说实话,这是一场神奇的战斗,与其说他们打了一个大胜仗,倒不如说他们创造了一个奇迹?” 赵振国说着,在黑板上写下了一连串数字。 “同志们,这一场战斗,居然消灭了一个日军观摩团。这一股日军一共183人,除有3人逃脱外,其余的180人全部被消灭。 其中有旅团长服部直臣少将一名,联队长大佐六名,少佐十余名,其他的全是中队长以上军官。十三辆汽车被毁,还缴获重机枪一挺,轻机枪两挺,掷弹筒两个,步枪45支……” 赵振国娓娓道来,声音越来越洪亮…… “同志们,这可是创造了咱中国军队的一个记录,一次干掉鬼子军官最多,可以说空前绝后! 而且,战斗进行的异常顺利,不到半个小时,战斗就基本结束…… 关于此战,你们一定有很多想法,你们谁能说一说,此战获胜的最关键因素是什么?”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突然发难,速战速决!” “还有……运气太好啦!……我听说王旅长他们本来只是想捞点油水,没想到最后打的不是鬼子的运输队,而是参观铁滚扫荡的军官观摩团。” 学员们纷纷发言,气氛异常火爆…… 赵振国连连点头,随即陷入了沉默。 最后,他像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一字一顿地说: “嗯……大伙说的都不错。可是,我个人认为,你们都没有说到最关键处…… 我个人认为,此战获胜的最关键处在于——他们敢于打没有命令的仗!” “啊?——” “什么?” 学员们一片惊呼,个个呆若木鸡…… 赵队长的话像平地一声炸雷,把他们轰得外焦里嫩,头冒青烟…… 第二百二十二章激情燃烧的日子(三) “我的天,这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会呢?” “打没有命令的仗,那可是犯纪律的事!” 众人议论纷纷…… 赵振国微笑着摆了摆手,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同志们,大家静一静,静一静……听我细细道来—— 首先,这是一场伏击战,占据地利,突然发难,然后速战速决,打得干净漂亮…… 其次,这一场是在敌占区打的战斗,敌人有些麻痹大意,而且,我军有一个团的兵力,敌人只有一百多人,我军占据绝对优势…… 所以呢,取胜的难度并不大,甚至可以说,如果让在座的诸位去指挥,十有八九也能取得胜到!” “就是!如果连这种仗也拿不下,干脆回家抱孩子去得了!”郭胜利鼓起腮帮子,大声附和道。 学员中传来一阵哄笑…… “可是,同志们,你们知道吗?王旅长可是冒着杀头的风险打的这一仗!” “啊?——” 众人又是一惊,瞪大眼晴瞅着赵振国…… “同志们,据我所知,王旅长和16团的任务是去延安保卫党中央,而不是在路上打鬼子…… 而且,他们还要负责把干部部队和中央的部分干部家属安全地护送到延安,其中就包括他自己的妻子和女儿。 临出发前,陈赓司令再三嘱咐:只一个要求,尽快赶去延安,路上不要求战,如发生战斗,力求速战,速决、速离…… 连刘伯承师长也命令他:不许恋战,速抵延安…… 所以,在韩略村主动求战,那是明显违反上级指示的事,一旦有失问题就严重了…… 可是,他看到机会难得,却愣是打了! 要知道,此次西行,他可是独自在外,又是在敌占区,一旦开战,不但没有援兵,还要独自面对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 上无命令,下无援兵,身处险地,还重任在肩,可他愣是敢打! 同志们,你们想一想,这是何等的魄力?何等的胆量?……” 众人闻听,无不骇然…… “郭胜利,换了是你,你敢打嘛?”赵振国指名道姓地问郭胜利。 “我……我的天……我还是回家抱孩子得了……”郭胜利满脸涨得通红,挠挠头皮低声咕哝道。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经赵队长这么一分析,大家瞬间就醒悟了,刚才他们还在想—— 哦,不过如此嘛!换了是我我也成! 可是现在,他们不这么想了。 人群中响起一片啧啧之声,众人的目光,充满了震惊和忐忑。 王旅长的做法,简直让他们惊心动魄。 换了是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打这一仗的! “所以,同志们,这一仗涉及一个极其敏感的话题——到底能不能,或者说是该不该去打没有命令的仗?”赵振国严肃地总结道。 众人闻听,全都是一脸的凝重,他们终于明白,为何赵队长先前不愿意讲这一仗了。 可郭胜利是个直肠子,这家伙心痒难耐地央求道: “队长,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您就给我们讲讲呗,到底该不该打没有命令的仗?” 听到郭胜利的请求,赵振国十分为难:“我说,就到这里吧……” 郭胜利不依不饶:“队长,您就讲讲吧,这可不像是您的风格啊!” “是啊!队长,就讲讲吧,万一今后我们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队长,讲讲吧,这太关键了。” “是啊!队长,您就讲讲吧。” 学员们都被勾起了兴趣,请求的人越来越多,大伙都是一脸的期待…… 终于,赵振国抗不住了,他望了望一双双满是期待的目光,终于开口了: “我说,那我就讲讲,不过,这只是我个人意见,仅供参考…… 同志们,从入伍的第一天起,我们就知道,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 我们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第一条,就是一切行动听指挥。 为什么?就因为只有纪律严明的部队,才能打胜仗!……大伙说是不是?” “是!这纪律是铁的,必须执行!” “就是!军令如山倒!” “要我说,命令就算是错的,也得去执行!” 众人七嘴八舌,回答得异常坚决…… “可是,同志们……” 赵振国话锋一转: “自古就有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这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会有这么一说呢?…… 我认为,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战场形势变化多端,战机稍纵即逝,可是千里之外的君主却并不一定能感觉到,如果主将不当机立断,果断亮剑,胜利就有可能从身边白白溜走…… 同志们,我认为,在某些极端的情况下,主将面对一些极其复杂的情况,要学会变通,去做正确的事!” “队长,难道服从命令就不是做正确的事?”有学员问。 “同志们,做正确的事,与正确地做事,看似相同,却不尽然…… 服从命令就是正确地做事,而敢打违令之仗的战将,则往往会选择做正确的事。” “哎呀呀,我说队长,你这也太弯弯绕了,能不能说得直白点?”郭胜利听得糊涂,急得大声嚷嚷。 “我来说两句!” 一个学员霍然而起,声若洪钟…… “同志们,军人的天职是什么?就是服从命令嘛?我不这样认为! 我认为,军人的天职是要在战场上打胜仗!打大胜仗! 再执行命令,打不了胜仗也不行…… 明明情况变化了,也还要刻舟求剑,明明机会难得,却视而不见,明明是错误的命令,却还要去执行,那也太教条了! 同志们,只要我们本着对党和人民高度负责的精神,不耍个人主义,在关键时刻胆大心细,敢打必胜,就能打没有命令的仗! 我的话完了……” 说话的是孟占山,这家伙像机关枪一样一阵突突突,完事后“啪”的一个立正,拧身坐下…… 他的话音刚落,就在队伍里引起一阵骚动…… 他的观点太独特了,什么“军人的天职是要在战场上打胜仗!打大胜仗!”“再执行命令,打不了胜仗也不行。”简直闻所末闻,动魄惊心…… 众学员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人们被一种异样的气氛包围着,混杂着震惊、兴奋与质疑…… 赵振国的耳朵一下子就直了,一番话听得他瞠目结舌,他觉得孟占山的话太大胆了,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 照眼下的情况,再讨论下去似乎容易跑偏。 这个话题太敏感了,实在很难说清楚。 是时候适可而止了…… 赵振国想到这里,扬了扬眉毛,微笑道: “同志们!静一静,静一静……今天,我们只是做了一个简单的探讨,实际上,这个问题相当复杂,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的…… 打没有命令的仗,实在是一种相当罕见的情况,它需要为将者看得准,打得狠,还需要为将者本着对党和人民高度负责的态度,不耍个人主义,服务于全局,尤其是需要为将者具备一流的魄力、超强的智慧和巨大的担当…… 凡此种种,实非常人所能…… 所以,同志们,我们可以探讨,但我却不主张你们去打…… 毕竟像王旅长这样敢打没有命令之仗的战将,实在是少之又少,我奉劝诸位不要学,你们也学不来……” 他的一席话清晰而洪亮,顿时引起了学员们的共鸣…… 大家对赵队长的话都没有什么异议,毕竟像王旅长那样敢打没有命令之仗的战将,实在是太罕见了。 服从命令乃是军人的天职。 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第一条就是一切行动听指挥! 敢打没有命令的仗,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多大的担当,一旦失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眼见众人或微微额首,或连连点头,赵振国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力劝学员们不要去学王旅长,可不知怎地,他却打从心底里感佩像王旅长那样的人…… 放弃安安稳稳的功劳,却非要去选择一条可能被枪毙三回的不归路,只为不让战机从身边白白溜走,那是怎样一种心境啊? 那种人,天生为战而生,是最纯粹的军人! 蓦地,他的目光停住了。 他看到一个家伙冷哼一声,然后耸耸肩,一声长叹…… 这个家伙的眼神好似一道冰刃,轻蔑地扫过众人,冰刃寸寸而下,让人有一种被凌迟的感觉…… 显然,此人对众人的反应很是不屑。 那人正是孟占山! 这个家伙自入学以来,赵振国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模样。 于是,赵振国笑了…… 他力劝学员们不要去学王旅长,可不知怎地,他却打心眼里希望他的学员里能出一两个像王旅长那样的人…… 眼下,他从孟占山身上,就看到了王旅长的影子…… 他开始有点认可杜云斋说过的话了,这小子是块打仗的料,身上有一股铁血军人的气质…… 只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这小子竟会像王旅长一样,在我军的战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第二百二十三章激情燃烧的日子(四) 在此后的日子里,赵振国注意上了孟占山。 上次孟占山显露出不俗的文化功底,他都没有怎么动心。可是这一次,孟占山身上的那股血性却让他折服。 久经战阵的赵振国最佩服的就是有血性有胆气的军人,最痛恨的就是贪生怕死之辈。而这一次,他在孟占山身上就看到了那种血性和胆气。 那是真情流露,绝不是装的。 随着赵振国的留意,孟占山的不同于常人之处就逐渐显露出来。 分校的军事教育很注重军事技能,射击、投弹、刺杀、土工作业和爆破都是必须掌握的技能。正课时间主要讲构造和原理,课余时间通过反复练习来掌握技能。 赵振国发现一个令他惊讶的现象:每到傍晚,就有许多学员围着孟占山,听他讲解如何土工作业,如何挖地道、埋炸药,一举攻破坚固的堡垒。 他讲的很不系统,但胜在通俗,而且还夹杂着什么“棒雷”、“辣椒面”之类的小花招,颇为实用。 到了后来,赵振国干脆让他在课上讲,还把他的小经验向全体学员传授,效果颇佳。 在讲解侦察、警戒、宿营、通信联络、紧急集合、方位判定以及地形地物的利用时,这家伙也不含糊,时不时就能冒出些新东西,连怎么烧水、洗脚、挑脚泡等也经验多多,学员们都反应孟占山讲的很实在,用得上。 赵振国心说,嘿,这小子牛,都快赶上半个教员了。 后来他发现,此人头脑灵活,记忆超群,而且经验丰富,鬼点子甚多。但其缺乏系统知识,尤其缺乏政治头脑和战略眼光,有点小家子气。 赵振国觉得,这是一块璞玉,经过雕琢必能成大器。 于是,闲暇时他爱找孟占山来聊天,兼带加开小灶。 赵振国算是倾囊相授了,重点放在了战前搜集情报、组织兵力、火器、安排预备队等方面,这正是孟占山所欠缺的。 让赵振国吃惊的是,孟占山的领悟能力很强,几乎是一点就透,一学就会,简直令他难以置信! 尤其是令其他学员头疼的图上作业,孟占山学了一周,居然就能整得像模像样了,令赵振国叹为观止。 此时的孟占山就像一个谜,让赵振国百思不得其解,这样有料的一个家伙,怎么快三十了还是个营长呢? 这是个令人尴尬的问题,虽然赵振国好几次想问,可终于没开口。 好在不久以后,他就从杜云斋那里得到了答案…… 一个无风的傍晚,天空中云蒸霞蔚,杜云斋把赵振国叫到了队部。 他几天前去晋察冀军区参加了一个重要会议,拂晓前刚刚返回。 两人在队部里隔桌而坐,杜云斋笑眯眯地望着赵振国,“老赵,我这次去开会听到了一个大新闻,我想你肯定感兴趣。” “哦,说说看……” “你还记得几年前那份战报吧?就是击毙清水正一的那一次……当时我们都觉得奇怪,还为此谈论了好一阵子。” “嗯,记得!……那份战报太简单了…… 什么冀西军分区一部近日于撤退途中,在营盘山断谷袭击了日军指挥部,击毙独立混成第8旅团清水联队联队长清水正一和二百多名日军。 奇怪的是,上面没写具体是那支部队打得?也没写指挥员是谁?太奇怪了!…… 怎么,你现在知道答案了?” “嘿嘿,不光知道了,我还告诉你,这一仗可是咱们上干队的某个学员指挥的!” “啊?” 赵振国惊叫出声,一脸的错愕。 眼看赵振国震惊的样子,杜云斋不由笑了,赵振国的这种反应,正在他的预料之中。 “这一仗不简单吶,咱们当时就讨论过,那可是冬季大扫荡期间,本来是咱们的队伍遭到袭击,损失惨重被迫撤退,可居然有人能在撤退途中反手一击,袭击了日军指挥部,还消灭了清水正一。 记得吗?咱俩当时都百思不得其解…… 这仗是怎么打得?一伙残兵败将居然敢袭击防守严密的日军指挥部?还得手了? 咱们当时分析,那伙人一定都光荣了,甚至身份难辨,要不怎么不报道? 你当时还说,你太佩服这伙人了,身处险地,还敢冒死一击,豁出性命也要咬下敌人一块肉来,真有血性!” “是啊!太壮烈了!让人肃然起敬!……”赵振国来了精神,大声感叹道,腮帮子倏然绷紧,“不过,照你的意思,那指挥官还活着?还是咱们上干队的人?” “可不是嘛!他们不但打成了,一部分人还全身而退……” “我的天!这仗是怎么打得?真是神仙仗!”赵振国由衷地感叹道,“会是谁呢?……刚吃了败仗,还敢深入虎穴,舍命一搏!……嗯……如果非要我猜一下……我猜是孟占山!” “嘿!你还一猜一个准!有一套……有一套……” 杜云斋连声赞叹,随即话锋一转,又问: “那你再猜猜,为啥战报写得那么简单?这么一个大胜仗都不好好宣传宣传?…… 你要是再能猜对,我输你一包烟!” 杜云斋这么一问,倒把赵振国难住了,他憋了好半天,终于叹了一口气: “猜不出来……真奇怪……这么一场大胜仗,怎么就不好好宣传宣传呢?” 杜云斋笑了,他用一种火辣辣的眼光盯着赵振国: “伙计,告诉你吧,这小子可是违抗命令打得这一仗!” “啊?” 赵振国脸色蓦变,但其吃惊程度却远远赶不上杜云斋的预料。 “嘿——” 杜云斋就有些纳闷,他拍了拍水杯: “我说伙计,你看起来好像也不那么吃惊嘛!要是换了别人,早就大惊失色了!” “嗨!老杜……不瞒你说,前一阵子我讲韩略村那一仗,从那小子的反应我就能看出,那小子不是个省油的灯!” “哦——” 杜云斋长嘘了一口气,脸色有些沮丧: “看来,我就是告诉你,这小子在做这一切时,居然是靠拿枪指着上级的脑袋才实现的……你也不会吃惊多少……” “什么?——” 赵振国发出长长的一声,余音悠长,还带着强烈的颤音…… 他的嘴巴张得像桃子那么大,他的眼珠子瞪得溜圆,眼睛里喷着火星子,连头发都竖起来了…… 他简直惊得一塌糊涂! 良久,他才砸吧砸吧嘴,咽了一口唾沫,像缓过神来似的问: “我说……你不会开玩笑吧?……” 杜云斋笑了笑: “伙计!你看我像是开玩笑嘛?这可是我这次去开会,听军区的庞参谋说的,那可是我的老战友,错不了! 庞参谋还说,这场仗他们本来准备好好宣传宣传……后来听说这,只能低调处理,连庆功会都取消了,只发了个简报。” 赵振国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噢,原来是这样……这我就明白了,全明白了。” 杜云斋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接着道: “我的老战友还一再嘱咐,要咱们一定要好好打磨打磨这小子,别让这小子成了鸡肋。” “什么意思?不太明白!”赵振国有点不解。 “什么意思?那意思是说,弃之可惜,用之提心吊胆,两难!” “哈哈哈哈——” 赵振国大笑出声,很有兴趣地打量了杜云斋一眼: “没想到啊没想到,我们上干队还能有这么一号人物,胆子比他娘天都大!…… 不简单,真是不简单……” 杜云斋狠狠瞪了赵振国一眼: “我说,你这是批评他还是表扬他呢?” 赵振国干笑了两声,不紧不慢地道: “怎么说呢?像这小子这一类型,还当真罕见…… 我算是明白了,为啥这小子到现在还是个营长,今儿立一功,明儿又挨个处分,说句实话,就算他被枪毙了我都不奇怪…… 要我看呐,这小子能活到现在,已经算是个奇迹了!” 杜云斋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的天,可不是嘛……教了这么多学员,还从来没碰上过这等刺头。” 赵振国淡淡一笑: “不过,话说回来,这小子还真是可爱,是块打仗的料!好好打磨打磨,必能成大器!……” 杜云斋就没有那么乐观了,“我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没那么好调教的。” 赵振国想了想,说: “老杜,这好的指挥员各有特点,就像卫青与霍去病,一个谨慎稳重,具有坚韧不拔的性格,另一个却胆大出奇,战术灵动敢于用险。 我看这小子有点像霍去病,好好打磨打磨,让他成熟起来,将来定能成大器。” 杜云斋皱了皱眉,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赵振国,好像在打量一个陌生人。 赵振国有点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可能他对孟占山的评价有点过高,连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我说,老杜……我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 杜云斋撇了撇嘴,感叹道:“难得啊!我们一向挑剔的赵大队长,还能这么夸一个人。” 赵振国笑了笑,突然像是深有感触似的,瘦消的脸上充满了柔情: “老杜……你不知道,在他身上,我看到了我当年的影子…… 当年的我和他一样,身上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血勇之气,是个出了名的好战分子…… 哪里有仗打哪里就是娘,专往艰险的地方钻,有时为了胜利甚至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后来,捱过处分,也降过级,全靠陈旅长的信任和教诲,才一路走向成熟…… 可惜啊……八里庄一战咱腿上中枪,成了瘸子,连腿都弯不下来,而且患上了严重的胃病,不得不远离心爱的战场…… 老杜,说实话,我喜欢这小子,希望他可以比我走的更远,做的更好! 我知道他的脾性,我的亲身经历一定可以帮他走过这一程…… 相信我!……” 第二百二十四章激情燃烧的日子(五) 一个晚饭后的傍晚,赵振国把孟占山单独叫了出来。 二人沿着村子里的土路一直走到打谷场,择了一个干净的磨盘,面东而坐。 “小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赵振国对于孟占山的称呼已作了小小的修改,由“孟占山”改为了“小子”。 不过孟占山很受用,他觉得很亲切。 “最近教你的知识掌握的挺快,领悟能力挺强……” “嘿嘿,多谢队长开小灶,让我受益匪浅…… 队长,回头我去灶上帮帮忙,弄几个好菜给大伙打打牙祭。您给我开小灶,我给大伙开小灶。” 赵振国笑了笑,歪着脑袋看着孟占山,似乎对打牙祭毫无兴趣: “小子,一直以来我都很奇怪,象你这么个有料的家伙,论起打仗来一套一套的,还一肚子墨水,怎么快三十了还是个营长呢?” 孟占山挠挠头皮,一脸的羞愧:“唉……队长,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咱也就是嘴上利害,真打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嘴上功夫利害也行啊,我着你非常适合当教员。我准备给组织反映反映,把你留下来当教员……” “哎呀,别呀,队长!”孟占山像是被火烧了似的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嘿嘿,队长,您就饶了我吧……” 赵振国狠狠地瞪了孟占山一眼,厉声道: “孟占山!当年冬季大扫荡期间,你带队在撤退途中,于营盘山断谷袭击了日军指挥部,击毙了日军独立混成第8旅团清水联队联队长清水正一和二百多名日军,是不是?” 孟占山一下子愣住了,像一截木头一样戳在那里。 看着孟占山一脸错愕的样子,赵振国继续说道: “小子,你不简单吶!我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也没消灭过这么多的日本鬼子!还说你不会打仗,你比你老师都强!” 经赵振国这么一说,孟占山固是一脸惊讶,更是带着一种逃避的目光看着赵振国。 赵振国直勾勾地盯着孟占山,“小子,干得好啊,简直战果辉煌!可我就更纳闷了,这么一个杠杠的家伙,早就该得到重用了,怎么你的上级就视而不见,无动于衷呢?” “……” 孟占山闹了个大红脸,干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赵振国拍了拍孟占山的肩膀,笑道:“我替你说吧!小子!你那一仗是抗命打得,而且你在抗命时,居然是靠拿枪指着上级的脑袋才得逞的……是不是?……” 孟占山一下子就软了,脸上面如土色。 “恃才傲物,胆大包天,今儿立一功,明儿再挨一处分,所以一直上上下下,甚至差点挨了枪子,是也不是?” 孟占山已经深深地垂下了头,背上冷汗直冒。 “说话呀!哑巴啦?……” “我……我……” 孟占山结巴了,他觉得浑身刺痒得难受,很费劲地才吐出了几句话: “说啥呢?……队长……说实话,对咱来讲,这当不当官的不要紧,只要让咱有仗打就行。” “胡说!” 赵振国大喝一声,随即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你小子,你不是普通军人!你是上干队学员!你们军分区送你来不是吃干饭的,而是来学习打仗的! 什么叫有仗打就行?你和普通士兵不一样,你要带兵!你要为官为将! 再者说,你是我上干队的精英,我赵振国当你是块料,想好好培养你!可你却胸无大志,真让我寒心! 小子!给我说实话!你要是不思进取,我也省的瞎子点灯,白费蜡!” 孟占山把头一抬,这回他毫不含糊,回答的十分干脆: “队长!我想上进!人家拿破仑都说过,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我孟占山想当鸿鹄,不想当燕雀,我想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报效国家…… 唉,可咱流年不利,就像您说的,今儿立个功,明儿再挨个处分,职务一直上上下下,甚至差点挨了枪子…… 不瞒您说,我还被开除过,简直丢死人了。” 赵振国点了点头,上前帮孟占山整了整衣领: “小子,知道你们军区为啥送你来?他们是怕你成了鸡肋,不用可惜,用之提心吊胆。 你小子打仗有一套,可你的脾气性格却大有缺陷,这妨碍了你进一步进步。 为将之道你知道吗?为将者,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不惊,你小子胆大心细,这一点我相信你能做到。 为将者,要时时面临杀伐决断,不能畏首畏尾。这一点我相信你也能做到。 可为将者还要制怒!怒不过夺,喜不过予,善用威者不轻怒,善用恩者不妄施。 可你小子恰恰在这一点上做的一塌糊涂!” 孟占山挠挠头皮:“……这个我也想过,道理我也懂,可就是改不了。这脾气一上来……嘿嘿,它就不受控制!” 赵振国虎起了脸问:“为什么不受控制?” “为什么?你想啊队长……有些上级他水平有限,目光短浅。打仗有招人家服你,没招,人家怎么服你。 再说了,没招就没招吧,他还缺乏魄力,别人有什么高招,他还不敢采纳,你着急不着急? 我这人胆大,爱出奇,用险,这兵者诡道也,富贵险中求,不出奇?不用险?能打大胜仗吗? 我的打法都是最有效的,可他们就是不明白,明白了也不敢干。 我是个当家作主惯了的人,可官大一级压死人,咱受不了那个气,所以就经常跟上级发生矛盾。 队长,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赵振国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沉声道: “你这个思想要不得,这上级就是上级,用你的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 你有招也得上级点头才行,上级不点头,再高的招也只能是招,你不能随便施行。 生气有用吗?就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了吗? 在战场上,聪明的军人应该善于激怒敌人,而不是激怒自己人。 张飞性烈,结果身首异处,祢衡逞口舌之利,结果命丧黄泉……他们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你小子能活到现在,我看都是奇迹! 肯定是有领导赏识你,器重你,明里暗里护着你,他们不要求你脾气好,只要求你能打胜仗。 所以,你必须改一改,为了你自己,也为了赏识你的领导…… 否则,你早晚会给他们带来麻烦。” 赵振国的话犹如一支支穿心利箭,震耳发聩…… 孟占山明白,要不是陶司令,许旅长,赵政委他们一力维护,恐怕自己早就被枪毙了,焉能活到现在? 经历了这么多风雨,自己应该警醒了…… 眼见孟占山陷入了沉思,赵振国掏出一根自制的烟卷,点上,吸了两口,然后冲孟占山眨了眨眼: “小子,该说的我都说了,不该说的我也说了。 你在打仗上确实有一套,而且往往比别人高,可你要学会沟通,使别人理解你,接受你。 在抗日的大局下,个人的智慧必须跟集体的智慧结合在一起,才能发挥作用……你说是不是?” 孟占山连连点头:“是!是!……道理我都懂,我坚决改,请队长您教我。” 赵振国笑了,痛快地说:“小子,我给你提几条建议,你能接受吗?” 孟占山毫不犹豫:“行!只要合理,我坚决接受!” “好!那你知道林则徐吗?他是性情刚烈之人,后来他知道发怒有害,于是专门在自己的书房里挂了一块制怒的牌子。” “知道,当年于大学问给我讲过……” “我不要求你也挂一块牌子,我只要求你在察觉自己要发火时,脑中要有一个意识,要先冷静几秒钟,问一问自己,我好好沟通了吗?能不能不发火?能不能少发火?” 孟占山想了想,问:“这有用吗?队长!” “有用!我就是这么过来的。” 孟占山乐了,猛然击掌道:“嘿,队长,原来我们是同类啊!我接受,我坚决接受!” “小子,告诉你吧,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当年可是反复训练,才改了这个缺点的。” “明白,队长!你是人,我也是人。你能改,我就能改!” 赵振国笑了,咂巴咂巴嘴,把最后一点烟丝吸尽,扬手将烟屁股抛远,却突然冲孟占山神秘地眨了眨眼: “小子,还有一个绝招交给你。” “哦?队长,快说……” 赵振国忽然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地念起诗来: “一怒之下踢石头, 只有痛着脚趾头, 火冒三丈冲牛斗, 什么好处都没有。 只有忍才能进步, 一发脾气就是输, 只有成了上级的上级, 小子你才能扬眉吐气…… 小子,当年我也遇到过和你一样的困境,明明我的招比上级高,可上级却不接受,搞得我怒火中烧…… 这时候我就在心里默念此诗,结果怒火就烟消云散了……” “哈哈哈——” 孟占山大笑出声,笑得吐沫星子飞溅,笑得直拍石碾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队……队长……敢情……你老人家……当年也是一个刺头啊!” …… 第二百二十五章激情燃烧的日子(六) 岁月如梭,光阴似箭。 日子过得太快了,从孟占山进入到抗大一分校,转眼间两年多过去了。 两年的时间,外面的世界已经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欧洲战场上,西线的英美发动了诺曼底登陆,开辟了第二战场。东线的苏联相继发动了10次大型反击战,彻底把德军赶出了本土。 而在太平洋战场上,美军在马里亚纳海战和莱特湾海战中大败日军,世界反***战争的前景一片光明。 本来孟占山去年就毕业了,去年6月学业到期,孟占山以全优的成绩拿到了毕业证,这家伙正准备拿行李开拔,却被宣布已被确认为留校人员。 孟占山惊呆了,以为组织上弄错了,谁知组织上说没错,还立即带他去见了校长。 见了校长他才明白,原来自大青山突围战后学校就一直缺乏教员,前一阵子赵振国又因为胃穿孔不得不手术治疗,手术后需要长期休养。 于是学校决定从刚毕业的学员中选拔一两个新教员,补充师资力量。 而在教过孟占山的十一个教员中,除了赵振国以外,其余十个教员都极力推荐他。于是,他出人意料地被留校了,虽然他一百个不愿意。 这件事弄得孟占山非常恼火,可他已经修炼有道,心里虽然着急,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在和校长一番推心置腹的长谈后,校长说,先应急,日后会让他回部队。 事已至此,孟占山只好答应,没想到赵队长当初一句玩笑话,现在居然成了真。 不过他是那种适应能力极强的人,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投入到新的岗位中。 抗大抗大,越抗越大! 新学员在教员们的带领下,活动在沂蒙山区的每一座山头、每一个村庄,到处播撒着革命的火种。 他们走访群众,宣传抗日,帮助群众挑水扫地,走到哪里就把群众工作和宣传工作做到哪里。 孟占山师承老教员的衣钵,每日拂晓,就带领学员们迎着晨雾出操,“一二三四”的呐喊声和“黄河之滨,聚集着一群中华民族的优秀子孙”的校歌声此起彼伏。 他在教学上却别具一格,所讲的第一课就反响甚大,学员们都反应他的军事课新颖耐听。 这家伙最大的能耐就是善于把复杂的军事理论通俗化,他还能举出五花八门的例证,把军事课讲得生动有趣,精彩纷呈,弄得学员们盼他上课就跟盼星星盼月亮一样。 他还是教员中最没有架子的那一个,和学员们混的非常熟络。 他最爱干的就是和学员们比试身体,他的肩肌结实有力,腹部没有一点儿赘肉,在双杠上一连做十几个大回环都面不改色,把一众学员佩服的五体投地。 他的口头禅是: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为了提高锻炼的趣味性,这家伙甚至别出心裁地搞了个简易篮球场。 一方硬土地,两个破篮筐,还亲自组织篮球比赛,指导学员们怎么运球、怎么投篮,如何布阵,一时间篮球场成了一分校最热闹的地方。 日子过的很紧张,白天行军、上课,晚上上自习或者开讨论会,熄灯号一响就要休息。 可每到夜深人静,他却会很长时间的睡不着。 他十六岁当兵,打了十几年的仗,半个生命都是在枪林弹雨中度过,他早已习惯了那种硝烟弥漫的生活,以至于在灵魂中都是枪火的味道。 可是,他却成了教书匠,远离了前线。他无时无刻不在企盼能够重回血与火的战场! 机会终于来了。 经过一年多的调养,赵振国终于重返分校。 听到这个消息后,孟占山精神为之一振,一瞬间虎眼骤亮。 他意识到,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必须抓住!他立即向学校打了报告,一写就是洋洋洒洒上万字,希望能够重新回到前线。 恰在此时,他的老领导陶司令也害怕他乐不思归,借口部队要向日伪军发起全面反攻,特别需要得力的干将,要求上级将孟占山调回军分区。 于是,综合各方面情况,分校终于决定放孟占山归队。 1945年的春天,恰逢百花盛开的时候,孟占山终于要回归阔别已久的军分区。 殷红的朝霞浸染了东方的天空,苍茫大地依旧沉浸在淡淡的晨雾里,杜云斋和赵振国一直把孟占山送出老远。 孟占山的心情好极了,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兴奋,杜云斋和赵振国却心情复杂。 一直把孟占山送上大路,三人才珍重话别。 孟占山在晨风中渐渐远去,站在山坡上缓缓挥手。 他站的笔直,宛如晨风中一棵挺拔的白杨,高大的身躯放射出一股摄人心魄的力量。 杜云斋感叹万千:“唉,我真替他可惜,也替咱们分校可惜,他是一个好教员,能培养出无数优秀学员,却这样走了……真是太可惜了!” “让他走吧……” 赵振国沉声道,“他是个战将,应该回到战场!作为指挥员,他正处于黄金阶段,作战经验丰富,战术理念完备,无论是心智还是体力,都处于巅峰阶段,应该到战场上大显身手!” “可是,抗战形势变化很快,也许,用不了多久就要胜利了,战争打到现在,还有多少机会留给他呢?” “老杜,你太乐观了…… 你有没有想过,抗战一旦胜利,国内形势可能会出现更加复杂的局面?” “嗯,倒也是…… 好!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看看这小子能带给我们什么样的惊喜!” 回到驻地的赵振国在床头发现一个信封,旁边是十几包中药。 打开信封,信纸上写着: 尊敬的队长大人,您大我十几岁,叫哥显小,叫干爹又显大,何况,我已经有干爹了。 不过,您却是我除了于大学问(我的干爹)以外最尊敬的人,从这一点上来说,我就叫您亚父吧。 我托人从省城抓来了十几副中药,专治胃溃疡,您吃吃试试。 亚父,我深切地知道,您在我的身上寄托了驰骋战场的梦想,所以,您必须好好保重身体,拭目以待,等我给您放几个大炮仗! 亚父,云雾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我们各自珍重,必须活着再见!切切! 一瞬间,赵振国轻笑出声,随之却泪眼朦胧…… 一股突如其来的复杂情绪刹那溢满胸腔,流过喉头,行经鼻腔,最后从眼角倾泄而出…… 第二百二十六章论持久战 时间进入1945年夏,日军在太平洋战场上节节败退,战局日益恶化,大批的精锐部队被抽调去与美军作战,华北日军的境况已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经过榆树镇的战斗之后,长谷川旅团长对中村大为赞赏,不久之后,中村不但重回作战部队,而且还取了代积劳成疾的斋藤成为联队长。 这天中午,中村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分析当天的情报汇总,一名卫兵忽然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敬礼后向中村报告: “报告联队长,有一位刚从国内来到临城的藤原先生,说他叫藤原太郎,是黑田的好朋友,想要见您一面……” 中村一楞,接过卫兵递来的证件,上面用日文写着:东亚商社社长,藤原太郎。 这名卫兵的话刚说完,中村就站了起来,大喜道:“黑田君的朋友?太好了,快请!快请!不,我亲自去迎!” 说完,中村带着卫兵亲自迎了出去,在大门口一把挽住来人的胳膊,亲亲热热地将来人领进办公室。 卫兵有点吃惊,他还很少见到联队长这么激动的样子! “哈哈……藤原先生,幸会,幸会……请坐,请坐!” 中村热情地招呼着客人,谁知客人微微一笑,随即小心翼翼地关上办公室门,又将门反锁上。 随后来人又走到窗户边,向外面看了看,随手将窗户也关上了。 中村有点纳闷,皱着眉头问:“藤原君,这是为何?天气可是很热啊!” 藤原摆了摆手,压低声音道:“时间紧迫,中村君,有一些要紧的事要尽快说给中村君听,请您原谅。” 中村点了点头,招呼藤原坐下。 藤原突然说道:“中村君,你知道吗?黑田君已经从军部离职了!” 中村大惊:“啊?……这……这我不知道。” 藤原进一步说道: “黑田君他已经厌倦了这场战争,而且越来越不赞成这场战争,他发了一些牢骚,结果被迫离开…… 他现在管理着两家纺织厂,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商人,而我,正是他的合作伙伴…… 我这次来,主要是将工厂生产的坯布运来支那,顺带,来看一下你。” 中村大惊,“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怎么会这样呢?黑田君可是一个优秀的军人吶!” 藤原拉着中村坐下,轻轻地道: “中村君,听我说,临来的时候,黑田君嘱咐我务必要见你一面。 他让我告诉你,武力不是万能的,并不能征服一切,当滥用武力,大肆杀戮造成生灵涂炭、家园毁灭的惨剧时,激起的只能是被害国人民不断增长的仇恨和反抗。 支那太大,日本是无法征服的,他希望中村君你能从那种荒诞至极的狂热中清醒过来,不要在将来留下的只是创伤和痛苦…… 中村君,黑田君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希望你能够活下来,回到日本去和他一起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他希望你们能一起做生意,一起去打野鸭子,一起喝日本清酒,一起唱《樱花谣》…… 中村君,黑田君还托我转告你,你的家人已经得到他很好的照顾,你的家人都盼着你能够活着回来!” 中村立刻有些激动,站起身来向藤原深深地施了一礼,“请替我谢谢黑田君,拜托了!” 藤原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中村君,你知道吗?现在我们的国家已经快被战争拖垮了,我们的人民已经吃不饱肚,在国内,食品已经严格按照限额供应了……再打下去,恐怕……” “清不要说了……” 中村打断了藤原的话,沉声道:“我们大日本帝国是不可战胜的!我相信,目前的困难只是暂时的,我们一定能获得最后的胜利!” 藤原苦涩地一笑,随即打开公文包,小心翼翼地从夹层里取出一本小册子: “黑田君说的没错,你真是个固执的人…… 是这样,黑田君让我带给你带一本。他说,你是个有战略眼光的人,这本书或许能够帮你认清形势…… 请收下!……那么,我告辞了!” 眼看中村接过书,藤田深深地向中村鞠了一躬,随即匆匆忙忙地告辞出去了…… …… 月黑风高,偶尔有灯光从窗帏中透出,随即又迅速地被密密匝匝的树木吸收。 中村坐在作战室的一幅巨大的沙盘前,他的身后悬挂着一副标满兵力部署的作战地图,从地图上看,几个箭头就像几只铁拳遒劲地汇集到二个地方,一个是临城,另一个是杨家桥车站。 从地图上的态势看,八路军和国军已经全面出击,他们的下一轮的冲击目标显然是临城和杨家桥车站。 坐在一边的粟田叹了口气,他看起来忧心忡忡: “联队长阁下,不妙啊! 我们被压缩在了几个大据点里动弹不得,兵力日渐减少,地盘也越来越小…… 这样下去,我们将陷入被动,我们必须主动出击,打破敌人的围困!” 中村用手轻轻地捋了捋仁丹胡,低声道: “不可,敌人在兵力上超过了我们,而且建立了众多的情报网,你一出动,他们就知道。 他们不跟你打正面战,而是东奔西跑,神出鬼没,出其不意地集中兵力打你个伏击,占了便宜转身就跑。 你有力也没处使,只能不断地损兵折将……是这样吗?栗田君!” 栗田无奈地点了点头。 “与其这样损兵折将,还不如据守要害,保住最后的战略要点,这是我军的上上之策……你说呢?粟田君?” 栗田想了想,一时间无言以对。 “栗田君,只要我们深沟高壑,坚守不出,敌人就拿我们没有办法,如果他们攻坚,必将付出惨重的代价…… 这样,我们就能拖延时日,等待局势的变化。” “可是,联队长……” 栗田听了十分疑惑,窘迫地问:“您说的局势的变化是指什么呢?您不要忘了,我们是来征服支那的,而不是来拖延时间的。” 中村苦笑了一下,神色突变,“栗田君,你认为我们还有机会赢得战争吗?……不瞒你说,我已经不抱那种希望了。” “啊?……” 栗田甚为吃惊,忙问: “为什么?……我们在此前结朿的针对支那河南、湖南和广西三地的豫湘桂作战,不是把支那军队打得一败涂地,惨不忍睹吗?…… 虽然我部在最近遭受到一定的挫折,可作为一向不肯服输的联队长,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中村摇了摇头,打开抽屉取出一本小册子,随手扔在桌上,暗然道: “粟田君,我当你是最好的朋友,才会这样说的…… 如果你仔细拜读过这本书,恐怕你就会改变想法了。” “噢?” 粟田疑惑地拿起小册子,随之露出尴尬的神色,“联队长,你是知道的,我看不懂中文,而这是支那书。” “那么,我来告诉你吧…… 这是一本中共领袖所写的书,名字叫《论持久战》…… 不瞒你说,在读了这本书之后,我的思想有了巨大的转变…… 在我看来,我们的圣战已经没有希望了。” “什么?” 粟田大惊,脖子上的青筋在急剧地跳动,“联队长,怎么可以这么说呢?……再说了,你怎么能够拜读这样的书呢?” 中村耸了耸肩,坦然道: “粟田,知道支那那句名言吗?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我读这本书,就是为了知彼,从而找到破解敌人的办法。” “那么,您找到了吗?”栗田紧盯着中村问。 “很遗憾,没有!…… 我发现,这就是一种阳谋,就算它把经过和结果都告诉了你,你也无法破解,只能一步一步看着自己走向灭亡。” “啊?……它居然这样厉害?它说了什么?” 中村长叹一声,面容肃穆,语声清冷: “唉……怎么说呢?…… 这本书通过双方全面的对比,提出了要基于广大的人口进行持久作战,积小胜为大胜,以空间换时间…… 通过把战争拉长,广泛地发动老百姓,使皇军陷入支那人民战争的大海,从而导致日本的失败…… 粟田,这本书的作者太可怕了,它的一切结论和推断,都是基于客观事实的基础上,让你想反驳都没有反驳的底气…… 关键是,它不但精准地预测了整个战争的进程,而且对双方在政治、军事、经济以及地域上的变化所进行的分析都一一得到应验…… 要知道,此书可是1938年写的,那个时候,战争才刚刚开始不久。 现在看到此书,回顾这7年来的战争走势,几乎和文章所写的一模一样,简直是让人太吃惊了! 它对这场战争的分析是如此透彻,它不但给出了方向,而且还给出了具体的路线图和应对策略。 我曾在心中反复推演,试用了各种对策,最后无奈地发现,它提出的策略几乎是无解的…… 无论我们怎么做,面临的都是失败!…… 那么,再打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粟田闻听,顿时目瞪口呆。 一直以来,他都对中村敬佩有加,认为中村是个出色的战术家,具有坚韧不拔的性格。 没想到的是,一本小册子居然瓦解了他的意志。 粟田即震惊又惶恐,他已经有点不知所措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全面反攻(一) 1945年5月8日,德国在柏林近郊签署了无条件投降书,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欧洲战场已经彻底宣告胜利。 然而,在亚洲战场,日本却丝毫没有投降的意思,其在声明中称: “日本为求自保自卫与东亚之解放而作战之决心,丝毫未感动摇。德国之投降,不能令日本之作战目标有丝毫之变更。” 由此,日本成为世界反***斗争中最后一个顽抗的敌人。 面对小日本的垂死挣扎,在冀西地面上,两股铁流开始涌动,国共双方相继都发起了反攻。 军分区独立旅和教导大队先后从李家洼拉出,己经拿下了灵庙和马店,郭仲达的抗日救国军也从大王镇出击,收复了韩集。 很快,国共双方都把目光盯上了同一个地方——杨家桥车站。 车站距离临城四十多里,是临城的门户,一旦拿下,就可兵临城下。 落日余晖中,杨家桥车站炊烟袅袅,鸡犬相闻…… 孟占山带着侦察员潜至车站附近,端起望远镜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敌情。 本以为是故地重游,谁知除了远处那堵弹痕累累的外墙以外,一切都己经变得陌生。 外墙外布满了鹿砦和铁丝网,外墙被加高加厚,墙上每隔几十米就修有一座坚固的碉堡,几百个光着膀子的日军正挥汗如雨,将外壕加宽加深。 孟占山是行家,敌人的工事构筑的很有章法,外壕、鹿砦、铁丝网,再加上外墙上密密麻麻的火力点,足以让任何进攻者胆寒。 更让他吃惊的是,日军不仅前沿工事完备,核心工事构筑的也很见水平—— 以车站为中心,沿车站大楼和站台一口气构筑有40多个的连环子母堡,车站大楼顶上也满是火力点。 孟占山的脑子“嗡”的一下,连环子母堡,这是在榆树镇之战中,敌人给他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曾让老二团损失惨重。 现在,敌人又如法炮制。 眼见日军布防如此严密,孟占山脸上阴云密布,他原本想通过上次的下水道渗透进去,可下水道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一连用望远镜扫了好几个来回,居然没有发现任何打点,不由得愁眉紧锁。 “报告……”一名通信员匍匐而至,低声向他报告。 “讲。”孟占山停止观察,扭头望向年轻的通讯员。 “团长,陶司令命令你马上去参加作战会议。” “好,我知道了。” …… 傍晚时分,孟占山策马来到了军分区简易指挥所,一众干部正分坐于两条长长的枣木凳上,一边抽烟一边低声交谈。 前面是李昆、陆参谋和许达,后面是韩山河、鲁大明和孙家湖,陶司令和徐政委则端坐于台前。 为了配合军分区的反攻,冀中军区特把特务团也调了过来,团长就是孙家湖。 学成归来的孟占山现在已是老一团的团长,现下他军容整齐,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弄得久未见面的鲁大明直犯嘀咕: ——娘的,这还是孟占山嘛? 眼见众人到齐,陶司令清了清嗓子: “嗯……同志们!静一静,现在开始开会…… 同志们,苏联红军已经攻克了柏林,德国鬼子已经宣布投降!现下,就只剩下小日本了。 很显然,小日本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同志们,前一阵子咱们牛刀小试,在灵庙和马店取得了不错的战绩。 现在,国际形势变化很快,我们必须加快脚步,一鼓作气拿下临城。而拿下临城的关键,就是攻占杨家桥车站!” 说到这,陶司令停了一下,开始拿起桌上的水杯喝水,众人议论纷纷,语气里都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同盟国军队在战场上摧枯拉朽,抗日战争的胜到己指日可待。 此次军分区集结了四个团,还有二十多支地方武装,众人无不信心满满。 “同志们,我要提醒大家的是,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根据情报,郭仲达已经被委任为新编第五十四师二六三旅上校旅长,新编五十四师少将师长陈兴晟不日就将率大队人马和他汇合,共同出击临城。 同志们,我们必须速战速决,不然就要落于人后!……大家有信心没有?” “有!”众人响亮地回答。 陶司令点了点头,冲李昆挥挥手:“李参谋长,你来宣布作战命令!” 李昆打开文件夹,开始大声宣读: “同志们,此次作战由教导大队和老二团担任主攻,老一团担任预备队,特务团负责打援。 各部之间要紧密配合,协同作战……” 李昆一口气念完了作战命令,陶司令问:“同志们,有什么异议没有?没有的话,我们就讨论具体细节。” “有——” 一个人挺身而起。 “噢?孟占山?……你小子,是不是又想抢主攻?” “不,陶司令,我想说点别的。”孟占山回答的很干脆。 “哦?请讲——” “同志们,杨家桥车站乃是敌人重中之重,现在已由西尾大队接替了原来的青木中队。 西尾大队可是中村联队的精锐,而且还有刘麻子的伪军配合,兵力不少啊! 中村联队的战斗力绝对不容小觑,这帮家伙尤其擅长构筑工事,无论是在土围子还是在榆树镇,都构筑了相当复杂的工事,我们在这两个地方都吃了亏。 这样的对手,强攻很难凑效,只能巧打,出奇制胜……” “哦,怎么个巧打法?”陶司令问。 “抱歉,我还没有想到,但我觉得,如果不能巧打,宁可不打或者缓打!” 徐政委摇了摇头,沉声道: “孟团长,现在不同于以往,小鬼子兵力匮乏,军心涣散,而我军兵强马壮,士气正旺。 我们必须加紧进攻,尽快收复失地…… 现在形势很微妙,我们和国民党之间正在进行着一场无形的竞争,我们一定要抢在前头。” 李昆接过话茬,继续道: “是啊!谁先收复临城,谁就会占据主动。鬼子已将榆树镇的粮弹都运到了临城,那可是很大一块肥肉,我们一定抢先拿到!” 鲁大明霍地站了起来,大声道: “孟团长,我怎么发现,你自打从抗大回来,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以前你深入虎穴,长途奔袭大王镇都不害怕,怎么现在面对一个小小的杨家桥车站,却望关兴叹了?” 韩山河也不理解,他也觉得孟占山过于谨慎了,于是插话道: “老孟……时不我待啊…… 没错,打车站是攻坚,可我们要注意这样一个事实,现在已经不是和鬼子打麻雀战的时候了,我们要发动反攻,就必须学会攻坚,要从过去的游击战术做出一定的转变…… 何况,我们现在已经有了一定的炮兵,几个团加起来有十几门迫击炮,一百多发炮弹,就算把炮弹都打光,拿下车站也值!” 眼见众人都信心满满,孟占山不由长叹一声,“唉,也许是我久疏战阵,己经有点英雄气短了,好吧,我少数服从多数……” 陶司令在台上见了,嘿嘿一笑: “我说,怎么以前的霹雳火变成顺毛驴啦?……当然了,你说的也有一定道理…… 同志们,敌人非常清楚,如果杨家桥失守,临城即失屏障。 所以,他们一定会把杨家桥车站作为防御重点,如此一来,杨家桥一战势必会成为一场艰苦的战斗。 我们一定要做足准备,在敢打必胜的同时,又要多动脑筋,减少伤亡。 无论如何,我们也要把这个铁核桃砸烂!” 言毕,陶司令举起右手,狠狠做了一个下劈动作。 众人纷纷点头,很快,大家就开始讨论具体事宜: “要多准备云梯,从四面八方发起进攻……” “围墙前有深壕,搭云梯并不容易,可以先用炮火把围墙炸出几个口子,也好填埋深壕……” “炮弹应当尽量用来对付碉堡,我们可以多收集门板,利用门板通过深壕……” “我们还可以从深壕里挖地道,直逼车站大楼,用炸药炸毁大楼。” 众人议论纷纷,讨论会一直开到深夜,最后大家都带着昂扬的斗志起身离去…… 孟占山也离开了,虽然有说有笑,但他的心里却是乱的。 对即将到来的战斗生出的隐隐不安在他意识里平添了许多忧虑和担忧…… 他曾与中村联队多次交手,经验就是:这帮家伙极善于凭险固守,虽然如今的情况和以前大不相同了,可谁能保证敌人不会困兽犹斗? 可众人信心满满的样子,却让他生出一种怀疑:我己经离开战场很久了,是不是身上的血性衰减了。 他不知道,他的血性依旧,只不过,两年的学习使他更多了一份冷静和从容。 唉…… 他最后在想: 但愿我只是杞人忧天…… 第一百二十八章全面反攻(二) “叭!” 一颗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总攻杨家桥车站的战斗终于打响了。 1945年6月16日傍晚,在纷飞的小雨中,担任主攻的老二团和教导大队发起排山倒海般的进攻。十几门迫击炮被集中在一起,同时向车站猛轰,一时间炮声隆隆,火光冲天。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泥石飞溅,硝烟弥漫,腾起的巨大火球连壕沟里的积水都映得通红。 车站内一片混乱,凄厉的警报声不绝于耳,一队队日军在火光中跑来跑去,很快,硝烟弥漫的站台上便空无一人。 “冲啊——” 刺鼻的烟呛味中,早已埋伏在前沿的突击队员一跃而起,箭一般冲向外壕。 不料雨势突变,顷刻间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车站外围顿成一片泽国。 眼见进攻环境恶劣,陶司令连忙下令停止攻击,各部撤回。 晚上十点许,大雨终于停歇,总攻再次开始,战斗从一开始便进入了白热化。 雨虽然停下来了,但战场上一片泥泞,这给冲锋的战士带来极大的不便,许多人在冲锋中滑倒,更有人在架设门板时滑入灌满雨水的壕沟。 暗夜中,“哒哒哒”的机枪声不绝于耳,围墙上喷出无数条火舌,冲锋的道路完全淹没在死亡的弹雨里。 按照预定方案,突击队员们抬出了“土坦克”,这是一种冲锋的利器,战士们用湿棉被裹着带有铁皮的方桌抵挡枪弹,一步步逼近外壕,一时间上百个“土坦克”蜂拥而上。 日军的迫击炮、掷弹筒纷纷打来,爆炸声中,“土坦克”或被炸飞,或被炸燃,橘红色的火焰随风乱窜…… 八路军炮兵急忙对日军做压制性射击,剩余的“土坦克”趁机向前,前面的档板被子弹打得“叮当”直响…… 战至深夜,教导大队终于在北面打开了一个缺口,一个连的战t冒着弹雨突了进去。 正在前沿指挥的鲁大明大喜过望,一巴掌拍在警卫员的后背上,疼得警卫员龇牙咧嘴。 “好!真他娘好样的!成了!” 根据以往经验,一旦突破一点,往往就是胜利的开始,鲁大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可还没等他缓过气来,形势已然突变,鬼子的炮兵突然发威,集火轰击缺口,缺口两侧的围墙也射下密集的弹雨,完全斩断了突入部队和后续部队的联系。 几乎在同时,几百个鬼子兵嗷嗷叫着从地堡群里钻出,对突入的八路发起反冲击,外墙上的鬼子也纷纷跳下,突入部队腹背受敌。 鲁大明惊呆了,打了这么多年仗,还是头一次见识到这么狡猾的战术。 他哪里知道,这正是中村的“瓮城”战术—— 故露破绽,诱敌深入,前后夹击,然后一网打尽! 西尾大队完全得到了中村的真传。 然而,西尾大队也失算了。 按理常理,被关进来的部队已然身陷重围,进退失据,斗志必然焕散,可这是最精锐的军分区教导大队,偏偏与你拼死一搏。 这是场硬碰硬的血战,双方都杀红了眼,刺刀相交的铿锵声,子弹射入人体的闷响声,濒死者的惨叫声,血肉相搏的呐喊声响成一片…… 足足有半个小时,惨烈的搏杀方告终止,突进去的一百多人无一生还。 然而,正是由于他们的坚持,减弱了外墙上的火力,攻击部队得以炸塌多处外墙,踩着门板蜂拥而入。 敌人抵挡不住,纷纷向站内溃退,攻击部队衔尾急追,却迎面撞上一堵火墙。 火光中,站台上现出大批三角形或梅花形的集团堡,其明暗子堡有如鱼鳞片片,鳞次栉比,射击孔多如牛毛。 火舌喷薄而出,枪声响如爆豆,攻击部队一片片倒下,血腥味弥漫整个战场。 这是最惊心动魄的几个小时,也是最惨烈,最血腥的几个小时,直到孟占山的老一团增援上来,方才拿下车站最外围的一个地堡群。 孟占山带着警卫员跳入核心地堡,几个身穿土黄色军装的伪军被捆缚在角落里,身上己被愤怒的战士打得遍体鳞伤。 “怎么都是伪军?就这几个毛人也能抵挡我们这么久?”孟占山觉得很奇怪。 几个伪军抬起头来,脸上都是惊惧不定,其中一个佩带军衔的家伙却横眉怒目,用愤愤的目光盯着孟占山。 “娘的!不服?我叫你不服!”一个战士冲上去一脚把那个家伙踹了个大马趴。 “我操!”那个家伙怒吼一声,居然挣爬起来猛地向战士撞去,战士一闪,一拳捣在那家伙脸上,顿时鼻血长流。 “娘的!打死了我们那么多人,还凶?老子崩了你!”战士一拉枪栓,“咔吧”一声推弹上膛。 “来呀!朝这儿打!”那家伙兀自不服,瞪着血红的眼珠子把脑袋往枪口上凑。 旁边一个俘虏吚吚呜呜地哭了,声音抖抖索索: “长官,别杀我们连长,他冤枉啊…… 长官,开始有日本人督战,我们不得不打,后来小日本撤了,还把撤退的坑道也炸了…… 连长说,别打了,都他妈是中国人,作孽啊! 我说,连长,咱们己经打死了那么多人,抓住没个好,打吧。 连长瞅着你们一片片冲上,又一片片倒下,他哭了,他说,都他娘好样的,这倒下的要是日本人该多好啊! 后来连长说别打了,死也不能再做孽了。于是我们就不开枪了,任凭你们往上冲。” 孟占山有印象,打到后来碉堡确实不开枪了,他还以为对方没子弹了。他瞅瞅射孔边,子弹箱还敞着,里面黄澄澄的子弹一排排的,他方知对方所言非虚。 孟占山大步上前,拍了拍军官的肩膀: “小子,我向来不待见俘虏,尤其是为虎作伥的二鬼子,可你不一样,你多少还有点人味,还有点良心…… 小子,作为一个俘虏希望你能配和我的问话,作为回报,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并让你享受一个战俘应有的待遇。” “你就不怕我骗你?”对方横眉冷对。 孟占山微微一笑:“娘的,是真是假我闻得出来!” 那军官忽然心念一动,“长官,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旁边有个伪军大喊:“哎呀!我认出来了,他就是当年攻打杨家桥车站的土匪头子!” 军官恍然大悟,“嗨呀,可不是吗?山东云蒙山的好汉,大当家的赵天霸!……我说,您怎么干上八路啦?” 孟占山哈哈大笑:“他娘的,老子本来就是八路!我姓孟,叫孟占山!” “哎呀,长官,说实话,弟兄们对您可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连我们刘大队长都说,他娘的,这打得什么仗?打了半天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输了。 长官,我叫许老铁,落在您手里我服!” “小子,知道吗?美国大兵都快打到日本本土了,你们还为虎作伥,还不憣然悔悟,争取重新做人?” “长官,我们还有机会嘛?……我们就是想打鬼子,谁要啊?” “谁要?我要!别人不要我老孟要!小子,我看你还有点血性,改造好了是个好兵!” 许老铁很深地看了孟占山一眼:“谢谢您,长官!谢谢您看得起咱!……我说,你们别打了,快撤吧!” “什么?……为什么?”孟占山吃了一惊。 许老铁吐了口血水,嘶哑着声音道: “长官,这个西尾老鬼子可是个杀人狂……西尾大队大部分都是老兵,特别死硬……他们叫嚷着要什么一亿玉碎,和你们同归于尽!” “什么一亿玉碎?”孟占山迫问道。 “哎呀,长官,您不知道?…… 这就是皇军,哦,不……这就是小鬼子的口号! 因为他们有一亿人,这一亿玉碎就指这一亿多国民都要战死!” “奶奶个熊!还困兽犹斗!” “长官,还有呢,您看见了吧,这个地堡群表面上只有一个明堡,实际上连着五六个暗堡,各地堡间用壕沟相连,壕沟挖得很深,最浅处也有一米多深。 这些壕沟又有射击壕、交通壕、阻塞壕之分,所有碉堡群都有壕沟相通,这些壕沟上面盖着铁板,还加盖了土石,可以抗住炮火。 鬼子把火力重点都放在了暗堡,并且很注意侧射和斜射,这些火力一开,分分钟就能打死一大片人! 长官,像这样的堡群可是有二三十个,守不住还可以撤退,撤退时只要炸断交通壕就能阻断追击! 长官,你们打下这一个地堡群就死伤一百来号,要都打下来那得死伤多少人啊?…… 三思啊,长官!” 听完许老铁的话,孟占山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他迅速在地堡群里转了一圈,方明白许老铁所言非虚。 只在一瞬,他就抓起来刚布过来的电话,摇动手柄。 “喂!陶司令嘛?” “是我!”听筒里传来陶司令焦急的声音,“小子,打得怎么样了?” “司令!不能再打了,咱们的伤亡太大了,撤吧!” “胡说!正打到节骨眼上,你小子敢动摇军心?我毙了你!”陶司令大声吼道,声音又狠又凶。 “司令!——” 孟占山大叫一声,声如裂帛: “我们伤亡一百来号,才打下一个地堡群,据俘虏说,像这样的地堡群还有二三十个,敌人的地堡群修得即坚固又巧妙,都打下来那得死多少人? 司令!赔本买卖啊,赔个底掉!咱不能这么干!”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 孟占山急了,“司令,司令!你不相信别人,还不信我吗?……这么多年了,我老孟的判断能力您还不知道吗?千万不能再打下去了!” 电话那头传来沉重的呼吸声,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一声断喝: “好,不打了,撤!快撤!注意交替掩护!” “是!司令!” 第二百二十九章全面反攻(三) “撤退!带上俘虏,要快!” 孟占山大声发布着命令,同时撑身而起,欲跳出地堡。 “长官!等等!”许老铁突然大声叫喊。 “怎么,有事?” “长官!能不能把我留下?……我想戴罪立功,劝说我大哥弃暗投明。”许老铁注视着孟占山,犹豫地说。 地堡里的人顿时惊呆了,这家伙刚成了俘虏,就提如此要求,简直有些异想天开。 谁知孟占山略作思考,就微微颔首:“好吧,就按你说的办!……这样,索性把你们几个都留了,你也好有个帮手!” 许老铁大感意外,咽了口唾液,艰难地道:“长官!您……您就这么信任我?” 孟占山放声大笑:“哈哈,小子!我看对眼的人,愿意赌他一把。赌赢了,你们几个我立马收下,赌输了,算我眼瞎!” 许老铁满脸胀红,颤声道:“长官……您不会输的!……您等着……” 孟占山点点头,大声喊道:“来人,给他们松绑!武器也留下!” …… “万岁!万岁!” 眼见八路军撤围而去,地堡里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声,日军纷纷钻出地堡,有的在地堡周围手舞足蹈,有的窜上地堡疯狂鸣枪庆祝。 “吱呀”一声,车站大楼顶上的铁盖子掀开了,一个矮胖的家伙从铁盖子下面爬上楼顶。 此人仁丹胡子,金鱼眼,满脸的横肉,打眼一看,活像一头野兽。 正在庆祝的日军赶忙围了上来,打头的麻生小队长“啪”地一个立正敬礼,得意地汇报道: “报告队长阁下,支那军死伤惨重,己经狼狈逃窜!” 西尾点点头,往四下里望去,但见车站内外到处都冒着浓烟,四下里到处都是烟熏火燎的痕迹,宽大的外墙多处被炸塌,墙内外散乱地躺着身穿黄色、灰色衣服的尸体,子弹壳散落一地。 西尾扫视了一圈,不由仰天大笑: “哈哈,中村那个家伙打仗不怎么样,设计的工事倒是一流! 现在看来,这些工事就是巨大的绞肉机,而车站就是血肉磨坊!我们不怕支那军队来,而是怕他们不来…… 哼哼,如此巧妙的工事,再加上我们英勇善战的士兵,支那军队就像待宰的羔羊,来多少,我们就屠宰多少…… 大日本帝国万岁!…… 胜利属于大日本帝国!” 这家伙说到兴奋处,居然忘情地呼喊起来。 周围的士兵在西尾煽动性的演说下,一个个像被打了鸡血,纷纷举手高声呐喊: “大日本帝国万岁!” “胜利属于大日本帝国!” 一时间,日军士气大振…… 然而,就在这时—— “日!”的一声,头顶上传来空气撕裂的声音。 一发炮弹划破天空,呼啸而来。 “轰!” 炮弹在楼底下炸开,腾起大片的烟团。 “八嘎,哪里打炮?难道敌人去而复返?”西尾满脸横肉紧绷,嗔目问道。 “这不可能!长官,敌人已经被我们打得落花流水,哪里还敢再来!”麻生小队长信誓旦旦。 可是,又一发炮弹打来,正落在楼顶,溅起的碎砖烂瓦雨点般地飞溅,浓烟中,西尾声嘶力竭地大喊: “巴嘎,大口径火炮!快隐蔽!——” 炮弹的飞行声已经连成一片,一团团炸烟在站内腾起,正在庆祝的鬼子瞬间被淹没在浓烟烈火里…… 西尾急忙跳进楼顶的工事内,抽出望远镜朝远处望去—— 远处的旷野上,突然淌起大片的烟尘,透过烟尘的缝隙,能看到一队队士兵正组成黄色波浪滚滚而来。 队伍的最前面,居然是四辆黑黝黝的坦克! 这些钢铁怪物喷着浓浓的黑烟,开足马力冲杀过来,炮口处火光闪闪…… 西尾大惊,他呆呆地注视着坦克,眼里满满的唯以置信。 ——八嘎,那可是英制vickers坦克,六吨半重,乘员2人,装有47mm炮一门和7.92mm机枪一挺,妥妥的大杀器。 ——这是哪支支那军队?居然有这种大杀器。 ——巴嘎,没想到一场恶战刚刚结束,另一场恶战就近在眼前…… 来者正是国军新编第五十四师。 眼下,师长陈兴晟正站在一处制高点俯瞰整个战场,这家伙志得意满,神采飞扬…… 他没有办法不高兴…… 他的新编师刚刚收编了郭仲达的抗日救国军,一个师的兵力竟然达到四个旅,再加上师直属部队,己然达到一万多人,快赶上一个军了。 眼下,他不但有炮兵营,还有新组建的坦克部队,而守敌只有一个大队,还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这样的富余仗,陈兴晟志在必得。 1945年6月17日凌晨6时许,随着“隆隆”的炮声,车站内激起大片的炸烟,四辆坦克一马当先,后面是一群群的步兵。 外墙已在昨夜的战斗中被多处炸塌,形成几个巨大的缺口,西尾大队还没来得及修补。 国军的炮火猛烈,威力巨大,把车站大楼炸得千疮百孔,大楼已然梁倒柱塌,毁坏的不成样子。 天时地利人和,一切都朝着有利国军的方向发展。 一丝难掩的笑意自陈兴晟脸上浮现…… 看来自己出师首战就要大功告成,哈哈,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战况会急转直下。 战端方启,日军在外墙上顽强抵抗,一边射击一边用沙袋填堵缺口。 令日军印象深刻的是,国军的炮火居然超过了己方,不但口径大,而且为数众多,足足有二十余门。 炮声隆隆,砖石飞溅,外墙上的日军却不能躲藏,因为对方的步兵随着炮火就上来了。 外墙炸了又补,补了又炸,已然多处倒塌,那些被埋的日军刚从瓦砾中爬出来,就看到由国军士兵组成的黄色波浪已然汹涌而来…… 凌晨7时许,国军已然攻占外墙,但四辆坦克却被壕沟挡住,只能在壕沟前停下,朝车站内开炮轰击。 国军的先头部队从多个缺口一拥而入,一边射击一边冲锋,已经能够看见千疮百孔的车站大楼了。 然而,就在此时,战况急转直下—— 猛然间,四周的火力点喷出无数道火舌,几十个设计巧妙的暗堡从四面八方射来密集的弹雨,人群一片片倒下…… 已然千疮百孔的车站大楼也复活了,机枪、步枪自废墟里爆豆般响起,子弹“嗖,嗖”乱飞,形成一道道密集的火墙…… 陈兴晟感觉后背上的冷汗正慢慢渗出,他靠在掩蔽部的支撑木上,喃喃自语道:“天!怎么会有这么多暗堡?……” 一旁的副官放下望远镜,悄声道:“师座,情况不妙啊……” 情况确实不妙,意外接踵而来…… 新编第五十四师刚扩编不久,一下子接收了大量武器装备,一时之间却没有真正掌握步、炮、坦之间的协同作战,进攻时显得十分蹩脚。 坦克被壕沟阻挡之后,工兵立刻开始架桥,谁知桥梁中看不中用,二辆坦克过桥时居然翻进壕沟,半天也拖不出来。 部队成立后一直处于守势,从没打过攻坚战,因此在攻打车站时经验明显不足,部队从四面八方同时进攻,缺少真正的主攻方向,使日军能够从容应付。 更要命的是,被当成宝贝的炮兵也不熟练,战前没有图纸作业,战时缺乏规划和指导,在射击诸元都没明确的情况下,居然就仓促炮击。 炮击目标和步兵冲击方向大多不一致,有的方向上还出现了炮弹误伤的情况,白白增加了步兵伤亡。 更要命的是,西尾大队乃是中村联队的精锐,连番恶战后依旧打得十分顽强,眼见国军进攻不分主次,这帮家伙就更嚣张了,派出早已待命的阻击手四处出去,攻击部队完全被压制在路基上,只要稍一露头,就会被日军的狙击手打倒。 战斗打了一个上午,站台附近躺满了国军尸体,最先参加攻击的两个主力团都因伤亡过半而失去了攻击力。 陈兴晟大怒,派上郭仲达旅,同时加强了炮火轰击。 郭旅在督战队的督战下冒死冲二小,每攻占一个碉堡,都要经过反复拼杀。 这种强攻让郭部付出惨重的代价,营连级军官伤亡了好几个人,先头营的军官打得只剩下一个连长。 天又阴了,又是阴雨连绵,到了晌午,战况依然胶着。 伤亡越来越大,车站内血流成河,郭仲达目眦俱裂,他觉得再打下去只会徒增伤亡,于是请求撤退。 接到电话的陈兴晟如遭雷击,他闭上双目,默然无语。 一旁的参谋长沮丧地把计算尺扔在地图上,无力地道:“师座,撤吧,这里离临城不到四十公里,万一临城的日军赶来支援,咱们就危险啦。” “是啊,师座,如果继续强攻,就算拿下车站,部队也会被打残。部队可是咱们的立身之本吶,师座!”副官也满头大汗地劝说。 陈兴晟的额头瞬间浮起几道蚯蚓状的青筋,他咬了咬牙,终于喉咙发干地道: “撤!快撤!” …… 第二百三十章全面反攻(四) 野外的大道上,国军如同蚂蚁一般背着枪精疲力竭的向前挪动着,惨败后的郭仲达部,残存的数千人马垂头丧气地向韩集败退。 大战后的郭仲达多处负伤,军装破烂,浑身血污,正满脸木然地躺在一副担架上休息。 刚从激战里脱身的士兵们,一个个步履蹒跚,满脸焦黑,他们相互挽扶着从担架前沉闷走过。 郭仲达无限感伤,两眼发酸…… 突然间,远处传来战马的嘶鸣声,郭仲达扭头一看,不禁愣住了,连旁边的陆振海也颇觉奇怪—— 数百米开外的一个大土丘上,几匹战马正狂奔而下,卷起阵阵黄尘…… 几个卫兵下意识地拉动枪栓,推弹上膛。 “慢——” 陆振海眼尖,一把拦住众人,“旅座!……旅座!……那是八路的孟团长,孟团长来啦!” “哦?”郭仲达连忙下令:“混蛋!快把枪收起来!参谋长,快列队迎接,列队迎接!” 孟占山一行牵着战马随陆振海来到担架前,向郭仲达肃然敬礼。 “我就不下来了,浑身没劲。”郭仲达在担架上挣扎着回礼。 “你也是累狠了,千万别下来!”孟占山搬来一块石头,就近坐下,“我在山坡上观战,远远见你来了,就下来了。” 郭仲达长叹一声:“唉,大哥,让你见笑了,打得这么惨…… 说实话,这一仗我受的打击太大了,从来没这么丢人过,我他娘的都想一枪崩了自己。” “别……兄弟……在我的印象里,你可是一条好汉…… 失败算啥?不是有那么句话吗?失败是成功他妈妈……” 孟占山笑着安慰道。 郭仲达点了点头,又艰难地摇了摇头,“唉,这还不算啥?简直太惨了……一个师打他娘一个大队,一万多打一千多,打了一个白天,才攻占了两个地堡群,伤亡1000多人…… 再说了,这还是借了你们的东风,居然打成这样,真是太让人痛心了。” “攻坚嘛,伤亡免不了……”孟占山柔声安慰道,“我们也比你们好不了多少,损失了300多人,才拿下一个地堡群…… 看来,无论是国军还是八路军,攻坚都非所长。” 郭仲达惨然一笑:“唉……要是只输在攻坚上,也就罢了!关键是我们着了小鬼子的道,让人家耍的团团转……实在是无地自容啊……” “什么?……什么意思?”孟占山大惑不解。 “唉——” 郭仲达长叹一声,脸色骤变: “他奶奶的,今天临近晌午,眼见敌人火力减弱,陈师长派上预备队做最后一搏…… 剩下的两辆坦克终于开过了深壕,朝车站大楼猛烈轰击。 谁知轰击了一阵子之后,向来骄横的小鬼子居然从车站大楼里打出了白旗,还叽哩哇啦的从楼上扔下枪来…… 陈师长大喜,连忙命令两辆坦克开道,大队步兵跟进前往缴械…… 谁知队伍刚刚接近大楼,七八百鬼子就嚎叫着从四周的地堡里钻出来,端着刺刀和我们搅作一团。 弟兄们猝不及防,很快就陷入了白刃战,有的弟兄连刺刀都来不及上。 娘的,原来小鬼子在玩假投降的把戏,目的是骗我们近身打白刃战。 鬼子向来擅长拼刺,这帮鬼子又都是老油子,不一会儿,我们就大败而归,不但死伤了数百兄弟,连带两辆坦克也被炸了。 唉,我们都败出去多远,还能看见两辆坦克在哔哔叭叭地燃烧,那叫一个惨…… 娘的,丢死人了,丢人丢到家了,我都气得直揪自己的头发……” “哦?这倒怪了……”孟占山听得一愣,呐呐自语道,“一向骄横的小鬼子居然会使用这么下三滥的把戏,真是世风日下…… 娘的,这不符合他们的尿性啊,这要是换了我,一样也会上当。” “大哥,你就别安慰我了……你比猴还精,哪里会上当?”郭仲达窘迫地道,脸上带着无比的羞愧。 一旁忽然走来一名佩戴上校军衔的军官,此人双脚一并,砰地行礼道:“郭旅长,请问这是——” 郭仲达正欲开口,孟占山迅速站起来回礼,“你好,我是八路军老一团团长孟占山。” 军官一愣,旋即质问道:“八路军老一团团长?请问,来此有何贵干?” 郭仲达脸上一黑,不悦地道:“何副官,这可是我的老朋友,我们曾并肩作战,八路军又是友军,我们一起聊会儿天怎么了?” 何副官左右看看,为难地道:“旅座,您又不是不知道……陈师长三令五申,要与八路军保持距离……难道您忘了?” 郭仲达冷笑两声,突然目光如炬,“狗屁!什么他娘的保持距离?抗战还没结束,就对友军胡乱猜忌?……我说,把这份心思用在战场上,也不至于有今日之败——” 副官的脸都白了:“旅座,鄙人可是为你好啊,三思,三思啊……” 郭仲达嗔目厉吼:“三思个屁!滚——” 副官面如土色,狼狈而去…… 孟占山赶忙相劝,郭仲达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手指副官的背影苦笑道: “大哥!都看到了吧,这就是陈兴晟给我新派的副官…… 他娘的,抗战还没有结束,就相互提防上了,真叫人寒心。” 孟占山摇摇头,默默无语。 …… 军分区临时指挥所内,陶司令怒气冲天。 在凌晨结束的战斗当中,己方精心准备却力战折戟,死伤惨重。 部队刚刚撤回来,他就接到情报,国军新编第五十四师居然随后就赶到了,紧接着就发起了进攻。 “娘的,来得还真快……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他听着外面隆隆的炮声,无奈又苦闷地道: “唉,打了一夜都没拿下杨家桥车站,现在可好,让国军捡了现成便宜!……他奶奶的,要是人家拿下了,咱的脸该往哪搁?……” 李参谋长小心翼翼地安慰道:“司令,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国军打得很不顺利,进展很慢……” “这是最新情况吗?” “是的,四十分钟前史科长刚派人送来的消息,史科长还说,国军有要撤退的迹象。” “告诉史科长,必须半小时汇报一次,我们必须掌握最新情况!” “是!”李昆大声回应。 “老陶,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徐政委紧盯着陶司令问。 陶司令用毫不掩饰的眼神看了徐政委一眼,大声道:“哼!国军要是打不下来,我们接着打,我就不信小鬼子经得起轮番冲击。” “不行啊,司令,部队现在非常疲惫,士气也低,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咱们八路军又不是小妈妈养的,鬼子比咱们还疲惫,就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咡嘿嘿——” 指挥所外忽然传来战马的嘶鸣声,顿时打断了几人的谈话。 “好像是侦查员回来了,还不止一个?”几人对视了一眼,同时拔腿向外走去。 指挥所外的土道上,几匹战马翻着四蹄如飞跑来,当前一匹大黑马大概是累了,突然口吐白沫,打着响鼻在原地乱蹦,坐在马上的孟占山急忙勒住马头,甩蹬下马,一溜小跑向指挥所跑来。 陶司令望见,立马迎了上去:“小子,你怎么来了?” “司令……敌人要跑……马上派部队迂回到土落村一带……截断敌人的退路。” “呦吼?” 陶司令上下打量着孟占山,“你小子……一上来就发号施令,还说敌人要跑,有什么证据?……敌人气势正旺,怎么会跑?” 一旁的徐政委也插话道:“是啊,侦查科的情报说,国军有溃退迹象,鬼子干嘛要跑?” “是这……我刚遇到国军的郭旅长,听他说起鬼子假投降的事,鬼子诱他们近身,结果冲出来搞白刃战! 以鬼子的尿性,居然肯拉下脸来搞假投降,我开始还没想明白,现在我想明白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鬼子弹尽粮绝,不得已而为之。” 陆参谋质疑道:“怎么会?鬼子重兵布防车站,车站又是物资集散地,怎么会打了一天就弹尽粮绝?” 陆参谋的话音刚落,徐政委又接着道:“是啊?国军的话你怎么能信呢?谁知道他们安的什么心?” 李昆意味深长地看了孟占山一眼,嗔怪道:“孟团长,你才回来不久,怎么又和那个郭仲达搞到一块去了?” “哎呀,司令,来不及了!我只问你,你是相信我还是相信他们?”孟占山突然问道。 “……”陶司令。 “司令,有时真理就掌握在少数人手里,我的第六感觉很准,鬼子一准弹尽粮绝,支持不下去了,很快就会往临城撒!” “……”陶司令。 “司令,要是鬼子跑了,会白白增加我们攻打临城的难度,快下决心吧司令!”孟占山有点急了。 “……”陶司令。 “司令!兵贵神速!这伙鬼子可是中村联队的精锐,现在缺枪少弹,还要逃跑,正是打伏击消灭他们的最佳时候!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我不愿擅自行事,所以飞马前来请示,这都已经耽误不少时间了…… 司令,没时间犹豫了,快下命令吧!要是敌人不走土落村,我提头来见!”孟占山大声请示道。 陶司令大窘,一张虎脸胀得通红,这小子一上来就如此相逼,简直让自己下不来台。 不过,陶司令心里明白,这小子自抗大回来以后,整个人都收敛了许多,今日之事,要不是十万火急,他断不会如此。 想到这儿,陶司令用力地凝视着孟占山,突然间放声大笑: “好!小子!就听你一回!命令老一团立即出发,跑步抢占土落村,各团随后包抄,不许放过一个敌人。” “是!立即出发!不放过一个敌人。” 这家伙刚刚说完,转身就走,“嗖”的一声飞身上马,双腿一夹,那马己“滴溜溜”一声,转眼间就奔出数丈之外。 “陶司令,这……” 李昆刚想说什么,就见孟占山已然远去,不由得愣住了。 徐政委忍不住笑道:“这个家伙,这是不给陶司令反悔的机会啊。” 陆参谋也瞠目结舌,过了好一会才担心似的左右看看,忐忑地问道:“陶司令,你怎么不信大伙的,就听孟占山的?” “这次信了你们,就放虎归山了!” 李昆不服:“凭啥?为啥?” 陶司令哈哈大笑,神秘地说了一句:“哈哈……第六感觉……”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众人哪里知道,此时的陶司令已是感慨万千。 曾经那个被他看起来狂得“没了边”的野马,在抗大跑了一圈,居然像被驯服了一般,都快成顺毛驴了。 这样的孟占山,实在是让陶司令无语,他甚至怀疑一连串的挫折已让孟占山失了往日的锐气。 可是现在,那个熟悉的,嚣张的,看得准,打得狠的小子似乎又回来了。 “要是敌人不走土落村,我提头来见!” 这是何等的气魄。 陶司令就喜欢这样的铁血军人。 看来,这小子没变,虽然表面上钝化了,骨子里还是那柄嗜血的利剑! 就为这,陶司令愿意听孟占山一回,放手一搏! …… 全面反攻 “长官,尖兵用旗语报告,说土落村太平无事!让我们立即跟进。” 一个士官用望远镜捕捉到土落村口的旗语信号,连忙奔到西尾面前大声报告。 西尾举起望远镜,看见了打旗语的尖兵,又看了看寂静的村庄,“嗯”了一声,随即命令道: “立即前进,快速通过士落村。”随后率领部队迅速向村子跑去。 天色阴暗,还下着小雨,乡野间蛙鸣虫吟,枝叶轻曳,远处的土落村笼罩在一片薄薄的雾气里。 西尾的牙又开始隐隐作痛,这个问题自从几年前的冬季扫荡中,他的脸颊被八路的子弹打穿以后就一直困扰着他,几年了,疼痛从未根除过,现在心情差,火气旺,自然就愈发厉害了。 他没有办法不生气。 本来形势一片大好,车站防守固若金汤,前来围攻的敌军被打得落花流水。 可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设在车站大楼地下室的军火库居然遭到了水淹,成箱的弹药均遭水泡而失去了效力。 面对一片泽国的地下室已经无法查明原因了,他的参谋推断,为了防止敌人钻入,部队把外墙附近的下水管道全部堵死了,偏偏老天连降大雨,下水道积水严重,终于使地下室的下水管道发生爆裂——这他能怨谁? 晌午时分,在利用诈降计打退国军后,西尾召集部属商讨对策,最后决定趁着还有少量弹药立即撤退。 他认为敌人绝对想不到,他会携得胜之师迅速跑路。于是他留下少量日军和一个中队的伪军继续坚守车站,其余人马立即撤往临城。 按照他的估计,等敌人吃掉了留守部队,大队人马应该早到临城了。 眼下部队奔行迅速,大部队已然跑出土落村。 “呯呯呯!哒哒哒!轰轰——” 背后突然传来激烈的枪炮声。西尾一怔,肯定是后卫部队遭遇袭击了。 他的队伍分为三股,尖兵部队、主力部队和后卫部队,三者之间保持了将近一里地的距离, 旗语兵迅速跑来报告:“报告大队长,武田中队发出信号,他们遭遇袭击,好像是支那的八路军,他们正在苦战,请求增援。” 原本寂静的土落村,现下已经打成一片,村子最外面的几座土胚房已经熊熊燃烧起来,火焰映红了天空。 西尾几步攀上附近的一个小土坡,他很快就看明白了,一支八路军已迂回到土落村两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杀出,将他的队伍截成两段。。 西尾强作镇定:“不要慌,立即掉头,增援小笠原中队!”他一边命令着,一边拔出战刀向后一挥。 听到他的命令,身边的麻生小队长大声劝阻道:“不可!队长,我们的士兵已经平均不到五发子弹,根本没有力量去救援武田君!” “八嘎!我们还有带血的刺刀,给我冲!” 可他话音刚落,一连串子弹就如马蜂般迎头蛰来,“当”的一声,西尾的钢盔被打飞,手臂也同时一麻,低头望去,手臂上已赫然多出一道猩红的血槽。 感受到来自胳膊上的疼痛,西尾恨声骂道:“八嘎,支那猪居然猜到了我们的意图,这群猪!给我冲!救回武田中队!” 日军被迫回援,八路军越聚越多,眼见不断涌来的八路军战士,西尾仍在勉强指挥,但在对方密集的火力下,四周倒下的日军越来越多,身边的麻生终于惊恐地大喊: “大队长,八路军正从两翼向我们包抄,再不撤退,我们将全军覆没!” 眼见迅速包抄而来的八路军部队,西尾大惊失色,他终于正视了眼前的现实,恨恨地下令道: “快撤!八嘎,机枪和迫击炮必须带走!绝不能留给支那人……” 听到命令,众日军如蒙大赦,立即收拾起机枪和迫击炮,忙不迭地溃退而去。 日军主力的溃退,让原本激烈的交火声立即变得稀疏起来,失去支援的武田中队,已然身陷重围。 武田困兽犹斗,指挥残部退入村东的一所大宅院。 嘹亮的冲锋号声响起,八路军一面对西尾主力紧追不舍,另一面分兵包围了大宅院。 这是土落村大地主许旺财的家,是两进两出的大跨院,建在村东的一处高地上,四周修有院墙,内有三间大瓦房。 武田率领残部撤入宅院之后,立刻在瓦房上架起机枪,其余人分散布置。他发现自己仅剩六十多了,一半皇协军一半日军,而且大半都带伤。 眼下,除了机枪手,其余人弹药都所剩无几,看着一个个浑身是血满脸泥土的士兵,武田明白,突围己经很困难了。 八路军敌工部的庞干事开始用两种语言喊话: “小鬼子们,你们已经山穷水尽,放下武器,八路军优待俘虏!” “伪军弟兄们,你们都是中国人,犯不着给鬼子陪葬,放下武器,回头是岸!” 院子里响起武田爆怒的吼声,庞干事连忙同声翻译:“八嘎,堂堂大日本皇军,宁死不降!你们来打呀?皇军会让你们血流成河!” 孟占山勃然大怒,向左右望望,“炮兵呢?给老子拉上来!告诉这帮孙子,再不投降老子就要开炮了!” 庞干事大声发布最后通牒:“都听着,再不投降我们就开炮了!” 宅院里忽然传来一阵哭声,孟占山的威胁显然激怒了围墙内的武因大队长,他狂喊乱叫起来。 “孟团长,狗日的说,许旺财一家老小二十余口都在里面,有种就开炮……”庞干事连忙汇报道。 炮兵已经把一门九二式麻利地组装起来,炮口对准了大院,只等孟占山一声令下。 孟占山面部的肌肉在剧烈的颤抖,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但他举在半空中的手却始终没有落下。 全副武装的鲁大明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激动地道: “老孟,你还等什么?这个许旺财声名狼藉,为富不仁,还是维持会长,所作所为迎风臭出十里…… 咱们犯不着为他磨蹭,听我的,炮兵,准备开炮——” “慢!——” 孟占山突然大喝一声,“大明,等等!……许旺财虽然可恶,可他的家人罪不至死,咱不能滥杀无辜!” 大院里面明显是听到了,里面传来许旺财声泪俱下的哭声:“谢谢!谢谢八路大爷……” 声音很快被一阵叽哩哇啦声打断,随即是一阵拳打脚踢和许旺财的哀嚎声。 鲁大明大急,他双目暴睁,声音迫切地说: “老孟,你是怎么了?你以前为了战士的性命下令抢鸡和煤油都不怕,现在为了个汉奸,值吗?” “值!他再坏,也轮不到他的家人倍葬!” “我的娘碍……”鲁大明突然颤生生地叫道,“老孟,这就是几炮的事,如果强攻,得死多少人?再说了,咱得迅速解决战斗,去追赶大部队,在这儿跟他耗啥?” “不行!咱不能开炮,鬼子没有多少子弹了,咱可以强攻试试!” “好!试试就试试!让我的教导大队上,老子得找这帮鬼子报车站之仇!” 鲁大明一挥手,一个连的部队迅速呈扇形包了上去。 鬼子很狡猾,他们把阻击手都安排在了屋顶上,敌人居高临下,对周边态势一览无余,而进攻部队冲近外墙下却看不到守军了。 攻击部队只能搭人墙往外墙上爬,但只要一露头,就会被日军的狙击手打倒。 布置在各处的掩护机枪急了,纷纷的向小鬼子招呼,瓦房上被打得碎渣横飞。鬼子的阻击手却很狡猾,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始终难以完全压制。 一部分战士想从正门突破,可大门甚窄,他们单薄的身躯很快就被子弹噗噗穿透,一蓬血雾还没散去,另一团血雾又腾了起来。 不一会儿,就倒下十来个战士,敌人的火力也渐渐稀疏…… 第二百三十二章全面反攻(六) 高墙上突然伸出一根长长的树枝,上面挑一条白手绢在不住晃动。 枪声嘎然而止,大院内外突然寂静下来,里边传来翻译嘶哑的呐喊声: “喂!……外面的八路听着!皇军说了,让你们立即停止进攻!……把武器和子弹统统扔到院子里来,然后撤出村子! 否则,从现在起,皇军每过一分钟就杀一个许家人,皇军说到做到!……” 外面的人都气炸了肺,每一双眼睛都怔窒地注视着晃动的白手帕,似乎要喷出火来。 …… 蓦地,房顶上冒出五六个人影,众人看得分明—— 那是几个小鬼子押着一大一小两个许家人站了起来。 一个浑身血污的鬼子大尉手持战刀架在一个毛头小伙的脖子上,另两个鬼子手持刺刀顶在一个方面大耳的中年人背后。 大尉声嘶力竭地嚎叫了一番,旁边的翻译大声翻译道: “武田队长说了,现在开始倒计时,一分钟以后先杀许家的儿子,再杀许旺财。 现在倒计时……60……59……58……57……56……” 鲁大明暴跳如雷,猛地啐了一口: “呸!做你娘的春秋大梦!狗日的,如果你们投降,我们可以给你们战俘待遇,如不投降,我们继续冲锋!…… 娘的,老子知道你们子弹不多了,我们一千多人对你们一百多人,拿命填也得把你们干挺! 从现在起,老子也给你们一分钟,你们赶紧考虑!……” “碍呦——” 鲁大明的话音刚落,房顶上就传来一声惨叫,打眼望去,武田的战刀已在毛头小伙的脖子上划了一刀,顿时血流如注。 “疼死我啦!爹呀,救命呐!”毛头小伙大声惨叫。 旁边的许旺财大惊失色,连忙跪下磕头: “太君!太君!……饶了我儿吧,我一向忠心为皇军办事,功劳大大的啊—— 太君!求您了,饶了我儿子吧!” “哇呀呀……” 武田狞笑着转动战刀,嘴里嚎叫道:“八路!退后!……不退嘀,死啦死啦嘀……” “啊——” 毛头小伙的惨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鲁大明恨得额头上的青筋直爆,他厉声怒叱道:“狗日的!给我开炮!把狗日的轰死!” “慢——” 孟占山大声喝止。 鲁大明瞪了孟占山一眼,急得直跺脚,“老孟,孟疯子……你是怎么了?你他娘那股疯劲哪去了?” “大明!你冷静点,咱不能滥杀无辜!” “去你娘的!你吃斋念佛了,老子没有!我不能拿战士们的性命开玩笑!”鲁大明嘶声吼道。 “大明,你敢——” 正蓄势待发的战士们全都惊呆了,他们一个个茫然地看着两个神仙打架,任谁也不敢擅动一步。 就在这种沉重而又窒息的压力之下,事情突然有了急剧的变化—— 一直跪拜于地的许旺财,突然跃身而起,他仿佛无视于身后足以致命的刺刀,像发了疯一样,飞身扑向武田! 丈多远的距离眨眼就到,正搅动战刀的武田顿时一惊,大声咆哮道:“八嘎!你——” “杀——鬼——子——” 嗔目欲裂的许旺财爆喝一声,神色狞厉,眼中似在喷火,武田的战刀“噗”的一声捅进他的肚子,他却借着一冲之力,猛地抱住武田,在热血喷涌中从屋顶一跃而下! “噗通!” “噗通!” 两声巨响。 武田的咆哮声嘎然而止,那声“杀鬼子——”却在院子里久久回荡…… 如五雷轰顶一般,众人都呆住了。 “呯呯呯!啪啪啪!” 只在须臾,院子里便传来爆豆般的枪声,兼带撕心裂肺的呐喊声。 坏了,鬼子一定在杀人报复! “杀鬼子——” 孟占山赤目厉叱,喊声方自齿缝里蹦出,所有人己经一跃而起,喊着相同的字眼疾风般向大院卷去。 让众人惊讶的是,当他们完全暴露在大院外时,居然没有子弹射来!甚至当他们蜂拥而上,奋力撞开已经堵上的大门时,依然没有子弹射出…… 急速飞奔的孟占山脑子飞快地闪过一丝疑问: ——怎么回事?难道敌人有阴谋? 可当他奋力冲进院子时,瞬间就泪目了…… 院子里的日伪军和许家人已然倒下一大片,眼前的景象简直惨烈无比。 几个残余的鬼子和伪军正在摇摇晃晃地对刺,他们浑身浴血,均已是强弩之末…… 鬼子虽然悍勇,动作却明显缓慢,这些鬼子均被三三两两的许家人抱住双腿,根本难以挪动,而抱住双腿的许家人或老或小,或男或女,有的己经奄奄一息,有的已然毙命…… 另有二十来个鬼子和伪军以各种姿势倒毙于屋檐之下,应该是从房顶滚落,他们都是胸部中弹,显然是近距离对射,避无可避。 一众战士蜂拥而上,把幸存的几个鬼子扎成了马蜂窝,几个幸存的伪军和许家人浑身散了架似的瘫倒在地,身上一片殷红。 武田是在墙根处被找到的,他至死仍被许旺财紧紧地抱着,许旺财怒目圆睁,脸色乌青,腹中依然插着那把战刀,全身都叫血给浸透了…… 唯一让孟占山感到安慰的是,幸存的几个伪军中有一个是许老铁,他的右手已经齐肘而断,血肉模糊的断肘处所溅洒的鲜血染沾得他的军装一片血红。 许老铁面色苍白,五官扭曲,喘息粗浊有如在喉咙管里拉动着风箱,面前那把步枪上的刺刀已然卷了刃。 他被两个战士扶起,眼含热泪,表情激动,沙哑着嗓子对走过来的孟占山艰难地吐出一句,“孟长官……” 孟占山顿时泪如泉汹,哽咽着道:“老铁,好样的……” “这……还得……谢谢那位许财主……我和弟兄们……几次劝说队长……可他总是犹豫…… 若不是许财主……舍死一搏……唤醒了他的血性……他怕是……不会带我们反水的……” 孟占山俯视着许老铁的面容,低沉地道: “是……兄弟……这个许财主虽然声名狼藉……但终其一生,到底也做了一件好事…… 他为了救儿子甘愿以命相搏,这证明在他的人性深处,尚有一丝未泯的亲情……就像你,还有一个中国人起码的良心。” “谢谢,长官……真的谢谢……我终于堂堂正正地做了一回中国人。” 许老铁说着,声音突然减弱,鲜血一汩汩地从他嘴巴里流淌出来,孟占山急了,连忙用手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许老铁,许老铁!……你挺住……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倾刻间,许老铁的胸前已经被大片的鲜血染红,他虚弱地躺在孟占山的怀里,却用略带自豪的目光望着孟占山,喃喃地道: “长官……我告诉你一件事情…… 今天上午……趁外面……打得热闹……我从通风口……翻入地下室……凿穿了……下水道……把鬼子的弹药……全淹了…… 哈哈……这件事……我做的……滴水不漏……” “好,太好了!太棒了!许老铁,你立了大功了!……卫生员,卫生员,你死哪儿去了?快过来!” 孟占山一边扯直脖子大喊,一边用力摇晃着怀里的许老铁,许老铁最后吐出几个血泡,头一歪,双目无神地倒在孟占山怀里…… 第二百三十三章全面反攻(七) 杨家桥车站终于被拿下来了,攻击部队只用了半个小时就消灭了留守的敌军,把红旗插上了车站大楼。 美中不足的是,逃跑的西尾大队只被揪住了个尾巴,由于敌人撤退的极快,临城的鬼子又出来接应,西尾大队跑掉了七七八八,而这无疑会给攻打临城带来麻烦。 战争总是不确定的王国,而真理往往就掌握在少数人手里。此战过后,孟占山再次因为出色的判断能力而惊艳了众人,可他本人却因为没抓住西尾的主力而耿耿于怀。 从判断出敌情,到飞马请示,一来一回足足耽误了四十分钟,白白错过了截住西尾大队的最佳时问,从而让弹尽粮绝的西尾主力逃回了临城。 战场形势变化多端,战机稍纵即逝,而他看到了战机却没有抓住,白白让敌人从身边溜走…… 他想起赵教员说过的话:“同志们,打没有命令的仗,实在是一种罕见的情况,它需要为将者看得准,打得狠,还要为将者本着对党和人民高度负责的态度,不耍个人主义,服务于全局…… 尤其是需要为将者具备一流的胆魄、超强的智慧和巨大的担当……” 是啊,自己的担当哪里去了,从什么时候起,“从命者获安,违命者悉祸”成了自己的座右铭了呢? …… 1945年8月6日,一架美军b-29轰炸机在日本广岛上空投下了重达4.5吨的“小男孩”原子弹,一日之间,造成66,000人死亡,69,000人受伤…… 8月9日凌晨,苏联对日宣战,百万苏联红军出兵东北…… 8月9日上午,又一架美军b-29轰炸机在日本长崎投下名为胖子的第二颗原子弹,将长崎的人口由422,000人减少到383,000人,另有超过25,000人受伤…… 同日,在延安的枣园,党中央发表了《对日寇的最后一战》的命令,号令“八路军、新四军及其他人民军队,应在一切可能条件下,对于一切不愿投降的侵略者及其走狗实行最广泛的进攻。” 万里敌后战场上,共产党领导的抗日军民向日寇展开了最后一战。 …… 临城,日军指挥部。 中村颓坐在太师椅上,神情沮丧地看着战报,他已经罕见地抽上了烟。 如今,临城门户洞开,八路和国军正在临城外围展开大规模反攻,仅仅五天的时间,就已经拔除了外围的多处据点…… 临城的形势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边缘,曰军士气低落,皇协军,警察和便衣队更是人心惶惶,有的暗自通敌,有的已经开小差了。 中村早上刚刚和西尾大吵一架,这家伙回来以后以筹集军粮为名在城内纵兵抢掠,打死多位平民,中村把西尾叫来训斥了一顿,谁知这家伙态度蛮横,完全不把中村放在眼里,吵吵了几句甩袖便走了。 作战室内的中村缓缓抬头,看着窗外的一米阳光,心中的郁闷在无限放大,他的坚强早已化为黯然神伤。 以他的判断力和战略眼光,本土的失败己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那么,他们这些人的命运也就可想而知了。 “中村君,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是固守待援,还是夺回外围的据点?”一旁的栗田忍不住问。 “固守待援?夺回外围的据点?粟田,我们还有希望吗?”中村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 栗田显然还抱有希望,他大声道:“有!当然有!联队长,我们尚余二千多人,还有从榆树镇运回的大批军械,足可一战。” “唉……”听了栗田的话,中村苦笑了一下,“粟田君,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本土可能很快就坚持不住了。” 栗田的脸色骤变,咬牙切齿地道:“八嘎……那样的话……我们……我们就只有玉碎了。” 中村长叹一声,正要回话,一名卫兵忽然走了进来,大声报告道:“报告联队长,东门的永尾小队报告,有一个八路军的信使求见。” “吶尼?八路的信使?怎么会?”中村先是一愣,继而怒骂道:“八嘎,一定是来劝降的,该死!” 粟田忙问:“来人什么模样?几个人?” “一个农民打扮的男人,挑着两个箩筐,箩筐里有两个日本打扮的女童!” “呐尼?这太奇怪了,八路搞什么名堂?……松井,去把他们带来!”中村大声命令道。 “嗨依!” 松井敬了个礼,大踏步而去…… 足足半个小时,松井才将来人带来。 来人是个土里土气的乡民,长得五大三粗,头上围着一条白毛巾,身上穿着无袖的短褂…… 果不其然,他挑着一条大扁担,扁担两头各有一个大箩筐,箩筐里居然各放着一个日本打扮的女童…… 来人倒不胆小,放下和扁担和箩筐,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朗声道: “各位,我受八路军之托,将他们在战斗中抢救出的两个日本女童送还,并有书信一封奉上。” “日本女童?哪里来的?”中村甚是奇怪。 还没等乡民回答,一旁的粟田早已脸色大变,他盯着那个稍大的女童看了一眼,急声报告道: “报告联队长,这是杨家桥车站站长加藤清利的女儿,我认得!” “哦?”中村大吃一惊,连忙接过书信,仔细拜读起来—— 日本军官长、士兵诸君: 日阀横暴,侵我中华,以至战争延绵。中日两国人民死伤残废者不知凡几,辗转流离者又不知凡几。此种惨痛事件,其责任应完全由日阀负之…… 此次我军进击正太线,收复杨家桥车站,我八路军孟占山部救出日本弱女二人。其父母不幸身亡,余此伶仃孤苦之幼女,一女仅五六龄,一女尚在襁褓中,彷徨无依,情殊可悯,经我收容抚育后,兹特着人送还,请转交其亲属扶养,幸勿使彼辈无辜孤女沦落异域,葬身沟壑而后已…… 中日两国人民本无仇怨,不图日阀专政,逞其凶毒,内则横征暴敛,外则制造战争。致使日本人民起居不安,生活困难,背井离乡,触冒烽火,寡人之妻、孤人之子、独人父母。对于中国和平居民,则更肆行烧杀淫掠,惨无人道,死伤流亡,痛剧创深。此实中日两大民族空前之浩劫,日阀之万恶之罪行也…… 但中国人民决不以日本士兵及人民为仇敌,所以坚持抗战,誓死抗日者,迫于日阀侵略而自卫耳。而侵略中国亦非日本士兵及人民之志愿,亦不过为日阀胁从耳。为今之计,中日两国之士兵及人民应携起手来,立即反对与消灭此种罪恶战争,打倒日本军阀、财阀,以争取两大民族真正的解放自由与幸福。否则中国人民固将更增艰苦,而君辈前途将亦不堪设想矣…… 我八路军本国际主义之精神,至仁至义,有始有终,必当为中华民族之生存与人类之永久和平而奋斗到底,必当与野蛮横暴之日阀血战到底。深望君等翻然觉醒,与中国士兵人民齐心合力,共谋解放,则日本幸甚,中国亦幸甚。专此即颂。安好!八路军晋察冀军区司令聂…… 中村放下书信,一时间百感交集,他望着箩筐里的两个小女孩,那个大一点的有五六岁,小的尚在襁褓,穿的都是长条纹的花衣裳。 “唉……”中村长叹一声,扔掉手里的烟头,走近箩筐,蹲下来亲切地抚摸着两个女孩的头发。 他这才发现,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女孩手部受伤,已被很好地包扎。更让他惊讶的是,箩筐里居然放着好几个雪花梨,还放着赶苍蝇的拍子。 中村站起身来,己然有些发颤,他稍稍稳定了一下情绪,向来人深鞠一躬,“感谢!万分感谢!” 来人受宠若惊,一时竟不知所措,只能呐呐地回答:“不谢……不谢……” 中村沉思片刻,开始在书桌上书写回信—— 八路军长官及诸君: 来函以及两名女童已收到,不胜感激之至。小官对阁下及诸君之情谊,衷心感谢…… 贵军之人道主义之精神,乃是铮铮军人之作风,使小官深感钦佩。请问贵军有什么困难没有?如有的话,请不客气地说出。只要在小官可能的范围之内,无不照办…… 请继续保持联系,请阁下及诸君多多保重身体,来日战场相见。联队长中村正雄拜上! …… 来人带着书信走了,中村目送其离开,不由感慨万千…… “中村君,信上说了什么?”栗田忍不住问。 中村悠悠抬头,“信上说,中日两国本无仇怨,这场战争实乃中日两大民族空前之浩劫,是日阀之万恶之罪行…… 信上还说,双方人民应携起手来,共同反对与消灭此罪恶战争,打倒日本军阀、财阀,争取两大民族真正的自由与幸福。” 栗田听完,一时默默无语…… 中村扫了栗田一眼,沉声道:“栗田君,作何感想?” 栗田忐忑地看了中村一眼,开口道:“说实话吗?” “当然!” 栗田思索片刻,艰难地道:“阁下,说实话,对方的做法实在令我汗颜。” “哦?为什么?” “阁下,我并不讳言,在这场打了八年的战争中,我们杀戮了众多无辜的平民,包括老人和孩子。可是现在,我们的孩子却能安静地躺在箩筐中被八路送回,实在是令人汗颜!” 中村点点头,动容地拍了拍栗田的肩膀,“栗田君,感谢你说实话……你知道吗?此时此刻,我想起了黑田君……他太聪明了,早早就看破了这场战争…… 他曾对我说,一切以生命为代价的占有欲都是可耻的,为那样的占有欲去战斗,不会有真正的英雄,有的只是肉体的残缺和精神的崩溃…… 栗田,现在我想通了,他是对的……到了今天这一步,我们或许应该想想……怎样去减少自己的罪孽了。” …… 第二百三十四章胜利日(一) 临城外,圪庄台。 陶司令在攻占圪庄台以后,已经把指挥部挪到了这儿,等他接待完陈兴晟派来的特使时,己然是暮色苍茫了。 他不动声色地把特使送出指挥部后,立即下令召开紧急会议。 几位军事主官很快就到齐了。陶司令铁黑着脸,一句多余的话没有,直接就把送来的通牒抛在了行军桌上: “看看!看看!……狗日的陈兴晟,居然敢给我们发最后通牒,说什么蒋委员长命令八路军就地驻防,不得擅自行动……哼哼!还命令我们撤出临城周边……娘的,他算什么东西?” 听完陶司令的话,一旁的徐政委也义愤填膺: “哼!我们跟中村联队苦战那么多年,那时他陈兴晟到哪儿去了?现在倒好,快胜利了却跑出来了,还不让我们进攻,这下山抢桃的本事倒不小!” 徐政委的话立即激起一片公愤…… “哼!管他娘的,朱老总已经驳斥了蒋介石的命令。这帮家伙,我们抗日的时候,他们在哪?现在养足了精神,下山抢桃来了!” “就是,这帮狗日的,要不是我们打下杨家桥车站,他们凭什么兵临城下?” “还通牒我们,他们算老几?咱们该打照打!” 众人议论纷纷,李昆却难过地摇了摇头: “同志们,打铁还需自身硬啊!……本来我们率先拿下杨家桥车站,完全可以一鼓作气进攻临城。 可是,同志们!我们的后勤保障太差了!原本指望拿下杨家桥车站能补充一下,谁知缴获的弹药都被水泡了。 唉!我们只能指望军分区修械所了,可他们产能有限,一时半会儿也供应不上啊。” 鲁大明霍然而起,“同志们,要我说,把各团的弹药都归给我们教导大队,我们士气正旺,保证三天之内拿下临城!” “去去去!你鲁大明凭啥缴我们的械?我们老二团又不是吃素的?” “就是,我们特务团更是精锐中的精锐,倒不如把弹药都归给我们,让我们上!” 众人议论纷纷,陶司令却把目光投向了孟占山,可目之所及,这家伙却让陶司令哭笑不得—— 这家伙独坐一隅,从兜里摸出一张毛边纸,再撮出一撮烟叶子倒在纸上,卷起来,放到嘴边,用舌头舔舔,手一哆嗦,叶子烟却没卷上,纸烟散开,黄灿灿的烟叶从手指缝里流了出来。 可这家伙浑不以为意,再撮出一撮,再卷…… 陶司令哭笑不得,冷不丁“啪”的一巴掌拍在行军桌上,把众人吓了一大跳。孟占山更是一哆嗦,纸烟“咕噜噜”滚落于地。 “好你个孟占山!把我们这儿当啥了?卷烟厂?…… 一根破叶子烟卷了好几分钟还没卷好?干啥来了?吃干饭呢?” 孟占山讪讪地笑了笑。 “还笑?别人都涌跃发言,你小子却在那儿孵蛋!……快说!有什么高见?要不然老子不管饭!”陶司令脸色铁青。 孟占山怔了一下,连忙道:“嘿……陶司令,还是那句话,中村联队的战斗力绝对不容小觑,他们尤其善于凭险据守……” “对于这样的对手,强攻很难凑效,只能巧打……是不是?……娘的!又是这一套!我说,关键是怎么巧打?”陶司令愤愤地插了进来。 孟占山面带窘相,讪讪地道:“怎么巧打?……我还没想好……” “嘿!你小子……又来了……” 陶司令的脸色変得铁黑,“我说,能不能换点新词?……嗯?……耳朵都快磨出茧子来了!” “司令……我还没说完呢?” 孟占山眯起小眼晴,调皮地打量着陶司令,“怎么个巧打……我虽然没有想好……但怎么不战而屈人之兵……我倒想到了一些……” “哦?……” 陶司令一怔,定定地瞧向孟占山:这小子,这是玩老鼠拉木锨啊,大头在后头? 可李昆的脸色却瞬间拉了下来:“孟团长……你该不会是想跟日寇套近乎吧?” 孟占山点了点头,“嗯……有点那意思……我说,中村上次的回信大家都看了,这家伙倒不是冥顽不灵……我觉得,我们是不是能和他勾兑一下,让他向我们缴械投降…… 我们还可以正告他,只要他缴械投降,就能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并安排他们回国……” “什么?……不行!绝对不行——” 孟占山的话还没说完,鲁大明己经“呼”地站了起来,“老孟,你是咋想的?……嗯?……你是疯了?还是呆了? 咱们跟狗日的战斗多年,牺牲了多少战友?狗日的烧了咱们多少村子?祸害了多少老百姓?…… 我说,但凡是个中国人都不会忘记这笔血债?……你还想放他们一马,让他们回国?休想——” 鲁大明的话音刚落,孙家湖又站了起来,表情也是相当的激动: “就是,鬼子杀了我们那么多人,噢,现在他们打败了,把枪一扔,说我们不打了,放我们回国吧……然后我们说,好吧,没问题…… 狗屁!哪有这美事?做梦——” 眼看眼前横眉怒目的战友,孟占山柔声道: “同志们,你们不要忘了,不战而屈人之兵,乃是善之善者也。 连聂司令都说:中国人民决不以日本士兵及人民为敌,所以坚持抗战,誓死抗日者,迫于日阀侵略而自卫耳。而侵略中国亦非日本士兵及人民之志愿,亦不过为日阀胁从耳…… 同志们,这是何等的心胸,何等的智慧,这是大局,是胜利者的风度!……我们决不能意气用事,让同志们倒在黎明之前……” 他的声音虽然柔和,却如醍醐灌顶一般,很快就有一人挺胸而起,朗声道: “我赞成孟团长的意见……我发现,孟团长自打从抗大回来以后,思想觉悟好像一下提升了好几个档次,值得我们学习……” 众人定睛一看,却是韩山河。 徐政委也站了起来,向韩山河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笑: “看来,我们的主官还是有明白人……同志们,孟团长说得对,我们不仅要在战场打败鬼子,还要在精神上打败鬼子! 我们要有大局观,更要有胜利者的风度!……我完全赞成孟占山同志的提议!” 陶司令也站了起来,目光深邃地扫视着部下,尤其是孟占山,良久,才开口道: “同志们,说实话,我骨子里就对鬼子厌恶无比,恨不得把他们都突突了。可是,强攻是赔本的买卖,我们不能做赔本生意……所以孟占山同志的提议可以考虑。” 一旁的鲁大明正抽闷烟,闻听此言,猛地把烟头掐灭,气咻咻地再次站起: “我不同意!坚决不同意!…… 老孟,狗日的杀了我们多少人,杀了罗卓英,杀了常大山,杀了黄新庭,杀了何长顺……还杀了我们那么多战士…… 我不管什么大局,也不要什么狗屁的风度,我只问你,老孟,狗日的杀人放火一通,一句投降就了事了?还送他们回国? 老孟!你只要问心无愧就行,你别忘了,那些死去的战友可都在天上看着呢!” 鲁大明的一席话犹如一把钢刀直刺孟占山的胸膛,戳穿了他的心,戳穿了他的肺,连带脊梁骨都戳破了…… 孟占山突然就笑了,笑得毛骨悚然,笑得撕心裂肺…… 随后他又哭了,哭得泪水涟涟,肝肠寸断…… 罗卓英,常大山,黄新庭,何长顺……这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如同泰山一般向他压来,压得他眼前黑蒙,摇摇欲坠…… 鲁大明慌了,连忙上前把他扶住。 这一哭足足哭了十几分钟,连带指挥所的所有人都哭了,会议没法进行下去了…… …… 众人离开后,徐政委喊警卫员给陶司令倒了一杯叶子茶,两人相视而坐。 徐政委颇为担心地说:“老陶,这么一哭便没结果了,你是一把手,不能犯迷糊…… 孟占山同志的建议是对的,是上上之策,也符合上级的精神,咱们必须采纳!” 陶司令仰天长叹:“唉,道理我都懂,可就是过不去那个坎…… 我们牺牲了那么多同志,现在却要放这些狗日的回国,别说说服别人,我连我自己都说服不了!” 说完,陶司令端起叶子茶一饮而尽。 徐政委仍旧心平气和,“老陶,有些事情,它执行起来确定很困难,但必须执行!就像我们当年脱了八角帽,带上青天白日帽徽一样……我们都是军人,更是指挥员,必须有大局观!” 陶司令惨然一笑,“罢罢罢,我就给狗日的一次机会……不过……”陶司令两眼突然冒火,伸手把手枪拽出来往桌子上一拍,“狗日的要是不识抬举,想顽抗到底,哼哼,老子就把他们杀得片甲不留!” “唉,老伙计,难为你了……你看,派谁去好?”陶司令柔声问道。 “孟占山!” “什么?” 徐政委有点意外地看了一眼陶司令:“他行吗?哭成那样?” “行!怎么不行?谁有那小子心眼多?别人心脏上四个眼,那小子有十个! 再说了,明明心如刀割,却要面带微笑,试问除了那小子,又有谁能做到?” “哈哈哈——” 徐政委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得直捶陶司令的胸脯…… 第二百三十五章胜利日(二) 8月15日中午时分,陶司令和一众军分区干部在位于圪庄台的指挥所内团团围坐,桌上的老式收音机发出嘈杂的声音: “……再次播报瑞士政府转达之日本政府投降电文…… 关于日本政府八月十日照会接受波茨坦宣言各项规定以及关于美国贝尔纳斯国务卿八月十一日以中美英苏四国政府名义送致的复文,日本政府谨通知四国政府如下: 关于日本接受波茨坦宣言的各项规定事项,天皇陛下已颁布敕令。 天皇陛下准备授权并保证日本政府及日本大本营,签订实行波茨坦宣言各项规定的必需条件。天皇陛下准备对日本所有海陆空军当局及在各地受其管辖的所有部队,停止积极行动,交出军械,并且准备颁发盟军统帅部执行上述命令所需的各种命令…… 下面重复播报……” 只在一瞬,指挥所里就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鬼子投降了!” “噢!我们胜利了!我们胜利了!!” “小日本投降了!” 陶司令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大声道:“都穷叫唤什么?通讯员,赶快去向各团传达,鬼子投降了!” 几个通讯员立刻反应过来,连忙欢呼着冲出指挥所。 很快,圪庄台周边就传来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喜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几个驻地。 在震天般的呐喊声中,战士们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们欢呼着、跳跃着,发疯似的狂呼乱叫着,巨大的声浪让方圆几十里地都陷入了沸腾。 …… 驻扎在韩集的新编五十四师师长陈兴晟这两天踌躇满志。 根据情报,城内的鬼子在接到无条件投降的命令后,已然斗志全无,他们除了哨兵都龟缩在兵营里,有的抱头痛哭,有的狂喊乱骂,有的唱歌喝酒,有的傻笑不止,还有些冥顽不化的家伙干脆选择了自尽。 新编第五十四师已经牢牢控制了临城的东西南三面,唯有北面被八路军所控制,陈兴晟已经向八路军发出最后通牒:其一,八路军对于放下武器的日军,不得采取任何行动,其二,五日之内,八路军必须撤出临城周边,等待进一步命令。 为以防万一,陈兴晟还下了一招暗棋,他已派出秘密特使联络了伪军大队长王长庚。 他不但许以重金,还颁发给王长庚顾长官签名的委任状,委任王长庚为新编第五十四师暂编第二六四旅旅长。 王长庚欣然受命,陈兴晟给王长庚开出了如下任务:立即把国民政府的旗帜插到各要害部门,并以新编第五十四师的名义严守各门,防止八路进入。 眼下,陈兴晟对临城势在必得,他甚至认为,临城的一切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8月17日晚,陈兴晟的特使周明礼坐在插满青天白日旗的吉普车上,威风凛凛地进入东门,于临时搭建的谈判所内和日军代表谈判。 日军代表出人意料地提出,投降可以,但受降仪式必须有八路军代表参加。 周明礼大怒,拍着桌子斥喝道:“荒唐!国民政府是中国的唯一合法政府,国军是中国的唯一合法军队,你们必须向国军投降,不能有八路军代表参加。” 谁知日军代表不卑不亢,“你们国军打不过我们,如果同意,我们投降。如果不同意,只管来打,打赢了我们才投降。” 眼见劝说无效,周明礼恼羞成怒:“限你们二十四小时之内开城受降,不然的话,我们就攻城消灭你们!” “那么,就恭候了!”日军代表说完,居然拍拍屁股转身就走。 二十四小时以后,日军仍无动静,陈兴晟大怒,下令二六二旅攻城,周明礼大惊失色,连忙劝说,说是八路在一旁虎视眈眈,现在交战只能让八路渔翁得利,不如顺其自然。 陈兴晟无奈,只得派周明礼再次进城,通知日军愿意接受相关条件。 周明礼终于在临城司令部内见到了中村,双方详细商讨了有关细节,约定在五日以后举行受降仪式。 目送周明礼离开,中村颓然走到房屋一角,将目光投向摆放在那里的祖传战刀。 他神色暗然地拿出手帕轻轻擦拭着上面的灰尘,正在此时,桌上的电话忽然响了…… 中村抓起电话,里面传来栗田惊慌失措的声音:“中村君,西尾大队长剖腹自杀了!” 中村苦笑摇头,“唉,随他去吧。” …… 两天后的清晨,旭日东升,远处的护城河映出一片玫瑰色的光芒。 东门外的空地上架起一张巨大的行军桌,上面辅着行军毯,下面铺着地毯,陈兴晟和孟占山在桌后并排而坐,大批身穿灰色军服和黄色军服的军人在身后整齐站立,背后红旗招展,旗穗飘扬。 一切庄严而又肃穆…… 如血的朝阳下,日军呈两列纵队,背着武器踏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东门,在会议桌前的空地上整齐地摆放好武器后,排成黑压压的纵队,静静等候…… 很快,一队日军军官走到队伍而前,打头是一脸憔悴的中村。 眼见如此,陈兴晟威风凛凛地站了起来,伸出戴着白手套的右手向身边的参谋长示意了一下。 周明礼立刻上前,大喊道: “遵照蒋委员长及顾长官的指示,临城日军向国民政府代表陈兴晟将军正式投降!…… 立正!授降仪式现在开始!” 周明礼故意没提孟占山的名字,把孟占山摆在一边当成了摆设。孟占山毫不在意,坐在一旁神态自若。 听到号令,中村大步上前,向陈兴晟行了个庄严的军礼,大声报告道: “报告将军,临城中村联队全体官兵,奉命向贵军缴出武器,无条件投降。” 陈兴晟一脸的威严,庄严回答道:“好!本将军代表国民政府接受你们的投降!” 中村微一鞠躬,双手递上降书。 陈兴晟接过降书,突然看见中村腰间佩戴的战刀,不由皱眉道:“中村,你的战刀为什么不上缴?” 中村像没听见似的,指着一旁的孟占山问道:“请问,这位是?” 周明礼只好回答:“这位是八路军观摩代表孟占山!” 中村忽然就有些激动,颤声问道:“请问,是在铁帽山和榆树镇两次和我军交手的孟占山阁下吗?” 孟占山微微点头,“正是!” 中村再次跨上一步,向孟占山深鞠一躬,“久仰!久仰阁下大名,今日相见,果然名不虚传!” “彼此彼此……” 孟占山站了起来,军大衣被迎面而来的秋风高高掀起,犹如猎猎作响的军旗。 中村忽然叹了口气,随后解下腰间的战刀,双手恭恭敬敬地向前递出,“嗨依!贵国有句俗话,败军之将,何以言勇。这是我祖传的宝刀,请阁下收下。” 周明礼大怒,铁青着脸道:“不行!按照国际惯例,指挥刀应当上交给受降人陈兴晟将军!” 中村头也不回,冷冷地打断了他:“抱歉!我不知道什么国际惯例,我只知道,我的战刀必须交给我佩服的人!” “哗哗哗——” 看到这一幕,周围的八路军战士立即纷纷鼓掌,热烈的掌声中,陈兴晟满脸通红,状若猪肝。 中村交出战刀以后,居然愣愣地站在那儿,透过通红的双眼打量着孟占山,好像要从对方身上看出些什么。 多年来,这两个在冀西地面上反复厮杀的指挥员,终于第一次相见了,中村望着这个天生的克星,不由感慨万干…… 稍倾,中村伸出右手,和孟占山热烈握手,“孟团长!久闻大名,如雷灌耳!唉,即生瑜,何生亮啊……今日能在这里见阁下一面,我中村正雄死而无憾了!” “哈哈!中村老弟,你可真是个中国通,待会儿仪式结束以后,我请你喝酒!一定要来啊!” “一定!一定!……若非孟团长放我一马,我在榆树镇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哈哈,非也!非也!……说实话,我在榆树镇也无必胜的把握。说到这里,我还要感谢中村先生的赠粮之举呢。” “所以,孟团长向我鸣枪致意。”中村凝视着孟占山。 “是的,阁下随后开枪为我送行!” “哈哈哈哈——” 两人同时爆发出一阵会心的微笑,现场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无论是台上还是台下,无论是囯军日军还是八路军,无不大惑不解。 陈兴晟更是目瞪口呆: ——娘的,这是怎么回事?这两个家伙这是唱的哪一出? 他哪里知道,在这段时间,孟占山已多次通过临城地下党和中村联系,中村非常够意思,秘密安排人马趁夜偷运军火,一连几晚,将城内的重武器和弹药成批地运到城北的圪庄台,卸车后又匆匆返回…… 他更不知道,他委以重任的王长庚旅长非常配合,不但派亲信把守北门,而且一路绿灯…… 陈兴晟尴尬地站在一旁,想要说些什么,但看对方毫不在意,于是知趣的选择了一言不发。 几分钟后,中村一声令下,空地上的日军迈步离开,地面上露出成批的武器,陈兴晟扫了一眼,突然惊叫道: “不对呀!中村,你堂堂一个联队不可能只有这么点重武器和弹药。” 中村冷笑道:“抱歉,前几天我的部下西尾大队长引爆了军火库,和军火一起化为乌有了。” “什么?” 陈兴晟大吃一惊,前两天他确实听到过爆炸声,但似乎并不强烈。 他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心想,对方就是想要藏匿这批重武器也是藏不住的,他一旦进城,必能搜到。 …… 受降结束了,按照约定好的方案,收到的武器国军和八路军各分一半。 无数老百姓像潮水一般涌了上来,帮八路军扛的扛,抬的抬,将武器和弹药捆好固定在马车上。 八路军战士和老百姓有说有笑,简直比过年都热闹…… 国军这边却冷冷清清,士兵们一脸的羡慕,全都没精打采地往自家汽车上搬运着武器弹药。 陈兴晟纳闷至极,更是郁闷至极,老百姓的表现已经够让他糟心的了,扭头一看,眼前的一幕更是让他抓狂—— 自己的部下,郭仲达!居然也凑到了孟占山那儿。 郭仲达、孟占山和中村正雄,三个不同阵营里的老对手,此刻居然像朋友一样有说有笑,热闹非凡…… ——娘的!这倒底是怎么了?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眼前的一切,让陈兴晟尴尬至极,又百思不得其解。 他甚至都怀疑,这场打了八年的战争,在冀西地面上是否真正发生过? …… 第二百三十六章东北东北(一) 1945年8月,经过艰苦卓绝的斗争,中国人民终于取得了八年抗战的伟大胜利。 当民族矛盾得到缓和以后,国内矛盾却日渐突出。中国共产党力主建立和平民主的新中国,而蒋政权却坚持独裁“统一”,妄图把中国共产党和由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有着近100万平方公里土地和一亿以上人口的解放区,连同100万以上的正规军和220多万民兵一口吞掉。 虽然国共双方经过谈判,签订了有关和平建国的《双十协定》。但是一心想要发动内战的蒋介石,却压根就没有打算要执行这个协定。《双十协定》签订没多久,国民党就蠢蠢欲动,准备向我解放区发动进攻。 刚刚晴朗了几天的中国天空,又出现了阴云密布的景象,战争之神骤然降临,国共双方同时厉兵秣马。 是夜,杨家桥车站月黑风高,已被部分修复的车站大楼里透出点点灯光。 此时此刻,十多名身着灰布军装的军分区干部正聚集一堂,聚精会神地聆听徐政委的讲话。 “同志们,随着国共两党谈判的破裂,美国总统特使马歇尔已经回国,停战令己经宣告无效。国民党军正源源不断北调,内战的阴云已然密布……” 徐政委说到这里,突然话锋一转。 “同志们,我想问问,你们谁知道,棒打獐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这句话说的是哪儿?” “嘿嘿,说的江南呗!”鲁大明抢先回答,同时深呼吸做陶醉状,“我的天……我都闻到烤野鸡的香味了!” 众人一阵哄笑…… 徐政委则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对,是东北!”韩山河接着回答。 徐政委满意地点了点头,微笑道:"嗯,答对了,是东北!……我说,这东北和江南可是差着十万八千里吶!” 一旁的鲁大明的虎脸涨得通红,干笑两声,随即抱怨道:“我说!政委,你也太不够意思了,你咋不说那句关东山,三宗宝,人叁貂皮乌拉草呢,那句我知道!”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徐政委摆了摆手,拿出一根树枝,指了指墙上的地图: “同志们,如果把中国的版图比作一只公鸡,那么这只公鸡的鸡头,就是俗称关东的东北。 东北是个好地方啊,同志们!清一色的黑土地,是中国最大的产粮区。 东北的大兴安岭和小兴安岭,绵延千里,物产丰富,有数不尽的木材。 东北的大山里还有各种各样的矿藏,储量之丰富,很多都是全国之最。” 听得云里雾里的鲁大明有点耐不住了,在底下嘟嘟囔囔道:“哎呀我说政委,你啥意思,放着咱华北大平原你不夸,一个劲的夸东北,你这是要闯关东啊?” “嘿,这回你说对了!就是要闯关东!” 徐政委赞许地点了点头,随即话锋又一转,“不过不是我,而是我们! 所有人的身躯都为之一震,唯有鲁大明昂首挺胸,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同志们,从8月10号到11号,朱总司令连发七道命令,命令我军立即行动,向日占区收复失地。 其第二道命令是:第一,原东北军吕正操部,由山西、绥远现地,向察哈尔、热河进发。第二,原东北军张学思部,由河北、察哈尔现地,向热河、辽宁进发。第三,原东北军万毅部,由山东、河北现地,向辽宁进发。第四,现驻河北、辽宁边境之李运昌部,即日向辽宁、吉林进发。 东北,东北,全都是东北! 今天上午,我们晋察冀军区也接到党中央命令,命令军区派出部分人马向东北进发。 同志们,我想问问,这是为什么?” 徐政委探寻的的目光,依次扫过他的部下…… 鲁大明又是头炮:“刚才不是都说了吗?东北到处都是宝。” 徐政委笑着摇了摇头,目光转向韩山河,“韩团长,你说说。” 韩山河霍然而起,大声道:“我在想,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东北有全国最完善的工业体系,那里的钢都鞍山、铁都本溪、煤都抚顺,都已成了气候,那里的重工业占全国的90%。这对我们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嗯……不错!……许旅长,你也说说。”徐政委又点将许达。 许达也站了起来,朗声道:“我认为,更重要的原因是,现在东北正处在一个权力真空状态。国共两党谁能先期到达,谁就能抢得先机,占得先手。” “好,说得好!”徐政委点点头,大声总结道:“经大家这么一说,原因就很齐全了……同志们,东北特别重要,有了东北,我们的革命就有了基础。 现在,党中央已经做出部署,我们争夺东北的行动已经紧锣密鼓地展开了。 下午接到军区命令,让我们选派一个团的精兵强将尽快赶赴东北,今天,把大家找来就是为了商量这件事。” 鲁大明一听,两眼顿时放光,又是第一个站了起来,“这有啥好商量的?若论精兵强将,还有谁比得过我们教导大队?让我们去吧,保证完成任务,绝不给军分区丢脸。” 一直没有说话的陶司令终于开口了,他长叹一声:“唉……大明,我可提醒你,咱教导大队可不是一般的兵,他们个个都是军官的种子,都跟你去了东北,咱军分区不散了!” “这……”鲁大明一时语塞,想了一下,接着道:“要不这样,我跟韩团长或者孟团长换一换,让我带老一团或老二团去也行!” “大明,你是一员猛将,可还欠缺点火侯,我们应该派一员智勇双全的猛将。”许达在一旁悠悠地道。 他的话立刻引起鲁大明的不快,鲁大明原本有些兴奋的脸立即就沉了下来:“得,许旅长,傻子都能知道,你是点将孟团长。” “胡说啥呢?鲁大队长,人家韩团长和许旅长哪个不是智勇双全?哪个不比我强?”孟占山脸上微微放光,不过嘴上仍然谦虚着。 “嗯,孟占山不行,我还留着他有用……”陶司令突然在一旁插话道。 徐政委佯做慎怪地看了陶司令一眼,大声说道:“老陶啊,这我可要批评你了,咱可不能不顾大局,搞本位主义啊!…… 噢,教导大队你不愿意派,孟团长你也舍不得给,平心而论,咱军分区还有比他更全面的团长吗?” 陶司令有点挂不住了,窘然道:“我也不是舍不得,他孟占山不打呆仗,肯动脑子,那只是一方面,可另一方面,这小子却是把双刃剑,到了新的环境,新的作战部队,再来个临阵抗命怎么办?那……那不是给新作战部队添麻烦吗?” “我说,那都是老黄历了,自打他从抗大回来以后,其表现有目共睹,我看,是你陶司令舍不得他吧?”。 “可是……咱也留个杀手锏不是?”陶司令有点犹豫,看上去对孟占山很是不舍。 “别犹豫了老伙计,咱八路军都是一盘棋,他孟占山去东北打出个名堂,脸上有光的还不是你陶司令?咱不能给总部首长藏着掖着不是?”说完,徐政委直直盯向陶司令的眼睛。 “得,那就让他去吧。”陶司令转头看向孟占山,“小子,徐政委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只有忍痛割爱。说吧,有啥要求,只管提!” 孟占山哭丧着脸:“司令,我舍不得,舍不得你,也舍不得咱军分区。” “别装了,小子!……你小子就是一匹野马,做梦都盼着脱缰! 这倒好,现在的东北,不定多乱呢,让你独自领着一个团去,还不撒了花?……”陶司令摇头叹息道。 不待孟占山辩解,徐政委已然哈哈大笑:“哈哈,你老陶还是那么嘴巴不饶人。我说孟团长,你也别矫情了,说吧,有什么要求,军分区尽量满足!” 孟占山故意干咳了两声,小心翼翼地瞧向韩山河: “要求,倒是有一个,韩团长那儿的一营,都是我的老部下,我用着趁手,能不能,能不能交换一下?” “吆喝,打上我的主意了。”韩山河笑道,随即一摆手:“好!我这里没问题!就拿我的一营换你的一营。怎么样?够意思吧?” 孟占山可心地笑了…… “别换了,现在老一团拢共也就七八百人,韩团长,把你的一营白给他,凑个大团!省得人家说咱是本位主义!”陶司令张口就来,众人面面相觑。 孟占山听在耳里,美在心上,眼睛忽然就熠熠放光:“陶司令,谁要说您是本位主义,我跟他拼了!” 徐政委气苦,笑着调侃道:“嘿嘿,瞧瞧,瞧瞧,这是什么德性?翻脸就不认人!你小子可别忘了,是我力保的你!” 孟占山笑呵呵地道:“哎呀政委,哪能呢?您这可就瞧扁我了!陶司令的官再大,我也不能屈服于他的淫威!我跟谁急也不能跟您急!” 陶司令大怒,甩手跺脚地扑将过来,“嘿,你小子,话都让你说了,老子撸你的茄子皮!” 孟占山大惊,连忙在徐政委身后左躲右闪,连连告饶。 鲁大明和韩山河两人看得直起鸡皮疙瘩。 “娘的,这小子,恃才仗相有党疼,威风着呐。”鲁大明咬着韩山河的耳朵说。 “嗨,大明,这你得服……” 韩山河劝解道,“这孟疯子不怕死,仗又打得精,谁不喜欢呢? 再说了,自打抗大回来以后,这小子的脾气就收敛多了,人也圆滑了,不像以前,眼里只有两条道儿,非红即白! 我说,你我都应该向他学习…… 再者,他一个都要走的人了,你还吃他的醋?” 鲁大明摸了摸脑袋,笑呵呵地道:“嗨!我这人你还不了解?说说就过……再说了,我跟老孟啥关系,革命关系,战友关系,外加水里火里的生死兄弟,我的命都是他救的,我还吃他的醋?……” “我的天,他还救过你的命?”韩山河惊讶道。 鲁大明一把撩起军服,露出满肚子的伤疤,动情地说: “看见了吧,高平县一仗,全是弹片伤,六处!…… 要不是老孟把我救下,还从他那狐朋狗友那儿找来了军医杜逢山,我这条小命早就挂了…… 就冲这,我鲁大明感激他一辈子!” “你呀……” 韩山河嗔怪道,“不是我说你,咋还停留在两条道上,非红即白!” …… 第二百三十七章东北东北(二) 已是深秋时节了。 这天是个好天气,湛蓝的天空上有一轮耀眼的太阳,天边有几朵淡淡的白云,白云下面群山起伏,连绵不绝。延绵的群山下面,一条盘山河流环村而过,站在山坡上往下望去,河东倒是一马平川。 孟占山心心念念的一营终于到了,在村东的打谷场集结完毕以后,多日未见的老部下让孟占山大吃一惊…… 才分开没几天,眼前的一营已是鸟枪换炮了,清一色的三八大盖,一挺九二式重机枪,六挺歪把子,甚至还有两门迫击炮,简直是慕煞旁人。 “好小子,都鸟枪换炮啦,这么多装备,这哪是一个营啊?” 孟占山乐得眼睛都没了,照着一群老部下一通乱捶,嘴里也一刻不停:“我靠!快说说,这么多宝贝都是打哪儿来的?……我的天,我看把你们几个都卖了都换不来……” “嘿嘿,队长!这都是你那中村大兄弟送来的!”二虎得意洋洋,他的话顿时引来周围人一片哄笑。 “那是!要说我的中村兄弟,还真够意思…… 不对呀?……那也没这么多呀?我们老一团也分了,这都快赶上我们分的全部了!”孟占山还是有些不太明白。 “队长!是这样……韩团长发扬风格,说是此去东北千难万险,必须穷家富路,就把刚分的宝贝一大半都匀给我们了!”见孟占山还在犯嘀咕,段峰连忙解释道。 “什么——” 听了段峰的话,孟占山顿时有些按奈不住,他转头望向老二团的驻地,心里一阵热血翻涌。 可自打营盘山一战以后,韩山河就对他另眼相看。现在他去东北,人家又送人又赠装备,毫不吝啬,实在是让他感怀莫名。 在场的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到了孟占山身上,一个个激动得不要不要的…… “老队长!想啥呢?见到我们乐蒙了?” “老队长!是见了我们乐蒙了?还是见了装备乐蒙了?” “别瞎吵吵!看不出来吗?老队长是被韩团长感动了,韩团长可真是个好人!” “唉……韩团长好是好,就是太清高了,总是不咸不淡的,哪有咱老队长热乎人?” “韩团长打仗也太规矩了,自打离了老队长,我就再也没有打过营盘山和铁帽山那样的过瘾仗!” 众人七嘴八舌,简直快活至极…… “同志们,静一静,静一静——” 眼见众人兴奋不已,孟占山挥了挥手,然后慢悠悠地开口了: “同志们,大伙都听清楚了!咱韩团长是个好人,更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不客气地说,一下子拿出这么多装备送人,连我都做不到!” “所以——” 孟占山闭上眼,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谁要是再敢说韩团长的不是,我他娘就跟他拼了!把他丢到松花江里去喂鱼!听见没有?” 众人哈哈大笑,都道:“听见啦!” 顺子又补充道:“喂鱼?太便宜他了!不如先丢到松花江里冻成人棍,再扔到深山里去喂熊瞎子!” 众人捧腹大笑,“就是!就是!” “都听好了!两天内做好全部准备工作,后天出发!能行吗?” “能行!” “行!能行就好!滚犊子吧!妈了个巴子,到时候谁要准备不好,回头咱吃肉,让他看着!”孟占山恶狠狠地说。 “哎呀,这老队长,这还没到东北,咋就狂飙东北话呢!”大虎吐了吐舌头,带着队伍一溜烟地跑了。 …… 晨曦徐徐拉开帷幕,又是一个清朗的早上。 老一团团长孟占山手持一柄简易牙刷,正借着初生的太阳横刮竖掏,辅以咿咿呀呀的漱口声,把刷牙这道工序整的轰轰烈烈。 一旁的木桌上,密密麻麻地摆放着圆规、直尺、三角板、指挥尺和钢笔,还有两支刚熄灭的蜡烛,他已经在此足足忙活了大半夜了。 “报告!老一团新任政委奉命前来报道!” 孟占山循声看去,竟是陆参谋,不由得眉开眼笑: “哈哈,欢迎!欢迎!咋儿就接到陶司令的电话了。 你来好啊,换了别人,不一定能跟咱尿到一个壶里!” 陆政委哧哧地笑了,昂首道:“看你说的,孟团长,你可不要稀里马哈啊……咱来可是来管教你的,你可不能拉拢腐蚀我。” “少来这一套!” 孟占山当胸给了陆政委一拳,“你就唱高调吧你,我可是你儿子的干爹!一家人还能说两家话?” 陆政委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哈哈……你呀,果然让陶司令说中了,陶司令说,小陆啊,那小子满嘴跑头车,没准要千山你攀亲,你得小心啊! 陶司令还说,小陆啊!要不是青石谷一战损失太大无人可派,绝对不会派你去,去了就要撑起来,无论是作战上还是生活上,都要把好关!” “唉——” 孟占山抬头望天,仰天长叹: “我说怎么一大早眼皮就直跳?原来是上级给咱派来了一个妈!…… 这倒好,我是你儿子的干爹,你又是我妈?碍哟,这关系太乱,我得捋一捋,捋一捋……” 陆政委笑骂道:“娘的,没个正经——”说完,从随声携带的挎包里往外掏东西。 孟占山异常警惕,皱眉道:“我靠!不会又是军分区有什么圣旨吧?” 陆政委点点头,随手掏出一封信,“两项命令,恐怕都不能让你高兴。” “说吧,咱挺得住。”孟占山大大咧咧。 “第一道命令,老一团的重武器和机枪全部留下,步枪保留一半,钦此。”陆政委宣布道。 “啥?” 孟占山大吃一惊,嘴巴张得溜圆,“没开玩笑吧,我的大政委?” “看你说的,我吃饱了撑的?开这种玩笑!” 孟占山接过信封,抽出命令仔细阅读…… 陆政委在一旁解释道: “是这样,第一批进入东北的冀热辽军区曾克林部传来消息,在沈阳及各地堆积之各种轻重武器甚多,无人看管,随便就可以拿到…… 所以上级命令开赴东北的部队一律轻装,反正到了东北会有大把的武器补充。” 孟占山愁眉苦脸,眉头深锁:“我靠!这也太残酷了!我孟占山揣在怀里的热馒头,一口没动,就得交出去?” “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军令如山啊,老孟。”陆政委传达完这条消息,自己也有点无奈。 “那……多少留下点,就两挺歪把子,这总成吧?万一有个马高镫短的,也好有个掩护。” 孟占山还想力争,陆政委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得……说下一个吧。”孟占山像斗败了的公鸡似的,无奈地说。 “下一条,由于海船有限,原定走海路的部队减半,咱老一团就在其中,只能走陆路。” 孟占山先是一愣,随即眼睛就亮了:“嘿嘿,这是好消息啊!咱一路走来一路捡,没准没到四平就能捡出一个团来,哈哈!” 陆政委忍不住被逗笑了。 孟占山转身给陆政委倒了一碗旪子茶,陆政委接过碗,边喝边瞅着桌上的地图。 “老孟,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绣花?千头万绪啊!” “你不懂!别的都是毛毛雨,唯独这张地图,胜过千军万马! 这些东北地图,都是我从中村那儿搞来的,十万分之一,比咱军分区司令部的强多了…… 陶司令说,这是宝贝,得给东总送去。没办法,我就只有照着这些地图再画一份。” “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陆政委啧啧称赞。 “咱是什么人,十八般武艺样样都会。可惜啊,画的武器不能用,要不咱画它个十万八千挺!” 陆政委乐了:“你还一套一套的。” “唉,听说过去的部队己经不少了,别等咱赶到,就剩下瓜落了。回头锅里的没吃着,碗里的也没我的,咱找谁说理去啊?” 孟占山还是有些愤愤不平。 …… 两天以后,一切准备就绪,老一团番号改为独立团,准备誓师出发。 全体官兵整齐地站在村中的打谷场上,一身便装的孟占山威风凛凛地站在石碾子上,大声作着动员: “同志们!东北是啥?关东山,三宗宝,人叁貂皮乌拉草,棒打獐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 抗战胜利了,咱也不用再吃糠咽菜了,跟着我到东北去吃大鱼大肉去! 可有人不让啊,这狗日的国民党又跳出来了,他们不愿意和平建国,铁了心打内战。 打就打!狗日的想搞独裁,抢占抗战胜利果实,没门! 不过说实话,我得谢谢老蒋,我孟占山最怕没仗打,老婆汉子热炕头,那不是我的日子。 同志们!跟着我,金戈铁马,驰骋千里,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那是何等的快意! 好了!废话少说,下面我将检查装具,放下枪弹,打开背包!” 战士们依样把枪支弹药和背包放在地面上,孟占山走过去依次检查,枪支、弹药以及个人装具一个不落,不时拍拍被检查者的肩膀,然后继续白活: “当然喽,要说有什么不开心的,也有!…… 那么多轻重武器和弹药,还没稀罕够呢,一觉醒来,就全没了! 今天早上我还问司令呢,怎么回事?昨晚上刮大风了?怎么一觉醒来,宝贝就全没了? 咱司令说,抱怨啥?你孟占山不是能吗?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坑蒙拐骗无所不能,给你们点轻武器已经够意思了!有本事,到东北给我成倍地挣回来,到时候我给你鞠躬!” “哈哈哈——” 战士们忍不住笑成一片。 “我说,司令,这太残忍了,我那全团的战士怕是受不了,说完我就抹着眼泪出来了。 可我一出门,就乐了! 别人不知道,咱们一营的老战士们都知道,想当年我才带着一个排深入敌后,一战辛集监狱,二战黑水河大桥,几仗下来愣是从几十人发展到了一千多人,轻重机枪,迫击炮,一股脑全都有了! 同志们,生来富贵那多没意思,从一个要饭的混成大富翁那才叫本事! 所以同志们,你们给我争口气!咱们白手起家,从无到有,到时候从东北变成一个旅,甚至一个师回来。 嘿嘿,到时候我也不要陶司令鞠躬,就让他给我敬礼! 让他右手绑上背包带,给咱们全团……不……给咱们全师敬礼!一口气得敬一百个!…… 行不行啊?同志们?……” 战士们大声回答:“行!” “哼!八年抗战,咱们八路军浴血奋战,那时候他蒋介石在哪儿?噢!现在抗战胜利了,下山抢桃来了! 我说,山是老子开,树是老子栽,谁敢来抢桃,叫他把枪放下来!大伙说是不是?” “是!” 听到孟占山的再次询问,所有战士都没命地回答。 …… 蓝盈盈的天空下,一条长龙般的队伍正沿陌间小道飞奔,他们一个个精神焕发,斗志昂扬。 烟尘中,武器的碰撞声“哗哗”作响,阳光下,枪身的烤蓝闪闪发亮。 只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等待他们的会是那样一场惊涛骇浪、血雨腥风…… 第二百三十八章四平四平(一) 1946年,东北的局势千变万化,四月份,国民党军队悍然撕毁停战协定,乘着苏联红军回国之际,调遣重兵向东北民主联军发起了进攻。 蒋介石为占领东北可谓下足了血本,就在这一年的四月,他已将包括国民党军五大主力之二(新一军和新六军〉的6个军运到了东北,总兵力超过31万人。 指挥国军作战的是著名将领杜聿明,他很快就将目光投向了东北的关键所在——四平。 打开地图一看便知,在东北广裘的土地上,沈阳、长春、哈尔滨这三大城市是摆在从西南到东北的一根几乎笔直的斜线上,而四平正好处在沈阳和长春之间,又在南北与东西的铁路交会点,国民党军队要想从南向北发展,必须经过四平! 1946年4月中旬,国军主力新一军和七十一军兵锋直指四平,而东北民主联军毫不示弱,由黄克诚的三师、梁兴初的一师、程世才的三纵、杨国夫的七师以及万毅的一纵等8万大军组成的防守大军严阵以待。 在这个充满泥泞的季节,双方十多万人马,犹如两列对开的火车,在四平怦然相撞,爆发出轰天裂地般的巨响…… …… “哐哐哐! “日日——” 1946年5月18日拂晓,一排排大口径火炮发出雷鸣般的巨响,炮弹拖着尖锐的啸声,挟着飓风划过昏暗的天空,在远处的塔子山阵地连续爆炸。 暗淡的天空中突然被无数条弹道拉出一片片密集的火网,遥遥望去,塔子山阵地完全笼罩在爆炸后的云山火海里。 “团长团长……我是赵勇!” “赵勇,什么情况?!” “狗日的又上来了,团长,这次己是狗日的第六次冲锋!” “有多少人?”郭胜利大声喝问。 “大约一个团!” “把敌人放近了再打,给我节省弹药,必要时发动反冲锋!” “明白!” “娘的,要是阵地丢了,提头来见!” “是!人在阵地在,誓与阵地共存亡!” “咝咝……”电话线突然断了,听筒里传来一阵盲音。 国军的炮击已经第十次将电话线炸断,这一次来的尤其的忙人,很显然,新一轮冲击将会更加猛烈。 “通信员——查线!” 郭胜利重重地将听筒掼在电话机上,随之发出一声嘶哑的吼声。 此时此刻,已经进行了将近一个月的四平保卫战,已然到了最后关头…… 从4月18日起,敌新一军就在郑洞国的指挥下,在飞机、坦克的配合下兵分三路向四平外围发起进攻,从那时起,郭胜利的十九团就充当了救火队长,从四平外围到三道林子,再到塔子山,终日作战,连续转移,不但疲劳至极,而且从日军仓库里搞到的那点弹药已经所剩无几了,到了今天(5月18日),331高地,火石岭先后失守,战局已然极度恶化。 5月14日,杜聿明增兵至10个师再度向四平发难,廖耀湘的新六军和陈明仁的七十一军汇同孙立人的新一军同时开打,敌人同时从三个方向上向四平猛攻,在郭胜利最初防守的三道林子,敌新一军在集团冲锋的同时,用飞机、重炮向我军狂轰滥炸,阵地高不过20米,宽不到100米,可是平均每分钟都要承受100多发重炮炮弹和几十枚重磅炸弹的轰击,整个阵地完全变成了一片血山和火海。 战局发展的关键在于新六军,他们利用美械装备的优势,以小部队与三纵在阵地上厮杀胶着,却利用600辆汽车装载大部队强行通过泥泞的道路,途中遇道路翻浆,他们就铺上钢板强行通过。等我军发觉时,用炮火追击已来不及了。 就这样,新六军主力很快就冲破了三纵的多重防线,进入四平右侧,先占西丰、平岗车站,再占哈福车站,会同新一军猛攻四平的制高点塔子山。 郭胜利的十九团是17日增援到塔子山的,战至今日(18日),部队已经伤亡过半。 塔子山不能失守。一旦失守,四平城就完全暴露在敌人的炮火之下,更重要的是,民主联军的退路就有可能被敌人切断。 “嗡嗡嗡——” 沉闷的飞行声传入郭胜利的耳朵,让他脸色一变——敌机来了! 空中迅速出现十来个黑点,伴随着瘆人的吼叫,敌机开始拉低俯冲,狗日的是如此猖狂,居然敢拉低到擦着树梢的高度俯冲扫射。 哒哒哒——哒哒哒—— 机载机枪喷出耀眼的火舌。 噼噼啪啪的子弹打出两条灰色的弹幕不断的沿着飞行路线延伸,一排排正在射击的战士慌忙躲避,但是晚了,延伸而去的弹幕在十几个战士身上蓬出一团团血雾,纷飞的血肉合着木板和沙袋的碎屑四散飞扬。 “狗日的!我草你姥姥!” 眼见部下被机枪打得稀烂,赵勇恨得双眼通红,他大吼一声,背靠战壕抬起手里的机枪照着飞速掠过的敌机就是一梭子,子弹呼啸而过却无一中的。 “轰!轰轰!” 一连串航弹忽忽悠悠落下,瞬时间,阵地就笼罩在一片浓烟血海之中,赵勇和一大群战士被炸烟吞没,天空中随之下起一阵血雨,无数残肢碎肉被气浪抛向半空又四散落下。 郭胜利死死的趴在隐蔽部里,巨大的爆炸声让他的耳朵里嗡嗡作响,自瞭望口溅入的泥土砸到身上传来钻心的疼痛,他听到了有人在凄厉的喊叫,有人在愤怒的大骂,可是很快,声音就消失在爆炸的声浪里。 ——兔崽子! 郭胜利在心里怒骂了一声,爆炸声稍缓,他便直起身子向瞭望口外察看—— 前面的无名高地上已是一片狼藉…… 赵勇他们之前修好的工事在如此剧烈的爆炸中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整个阵地就像被犁过一样,士石翻卷,碎肉、乱木、沙袋四散于地,到处都是血肉模糊的尸体和大大小小的弹坑,渗出的鲜血把焦土都染成了暗红。 突然间,有什么东西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在望远镜里看见,敌人己经冲上无名高地,最后十几名战士从炸塌的工事中冲出来,和刚冲上来的敌军展开了肉搏战,很快就伤亡殆尽。 浮云蔽日,北风凛冽…… 郭胜利感到胸口一阵锐痛,他扯开军装,露出前胸,任北风呼呼灌入。 一连串泪水从他的脸上无声滑落,他举着望远镜,任泪水纵横。 二连长林泉跌跌撞撞地跑进隐蔽部,他的帽子跑丢了,左腮被划了一个长长的血口子,脸白得像张白纸,眼睛里除了惊慌失措外再无其他。他望了望郭胜利,哭也似的喊出了一句: “团……团长,一营,全完啦!” “废话,我都看到了!” 林泉抖抖索索的从兜里摸出一封带血的纸笺,沙哑着嗓子道:“团长,师部通信员送来的,说是东总的电报。” “人呢?” “刚走到我那儿,就牺牲了。” 郭胜利接过电报,打开,上面有一行被血浸得模糊的字迹: ——命令塔子山守军,最少再坚持一天,不惜一切牺牲!东总。 “团长,咱们伤亡过半,弹药将尽,怎么可能再顶一天?” “不可能也要顶!” 郭胜利高声怒喝起来,嘴角因愤怒而扭曲,“你是个干部,怎么能自乱阵角!……赶快回去,没了弹药抢敌人的……丢了阵地我毙了你!” 林连长仿佛陡然清醒,眼睛一亮,脸上现出畏惧和惊慌的神色,回答了一个“是”字立即撒腿往回跑,脚下蹚起大片的烟尘。 “团长!敌人上来了!冲我们的阵地来了!” 远处的瞭望哨忽然发出预警。 郭胜利急忙转身,顺着瞭望哨手指的方向望去—— 339高地的正面和侧翼,无数晃动的钢盔正在晨光下闪动,满视野都是端着冲锋枪的国民党士兵。 这是新一军的一个整团,正在发起集团冲锋,这些操着南方口音的“南蛮子”犹如一片黄色的波浪般涌向高地,郭胜利的瞳孔之中已经能看到他们那狰狞的面容。 新一军的进攻,的确不同于一般,眼前的敌军以营为单位,冲击波一波接着一波。 一个冲锋队上来了,全端着冲锋枪,前面的军官好像是喝了符水的红枪会头子一样,远远地冲在队伍的最前面,往后就是轻机枪,再往后是重机枪,四个人抬着重机枪边走边打,就这么一股脑的涌了上来。 “哐!”的一声,一发炮弹就在不远处爆炸,整个掩蔽部为之一震,泥土哗哗地从顶层横木间落下。 “呸!”郭胜利摇了摇脑袋,泥土簌簌而下,他吐出飞溅进嘴里的泥土,灰头土脸的钻出隐蔽部。 不远处的机枪阵地现在已经成了摆设,二挺马克沁重机枪现在已经成为破碎的零件,半掩埋在蓬松的泥土里,唯一能够使用的只剩下了两挺捷克式轻机枪,可弹药已经不多了。 郭胜利推开机枪手,抢过一挺轻机枪,一串子弹呼地从头顶掠过,把他的军帽掀飞,露出光秃秃的葫芦瓢…… 郭胜利的心却快乐地抽搐成一团,他打开保险,推弹上膛,透过轻机枪的准星圈将冲在最前面的军官套入其中。 他是山东人,1931年参加革命,虽然文化程度不高,却是不折不扣的悍将。眼下,虽然伤亡惨重,众寡悬殊,却激起了他无限的斗志。 他钢牙紧咬,双目喷火,眼见敌军已近,猛地喊出一个“打!”字。 “哒哒哒——” 随着轻机枪欢快的短点射声,一串青烟贴着地表的枯树枝“刺溜溜”地飞去,正端着冲锋枪往上冲的敌军军官,徒感腹部像是被人用烧红的钢筋猛地穿透了几回。 他“呀”的一声大叫,十分响亮,向后一个趔趄,仰天便倒…… 第二百三十九章四平四平(二) 1946年5月18日,国民党新一军、新六军在10余架飞机、大炮和坦克的配合下,从东、南、西三个方向集中猛攻塔子山阵地,坚守山头的民主联军指战员虽打退了敌军多次冲锋,但终因寡不敌众,阵地失陷。 情况已是万分危急,塔子山阵地一经失守,四平城就完全暴露在敌人的炮火之下,更重要的是,敌人如果从侧后迂回,我军就有被切断后路的危险。于是,东总果断决定,守城部队全部撤退。 至此,历时一个多月的四平保卫战终告结束。 在春未夏初的黑土地上,民主联军开始全线撤退,退向长春,退向临近朝鲜的狭窄地带,退向遥远的松花江北…… 5月18日凌晨,天色阴沉沉的,天空中好像蒙了一层厚厚的灰色棉被,晦暗的气息在四平城每个角落里徘徊。 新一军新38师师长李鸿的心情却完全未受天气的影响。他身着美式黄呢子军装,脚蹬锃亮的马靴,站在一辆美制“大道奇”敞篷吉普上,得意洋洋地驰入四平高大的城门。 城墙上,全副武装的国民党士兵荷枪林立,从炸塌的豁口处可以看到,四平城的城墙异常宽厚。 “好一座铁打的坚城!” 师参谋长在一旁啧啧称奇,对城墙的高厚赞叹不已。 李鸿甚是不屑,哼了声:“哼,老子天下第一军,打的就是坚城!” 参谋长笑了,“哈哈,师座,好气魄,好胆识!…… 不过,凭良心讲,共军的防御做的还是很不错的…… 他们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在日军遗留工事的基础上迅速扩建,使四平城内外形成了多处立体化的防御体系,实在是不简单呐!” 李鸿倨傲地道:“哈哈,他有立体化防御体系,我有立体化作战,现代战争讲的是什么?其实就两个字:火力! 我军有飞机大炮坦克,完全是立体化作战,而共军还是小米加步枪,哼哼,简直和我军相差数个作战层级…… 战争是强者的世界,不是靠口号,而是靠实力!嘴大喉咙小没用,最终得靠火炮的口径说话!” 参谋长连连点头,“不错,飞机坦克权且不说,我们一个一〇五榴弹炮团,五分钟之内,就能覆盖五平方公里的土地。一支汤姆式冲锋枪,火力堪比一挺歪把子…… 哼哼,我们除了师属炮兵群,还有军属炮兵群,几分钟内就能把成吨的钢铁投放到共军的头上,哈哈,其相差何其大也!……” 车队鱼贯而入,驶抵一座三层大楼前面,这里原是东北民主联军的指挥部,现在成了国民党军的前进指挥部。 台阶上走下新六军第十四师师长龙天武,此人一身戎装,戴着白手套,威风凛然地拾级而下。 李鸿一见龙天武便热情地打招呼,“哈哈,幸会,龙兄!幸会…… 我说,你们新六军好生了得,要不是你们巧妙突破共军三纵防线,恐怕战局也不会进展的如此神速!” “哈哈,彼此彼此……”龙天武谦虚道,“你们新一军也是出手不凡,在山海关打出了气势,一举攻陷东北之大门!” “龙兄,此前我连克山海关、绥中、兴城、锦西、葫芦岛,现在又拿下四平和本溪,依老兄之见,下一步杜长官会如何行动?” “哈哈,如今我兵锋甚劲,锐不可当,杜长官正在兴头上,下一步必将直指长春、哈尔滨!” “难道……就不会先停下来休整一下?”李鸿问道。 “不会,老弟!依在下愚见,长春周围乃一马平川,无险可守,我军必须长驱直入,继续北进,消灭东北共军,而后抽兵入关,协助华北剿共,如此一气呵成,方能彻底剿共。”龙天武侃侃而谈。 李鸿摇了摇头,"嗯,我看未必,我军连续作战,疲惫至极,正所谓,既得陇,何望蜀也? 杜长官的作战风格,一向是稳扎稳打,应该不会贸然追击。” 正说话间,车上的车载无线电台开始呼叫,“洞腰洞腰,我是洞拐,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 报话员连忙回话:“洞拐洞拐,我是洞腰,请讲。” “呼叫李师长,军座要跟他讲话。” 报话员一惊,连忙呼唤起来:“师座!军座呼叫。” 李鸿连忙抓起话筒,正色道:“军座,我是李鸿,请讲!” 电台里传出一句催促的声音:“李师长,速来前进指挥部开会,要快!” “是的!军座!”李鸿大声回答。 …… 经过短暂的讨论,战局的发展完全应验了龙天武所言,杜聿明在攻占四平以后,很快就命令部队继续追击,直逼长春。 只不过,做出如此决定,却带有相当的偶然性。 本来老蒋并没有命令杜聿明立即进攻长春,在沈阳督战的白崇禧也认为打下长春的把握不大,但是杜聿明认为有把握,而且说服了白崇禧。 一向稳扎稳打,不打没有准备之仗的杜聿明,这次却突然转了性,如此这般,全在于一个突发事件—— 在此关键时刻,东北民主联军的总部作战科长,王继芳,居然叛变了。 这一出人意料的叛逃事件,恍然间改变了一切! 王继芳是一个参加过长征的老革命,此时担任民主联军作战总部的作战科长。5月19日,当我军撤离四平之际,他叛逃了,携带大批机密文件投敌。 由于他身居要职,了解我军大量机密,故而他的叛变给我军带来十分严重的后果。 杜聿明不但知道了我军各部减员情况,而且对我军决定北撤的部署一清二楚,于是,他下定决心继续北进,命令新六军等部以汽车坦克急速向长春一线推进,并宣布首先进入长春者赏东北流通券100万元。 1946年5月20日,廖耀湘率领新六军和新一军第五十师等6个师,向北穷追民主联军主力。 茫茫黑士地上,涂着“青天白日”徽章的吉普车、汽车、炮车、 装甲车、坦克和手持清一色美式装备的士兵犹如一条杀气腾腾的恶龙,一眼望不到边…… 这一次,敌军完全不顾我军可能的设伏,疯狂追击我撤退部队,他们不但全力追赶,而且有的部队甚至敢穿插在我军的前头,实在是有恃无恐,如入无人之境…… 第二百四十章剿匪剿匪(一) 国共两军在四平大打出手之时,孟占山正在合江省东安县剿匪呢。 孟占山去东安县剿匪,是合江军区司令员方强点的将。1946年1月北满军区成立以后,原东北人民自治军三江军区划归北满军区,改称合江军区,方强任司令员,李范五任政委。 独立团从冀西经过长途跋涉来到东北后,经过简单休整,立即被安排去合江军区报道。 合江军区司令部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在这里,从各地赶来的部队领导和地方干部汇集一堂,简直跟闹市一样。 甫一进大楼,孟占山就撞上好几个老熟人,都是他在抗大的校友,有他的同学也有他的学生,叫什么的都有。 “嘿,老孟,孟大学问,你也来啦!” “哎呀,孟教官,您怎么也到了,敬礼!” “我靠老孟,你也来了!” “孟教官,您来太好了,您跟首长说说,就让我跟着您吧……” 孟占山同他们一路微笑着,拍拍肩膀,捣捣胸脯,显得异常亲热。 更让他高兴的是,迎面居然走来了同班同学张庭,把个孟占山高兴得不要不要的。 “哎呦,老张!张大脑袋!”孟占山迎面就给了张庭一拳。 张庭一愣,随即大喜过望:“哎呀,是你狗日的啊!老孟!孟占山!”这家伙把背包一扔,随即张开双臂扑了过来:“我靠,你他妈还活着?” “可不是嘛,老张,你他娘命也挺大呀!” 两人热烈拥抱,一时忘乎所以…… “你小子可是胖了啊,我靠!这还能打仗嘛?”孟占山抬头调侃道。 “切!你小子还不是一样,白得跟他娘大姑娘一样,怎么打仗?” “你小子这笑还是那么瘆人,跟个土匪似的。” “哼!你小子是活土匪!”张庭笑骂还击。 “哎?我说……咱们上干队还有谁来东北了?”孟占山终于转入正题。 “嗨呀,你还不知道?郭胜利也来了,他是跟7师一起过来的…… 听说挺惨,他们全师从山东一路跋涉到山海关,没经休整就投入战斗,在山海关打了一仗,没顶住…… 听说他正在四平苦战,打得很是艰苦。” “我靠——” 孟占山大吃一惊,脸上甚是不解,“怎么回事?一帮国民党顽军居然抖起来了,还反了他了!” 张庭正色道:“伙计,你可不能轻敌啊,这帮家伙和抗战那会的顽军可是不一样了,都是老蒋的精锐,大部分美械装备不说,还经过老美的训练…… 尤其是新一军和新六军,是五大主力之二,参加过印缅作战,老兵油子多,火炮和自动火器也多,战斗力极强。” “狗屁的精锐!那是因为他们没遇到我,老子打的就是精锐!” “你小子,还是那么冲!老郭他们就是对狗日的估计不足,所以吃了亏。”张庭严肃地道。 孟占山哼了一声,开始左右而言他,“怎么,见过首长啦?领了个什么任务?” “嗨!”张庭苦笑一声,“别提啦,让咱去保卫民主联军的航校,简直是郁闷死我了!” “哈哈,你老张流年不利啊,派了个这么省心的角色,得,继续养膘吧,继续心宽体胖啊!” “我去!你就幸灾乐祸吧,我还告诉你,这批部队就没几个派去前线的,你就五十步笑百步吧。” “娘的!什么五十步笑百步,老子又不是刮民党,比谁逃跑时腿快!” “哈哈哈……”两人一起大笑起来。 突然间有人大喊:“孟占山!冀西军分区的孟占山!请赶快到会议室!” “到!”孟占山冲张庭招了招手,一溜烟冲了过去。 …… 来到司令部会议室,方司令员正在量血压,脸上的气色明显不大好。 “孟团长,你先坐着,喝口水,我这里一下就完。”方司令员对孟占山说。 孟占山没坐下,走到墙上的大地图前,仔细审视起来。 方司令量完了血压,服了卫生员递来的两片药,喊了声:“过来吧,孟占山同志!” 孟占山走了过去,“啪”的行了个标准的军礼:“报告首长!冀西军分区孟占山向您报道!” 方司令闻声细看,一张标准的国字脸瞬间出现在他的眼前,此人五官端正,白白净净,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哈哈,孟团长……冀西军分区独立团团长,抗大一分校学员外加临时教员,是也不是?…… 这一路上走了一个多月了吧,欢迎,欢迎啊!” 方强笑眯眯地看着孟占山,一口气说了一大堆。 “哎呀!首长,在下受宠若惊!敬礼!” 孟占山再次敬礼,声音大的出奇。他没想到,方司令居然对他如此了解,声音里夹杂着尊重,震惊,更代表着自己有足够的战斗力。 方司令微微一笑,抬手还礼。 “报告首长!派我到四平前线去吧,到本溪也行,保证不给您丢脸!”孟占山张口就来。 方司令微微一惊,这位不光是声音大,连胆子也大,这还没发话呢,对方就主动把自己给安排了。 “唉呀,抱歉……你这个愿望恐怕是无法实现了。”方司令笑着连连摆手。 “……”孟占山有点心慌气短。 “我们准备派你去东安县,参加那里的剿匪工作。” “啥?——” 孟占山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剿匪?我的天!离开熟悉的战场,去钻深山老林? 孟占山一百个不愿意。 “怎么,不愿意?”方司令察言观色,脸色一肃。 “我……我……愿意……”孟占山的声音磕磕绊绊,语调低了八度。 方司令看到孟占山如此模样,心中不禁暗笑,他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便开导道: “同志哥,可不要小看了剿匪,举足轻重呢!…… 目前国民党军正在一路北进,我军节节抵抗,原先隐藏在北满的特务、土匪和地主恶霸纷纷勾结起来,在我后方制造大规模暴乱,企图配合国民党军正面进攻…… 北满是我军的根据地,必须消灭土匪,巩固后方。同志哥,剿匪同样重要啊,堪称是与正面战场同等分量的第二战场,你千万不能小视!” 孟占山点点头,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失望。 方司令何等老道,立刻一个空包弹抛了过去:“怎么?不愿意?想抗命?” 孟占山大惊,连忙摇头,然后做了个怪怪的鬼脸: “不是,司令……就是……就是有点怅然若失…… 我说……叫我去剿匪,那是组织的损失……那也太便宜国民党那帮龟孙子了。” “嘿,你小子……有这么变相夸自己的吗?”方司令被对方逗乐了,笑着问,“你小子很能打吗?” “能打!不是一般的能打!”孟占山昂首挺胸,眼睛一眨不眨。 方司令盯着孟占山,心里一阵好笑,这个臭小子,明明是梗着脖子在跟自己对抗,可愣是让自己发不起火来,遂笑着启发道: “小子,我可是为了你着想,才让你去打土匪。” “报告首长,我又不是傻瓜,打土匪哪有打国民党过瘾!”孟占山仍然一根筋。 方司令厉声道:“小子,怎么跟我当初一个德行?一口咬住个牛卵蛋,给只鸡腿子都不松口!” 话虽这么说,方司令的眼中却透出几分怜爱,此人和他当初一模一样,爱打仗,爱打大仗,听见大仗恶仗就心痒无比,十足的好战分子。 “方司令,此话怎讲?”孟占山听出方司令话里有话,连忙问道。 “我问你,你现在有多少人?多少装备?” “报告首长,一千二百人,六百条枪,暂无重武器。” “哼!两人一条枪,还没有重武器,还想跟新一军和新六军干?对方可是武装到牙齿,而且训练有素,你有几分把握?” “这……”孟占山愣了,不说话了,他不是那种无脑之人,方司令的话显然说到了他的痛处。 方司令继续启发道:“反过来说……土匪们虽然狡猾,却是一群乌合之众。可就是这群乌合之众,却有机枪,火炮,甚至有野战炮和装甲车……装备之精良,很多都在我军之上。 我派你去剿他们,把狗日的装备搞到手,返过来再跟国民党去硬碰硬,不好嘛?……嗯?…… 土匪们的火炮,装甲车,它们难道不香嘛?……嗯?……” 孟占山猛然醒悟,立时眉开眼笑,啪地又是一个立正敬礼: “哈哈,方司令,我明白了!没说的!我老孟坚决服从命令…… 您告诉我,哪儿的土匪是最猖狂,我替您砍瓜切菜! 别的不敢话,有了我,您就告别降压药了,我就是您的灵丹妙药!……” “小子,不能轻敌啊!你们初来乍到,先到东安县稳住阵脚,熟悉情况后再出击,千万不能大意!” “是!司令,你就放心吧,要是连一帮毛贼都收拾不了,我就自己找块豆腐去撞死得了!” 方司令哈哈大笑,看向孟占山的眼神更加亲切起来。 派孟占山去剿匪,他可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这些日子,他已经通过电报详细了解了孟占山的情况。 这是个牛人,在冀西家喻户晓,他的经历甚至可以用“传奇”来形容,在抗战时打过一系列令人让人瞠目结舌的漂亮仗。 更难得的是,他还和土匪有过交往,熟悉匪情,甚至他手下现在就有两个由土匪改造过来的连长。 如此这般,在新来的队伍里简直独一无二,实乃剿匪的不二人选! 眼下,四平激战正酣,土匪们开始在后方兴风作浪,合江地区是匪患最严重的地区,土匪在当地肆无忌惮,枪杀农会干部,袭击剿匪部队,气焰十分嚣张。 沧海横流,需要有人力挽狂澜。 乱世念明主,国难思良将。 他自认为还算是个小小的“明主”。 那么,他选中的孟占山,会不会是个“良将”呢? 拭目以待吧…… 第二百四十一章剿匪剿匪(二) 几日后的凌晨,在通往东安县的土路上,一支上千人的队伍偃旗息鼓,悄无声息地向县城东门而来,前面和两翼各有二十来个尖兵,统统荷枪实弹,百倍警惕地以战斗队形向前搜索前进。 眼看快要到县城,孟占山才放心地收起手枪,对身后的段峰说:“一营长,火速派出联络员与守城部队取得联系,悄悄进城——” …… 东门外火把通明,驻守县城的我独立6团数百官兵燃着火明子于东门外列队迎接,欢呼声震耳欲聋。 孟占山眉头大皱,一脸不快地走了过去。老远就传来独立6团团长谢振国洪亮的声音:“哎呀!是孟团长吗?欢迎!欢迎!我是独立6团团长谢振国。” 来人身材高大,一身劲装,腰系武装带和牛皮手枪套,身披黄呢子大衣,显得威风凛凛。 其后是一排高大的警卫,一个个身背锃亮的花机关枪,胸束牛皮子弹带,腰插瓦蓝面儿的大肚匣子,显得精悍无比。 “是谢团长吧!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啊!”孟占山快步迎了上去,两人紧紧握手。 “干嘛要这么大晚上来啊?这黑漆马虎的,路上难走呢!” “嘿嘿,不打紧,不打紧,主要是想瞒天过海,隐藏实力……我说,谢团长,是不是让你的部下不要欢呼了,咱们悄悄地进城。” 谢振国笑了,“嗨!这是怎么说的?我说孟团长,你也太抬举士匪了吧?值得花这么大心思。” “老谢,咱嘴头子上可以轻视敌人,战术上一定要重视。” 谢振国摇头大笑,“嗨!孟团长,你就放心吧!我的独立6团是主力部队,战斗力杠杠的…… 不瞒你说,让我们来剿匪实在是一种浪费,一帮草寇,还不把他们砍瓜切菜!” 一番话语让孟占山目瞪口呆,和他同方司令所说简直如出一辙,却让他心里突突直跳。 孟占山是那样的人,人前怎样都可以,但到了具体作战层面,一刻也不会放松,从来都是他让敌人轻视,却从来不会轻视敌人。 眼前的谢团长,让他隐隐有了一丝担忧。 …… 早餐吃的是荞麦面饼子,还有玉米稀饭,用完早餐之后,天已大亮,谢振国照例带着孟占山和陆政委一行视察防务。 低矮的城墙上,独立6团的战士们于阳光下排排站立,各种武器一字摊开,有轻机枪、重机枪、中正式、沈阳造、三八大盖,还有六门迫击炮……孟占山挨个走过,不时同战士们亲切握手。 “老谢,唉呀……你们可真是富得流油啊。”孟占山边走边大声称赞。 谢振国微笑不答,突然间暴喝一声:“全体注意——城墙下集合!” “哗哗哗哗……” 一种闷重而有序的脚步声立即响起,城墙上的战士以极快的速度飞奔而下,孟占山还没有回过神来,战士们已在城墙下齐刷刷地站立,一个个身体紧绷,昂首挺胸,头顶上罩着一股顶天立地之气。 “好——” 孟占山微微一怔,随即大加赞扬,“不错……不错……真不愧是主力!” 谢振国回过头来,给了孟占山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几个人沿着城墙继续视察,但见城墙上布满了沙袋垒成的工事,沿垛口设有高低不同的掩体和射击口,形成互为掩护的交叉火力,隐蔽处还设有储弹室。 一圈转完,已是后晌,午饭是安排在团部吃的,熊熊的炭火上煮了一盆香喷喷的兔子肉,一帮营团干部人人捧碗,吃得欢天喜地。 “各位,照顾不周啊,只能打几只兔子为你们接风,权当打打牙祭。”独立6团的政委周正热情地招呼道。 “嗨!这还不周?……我们在冀西,月把不见肉,到了你们这儿,简直是到了天堂……我说,吃不了我们可要兜着走啊!”孟占山笑着调侃道。 谢团长哈哈大笑:“没问题,一点问题也没有!……我说,出县城不远就是密林,野味特别多,什么野羊、野兔、野猪、狍子,走路都能遇到,以后大伙缺不了肉!” “哎呀?这东北可真是个好地啊!”陆政委由衷地赞叹道。 谢振国敬了大伙一杯酒,笑道:“孟团长,你和陆政委已经看过了,怎么样?发表发表评价吧?” 孟占山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大声感叹道:“唉,这人比人,气死人啊……你独立6团富得流油,兼之人强马壮,哪像我的兵,穿的破破烂烂,还两人一条枪,连一挺轻机枪都没有。” 陆政委跟着解释道:“是这样,我们临出发前,上级说到了东北可以接收日本人的物资,为了加快行军速度,就把大部分武器都留下了。谁知到了东北才知道,哪儿有那么多的物资?” 谢振国笑笑:“哦,原来是这样。没别的,只怪你们来得太晩了…… 放心吧,物资我这儿有。回头我让人给你们送一批,粮食,被服,枪弹都没问题,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孟占山和陆政委都大为感动,连忙起身敬酒,酒桌上其乐融融…… 酒过三巡,谢振国打着幸福的酒嗝,突然话锋一转,“孟团长……我有一事不明……不知能否当面请教?” 孟占山忙道:“但问无妨!” “你看……我的人比你们多,装备也比你们强,可方司令却来电说,让我必须服从你孟团长的指挥……敢问……这是为何?” 谢振国的话直截了当,一下子便戳到一根敏感的神经上。 孟占山微微一怔,随即笑了:“哈哈,我也纳闷呢?……我孟占山何德何能,能让方司令如此看重?…… 我说,我本人还有我的部队跟你们比还有很大的差距,剿匪的事,大家商量着来……” 周政委是个明白人,当下站起来大声表态: “嗨!孟团长……你别听他的,老谢喝多了…… 这服从命令乃是三大纪律的头一条,有啥好说的?……再说了,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商量可以,到最后做决定的还是你! 另外,不瞒你说,我们来此已经两个多月了,土匪在周边忽聚忽散,大肆破坏周围的村镇,我们疲于奔命,四处救火,总的来说成果不大…… 所以,方司令再派高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独立4团的石营长忽然站了起来,“孟团长,我敬您一杯!……您别谦虚,方司令这么看重您,一定是您有过人之处……您能不能给我们说说,您下一步有何高招?” 孟占山端起酒杯,四下里望了望,突然间笑了: “哈哈,今天这顿饭算是吃出名堂了,吃着吃着就成了开作战会ix。这样也好,在座的都是骨干,我就借着这杯酒说两句…… 第一,我们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所以,高招谈不上,想法倒是有一个……那就是,先扎紧篱笆,然后再谈出击……这样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第二,今天这桌上不光有酒,还有这么一盆热辣辣红彤彤的兔子肉。兔肉飘香,情深绵长,预示着我们一定会通力合作,紧密团结……团结就是力量,大家说是吧?” “是,说得好,同意!” “为了团结,干杯!” 气氛瞬间热烈起来,大伙纷纷举杯…… 刘营长忽然一梗脖子站了起来,抱起一罗酒碗挨个放了一个,然后大呼小叫道: “来来来,换大碗,换大碗!这么小的杯子什么时候能整到位呀?……各位首长,咱们今天不醉不归!” 孟占山凝神看着,显得心事重重,他略一犹豫,就端起酒杯朗声说道: “同志们,我看是不是这样,再干一杯就光吃肉别喝酒了……必竟……现在是战时……就这一杯了,好不好?…… 我们对你们的热情款待深表感谢,酒不醉人人自醉,情谊我们心领了……” “啥?” 孟占山的话还没有说完,谢振国就挥手把他的话头掐断: “嗨呀!孟团长,你这是说的哪里话?弄得这么紧张,好像土匪今天就会打过来似的…… 再说了,我正愁找不到他们呢,他们要是敢来,正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孟占山挠了挠头,真诚地说:“嗨!老谢,可能是我紧张过头了……不过,我们必须从实战出发,把情况想得复杂一些……古往今来,因酒误事的还少吗?我们必须引以为戒!” 谢振国终于克制不住了,脸色立即拉了下来: “孟团长,岂有此理嘛!我们满腔热忱,却贴了个冷屁股! 我说,这喝酒最见人品,像你这样推三阻四的,咱们怎么搞好团结?” 孟占山一听话头不对,刚要解释,谢振国却接着说道: “”什么叫从实战出发……我且问你,我们来了这么长时间了土匪都不敢来打县城。噢!现在我们增兵了,土匪倒来了?……哪有这么傻的土匪? 另外,什么叫先扎紧篱笆…… 我们是来剿匪的,不是坐等土匪来剿的…… 你说的有理,我老谢服从……说的没理……恕难从命!” 说完,他把大手一挥,招呼几个部下:“我们走!” 几个部下面面相觑,但没人敢不服从,一个个面露尴尬之色,随之鱼贯而出。 唯有周政委留了下来,他冲着孟占山连连道歉: “孟团长,您千万不要在意!老谢他就是这个牛脾气,一言不合就发飙……您说的都是对的,回头我好好批评他!” 孟占山摆了摆手,真诚地说: “嗨!周政委,这算什么……我猜啊,他八成是对上级的安排有意见……不瞒你说,当初我和他一个脾气,甚至比他还骄傲,所以,我能理解他……” 周政委感慨万千,长叹一声道: “唉……您这么说,真是让我为老谢汗颜……说实话,就从这一点上来说,你就该领导他…… 您放心,对于有些问题,我们就算有不同意见,也不影响我们之问真诚的同志关系。 归根到底,还是那句话,团结就是战斗力。” 孟占山甚是感激,站起来和周政委紧紧握手。 …… 夕阳西下,远山披上了晚霞的彩衣。 此时此刻,东安县城在落日的余晖下鸡犬相闻,炊烟袅袅,一派宁静祥和的景象。 谁也不会想到,巨大的灾难即将来临,小城不久之后就将变成一片瓦砾…… 第二百四十二章剿匪剿匪(三) 东安西郊,西山制高点。 此地山高林密,站在山顶上即可俯瞰整个东安县城。 天已擦黑,一片雾霭之下是满山的杂树林和灌木丛,山势甚陡,足有五六十度。 眼下,灌木丛里隐伏着各式打扮的武装人员,从他们的穿着和武器来看,成分似乎相当复杂。 有穿国民党军服的,有穿长袍马褂的,还有穿粗布褂子的。武器也很杂,有拿卡宾枪的,有拿中正式和三八大盖的,甚至还有几挺支着三脚架的马克沁重机枪和通身油绿的迫击炮。 山顶的最高处用树木和巨石搭建了一处简易指挥部,这里是城外的最高处,县城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县城的城门忽然大开,一队骑兵从里面轰然冲出,如一股急泄的山洪般向西南方向滚滚而去,卷起漫天的烟尘。 “看呐!哈哈,共军上当了,派骑兵增援四方台去了!”指挥部里,一个尖嘴猴腮的家伙尖声惊叫道。 另一个浓眉大眼,悬胆鼻的黄脸大汉得意地一晃脑袋: “哈哈!司令真乃神算也!派许老三偷袭四方台,引共军增援,共军果然上当!哈哈,看这样子,足有一个骑兵营!” “马老六,侯老二,你们两个兔崽子都他妈小点声……我告诉你们,谁笑到最后才笑得最好,这才哪到哪?得意个球?”一直面无表情的一个黑脸壮汉沉声说道。 此人身穿黄呢子军装,背披英雄氅,脚蹬锃亮的高筒马靴,脸上的胡髭足有一寸多长。 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罗兴典!在东北众多的土匪里独树一帜。 说他独树一帜,是因为他领导的土匪虽然人数不多,但战斗力却极强,连号称数万人马的几股巨匪想吃掉他都没能做到。 罗兴典原是国军营长,在战场上被俘后和大批战俘一并被送往东北充当苦力。后来苏军大举进攻,日军一触即溃,罗兴泉组织战俘砸开日军仓库,夺取武器,成立了“先遣军”。 此人带兵多年,极善作战,而且部队有一部分国民党老兵作为骨干,因此战斗力极强。 眼下正值四平保卫战的关键时期,他为策应国民党军队的进攻,他号集了整整两千多土匪,准备对东安来一次前所未有的大突袭。 为此,他准备了整整7门迫击炮,数十具掷弹筒,还有几十挺轻重机枪。 火力之猛,人数之众,堪称前所未有。 小小的东安县城,注定要经受一场血光之灾了…… “嘿嘿,司令,笑到最后的那个一定是咱,如今县城里顶多还有两个营,咱们准备这么充分,一定能砸烂他的城!”马老六笑得满脸皱纹,眼皮使劲地睒了睒。 “这还用说?” 侯老二大手一挥,拍了拍马老六的膀子: “老六,咱司令什么时候含糊过,何况咱这次可不是几百人,而是两千人…… 咱这只猛虎,一定要在东安县城来个大开膛,哼!切它个零零碎碎,砸它个稀巴烂!” “司令,我看这次血洗东安咱有十成胜算!到时候把战果一报,顾长官肯定会给咱们加官进爵。”马老六喜滋滋地道。 罗兴典的脸上依旧僵硬,直板板的,连抽动一下都不见,他望着马老六,沉缓地道:“嗯,十成还谈不上,不过……至少有九成胜算……” “哦?司令,那一成是啥?”马老六忙追问道。 “那一成是天算!” “大哥,你太冷静了,简直冷静的可怕,咱们如此机关算尽,还没有十成胜算? 要我看,说有十二成都不为过!”侯老二瞅着郭清典,似乎颇为不愤。 可他忘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他们的点太背了…… 就在前一天晚上,一个疯子团长居然不顾夜黑路险连夜赶路,带着一团人马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到东安县城。 罗兴典这次有点儿失算了,他怎么也不会料到,一支外省之师,居然会昼夜赶路,而且不和沿途的任何村镇发生联系,就那么整整地走了一天一夜,连夜抵达了东安县城。 由此,一个战斗力颇强的步兵团,竟然奇迹般地在突袭前夜进入到县城,不但躲过了罗兴典布置在周围村镇的眼线,而且连布在西山顶上的观察哨都没有发现。 这他妈的,真是太点背了! …… 夜黑风高,四下里一片混沌。 哨兵在城墙上踱来踱去,另有游动哨举着火把沿城墙巡逻。 十几个黑影踉踉跄跄地接近城门,城上的岗哨一见,立刻端枪喝问:“谁?站住!不然就开枪啦!” “唉,别开枪,别开枪……我们是四方台的土改工作组,遭到土匪袭击,刚刚突了出来!” “口令!” “铁树开花!” 县城的大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了,两个哨兵背枪迎了出来,带着众人往里走。 冷不防,两个哨兵被身边的壮汉一个锁喉动弹不得,然后被猛然扭断了颈椎。 几十秒钟后,站在城墙上的两个哨兵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感眼前闪过一道白光,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就颓然倒下。 偷袭者是高手,他们掷出的飞刀准确地插进哨兵的脖子,被割断的颈动脉喷出的鲜血染红了城墙。 偷袭者拾起哨兵的火把,向城下划了两个圈,早已隐伏待命的土匪们一跃而起冲向城门。 冲进城的土匪显然对县城极为熟悉,他们一队扑向县政府,一队扑向团部,一队扑向城墙。 尤其是扑向团部的一伙,他们手端卡宾枪,腰插驳壳枪,身上插满了弹夹,头上的钢盔在月光下竟然连一点反光都没有。 他们是罗兴典的王牌攻击队,这些人以前在东安当过苦力,熟悉地形。他们利用地形掩护,绕过街心工事,悄悄逼近6团的团部,妄图发动突然袭击,“斩首”我军指挥员。 20世纪40年代,特种作战的理念才刚刚兴起,身为土匪的罗兴典已经颇有心得了。 就在攻击队快要接近团部时,“叭”的一声枪响划破夜空,城墙上顿时陷入混战。 这一声枪响是城墙上的游动哨发出的。如此布哨是独立6团的一贯作风。 游动哨由十来人组成,环城墙不断巡逻,固定哨容易受攻击,游动哨则能不断检查固定哨的情况,潜上城墙的土匪不可避免的撞上了游动哨,一场激战随之爆发。 凌晨四点左右,正是晚上最困的时候,独立6团团长谢振国正在酣睡,突然间,枪声大作。 谢振国从梦中惊醒,“呼”地一下跳将起来,三下两下穿上衣服,立刻抓起电话联系,却根本联系不上。 一股不祥之兆立即在谢振国脑海中浮现,他迅速拔出手枪,拉动套管推弹上膛。 警卫员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报……报告团长,不好啦,土匪偷袭,城墙上正在激战!” 谢振国还没缓过神来,警卫连吴连长又跑了进来: “团……团长,坏了,敌人打过来了,团部已被包围,外围工事正遭到敌人的猛烈攻击!……敌人……敌人的火力很猛!” “什么?”谢振国大吃一惊,坚挺的鼻尖上立刻开始渗出一种油腻的液体,他慌忙带领部下爬上团部后方的制高点瞭望塔观察—— 他看清楚了:大批敌人正在围攻团部,不仅团部被包围了,远处的县政府也陷入苦战。再往远处看,城墙上的枪炮声响成一片,爆炸的火光和明亮的弹迹将城墙映得通红。 “轰!轰轰!” 团部大院外的几处沙包工事和岗亭被炸上了天,几团耀眼的火球冲天而起,敌人趁机逼近团部大院。 警卫连急了,瓦房上的几挺机枪喷出耀眼的火舌,集中火力封锁团部四周。 周政委也顺着梯子爬上瞭望塔,焦急地道:“团长!敌人太多!城墙、团部和县政府都被围攻,唯有孟团长他们是活棋,赶快求援吧?” “唉,怎么求?电话线都被切断了,人又冲不出去!”警卫连吴连长急吼吼地道。 “就算求来也不成!敌人火力如此猛马上,他们一多半都没有武器,每个人才几发子弹,有啥用?”谢振囯也是嘶声大叫。 “这都怪你!” 周政委再也忍不住了,扯直嗓子大声训斥道,“我今天下午就让你把武器发给人家,可你跟人家赌气,对我爱答不理!……现在可好,你,你,你……你简直是对革命的犯罪!” “这能怪我吗?他们要是在酒桌上痛快点,何至于此?”谢振囯兀自不服,梗着脖子喊道。 “你个混蛋!简直混账加三级!” 一向好脾气的周政委居然破口大骂,双目似要喷出火来: “你个混球!要不是人家孟团长及时阻拦,你和几个骨干早就烂醉如泥了,还能站在这里指挥战斗嘛?……若是那样,等待你的将是上军事法庭!是撤职查办,是挨枪子!” 谢振国傻了,被周政委骂糊涂了,周政委的失态简直前所未有,若不是愤怒到极点,他是绝对不会这样的。 谢振国的脑子有点发晕,手脚也没有平时利索了,他心里明白,周政委说的是对的,他现在都已经五分醉了。 他己经犯了何等错误,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他心里明白,那个孟占山是何等的英明,自己口口声声说土匪不会来打县城,可转眼就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土匪不仅来打了,还打进了县城! 唉,事已至此,悔之晚矣…… 情况是如此恶化,他居然让一帮土匪给打了个稀里哗啦。 他不知道土匪是谁,也不知道对方多少兵力,甚至不知道土匪是如何打进来的。 他被土匪骗走了一个营,他被土匪将县政府、城墙、团部分割包围,他被土匪一记黑虎掏心,已经危在旦夕! 他瞧不上的土匪居然一上来就把他逼上悬崖,陷入绝境! 怎么办?怎么办? 无论如何,目前的状态不能再持续下去了,他必须振作,如果丢了县城,亦或是被土匪打垮,那将是前所未有的耻辱! 一股悲壮的情怀开始在谢振国的心里升腾起来,让他热血喷涌: ——娘的,我手里还有一个连,那个孟占山所在的北关看来并未遭到攻击!他是个聪明人,也许能力挽狂澜! ——没别的,老子就是都打光也要多坚持一会儿,为他争取点时间! “咣——咚”一声,一发炮弹就在不远处爆炸,瞭望塔内的每一样东西都大震了一下。 谢振国的脑袋被震得“嗡嗡”直响,但他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大声嘶吼: “同志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咱们跟狗日的拼了! 文书,参谋,通信员,炊事员全部投入战斗……今天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 第二百四十三章剿匪剿匪(四) 连续的机关枪声不断从窗外传来,孟占山与陆政委隔窗张望。隆隆的炮声中,县政府方向上火光熊熊,建筑物四分五裂,炸烟滚滚。 “糟了,让敌人端老窝了!紧急集合!”孟占山嘶声大吼,一把摘下墙上的手枪和武装带。 “嘀——嘀嘀——” 一阵尖锐的集合哨声响起。 上千名战士纷纷以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抓起武器夺门而出。 “报告团长,集合完毕,请指示!” “同志们,准备战斗!目标县政府。一营居中,二营三营两翼包抄。出发!” 部队刚奔出北关,上百名独立6团战士仓皇而来。一见孟占山,领头的孙排长便抽泣起来: “孟团长吧……县政府……失守了……石营长……和几个连长……都牺牲了……我带着县政府的同志突了出来……” 孟占山神色一震,大声斥喝:“哭什么,捡主要的说,敌人是什么人?有多少人?装备如何?你们团长呢?” “好像是土匪,人数六七百,火力很猛,光机枪就有十来挺……团长怎么样不清楚,好像团部也被包围了!孟团长,快带大伙去救团长吧!” “娘的,这么快就攻陷县政府,看来还真不是一般的士匪部队!” 孟占山眼当机立断:“检查武器,子弹上膛!没有武器的用手榴弹。三人一组,三三编制,准备战斗!” 战士们依令而行,正要编组前冲。 “哒哒哒哒哒——” 一连串重机枪子弹拖着长长的火线尖啸着从头顶掠过,打得周围砖屑翻飞。 “停——” 孟占山眼球子一转,突然大吼。 陆政委有些发蒙,“怎么了?老孟,兵贵神速啊!” 孟占山理也不理,一把抓过一旁的孙排长,大声喝问:“孙排长!你们有军火库嘛?你们谢团长许过我军火的!” “有,在北大营!”孙排长连忙回答。 “好!带我们去!狗日的火力太猛!咱不能拿烧火棍硬拼!” 爆豆般的枪声中,孟占山带领大队人马飞一般冲进北大营,来到位于一角的军火库门前。 军火库门前有一个连的战士值守,连长马国平一脸焦急地望着远处的战场…… “站住!什么人?” “马连长!这是新来的孟团长,赶快打开大门,把武器分发给他们!”孙排长扯直嗓子大喊。 马连长形容冷酷地盯着孙排长,“不行!我不认识什么孟团长,那得有咱谢团长的命令!” 孙排长闻言发糗,苦着脸望着孟占山,不知该如何是好。 孟占山大步上前,边走边喊:“马连长!我是上级委任的东安最高指挥官,你们孙排长见过我,你必须服从命令!” 马连长冷冷地道:“站住——再往前凑我就开抢啦!” 两边沙包工事里的战士立刻拉动枪栓,“哗啦哗啦”之声响成一片。 孟占山突然停住,高举双手,面色平静地说: “马连长,你在侮辱自己的智商!都打成这样了,还他娘舍命不舍财…… 你们的电话线早被切断了,是不是?还有个球的命令?快开门!” 马连长的脸上抽动了两下,牙关紧咬,一声不吭。 “快点——”孟占山厉声怒喝。 “可是……但是……” 马连长依旧戒备:“团长可以派通信员来啊,没有命令我不能开门!” 孟占山勃然大怒,厉声叱咤:“但是个头!大虎——” 马连长预感不对,正要动作,一人一掌己如一抹流光般闪到他近前,眨眼间单掌化爪,一招便锁住了他的喉咙,另一掌下了他的枪。 “你们……你们……”马连长双目血红,却被大虎用力掐断了话头。 孟占山理也不理,扭头大喊:“你们!还不快开门?快——” 门“砰”地被打开了,二虎带着一众战士蜂拥而入。 孟占山低声命令大虎:“带走马连长!” 马连长拼命挣扎,状若疯虎,眼见于此,孟占山于心不忍,扭头喊了一声:“马连长,对不起啦,回头再跟你解释!” “解释个屁!……我……我绝不能原谅你!”王连长恼羞成怒,含糊不清地呜咽道。 …… 蜂拥而入的战士们大喜过望,他们在仓库里发现大批的武器弹药,虽然都是轻武器,却有数百支之多,不光有三八大盖,居然还有六挺歪把子!墙角还有大批的子弹和手榴弹,对于缺乏枪弹的独立团来说,这简直是笔天大的财富。 “这原来是日本人的仓库,让我们接管了。”一旁的孙排长对满脸兴奋的孟占山大声解释道。 正四处乱窜的二虎眼见军火库一角还有一块巨大的盖布,下面小山一般隆起,不由心痒难耐,紧走几步一把揭下盖布,立时兴奋的虎眼变形: “哎呀!哎呀妈呀!” 眼前赫然呈现一辆油光蹭亮的装甲车,足有八成新,四个轮子又高又大,车上的车载机枪散发着诱人的枪油子味! “我靠!这他娘的是火车还是坦克啊?哈哈,团长,咱开洋荤啦!”二虎一把攀上挡板,狂声大叫道。 孟占山一脸的鄙夷,狗日的,当着兄弟部队的面露怯,让老子情何以堪? “孙排长!这么新的装甲车?你们一次也没用过?”孟占山大声问道。 “没办法,咱没人会开啊!” 孟占山的眼里射出炙热而又贪婪的目光,像要吃人似地紧盯着装甲车,从轮子到驾驶室,又从驾驶室到车载机枪…… 他“咕”的一声咽下了一口唾沫,喃喃道: “好,好……真他娘的大杀器,和咱的烧火棍相比,简直相差万千里,段峰!……” “到!” “会使吗?” “没摆弄过!不过应该能行,我试试——” 段峰一把拉开驾驶室的大门,闪身钻入车内,一番摆弄之后,装甲车“突突”地发动起来,尾部喷出大股黑烟,把站在一旁的二虎熏得喷嚏连连。 “团长!有油!能开!就是弹仓里没子弹!”段峰伸出脑袋大吼,兴奋的满脸通红,连唇角都抑止不住地颤动。 “那就快找!赶快弄好!” 孟占山边吼边顺着扶梯往仓库的顶子上爬。 站在仓库顶上,迎面飘来大股的硝烟,团部方向和城墙上激战正酣…… 突然,远处的西山顶上火光一闪,打出了一颗信号弹。 紧按着,又有一股敌人呐喊着从东门杀入,应该是敌人的预备队。 孟占山兴奋的大点其头:“狗日的!老子不能光守着县城挨打,你出击,我也出击,你打我的头,我打爆你的脑袋!” …… 第二百四十四章剿匪剿匪(五) 负责攻打团部的是匪首马老二,这家伙带了六百多人马还有五十多名彪悍的挺进队队员。 他仗着武器精良,攻击突然,原本以为可以一鼓而下,一棒打碎共军的指挥机关! 可是,他错了,错的一塌糊涂,战况远比他想象的复杂。 眼前的团部是一座关东军留下的兵营,修得异常坚固,还有一座高高在上的瞭望塔,塔顶尖尖,像是一座被磨锐了的烟囱。 他借助突然袭击很快就攻占了外围工事,却迎头撞上一个铁核桃。 眼前的瞭望塔足有五六层高,由大理石和青麻石砌成,此类圆柱形的建筑本来就很难被迫击炮和掷弹筒击中,击中后也杀伤力有限。 此时此刻,瞭望塔上火光一片,五六挺机枪集火射击,火力异常猛烈。 大院内的几座营房上还修有沙包工事,与瞭望塔构成立体交叉火力,形成一片难以逾越的火墙。 共军的战斗意志也让马老二惊讶不已,按照战前的布置,只求击溃,不求全歼,以占领县城为最大目标。所以土匪对团部和县政府都是围三阙一,给对方留下突围通道。 可马老二的点太背了,眼前的共军根本不吃这一套,连县政府的共军都突围了,眼前的共军却像王八吃秤砣,就是跟你死磕! 马老二鼻子都气歪了,“他奶奶的!”“他丈人的!”“他小舅子的!”骂声不绝,督着一帮土匪一连发动了三次进攻,可三次进攻都被打了回来。 “妈了个巴子,我就不信老子攻不进去,把所有家伙都搬这来!” 满脸焦黑的马老二厉声大吼,气喘咻咻,抬头死盯着不断向外吐着火舌的瞭望塔浑身发抖。 眼下,侯老四连县政府都攻下来了,可他却迁延不进。 这让他的老脸往哪儿搁? 很快,十几挺机枪、四门迫击炮和二十具掷弹筒都被集中到东面,随着一声令下集体开火。 “轰轰轰——哒哒哒——哐哐!” 瞭望塔附近浓烟滚滚,大理石和青麻石粉末四散飞扬,完全笼罩了视线。 马老二双眼通红,狠狠地把上衣一脱,露出干拉拉的胸脯,嘶声大吼: “娘的,都给我拚命!拿下团部每人赏十两烟土,拿不下统统枪毙!给我冲!把炮弹打光!” 众土匪一起亢奋大吼:“得劲!冲啊!”一个个效仿马老二光胸赤臂,手持自动火器从东面发起了重点进攻。 必必剥剥!在猛烈火力的打击下,大院内火舌冲天,将天空映的通亮。 土匪们在火力掩护下以百人为单位发起轮番冲击,已经有一部分突入院内。 惊天的喊杀声传来,院内的共军居然发起了反冲锋,浑身浴血的战士端着明晃晃的刺刀迎面杀到,双方浴血肉搏,喊杀声惊天动地…… 浓浓的火药味夹杂着血腥味扑面而来,让人闻之欲呕。 马老二抱着一挺机枪在后督战,眼见己方得手,兴奋的眼珠子都蹦出来了,“弟兄们!冲啊!杀人啊!把共军杀光,一个不留!……” 硝烟滚滚,眼看团部即将失守……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沉闷的响声,即便在爆裂的战场也清晰可闻。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那声音异常粗重,眨眼间就到身后。 土匪们仓皇转身,但见一个黑色“怪物”正于浓烟烈火中狂奔而来,怪物异常高大,头顶上闪出耀眼的火光。 暗夜中,无数条赤红的弹道如天女散花,一个个土匪被狂暴的子弹打爆,还有土匪被巨大的实心轮胎压成肉饼。 宽不过百米的小广场上完全成了土匪的坟墓,黑色怪物纵横驰骋,势不可挡,土匪们用自动火器将怪物打得火花四溅,却不能伤其分毫。 曾干过炮兵的马老二是个行家,他当年见识过这种怪物,这是日本人仿制英吉利的八七式装甲车,正面装甲11mm,炮塔装甲8mm,有2挺7.7毫米水冷机枪,比89式坦克还要高大。 若是给他一门平射炮,他一定能把对方干上天。 可是他没有,在眼下对方简直是无敌的杀器,所以马老二只能逃窜。 可他刚才在后大呼小叫的形象太扎眼了,早已被装甲车内“曾经的同行”二虎认出是个瓢把子。 于是,密集的子弹盯上了他,向他拼命招呼,这家伙左躲右闪,夺命弹丸如影随至,终于将他吞没。 “嘭!嘭!嘭!” “啊——” 子弹威力奇大,奔跑中的马老二突然双手一张,化做漫天花雨。 喷溅的鲜血高达数丈,于漫天火光中,开出一朵怒放的血花。 …… 西山指挥部内,罗兴典与侯专员正手持望远镜向山下观望。 望远镜里,城内火光闪闪,炸点喷泉般涌起,双方激战正酣。 忽然,一发信号弹于县政府上空升起,在夜空中分外夺目。 罗兴典得意地解释道:“侯专员,这是我军攻占县政府的信号,哈哈,我就知道侯老四了得,这个小子是属泥鳅的,无孔不入。” “好!”侯专员把拳头一挥,向下一捶,“擒贼先擒王!就得来他个铁锤砸西瓜,先把头头脑脑砸烂。” 二人哈哈大笑。 一旁的祝老三看见二人意外欢笑,惊奇地问:“司令,专员,你们笑什么?” 罗兴典脚一跺地,扬起一团烟尘,“我笑什么?……哈哈!共军堂堂主力团,居然被我们这么轻易就打垮,什么主力团,发面团!” “罗兄!”侯专员插嘴道,“不是共军好欺负,而是罗兄指挥有方,处处算到!怪不得罗兄请我来观战,果然是难得一见的漂亮仗!” 说话间,城墙上又是一发信号弹升起,照的城墙亮如白昼。 “哈哈!……看呐!……城墙也被占领了!”祝老三乐大呼小叫,兴奋得手舞足蹈。 “这么快?”侯专员浑身一震,随即竖起大拇指,“了不起,了不起……你罗司令这是要拿满分啊!” “哪里,哪里……”罗兴典瞟了侯专员一眼,自谦道:“……能拿八十分就不错了。” 侯专员眉毛向上一挑,“嘿嘿!一旦攻占东安,势必造成共军后方震动,到那时,杜长官攻占四平将易如反掌。我说,到时候杜长官一定会对罗司令大加封赏。” 罗兴典眉头一皱,白眼珠一翻,“侯专员,咱水贼过河别使狗刨!回头请杜长官多向我空投大洋和武器才是!” “那是……那是……一定……一定!”侯专员喏喏连声。 罗兴典踌躇满志,“哈哈,只要杜长官支持,我罗某一定大展鸿图!攻占东安以后,我准备在共军北满司令部再来上一刀,一棒打碎共军的脑袋……” 罗匪愈说愈兴奋,好似他已拿下了东安县城,正准备进一步肆虐。满天的火光映红了他那张黑里透红的脸,这家伙内心充满了大功告成的喜悦…… 罗兴典这一阵牛皮子,吹得众匪心花怒放,土匪嚎叫着应和: “攻占北满司令部!打烂共军的脑袋!……” “哈哈哈哈——” 众匪和罗兴典相视狞笑,笑得浑身乱颤…… 侯专员忽然道:“老弟,过谦啊,贵部有样的大杀器,还要杜长官空投么?实在是太谦虚啦!” 罗兴典一愣,“什么大杀器?” “装甲车啊!” 罗兴典大惊,连忙举起望远镜顺着侯专员的手指方向望去,但见一辆装甲车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顿时恼得“砰”的一声在侯专员身上擂了一拳: “他奶奶的!那不是老子的装甲车,那是共军的!” “啊?——” …… 第二百四十五章剿匪剿匪(六) 山坡上,武器和弹匣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一色的编织草帽在灌木丛间晃动,随着大虎做出攻击的手式,原本排成一列的士兵迅速展开攻击队形。 月色下,万籁俱寂,远处传来密集的枪炮声。 西山顶上的指挥部内,罗兴典正暴跳如雷,“我日你个仙人板板!那不是老子的装甲车,是共军的!” “啊?——” 侯专员发出惊讶的一声。 突然间,山腰上传来“轰”的一声,随即枪声响如爆豆。 甫闻有异,罗兴典立即警觉地把侯专员按倒在地:“有情况!” 众匪纷纷卧倒,拔枪准备射击。 不一会儿,一个土匪连滚带爬地跑上山顶,惊得磕磕巴巴,满嘴角白沫,“坏了!司令,坏了!共军打上来了! 罗兴典鼻子一瓮瓮,一把揪住来匪,“你胡说!放你妈的狗臭屁!哪儿来的共军?” “不……不是……司令……共军真的来了……漫山遍野……到处都是!” 罗兴典大怒,“嘭”的一脚踹倒来匪,大声骂道:“屁!还他娘的漫山遍野?共军都快死绝了!哪来的漫山遍野!” 来匪一个狗啃地,随即爬起来两手直抓挠,“司令,是真的!真的啊!……” 说话间七大金刚的老末韩老七带着十几个人仓皇而来,边跑边喊:“司令!不好啦,共军来啦!足有七八百人!” “啊?——” 指挥部里顿时乱作一团,土匪们有的拉动枪栓,有的去抓枪,有的把酒壶砸在地上,哗哗啦啦!叮叮当当!一片混乱。 罗兴典大急,一把抽出腰里的大肚匣子,“当当当!”朝天上连打三枪,“不要动,都别慌!” 众匪均是一愣,满头大汗地呆立当场,只有祝老三紧走几步来到罗兴典近前,“司令,快说吧,咱们该怎么办?” “慌什么?多少大风大浪老子都过来了!这又算什么?” 罗兴典大声呼喝,他以为自己仍是镇静的,其实心里早就乱了,战斗的进程是如此出意料,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万万没想到,前一秒他还势如破竹,后一秒,居然就身陷绝境! 共军竟然玩出这么一手,困境下居然对自己来了个黑虎掏心。而且,一上来就是七八百人。 我操!这是什么指挥逻辑啊?不去营救自己危在旦夕的指挥部,倒反过来对对手的指挥部反戈一击! 这些家伙是怎么想的?又是怎么出来的?还有,他们是怎么发现自己的指挥部的? 罗兴典完全蒙了,他完全忘了,这一切全是拜他所赐。 他聪明地采用了只求击溃,不求全歼,以占领县城为最大目的的战术。所以攻城的邹老五虚留了北门,使对方有机可趁。 他采用信号弹联络,而且自山上打出过两发信号弹,偏偏一发被对手的指挥官看到,由此推断出他的指挥部所在。 中国有句老话,叫聪明反被聪明误,用这句话来形容罗兴典是再贴切不过了。 眼见对方来势凶猛,他知道大势已去,他已经连预备队都派出去了,身边只有七八十人,哪里能抵敌? 可罗匪能够这么多年屹立不倒,还是有他的过人之处的,他立即使出了绝技——树上开花。 “弟兄们!咱跟共军拼了!娘的,落在他们手里没个好!都给我冲! 老七,你带你的人马从东面冲!老三,你带领你的人向西面冲!我带卫队向北冲!咱们骑峰口见!” “得嘞!弟兄们,跟我来!”韩老七一抖双枪,啪啪啪……照着山下就是一梭子,一马当先杀了下去。 祝老三也挺着一挺机枪,带着人马呐喊着向西杀下。 两队人马刚冲出去不久,罗兴典就做了个“不准开枪”的手势,带着卫队和侯专员无声无息地向后山摸去。 两路人马没过多久就与共军遭遇,一阵猛烈的交火之后,祝韩两大金刚先后毙命。 匪首一死,剩下的喽啰完全没了斗志,在一片“缴枪不杀!”声中纷纷举手投降。 “别打了!” 孟占山带着部队冲上去缴枪,同时高声呐喊,“找他们的信号兵!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战士们端枪怒吼,呈扇形包抄上去。 …… 罗兴典带着卫队持枪行进,寻找突围方向,似乎哪个方向上都有枪声。 前面忽然出现一处隐秘的洼地,罗兴典听了听动静,忽然举手示意停止前进,“都到凹地里躲起来,躲过点子再说!” 众人闻听,立即进入洼地卧倒,静静隐伏起来。 “哎呀,罗老弟,怎么不走了?没见过这么个突围法。”侯专员甚觉奇怪,趴在一旁气喘吁吁地问。 “听见枪声没有,那两路弟兄们都遭遇了共军,咱们马上也会遇上。” 侯专员把脑门一拍:“哦,原来如此,避其锋锐,然后金蝉脱壳。” “正是,点子正在搜捕,咱得躲过这一波!”罗兴典轻声回答。 “发现可就完了。”侯专员颤声道。 “楞冲更完……嘘——”罗兴典突然做了个收声的手势。 远处突然传来杂踏的脚步声,夜色中,一大批武装人员黑压压地压了上来,一个个猫着腰在灌木丛以及崎岖的山路中向前快速推进。 两侧的交火声显然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他们焦急地加快了脚步,从洼地两侧“沙沙”通过,不时有刺刀在灌木丛里拨弄的声音。 隐伏在洼地中的侯专员心惊肉跳,用力把身子往下扎了扎,浑身冷汗淋漓。很快,脚步声就渐行渐远,侯专员已是汗透衣衫。 突然间,罗兴典“呼”的一声站起,掏出指北针,原地端平,看了一下后低呼:“出发!跟我走。” 一行人折而向东,一路向山下跑去。侯专员慌忙站起身来,紧跟着跑了下去。 一场危机擦肩而过,队伍已到半山腰,山顶上的枪声渐行渐稀,县城方向的枪声却越发密集。 罗兴典摆了摆手,一行人在灌木丛中隐伏憩息。侯专员喘着粗气低声夸赞道:“老弟,你的突围动作真漂亮,我这个军校生都望尘莫及。” “娘的,叽歪个球?过一会儿我们还得折而向西,保不齐还会遇上共军!” “啊?”罗兴典这么一说,侯专员的神情立马又忧郁起来。 尖利的灌木丛不停从身边划过,终于,地势渐行渐缓,一行人好不容易来到山脚。 眼见已脱险,侯专员仰天长叹: “唉……他妈的,这下完了…… 原本以为能够攻占东安,给杜长官放个大炮仗,谁知道却功亏一篑! 他娘的,这狗日的共军也太狡猾,太隔路了!居然会偷袭我们的指挥部。” “哈哈哈——” 罗兴典突然一阵冷笑。 侯专员有点蒙圈,直愣愣地看向罗兴典。 罗兴典缓缓转过他那黝黑如漆的面孔,用严厉的目光逼向侯专员,冷冷地道: “我说,老侯,你也太短视了吧?我都觉得你有点迷糊了…… 说实在的,我都不知道你的军校是怎么上的?居然连一件事的内涵,它的本质,以及必然的结果都看不清楚?…… 我靠,你算那门子的军校生?” 侯专员的表情有些痛苦,微微撇了撇唇角——好大的口气,这小子这样说,是根本不把老子放在眼里。 他微微踏上一步,略带温怒地道:“老弟,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罗兴典白了侯专员一眼,闲闲地道:“我说,这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啊?” 侯专员有点吃惊,随即不满地撇了撇嘴,苦着脸道:“我的罗司令,你在不知所云!都这样了,还他娘吹什么牛?” 罗兴典恼羞成怒,语声森酷地道: “哼!你知道什么?我把预备队都派上去了!现在县政府和城墙都已攻占,几股人马可以合起来围攻团部。 哼!他们派出来这么多人来打我的指挥部,分明是想擒下老子威胁我的攻城部队! 现在他们搞砸了,老子溜了!城里还能有几个鸟人?老四他们一定能拿下东安! 哼哼!这叫失之东隅,得之桑榆!……” 侯专员想了想,忽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现出尴尬的笑容: “哎呀……有道理……有道理啊老弟……高!实在是高!…… 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最后的胜利……还是属于咱们的!” 话音未落,突然—— “嗤!嗤!嗤!” 一连三发红色信号弹自西山顶上升起。 蓦然间,罗兴典脸色惨白,浑身巨颤,一双大眼惊恐而又怔窒地盯着不断上升的信号弹,仿佛是见到什么恐怖至极的事情。 “怎么了?罗老弟……”侯专员大惊,胆战心惊地问道。 “啊——” 罗兴典突然大叫一声,声音在山谷间久久回荡…… 随即,他身子摘歪了两下,一屁股瘫倒在地,同时大口地吐出许多黑红污垢之物,通体大汗淋漓。 侯专员大急,几步窜到罗兴典身边,一把扶起他颤声问道:“怎么啦?罗老弟!你怎么啦?……你清醒一下,快说啊!” 罗兴典缓缓睁开双眼,他的脸部在剧烈地抽动,嘴巴蠕动了半天,方才缓缓出声: “他们……居然捉了我的……信号兵……打出了……撤退信号…… 他娘的……这一步……我没想到……” …… 第二百四十六章剿匪剿匪(七) 望着西山顶上升起的三颗红色信号弹,侯老四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 眼下,那辆肆虐战场的装甲车己经打光了子弹,一溜烟窜进团部大门,停到了瞭望塔底下。 随车增援的二百多共军也且战且退,一起收缩进团部大院。 侯老四带着五百多人马汇合邹老五的六百多人马,连同马老二手下残留的三百多人,完全控制了战场形势。 外墙已多处被炸塌,土匪们从四面八方呐喊着冲进大院,几座营房均被占领,守军依托瞭望塔和塔外的两道沙包工事在做最后的顽抗。 邹老五带着人将一具具血淋淋的尸体堆成速成掩体,冒着弹雨一步步向前逼近,浓烟中的瞭望塔成了漂浮在火海中的孤岛,随时都有被淹没的可能…… 可是,但是…… 就在这节骨眼上,西山顶上突然“嗤嗤嗤”打出三发红色信号弹。 那是撤退命令,而且,是十万火急! 一切来的太过突然,以至于已经胜利在望的侯老四望着冉冉升起的信号弹,差点没把钢牙咬碎。 什么情况? 到了这个时候,战场上的形势已一目了然。 共军已完全被压缩到瞭望塔附近的狭窄区域,还击的火力越来越稀疏,只要再给他半个小时,他一定能全歼这股共军。 可是,透过滚滚硝烟,侯老四仿佛看到了罗老大那杀气腾腾的黑脸,罗老大的手段他是知道的,胆敢不听从命令,后果绝对严重。 “唉,别打了!撤!都他妈的给我撒!” 侯老四在犹豫了几十秒以后,还是无奈地发出了撤退命令。 匍匐在最前沿,正驱使着身边的土匪向瞭望塔发起最后冲击的邹老五闻令大惊, 这是怎么回事? 居然现在发布撒退令? 虽然他恼于部下死伤惨重,但是这位五当家己然明白,这一仗,他已是十拿十稳了。 可是侯老四居然在这时发布撤退命令,这是脑子进水了?还是失心疯了? 这他妈的,简直是神经错乱了! 邹老五骂骂咧咧的从一堆尸体中匍匐下来,一身血腥的爬到侯老四身边,张口就问: “四哥,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撤?老子眼看就要得手了!” 侯老四的耳朵不聋,他第一时间就听到了邹老五自称老子,但他强自忍住,咬牙切齿道: “老五,大哥那边发出了撒退命令,要我们立刻撤退!” 闻听此言,满脸凶像的邹老五勃然大怒,气冲冲地回了一句: “狗屁!要撤你们撤!老子不撤!我非要打下团部,为马老二和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侯老四这下恼了,重重哼了一声:“邹老五,你他娘在谁面前摆谱?……嗯?……我还告诉你,大哥打的可是三发信号弹,十万火急!” 听到三发信号弹这个字眼,邹老五浑身一震,不过他仍旧死死地盯着侯老四,分辨道: “四哥,你别挑理,我只是一时昏了头…… 四哥,你是个明白人,眼下这局势,咱分分钟就能拿下,现在一撤,岂不前功尽弃?” 眼见于此,侯老四无奈地叹了口气,提醒道: “老五,不瞒你说,我也不想撤!谁愿意放弃这到手的肥肉? 可西山那边好像有枪声,一定是大哥遭了险,万一大哥有个三长两短,那……那……那你我只有被碎尸万段!” 不甘心功亏一篑的邹老五苦笶了一声,呸”的吐了口痰,沙哑地道: “四哥,我求求你了!你看这样行吗?你带一半人马先撤,我带另一半人马务必拿下县城!这可是到手的功劳!” 侯老四大怒,自己一再劝说,这小子却依旧推三阻四,简直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自己才是现场最高指挥官,可这小子却一再讨价还价,真正岂有此理!于是侯老四阴沉着脸道: “老五!咋地?你涨行市了? 别怪我没提醒你啊!大哥的手段你可是知道的。年前老六抗命,结果怎么着?被大哥打花哒了不说,还丢下悬崖喂了狼! 我说,你的皮肉痒痒了还是嫌自己命太长?想造反呐?……” 邹老五浑身一哆嗦,一双牛眼闪烁不定,好一会儿,才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垂下了头,呐呐地道: “唉……多谢四哥提醒……我……我哪里敢造反?我不就是心痛眼前的局势吗?……得……我撤……我撤还不行吗?” …… 幸福来得太过于突然。 眼见众土匪突然就阵型大乱,忙不迭地收拾起机枪、钢炮,交替掩护着向大院外撤去。 谢振国简直惊呆了! 他从射击姿势中站了起来,扶着轻机枪不解地望着眼前突如其来的变化。 他甚至都能看见,远处的土匪们一个个无奈转身,临撤出阵地前还愤愤地转身怒视身后的瞭望塔,一脸不甘地撤了下去。 不光是他,连身边的周政委和其他战士也都莫名其妙的相互询问: “怎么回事,土匪撤了?!” 周政委再也忍不住了,他刚想起身,却一屁股瘫倒在一个弹药箱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太诡异了! 他都已经和谢团长互道来世再见了,土匪们却大发慈悲,于最后时刻撤围而去。 一众战士再也坚持不住,纷纷瘫坐在一堆子弹壳上,精疲力竭地大口喘息着。 谢振国头裹绷带,手上的轻机枪已然枪管通红,但他仍警惕地站着,死死地盯着塔外发生的一切—— 天已微亮,塔外梁倒柱塌,硝烟弥漫…… 遗留的工事、枪支和死尸与大量砖渣碎石混杂在一起,显得异常凌乱…… 几颗碗口粗的大树正熊熊燃烧,“噼哩啪啦”的火苗子使视线能及一二百米以上…… 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一个一个,一片一片,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光是谢振国这一侧,能看到的就有一二百之多。 而这只是大院内的,大院外的小广场上,更是死尸枕籍,密密麻麻的尸首足有三四百人…… 就在刚才,土匪们已经打疯了,他们从各个方向向前猛扑,离瞭望塔只有十几米之遥。 可是,就只这么一会儿,土匪们就撤了个干干净净。 谢振国这辈子经历的凶险多了去了,可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戏剧化。 他不敢大意,没有下令追击。眼前的土匪实在不同于一般,自己已经吃了大亏,他要严防土匪故露破绽,引诱他们追击。 “同志们!咱们不能歇!要抓紧时间抢修工事,恢复塔外的沙包防线! 吴连长,你带一部分人去捡土匪的枪支弹药,千万小心!” “是!”吴连长大声回应。 周政委在一旁有气无力地开了腔,“老谢,这他娘到底怎么回事?敌人怎么就突然撤了。” 谢振国报以一丝苦笑。 ——是啊,敌人怎么就突然就撤了呢? ——肯定不是土匪发善心,更不会是土匪觉得打不下来。 ——唯一的可能的……也许是……那个孟占山,他大概搞出了什么动静。 ——可是,他能干什么呢?连个人影都不见? ——罢罢罢,眼下不想这些了,现在就是想破了脑袋,恐怕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老周,咱们别想了,眼下重要的是守住瞭望塔,要防止土匪卷土重来。”谢振国大喊道。 “可是,孟团长他们才来,人生地不熟的,咱们应该赶快寻他们一下,以防不测!”周政委不同意。 “嗨!你信我的,那个孟团长比猴还精,吃不了亏!” 正说话间,段峰顺着楼梯一瘸一拐走了上来,虽然是满脸血迹,却是笑容满面: “报告!独立团一营营长段峰前来报到!刚才打的凶,没顾上向首长报道,请首长原谅!” “嗨,瞧你说的……”周政委强打精神站了起来,“段营长,咱们在酒桌上见过,我记得你!我说,要不是你们及时赶到,我们恐怕就去见马克思了!” “我说段营长,你们团长呢?”谢振国在一旁破不及待地问道。 “哦……我们团长说他去干票大的,去端土匪安在西山的指挥部!他让我想方设法帮你们坚持到天亮。” “什么?指挥部?还西山?……你们怎么知道敌人的指挥部在西山?…… 再说了,你们知道那儿有多少敌人吗?…… 你们人生地不熟的,走错了路怎么办?端不掉怎么办?被敌人包围了怎么办?……” 谢振国大为不解,发出一连串的质问。 “嗨!老谢,孟团长这是想围魏救赵,通过袭击敌人的指挥部来给咱们解围!…… 我要是土匪,也会把指挥部安在西山,那里居高临下,俯瞰全城…… 再说了,他们八成是干成了,要不然土匪为什么会撤退?…… 此人真是高手,满肚子的奇谋妙想!” 周政委由衷地赞叹道,语气里是满满的感慨。 “恐怕没那么容易!”谢振国担忧地说。 突然间—— 远处枪声大作,各种枪支的射击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响成一片。 随之而来的是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城外火光闪闪,地动山摇…… 似乎有两支大军迅速地绞到一起,而且越缠越紧,越打火力越猛…… “坏了!我说没那么容易吧,他们遇上麻烦了!”谢振国瞪着一双牛眼,大声嚷嚷道。 “那怎么办?”周政委有些惊疑,他盯着谢振国喃喃地道:“要不然……咱们去增援一下吧……不能看着他们吃亏……” 谢振国想了想,涩涩地道:“不可,老周,你们听听这枪声,怕有两三千人之多,咱去了也是杯水车薪……咱的首要任务是收拢被打散的部队,关闭城门守住县城。” 周政委无奈地看了看谢振国,无可否认,老谢的做法虽然有些无情,却是当下唯一正确的选择。 …… 这一次的激战似乎来得快,去的也急。 仅仅半个小时,枪声就渐渐稀疏下来,直到完全停止。 一轮旭日喷薄而出,驱散了晨雾,映红了整个天空。 古老的东安县城,连带城外的一草一木,都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这个时候,从坑坑洼洼的西山脚下,走来一支奇怪的队伍,他们刚刚伏击了仓惶撤出的土匪,缴获甚多。 这支队伍一直延绵一里多地,他们穿着布衣,满脸征尘,却是神采奕奕。 这支队伍背的背,扛的扛,有的背了三四杆枪,有的扛着一箱箱弹药,还有抱着歪把子,有的抬着油绿绿的马可心重机枪…… 更有甚者,队伍的最后还扛着十几具掷弹筒和迫击炮,甚至还推了一门山炮…… 远远传来嘹亮的歌声,歌声里洋溢着一股难以抑制的喜悦: “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 我们都是飞行军,哪怕那山高水又深。 在密密的树林里,到处都安排同志们的宿营地。 在高高的山冈上,有我们无数的好兄弟。 没有吃没有穿,自有那敌人送上前。 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 我们生长在这里,每一寸土地都是我们自己的。 无论谁要抢占去,我们就和他拼到底……” 独立6团的战士们则呆站在城墙上,木然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们浑身硝烟,满面征尘,他们很多人都裹了好几处绷带,绷带上血迹斑斑…… 他们是一场血战后的幸存者,此刻他们眼含热泪,表情激动,却是一声不出…… 没人能够形容他们此刻的心情,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心情,掺杂着悲伤、屈辱与羡慕…… 城墙上的冀西独立团战士则兴奋的跳脚欢呼起来: “噢!他们回来喽!” “噢!打胜仗喽,发大财喽!” “我操,连山炮都搞到了!” 于是,走在队伍后面的孟占山忙不迭地破口大骂,眼见部下欢呼雀跃,严重地刺伤了独立6团的战士,他感到无限的遗憾…… “谁他娘在喊!给老子闭嘴! 臭小子们,淡定!淡定!我操,教了一辈子都学不会……” 第二百四十七章天方夜谭(一) 东安一战,冀西独立团神奇般地逆转了战局,不但击败了罗兴典的“先遣军”,还缴获了大批武器弹药。 正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冀西独立团进入东北的第一仗,就打得有声有色。 合江军区上下开始对新来的独立团刮目相看。 相反的,独立6团却受到严厉的处分,此次作战,堂堂主力团竟被土匪偷袭成功,不但死伤惨重,而且连东安都差点丢了。 军区领导震怒,经过详细调查,处分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谢团长被记大过一次,职务连降两级,由团长降为营长,团长职务由周政委暂时代理。 与此同时,合江地区的匪情却日渐严重了…… 就在东安县激战不久,匪首张雨新、李华堂等“中央胡子”纷纷纠集起来,2600多名土匪流窜到林口县刁翎、依兰县三道岗一带,占据有利地形遥相呼应,妄图与我军抗衡。 土匪在刁翎县肆无忌惮地反攻倒算,血腥镇压革命,枪杀农会干部,截击剿匪小分队,反动气焰十分嚣张。 这些土匪与东满、西满等地的士匪遥相呼应,四处活动,扬言“杀尽关里来的”,与国军“会师哈尔滨”。 土匪猖獗,军情如火! 刁翎县猖獗的匪情,引起了合江省委、省军区的高度重视,军区首长决心集中优势兵力攻打刁翎,严惩土匪。 …… “刁翎甸子赛北平,难舍难离三道通,伤心落泪莲花泡,要吃要喝到刁翎。” 刁翎位于三省交界,自古以来就富庶无比。 此地原是五县分管之地,说是分管,其实谁也不管,加上有三江交汇和深山老林做为依靠,刁翎便成了天然的土匪窝。 刁翎盛产大豆、玉米、小麦,还出产水稻,出镇不远就是密林,野羊、野鹿、野猪、野兔、狍子,走路都能碰上,猎户们上午出门,不到天黑就能收拾满满一挑子回来。 镇上上千户人家,一万来人,有酿酒坊榨油坊,饭馆茶馆洗澡堂子一应俱全,吃喝玩乐不愁,是土匪们心心念念的安乐窝。 攻打刁翎的作战会议很快就在司令部里召开了…… 这天,会议室里热闹非凡,二十几名身穿灰布军装的干部正襟危坐,细心聆听方司令的训话。 方司令很快就进入角色,他指着身后的地图,目光炯炯地看着身前的干部: “同志们,看见了吧?这就是刁翎!位于三省交界,易守难攻…… 匪情大家都知道了,匪首张雨新、李华堂等中央胡子云集刁翎,肆无忌惮地反攻倒算,严重威胁到我军的后方…… 军区决定,集中优势兵力,一举歼灭敌人…… 这将是一场艰苦的战斗,决不亚于正面战场,无论从哪个方面看,其重要性都不言而喻…… 同志们,只有消灭土匪,我们才能在北满站稳脚跟………” 方司令的声音略作停顿,目光从与会干部脸上一一扫过…… “同志们,相关作战方案杜参谋长己经宣读过了,我就不再赘述。下面,大家有什么想法和意见,可以提出来一起讨论!” “我说两句!” 方司令的话音刚落,独立4团的于团长就站了起来: “以往我军兵力不足,土匪又熟悉地形,往往被他们钻空子跑掉,所以我觉得,这次我们的集中兵力打歼灭战,是非常正确的! 但是,同志们,这帮土匪是中央胡子,战斗力不容小觑,刁翎的地势又好,正所谓困兽犹斗。 我认为,怎么即能消灭土匪,又能减少伤亡,才是我们的重中之重。” “噢?你有什么高见?”方司令颇感兴趣地问。 “我觉得,要是能把土匪的炮头先干掉,那么剩下的喽啰就成了一盘散沙,战斗力会急剧下降。” 众人闻听,顿时议论纷纷…… “把土匪的炮头先干掉,谈何容易?” “就是,我们又不能把炮头都集中起来,然后一阵突突突。” 孟占山的声量最大,“事在人为嘛,我觉得于团长说得对,我们这次偷袭西山,击毙了祝老三和韩老七以后,剩下的土匪就斗志全无,纷纷举手投降……” 独立旅的谭旅长笑了,“我说,各位,这个点子好是好,可怎么说呢?这就好比是给猫挂铃铛的故事一样,主意虽好,可哪只老鼠能给猫挂上铃铛呢?” 军区的姜参谋长则苦着脸评价道:“我同意谭旅长的意见,于团长的点子有点脱离实际,根本就难以执行……老于,你具体有啥高招?” 于团长讪讪地一笑,“嗨!我在想,咱们能不能效仿侦察英雄***,派人深入虎穴制住一帮土匪的炮头。” “不行!”姜参谋长摆了摆手,说,“这个方法太慢,不赶趟。而且,士匪有了座山雕的教训,已经对此严加防范,极难成功。” 于团长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 会议一直进行到晌午,一众干部肚子饿得“咕咕”直叫,眼见一时难有结果,方司令决定先开伙。 午饭是安排在司令部食堂吃的,没什么酒水,司令部的炊事员用脸盆装了一大盆炖菜,白菜萝卜和牛肉炖在一起,香喷喷的惹人直流口水。 一伙人说说笑笑分桌而坐,吃得热火朝天。 孟占山正若有所思地边吃边想,突然有人在他肩膀上用力地拍了一下。 孟占山吓了一跳,连忙扭头观瞧,却是老同学张庭。 这家伙一上来就装腔作势,对孟占山举手敬礼道:“报告!航校保卫科科长张庭向战斗英雄致敬,请指示!” 孟占山一巴掌打下张庭的手,笑骂道:“娘的,还跟我来这一套,什么战斗英雄?不是取笑本团长吧?” “岂敢?岂敢?……我在航校都听说了,孟大团长挽狂澜于即倒,保住了东安县城,脸露大了! 我说,都快羡慕死我了!我这次来办事,就准备向方司令请战,派我回作战部队和你们一起战斗。” 孟占山嘿嘿笑了两声,“淡定,淡定……我说,没你说的那么悬乎,我就是小打小闹。” “啥?这还小打小闹?围魏救赵,黑虎掏心,听说连装甲车都用上了,你小子可真不是一般人,鬼点子一大堆!”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孟占山笑嘻嘻地回答。 “我靠,看把你小子牛的,你这哪儿是谦虚啊,尾巴都翘上天了!” “这就叫翘上天了?嘿嘿,咱还没抡开呢?再说了,上天的是你,张大脑袋,你老人家航校都上了,上天还不跟玩似的?” “去你的蛋!净拿老子开涮!我说,这世上的牛人多了,就你,还世界第三?告诉你吧,我最近在航校听说一件事,论牛气,人家比你超十倍!” “嘿哟,话里有话呀,又听见什么了?张大脑袋?还超我十倍,我就不信了……” 这两个老战友一见面就爱斗嘴,眼下已渐入佳境…… “嘿嘿,我说,这样吧……说了你要是服气,就输我一包烟。” “行!我靠,咋还是那副德行?就爱赌,真让我服气就给。”孟占山拉着张庭坐下,一本正经地说。 张庭左右看看,又站了起来,拉着孟占山一溜烟到最角落的一张桌子坐下,弄得孟占山一头雾水: “我说,伙计,听说过橡树行动吗?”张庭压低声音问。 见张庭鬼鬼祟祟,孟占山伸长脖子奇怪地问:“我说,你小子整啥?跟作贼似的?……什么狗屁的橡树行动,还榆树行动呢!没听说过!” “嘘——,小点声,那你听说过斯科尔兹内吗?” “我操,什么兹内兹外的,大老美吗?” “嗨!坐井观天了吧!土老帽,我告诉你,不是大老美,是德国鬼子。” “啊?” 孟占山吃了一惊,大声怂道:“你小子!提德国鬼子干啥?你这立场有问题啊!” 孟占山的大声把张庭的吓了一跳,连忙央求道:“我操,我的大爷,祖宗!你小声点……你小子先别激动,听我把话说完不行吗?……我说,这个橡树行动可是震惊了世界。” “哦?” 孟占山顿时来了兴趣,“继续……” “是这样……几年前,轴心国败象已露,意大利的一些头头发动了政变,囚禁了那个叫墨什么的独裁者,想加入同盟国。” “嗯,好像听说过,听说后来又被救出来了,是不是?”孟占山插话道。 “哎哟?不简单呐,那你知道,是怎么救出来的吗?” “不知道。”孟占山心痒难耐,迫切地追问道,“哎呦,我说,你老人家就不要大喘气行不行?快说……” 张庭得意的接口道:“告诉你小子,政变者为了以防万一,把老墨押到了一座海拔几千米的大山上,那大山可是四面绝壁,只有一条索道与山下相通,并派有重兵把守…… 结果你猜怎么着?我操,就是在这样的孤绝之地,那个叫斯科尔兹内的,居然在接到任务以后,突发奇想,亡命操作,他竟只带着了少数突击队员驾着滑翔机从天而降,冒死迫降山顶,然后愣是把老墨救了出去…… 我说,抛开他们救的是一个万人唾弃的独裁者不说,也不提战争的正义与邪恶,单从军事角度来说,这他娘的真是异想天开,令人咋舌…… 怎么样?老孟,比你牛嘛?” 张庭一口气说完,却见孟占山木鸡似的呆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细看之下,这家伙居然楞着两只眼宛如发痴般呆呆地望着眼前的老同学…… 张庭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在孟占山眼前晃了晃。 孟占山还是一动不动…… 张庭慌了,“我他娘老孟,你别吓唬我啊?” 孟占山突然就笑了,笑得异常邪乎,他好像突然悟到了什么似的,得意之情溢于言表,“我靠,牛!真是牛!……简直是天方夜谭,我说,你这航校没白上,真涨知识。” “废话少说,一包烟。” 孟占山的脸色眨眼间就沉了下来,立马横眉怒目,伸手作手枪状,一指顶住张庭的脑袋: “好哇!你小子,良心滴大大的坏了!居然在我面前吹嘘德国鬼子……娘的,看我不告你一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张庭大急,脑门上的汗都出来了,“唉呀,别呀,老孟!我只是从纯军事角度上说的,咱立场可没问题!你小子可别无事生非,打咱小报告。” 孟占山怒气冲冲地道:“不行!非告不可……”随后又若有所思地一拍脑门,长叹一声,“唉……这事可真有点难办……你是我的老同学,我要是揭发你非败了我的人品……他奶奶的,要不这样吧,那包烟就算了,就当我啥也没听见!” 张庭恍然大悟,跳脚道:“我操,我说你小子咋一惊一乍的?原来是想赖了那包烟!不行,绝对不行!你要是赖了,以后咱俩一拍两散!” 孟占山傻了,“唉……今天没带,要不,改天补上?” “嘿你小子……” 张庭而可不是省油的灯,不屈不挠道:“不行,我巴拉巴拉半天,你小子还吓了我一跳,今天必须……” 孟占山似乎没有料到,他愣了一下,欲言又止,他仔细地审视着张庭,张庭也急哧白脸地瞪起小眼睛和孟占山对视。 孟占山怂了,一边抓耳挠腮,一边东张西望,忽道:“不就是一包烟吗?等着!” 只见这家伙整整衣冠,大刺刺起身,大步流星直奔食堂中央,居然一口气走到军区首长的一桌,毫无征兆地拍了拍方司令的肩膀。 方司令一惊,连忙扭头,“哎呀,这不是孟占山吗?什么事?” 这家伙伸手比了个抽烟的动作,然后大马金刀地向方司令敬了个礼,“报告司令!太困,想问司令借包烟抽。” 在场的人听完孟占山的话,全都哈哈大笑起来,方司令也被孟占山的举动逗笑了: “好你个孟占山,敢打我的秋风!我说,一根可以,一包不行!这要是开了头,以后个个都问我要整包,我受得了吗我?” 好个孟占山,面不改色心不跳,凑上去巴拉巴拉在方司令耳边低语两句。 只在一瞬,方司令惊得像是头顶上响了个炸雷,大声道:“真的?” 孟占山点点头。 结果,众目睽睽之下,方司令爽快地从兜里摸出一包“老刀牌”香烟,用力地拍在孟占山的手上,嘴里道:“小子!拿去!” 孟占山接烟转身,一溜烟窜回原座,把香烟丢给了张庭。 张庭大惊,在众人注视之下象火烧屁股似的蹦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揣好烟,三步两步窜出食堂。 这一连串的表演,把众人惊得目瞪口呆。 众人之惊讶,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 第二百四十八章天方夜谭(二) 吃完午饭,众人回到会议室,方司令看看孟占山,满面笑意地问道:“孟团长,说说你的高招吧,我那一包烟的定金可都交了。” “嘿嘿,高招谈不上,一点拙见。”孟占山脸上放着红光,不过嘴上仍然谦虚着。 “别谦虚,你小子说过,绝对值一包烟。”方司令满怀期待,由于孟占山在东安一战表现突出,方司令对其甚是看重。 孟占山不再答话,霍然起身,大踏步走到一侧的小黑板前,抄起粉笔运笔如飞。 小黑板上很快出现一排挺身站立的小人,背着长枪,咧着大嘴,似乎在翘首期盼。 目光汇集处,半空中突然现出一架飞机,随着粉笔的颤动,机翼下喷出道道火舌,火舌迎头罩向站立的小人…… “哎呦!想不到啊,你还有这一手!”方司令啧啧称赞。 孟占山画完后,丢掉粉笔,虎眼扫向台下,“各位——” 大家在一瞬间就静了下来,只见孟占山拍拍手上的粉笔灰,朗声说道:“各位,都在上面了,就这么打!” “什么?” “啥——” 一众干部面面相觑,一个个云里雾里。 方司令笑了:“你小子,打啥哑谜?具体说说!” “我的想法是—— 在进攻之前,先把土匪的炮头都集中起来,然后用飞机扫射轰炸消灭大半,再以雷霆之势四面猛攻,如此,定能摧枯拉朽!” “……” 这一次,会议室里寂然无声,连惊讶的声音都消失了。 众人一个个跟泥塑似的,凝神苦思着孟占山的发言,每一张脸上的表情都大同小异—— 如闻天书,瞠目结舌! 那一刻,在座的二十几位干部全都蒙了。 足足有几十秒钟,才有人反应过来。 省军区的杜参谋长大梦方醒般的喃喃道:“我的天……这……这不是在做梦吧?……让炮头们排排站立,等飞机来轰?这……这……这……” 话没末落,他手上的小本子己经“吧嗒”一声掉落于地。 谭旅长的脸色更加难看,他先是震惊,后是苦笑,接着又艰涩地咽了口吐沫,最后略带愠怒地说: “我说……孟团长……孟占山同志!……咱这可是开会,不是舞大刀!…… 你这……你这用给猫挂铃铛都不足以形容……简直就是……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一直没说话的李范五政委终于开口了,他用略带迷惘的目光注视着孟占山,沉声道: “孟团长,你能有这样天马行空的想法,很好……不过,先不说别的……飞机打哪儿来?” 孟占山笑容可掏:“政委,咱不是有航校嘛?” 李政委苦笑了一声,尽力把声音放平和:“孟团长,你初来乍到,不甚了解……咱的航校才成立不到2个月,飞机拼拼凑凑,连开展训练都困难,更不要说执行作战任务了。” 杜参谋长虎着眼睛,冷沙沙地接了一句:“我说,咱民主联军在正面战场上都没有使用过空军,你却要用来剿匪?这也……这也太离谱了。” 孟占山微微一笑:“各位,事在人为!正是由于咱们从来没有使用过空军,所以我的计划才更容易实现。” 谭旅长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打量着孟占山,一边说话一边连连摆摆手: “等等……等等各位……我觉得……各位好像有点本末倒置了…… 先不说飞机的事,我说,孟团长……你倒先说说看……咱们怎么才能让士匪的炮头排排站立,然后傻傻地等着飞机来轰?” 孟占山不言语了,他愁眉苦脸地左右看看,又满面愁容地看向方司令和李政委。 众人均是一头雾水,不知这家伙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少顷,独立旅的谭旅长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各位,你们还没看明白嘛?这小子这是要屏退左右!” “啊?” “什么?” 众人的瞳孔均是一缩。 我靠,不会吧?眼前这家伙居然要屏退左右? 这这这……这简直岂有此理! 方司令乐了,他一边眨眼一边大手一挥,“各位,委曲了,配合一下吧……我说,除了我和李政委,其他人先出去休息一下。” 众人一脸不甘地站了起来,嘟嘟囔囔地走向会议室外…… 眼见众人离开,方司令长出了一口气,扭头道: “孟团长,现在可以开始了吧?……你先说说,怎么能让炮头们排排站立,然后等着飞机来轰……” “是这……司令……我在东安一战捉了个信号兵,详细地审问过他…… 据他交代,国民党多次派飞机跟他们联络,连络方式和信号我都弄清了,我觉得咱们可以从这方面入手,引诱他们聚集!” 方司令的眼里闪过一丝痉挛,他干涩地咽了口口水,十分艰难地说:“我的天……就这?……我说……这也太离谱了吧……” 换做是别人,方司令恐怕早就拍桌子了。可是对于孟占山,他不能。 此人刚刚在东安立下大功,他可不能转脸不认人。 唉……这家伙在东安整出个装甲车来就够让人吃惊的了,可和他今天的计划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诱骗士匪排排站立,然后傻等着飞机来轰…… 这这这……这简直是骇人听闻! 足足过了半晌,方司令才收回诧异的目光,走上去在孟占山的肩上重重地拍了两拍: “伙计,你的建议很好!…… 别的不说,就你这脑洞大开的想象,就值得表扬…… 可是,这也玄幻了,太异想天开了,简直没有实现的可能! 我说,留待将来吧……” 李政委也拍拍孟占山的肩头,微微一笑以示安慰,随后走向大门准备去召呼众人继续开会。 “等等!政委!”孟占山几步追了,一把拉住李政委。 “呢?” 方司令眉头猛蹙,重重地哼了一声。 孟占山扭头看向方司令,迎着方司令骤然冷却的目光,昂然问道: “司令,我说……要是有人被关在一座大山上,大山四面绝壁,而另有人居然驾着飞机从天而降,冒死迫降山顶,愣是把那人救了出去……您相信吗?” 方司令听完,眉头拧成了一团,低喝道:“小子,越来越没边了!讲神话呢?” “方司令,这件事是真的!事在人为!…… 我说,为什么就不能让我试试呢?万一成功了,岂不事半功倍?” 一旁愣神的李政委忽然期期艾艾地道:“老方……他说的是真的!确实有那么档子事!……不过,是什么人干的?救的又是谁?实在有些难以开口!总之,千真万确!” 方司令诧异地打量着李政委,目光里是满满的不信,但李政委却微微点头。 当方司令再次看向孟占山时,眼晴里己经有了一抹亮色,只在一瞬,他就目光大盛: “小子,听好了,我就陪你疯一回!你可以随便怎么干,只要你认为是对的就行! 听着!必须随时向我汇报。 另外!司令部会全力配合你!” …… 1946年5月5日,刁翎镇的上空碧蓝如洗,随着一阵沉闷的发动机声,一个黑点越飞越近,一架飞机由小变大。 一个三十出头,看上去年轻而又充满活力的飞行员,正端坐驾驶舱内沉稳地操纵着飞机…… 他略显成熟的脸上有一种和颜悦色的笑容,给人一种十分友好和和善的感觉。 他叫蔡云翔,1945年8月20日,作为汪伪政府空军飞行教官的蔡云翔,连同6名同事驾驶一架汪伪立川99式双引擎单翼运输机“建国号”从扬州起飞直接飞抵延安。 此即轰动全国的汪伪空军扬州起义! 此后,蔡云翔受党委派,从延安出发与东北民主联军共建航校,他不畏艰险,在炮火纷飞的环境中于1946年3月1日组建了我军第一所航校,并出任教育长。 这一次,他带着航校和军区领导的重托,架机前来执行秘密任务。 为了这次任务,航校花了大力气,他们专门找到苏军,由苏军帮忙改装了两架刚刚缴获的日军飞机,涂装成国民党空军的涂装。 他今天驾驶的就是其中之一——立川九九式高等练习机。 眼下,根据航标显示,他已经进入刁翎上空,透过防风镜,他已经能看到因为做饭而升起的袅袅炊烟。 蔡云翔微笑着拉动操纵杆,飞机开始拉低俯冲。 在蔡云翔熟练的操作下,飞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从刁翎上空掠过的同时,开始不断地抖动翅膀。 视野里的房屋和街道越来越大,已能能用肉眼看到炮台上欢呼的士匪,这些家伙显然看到了机身上的青天白日标志,以为又是国民党空军莅临。 “哈哈,看来军区领导这一招还真灵,愣是把土匪给虎住了!”蔡云翔冷笑着望向狂挥手臂的土匪,心里由衷地赞叹道。 眼看土匪毫无防备,蔡云翔进一步拉低飞机,环绕刁翎的高墙堡垒盘旋了几圈,然后又超低空掠过刁翎街头…… 稳住飞机后,他打开驾驶舱,向土匪挥手致意后用力抛下一物,随即拉起飞机,一溜烟飞得无影无踪。 他抛下的是一个坠着重物的小布袋…… 小布袋飘飘摇摇,顺着气流飞身而下,它旋转着,飞舞着,像一个顽皮的小鸟,在晨光下闪出诱人的光泽。 土匪们大呼小叫着,顺着飘飞的方向蜂拥追逐…… 他们无不知道,那小布袋绝对是好东西,捡到以后必有重赏…… 第二百四十九章天方夜谭(三) 一辆军用吉普在土路上飞驰,扬起呛人的烟雾,方司令端坐在驾驶员右侧的座位上,两眼平视前方。 一路上车灯不时将两侧的山石树木怪模怪样地呈现在他面前,可他却视而不见。 他的脑子正在飞快地转动,关于此次作战计划的每一个细节以及相关形成过程都一一闪现在他脑海里。 就在这短短的几天,一个全新的作战计划已经蔚然成型! 原定总攻发起时间是明晨六时许,现在推迟到七时许,我方将先派蔡云翔驾驶战机实施突袭,然后再发起总攻。 虽然他对孟占山的大胆计划并不看好,但随着准备工作的继续,他己经越来越当真了! 他看到航校领导对此大力支持,拆东墙补西墙,愣是拼凑出两架状态完好的飞机。 他看到改装后的飞机,涂着醒目的青天白日徽章,通体油绿,和国民党的军机并无二致。 他还审阅了那封伪造的书信,那是根据缴获的书信伪造的,上面端端正正的用楷书写着:“东北先遣军张雨新中将亲启。里面的内容,更是让他眼红心跳—— “东北先遣军中将张雨新,国军主力正在北上,不日即将攻占全东北。为嘉奖你部与共匪作战之功绩,5月7日,我将亲往刁翎视察,并以黄金、银元犒赏三军。命你部迅速抢修简易机场一个,以供座机起降。 另,届时务请集合全体官兵于简易机场整训列队,我部将予空中拍照,以供上报表彰。 切切!东北行辕主任熊式辉缄。” 方司令大喜过望: ——太妙了,如此一来,不就能使士匪排排站立,傻等着飞机去轰炸吗? ——哈哈,真是事在人为! ——他娘的,这得怎样一个天才的脑袋,才能想出如此妙计! 尤其是今天,侦查员来报,刁翎的土匪己经在没日没夜地抢修一个日军遗留的机场,并在操练队列,甚至还在镇外的高墙上张贴了花花绿绿的欢迎标语。 方司令不由心花怒放。 一切迹象均在表明,土匪们已然上钩,一个天方夜谭般的计划正在路上。 方可令现在庆幸无比,多亏自已在最后时刻鬼使神差般地接受了那个计划,要不然,他将错过一场怎样的盛宴! 夜色朦胧,茫茫黑士地上,隐隐绰绰地闪动着无数人影,前面的警戒骑兵拉出长长的警戒距离,后面的步兵一眼望不到边。 这一次,合江军区足足集中了5个团的兵力,准备倾尽全力,放手一击! 随着车轮滚滚,那个不靠谱的作战计划在方司令眼里已然成了至胜法宝…… 必须要再叮嘱一下,稍有不慎,一场巧妙的奇袭就将变成攻坚。 方司令下令停车,准备向他的两个主攻团发出最后的叮咛。 车子停下,电台很快被架好,报务员转动旋钮,调好频率,随着手指的跳动,电键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电文被迅速传送: ——于团长,你部务必于飞机轰炸之前摸到敌人的鼻子底下,但又不能被发现,这一点至关重要! ——孟团长,你部务必于飞机轰炸之前摸到敌人的鼻子底下,但又不能被发现,这一点至关重要! 随着指示灯的闪烁,方司令很快就收到了两封回电: ——收到,司令,请放心,我部一定小心完成任务。(独立4团于长海) ——司令,感觉你比我妈还啰嗦。(冀西独立团孟占山) 方司令目瞪口呆,一众参谋笑得前仰后合…… “娘的!敢调戏老子!”方司令破口大骂。 ——他奶奶的,这小子也太离谱了,方司令恨恨地想。 ——不过,为何感觉,心里好爽呢? …… 5月7日凌晨,天刚蒙蒙亮,一架飞机就从勃利县机场起飞,在一片“嗡嗡”声中直刺蓝天。 驾驶这架飞机的,正是前日在刁翎上空给土匪“下套”的蔡云翔。 只是,他这次驾驶的飞机大不一样,明显比上回的大了一圈,这是另一架改装飞机—— 三菱九九式袭击机乙型。 这可是东北航校压箱底的大杀器,其性能介于战斗机和轰炸机之间,不但左右翼各有1挺12.7毫米机关枪,还可在翼下挂载4枚小型航弹,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宝贝。 飞机上,蔡云翔将罗盘对准刁翎镇,经过约一小时的飞行,刁翎镇已经尽收眼底。 蔡云翔调整机头,降低飞行高度,但见东门外的简易机场上,已然排排站立着密密麻麻的土匪方队。 从早上6点来到此地候机,迎接“长官”莅临的土匪们早就疲惫不堪,但一见飞机出现,众土匪立马一扫吊儿郎当的习气,个个变得神气活现。 望着这帮土匪“神采奕奕”,蔡云翔不由冷笑出声: ——哈哈,省军区这帮家伙也太鬼了,居然能想出如此绝无仅有的妙计,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娘的!必须要让这帮土匪尝尝东北航校的厉害。 自航校成立以来,一直遭到国民党空军的骚扰轰炸,不得不几度搬迁,现如今,积攒了一肚子怒气的蔡云翔终于有了一个发泄的机会。 他还从来没打过这样的活靶子,土匪们排排站立,愣等着他去扫射。 此情此景,简直犹在梦中! 眼下,飞机在空中盘旋了一圈,蔡云翔将机头拉低,对准简易机场以800米的高度从距离机场1000米的位置开始俯冲。 800米……700米……600米……500米……视野中的土匪越来越大,而且成行成列,洋洋洒洒的几近千人。 很快,飞机便下降到300米的高度,蔡云翔已经能看到土匪们那悍野的笑脸。 尤其是站在最前排的炮头们,一个个昂首挺胸,胸脯拔得老高。 这帮家伙还以为在拍照呢,一个个劲头十足。 蔡云翔迅速计算好落点,在这种俯冲状态下,机翼下的四枚炸弹应该正好落在几排炮头的头顶上,就算稍有偏差,也是八九不离十。 蔡云翔骂了声:“狗日的,受死吧!”,“哐”的一声推动投弹闸,机腹下的四枚航弹脱离挂架,忽忽悠悠的直坠而下。 虽然只是30公斤的航弹,但一发75毫米山炮的炮弹才不过6.5公斤。四枚航弹,就相当于二十发75毫米山炮炮弹。 二十发75毫米山炮的炮弹同时爆炸,那是什么概念? 非但如此,他的机翼下还有两挺12.7毫米机枪,虽然只载弹300发(那已是航校的全部家当),但足以让土匪们尝尝什么是大口径机枪! “哒哒哒哒哒哒——” 还没等航弹落地,机翼下已喷出两道粗长的火舌,骤然卷向站立的土匪。 两条火线乍起,噼里啪啦的打出两道高高的弹幕,沿线的土匪猝不及防,被夺命的弹丸打爆脑袋,击穿胸膛...... 殷红的鲜血四下喷溅,残肢碎肉漫天飙飞,更有土匪发生了爆裂,大半截身子像是闹鬼似的转眼间炸成碎肉骨渣。 天空中血雾弥漫,宛如刮起了一阵血雨腥风…… 随之而来的是山呼海啸般的爆炸声。 简易机场在航弹的爆炸声中地动山摇,火光冲天,掀起的碎渣泥土像冰雹般四散迸溅,巨大的蘑菇云瞬间腾起,无数残肢碎肉被抛上半空又缓缓落下…… 汹涌的冲击波甚至波及了急速掠过的战机,就算已经飞出了好几百米,三菱九九式袭击机依然颠簸的像是苍茫大海上遭遇风暴的小船。 民主联军的战士紧紧地趴伏在隐蔽阵地里,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壮景,浓浓黑烟裹挟着大量粉尘弥漫了整个机场,半空中飘着浓浓的血雾,阳光都被这厚厚的血雾遮挡。 眼前的一切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土匪们居然排排站立,愣是被国军的飞机炸了个满堂彩。 这……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己经来不及多想了,只在一瞬,孟占山己然豹子般奋起,甩了帽子,解开扣子,喘着粗气咆哮如雷: “同志们!给我上!杀光土匪!” …… 浓浓的硝烟中,满脸血污的张雨新颤颤巍巍地从泥土里挣扎出来,眼见遍地残躯,他的面部肌肉剧烈地痉挛了两下。 焦糊的尸臭味熏得他直捂鼻子,可看着满地被炸得乌漆墨黑的炮头们,他已经来不及悲痛了。 “冲啊——” “杀呀——” 潮水一般的民主联军战士从四面八方呼啸而起,怒涛一般压了上来,方圆几公里内全是漫天黄尘。 这家伙骇然变色,扯直嗓门嘶吼道:“弟兄们……准备战斗!!” 可是,己经没人听他的了。 残存的土匪们早己心胆俱裂,完全陷入极度的恐惧之中,他们一边爹呀妈呀地大声呼叫,一边像没头苍蝇似的连滚带爬四散奔逃。 几个幸存的炮头浑身是血地奔了过来,惊得磕磕巴巴,满嘴发颤,“司令……共军……全是共军……司令……快逃命吧!……” 已经震得两耳流血的张雨新根本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指了指镇子的方向: “扶……扶着老子……往镇子里撤……走密道……” 一路上,张雨新扶着流血不止的膀子,日爹操娘地骂个不停。 这家伙瞪直两眼,用凶狠绝望的目光怒视着远去的飞机。 他到此刻都没整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二百五十章天方夜谭(四) 随后的战斗,进行的太过顺利,5个团的人马从四面一起压上,战斗完全成了一边倒。 战斗打响之后,孟占山率领独立团从东门杀入,一直往西边打,开始还遇到一些零星抵抗,到了后来,完全成了捉俘虏的游戏,失去了炮头们的土匪完全没了主心骨,有的缴械投降,有的四处乱窜。 孟占山率领部队在镇子内左冲右突,不断遇到自己的友军,还不断走岔了路。部队进展得太快,连电话线都来不及铺,到了后来干脆和上级失去了联系。 孟占山命令部队哪里有枪声就往哪里打,在诺大的刁翎镇里横冲直撞,痛快是痛快了,就是不解气。 主要是打得太顺了,所到之处土匪们望风披靡,还没打几枪对方就举小白旗了。 眼见如此,孟占山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对这种抓俘虏的仗实在提不起兴趣,冲陆政委嚷嚷道:“唉,他娘的,晦气,晦气,这哪里是打仗,简直是撵鸭子!” 陆政委怕他又出幺蛾子,连忙劝说道:“老孟,别大意,土匪们恨不得找个耗子洞钻进去,镇子又大,地形又复杂,咱们不能掉以轻心。” 孟占山不阴不阳地回了一句:“那是。”随即就派人把段峰找来,交代了几句,喊了声“冲啊!”就没影了。 陆政委并不知道他去哪儿了,还以为他下连队了,这家伙却一头扎进了已被占领的土匪“军部”,找了一床粘有血迹的棉被,一脚踹开地下室的门,昏天黑地的就睡下了。 地下室里满是杂物,还蛛网密结,可这家伙很快就鼾声如雷。 半个小时后,警卫员跌跌撞撞地闯了进去,大声报告道:“报告团长……段营长……他们发现了一个密道……请你去看看!” “什么?” 孟占山“呼”的一下弹起,一脚踢开被子,“前面带路!” “是!”警卫员应声而去。 …… 密道位于赵家烧锅的后院,段峰带着一队战士把住四周,院里有十来具土匪的尸体,还有七八个俘虏。 眼见孟占山到来,段峰走到一个香案前,微微转动香案上的香炉,后面的画壁就慢慢向两侧移开,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便出现在眼前…… “团长,据土匪交代,匪首张雨新带着一帮土匪从暗道里跑了,咱们追不追?” “跑了多长时间了?” “半个小时。” “追!他娘的,大鱼!”孟占山没想到仗打到收手时,还能捞到一条大鱼,立马来了精神。 “团长,咱的队伍都跑散了,眼下就这么几十个人!” 孟占山一皱眉,四处打量了一番。 可不是吗?部队的建制大乱,各营、连、排都单独作战,穷追猛打,根本就无法集结。 “娘的,坏菜!”孟占山有点着急,“这吧,把附近能找到的战士全都给我划拉过来!” “是!” 不一会儿,部下就收拢到一百来人,这些战士都被莫名其妙地拽进大院,好半天都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孟占山跳上灶台,一只手将一支花机关枪高高举起,枪口指着天空。 “同志们!现在有大鱼!匪首张雨新逃跑了,咱们必须立即去追!” 一个正站在院子当中的青年军人大声问道:“你是谁?是哪支部队的?” “我是冀西独立团的,我是团长孟占山!” 青年军人头缠着绷带,衣服上满是血迹,他看了看孟占山,稍稍打了个立正,“报告孟团长,我们是独立4团的,我是二营一连连长张水清,没有我们团长的命令我们不能擅自行动。” 孟占山大急,“张连长,你糊涂啊!这要在平时你是对的,可是现在,都火烧眉毛了!还他娘你们我们! 我说,这剿匪都是一盘棋!现在你们被征用了,我命令你服从命令!” 张水清不服,“不行!你又不是我们团长,凭啥瞎指挥?” 一旁的二虎恼了,“同志,说话留神。” 张水清并不怵,说,“怎么了?我们有我们的任务!你们没权力阻止我们?” 孟占山火了,“你这个同志,怎么一根筋?你听着,要么我绑了你丢在院里,要么你带着人跟我追击,没时间跟你啰嗦!” 张水清脸色一凛,才要动作,一旁的二虎早已旋风般卷上,一把将张水清紧紧钳住,嘴里呵呵有声:“稍安勿躁,张连长。” 张连长大急,连忙挣扎,可哪里能挣得脱?另有两个战士拿着绑绳就上来了。 周围的战士骇然变色,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张连长,我再给你最后一秒钟,要么跟我走,要么被捆成棕子!” 张连长面如死灰,脸上抽动了一下,终于冒出一句,“好,我跟你走……不过……一切后果由你负责!” 孟占山大喜过望,跳将下来一把搂住张连长的肩膀,笑吟吟地道:“嗨呀!我的好同志,你就放心吧,天塌下来由我孟占山扛着!” 眼见对方态度巨变,张连长一时有些难以适应,脸上艰辛地挤出一丝笑容,心里尴尬无比。 不过,这位似乎很有两下子,他一边亲热地搂着张连长的肩膀一边随口命令道: “二虎,打头阵!带上手电! 段峰,留下两个战士看守俘虏!…… 其余的人分作两队,拉开一百米的距离!地道口不要关,保证通风!” 一行人很快就下到地道,二虎一手驳壳枪一手手电,大张着机头一马当先。 众人借着微光随后跟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摸索着。 初时地道很窄,但下到一定程度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条宽约1米,高约1.5米的拱形通道。 通道里有一股很重的霉呛味,众人纷纷捂鼻而行。 不知走了多久,反正至少四十分钟,众人眼前忽然一亮,显然己到了出口处。 推开阻挡出口的一堆灌木和树枝,众人纷纷跳出地道,却发现已经置身于一处洼地,再往远处看,刁翎己远在一里地之外。 众人在洼地内迅速集结,等待进一步命令。 孟占山站在洼地边看了几眼,又举起望远镜仔细梳篦起来——他的目光远沟近壑,掠越远处的山坳,却看不到一点动静。 “都给我把眼睛睁大一点,看着有没有发现。”孟占山嘟囔道。 二虎很有经验地在四周摸索了一阵,忽然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大牙一龇,乐了:“团长,快来看,这儿有血迹,顺着追下去准没错!” 孟占山大喜过望,“小子,真有你的,这干过响马的,就是不一样!” 一半人都愣住了,他们张口结舌,他们的吃惊程度由他们惊惶的眼神就能看得出来。 二虎咧咧嘴,一付哭笑不得的表情,嘴里期期艾艾地道:“唉……团长,你咋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怎么啦?在我老孟眼里,英雄不问出处,逮着了张雨新,你小子是头功!” “是!” 二虎咬牙吸气,嘴里“嘶”“嘶”有声,一张黝黑的面孔立即泛得通红…… …… 第二百五十一章天方夜谭(五) 全镇的战斗不到两个小时就结束了。 大街上散布着上百具土匪的尸体和战马的尸首,血腥味气冲牛斗。 战士们毫不顾忌地坐在一片狼藉的大街上,大口地喘着粗气。他们累坏了,连夜行军,又撵鸭子似的追剿土匪,他们连包扎自己伤口的力气都没有了,一个个精疲力尽。 此战毙匪数百,俘匪近千,缴获的武器堆积如山。我军有飞机助战,敌人败之惨烈陷入极度的恐慌,根本就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 刁翎终于又重新回到人民的怀抱! 搞笑的是,在刁翎镇内,张雨新为了给熊式辉接风着实下了血本,足足杀了三头猪、五只羊和两头牛,还准备了大量猴头、木耳和狍子肉。 方司令审时度势,眼见部队疲惫至极,下令先吃饭,然后再打扫战场及辨认俘虏。 于是,土匪们备下的接风大宴正好成了我军庆贺胜利用的“饕餮大餐”。 土匪“军部”附近,战士们席地而坐,手拿大块狍子肉口咬手撕,还喝着大碗的还童茶,吃得不宜乐乎。 肚里有了食,身上就有劲了,战士们豪气冲天,边吃边唱起歌来。 歌声此起彼伏,满镇子回响,唱来了温暖的阳光,唱来了群鸟飞翔…… 军部大院内,方司令意气风发,向几十位排排站立的各级干部挥手致意: “同志们!请坐!…… 我说,打得好啊!一个多小时就全部解决战斗,缴获颇丰,才伤亡数十人…… 哈哈,这简直是前所未有的漂亮仗,回头我给大伙请功! 现在,废话少说,开餐!” 大院里顿时热闹起来,众人围着大盆的肉块,纷纷伸筷子抢食,一个个笑逐颜开。 几个夹到肉的干部一边大嚼大咽,一边乐呵呵地相互打趣—— “老刘!你他娘的打仗爱占便宜,吃肉也爱占便宜,瞧你那块,比我这大一倍!” “哼哼,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这打仗和吃肉是一个理!” “老董,那马家油坊是我们打下来的,你他娘却带人冲进来把战利品抢了一半,这怎么说?” “嘿嘿!你们又没贴封条,凭什么说是你们的?谁手快是谁的!” “你瞧瞧你瞧瞧,寒心不寒心?这他娘哪是什么友邻部队,简直是土匪!” “去你的蛋!要不你连我们一块剿了?” “哈哈哈哈——”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有的连肉都喷出来了。 就在一片欢笑之中,独立4团的于团长突然拍了拍周正的肩膀,怪眉怪眼地道: “我说周团长,我就纳了闷了!我们独立4团是主攻,结果倒让你们抢了先,你们独立6团不但第一个攻进镇内,抓的俘虏也最多。 老周,你倒说说看,这是为什么?看来我独立4团腿短啊!” 周正连连谦虚,“别别别……老于,主要靠你们,你们在北门打得凶,把土匪全吸引过去了,让我们在南门捡了个现成便宜。” 于团长不依不饶:“别谦虚,周团长,是你指挥的好!我说,在东安你们没打好,看来是憋了一肚子火。嘿嘿,你得敬大伙一杯!这首功非你莫属,回头战利品你们多分点——” 大伙也跟着起哄。 周正见状也不推辞,站起身来大声道:“好!我就借这杯酒敬大伙一杯,感谢大伙对我们独立6团的照顾。” “对!这样才像话嘛!”众人笑着纷纷举杯。 “可是,同志们,我想说——” 周正突然话锋一转,大声补充道,“这首功根本不应属于我,而应属于另一个同志!” 众人一愣,随即大为感慨,以为他要把功劳让给被降职的谢团长,好让他官复原职。 谁知周正接口道:“我认为……这首功当属孟团长,他当之旡愧!” “啊?” “什么?” 众人一片惊呼,一个个甚是不解。几个团以上干部却微微点头。 周正环顾左右,目光灼灼,“我说,这刁翎城坚台高,土匪们装备精良,要不是孟团长那个看似不可能的计划当真实现,哪能这么顺水顺风?” “什么计划?” “就是,啥意思?” “嗨呦,弄得神神秘秘的。” 一众营连干部议论纷纷,脸上都是不解的表情…… “我来说两句!” 独立旅的谭旅长“呼”地站了起来,声音异常深沉: “同志们!这一仗我是感慨良多啊!说实话,我突然就发现,自己已经落伍了,已经跟不上趟了! 我说,啥也别说了,这首功应该属于孟团长,实至名归,毫无争议!” 杜参谋长在一旁笑呵呵地拍了拍谭旅长的肩膀: “老谭啊,不是咱们落伍了,而是人家太超前了。 我说,连我这个参谋长都没能参透,差点毁了人家的奇思妙想。嘿嘿,我说孟团长,孟团长在吗?我得给你道个歉!” 人丛中周大虎喊了一声,“我们团长发现了一个地道,带人去搜去了!” “哦,那就先记下,回头再说!”杜参谋长很认真地说。 杜参谋长这么一说,让李政委甚感欣慰,他笑着夸奖道:“好!咱参谋长虚怀若谷,应该鼓个掌!”说完,竟自顾自地鼓起掌来。 李政委的话,顿时引来了一片掌声。 方司令哈哈大笑:“老杜,你这是将我的军啊!我当初不但以为他是瞎胡闹,还以为他是哗众取宠呢!嘿嘿,这道歉也算我一个!” 人丛中忽然有人重重地“哼”了一声。众人循声望去,却是独立4团的史营长。 于团长看看手下,不解地问:“史营长,你怎么了?好像有什么意见嘛?” 史营长张了张嘴,却不知怎么开口,最后长叹了一声。 于团长就有些奇怪,厉声道:“我说,有什么话你就说嘛!干嘛吞吞吐吐的?” 史营长愣了两秒钟,突然大叫出声:“报告团长,我手下的一连不见了,据说让孟团长给截了,说是把他们征用了!这这这……这也太不像话了!” 院子里顿时响起一片嘘吁之声。还没等别人还没说话呢,于团长己经抢先开了口: “唉,我的这些兵啊,就是死脑筋,这也算不得什么,回头他给我还回来就是了! 可是,话又说回来,这也太不地道了,谁不想多抓俘虏?这么干?有点太出圈了!” 谁知谭旅长却恼了,他绵里藏针地说: “于团长!听你那意思,你还对人家还有意见呢? 换了是我,他别说抢一个连,就是抢我一个营,一个团,我老谭都愿意……要不是人家,咱能打得这么顺?” “嘿,你这当旅长的,这一码是一码,就没有纪律了?都这么干,还不乱套了?” 杜参谋长插话道,“老于,我觉得老孟不是那样的人,没准是他发现了什么特殊情况,感觉兵力不够,所以才借了你的兵……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这也算不得什么!” “好了!先不讨论这些了!” 方司令挥手打断了众人,转身命令一旁的警卫连孙连长: “孙连长,你带警卫连去寻他们一下,一定要把他们安全带回来。务必!务必!” 方司令一连说了两个“务必”,足见他的担心。 方司令现在满脑子就是,孟占山到底怎么样了?从部下汇报的情况来看,孟占山应该是发现了什么特殊情况,不然他不会征用兄弟部队! 不过,以那小子之能耐,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 想到这儿,方司令多少放心了一些,他挥了挥手,大声道: “好了,继续吃!” 众人在一片议论声中继续开吃,人群中混杂着震惊,兴奋与不解…… 谁知孙连长却一去不复返,一直到饭吃完了都不见其踪影,方司令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仗打到现在,方司令很为自己在最后时刻采纳了孟占山的意见而感到庆幸,同时,也为自己能拥有一位这样智勇双全的战将而感到窃喜。 这家伙太罕见了,他那充满想象力的小脑瓜和思维方式,在一帮勇猛有余而智谋不足的指挥员里显得那样鹤立鸡群,如果让他像风一消失了,方司令简直无地自容。 方司令正自胡思乱想,孙连长忽然“砰”的一声推门进来。 “报告司令!坏了!坏了!”马连长还没来得及敬礼就大声汇报道。 方司令大惊失色,“怎么了?” “我们搜遍了整个暗道,暗道一直通向镇外。我们分成多个方向一直追出几十里,也不见孟团长他们的踪影……” “啊?” 方司令不由惊叫出声,他感觉心脏像被什么扯了一下,左胸袭过一阵尖锐的刺痛。 马连长的语声忽然变得有些发颤,“我们在西面抓到一个受伤掉队的土匪,据他交待,残匪足有七八百人,还有几个匪首。孟团长他们人数不多,一旦交火,恐怕凶多吉少!” 闻听此言,方司令脸上顿现惊骇之色,“坏了……坏了……” 眼见方司令如此,于团长甚是不解,“司令,至于吗?他一个做团长的,还不知道个敌众我寡?什么仗该打什么仗不该打?” “至于!……你们知道他是谁?他是孟占山!”方司令的声音己近乎嘶吼。 眼见方司令如此失态,众皆愕然,方司令声音烫人地继续道: “他拦你一个连?操,他为什么不拦你一个团?” 于团长傻了,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方司令说出如此重话,不由得浑身发颤,满脸涨红。 还没等于团长反应过来,方司令已然用近乎咆哮般的声音大声命令道: “谭旅长!火速出击!…… 带领你们旅一路向西猛追,一定要找到孟占山!” “是!” …… 第二百五十二章穷追不舍 “入林仰面不见天,登峰俯首不见地。” 这里是刁翎周边的莽莽群山,山高林密,人烟稀少。 太阳已西斜,透过云层,照耀着远沟近壑。 放眼望去,真是山连着山,山叠着山,山外有山,山上有山,山峰插进了云端,林梢穿破了天。 在一片平坦的山坳里,星奇罗盘地分布着十几栋木屋,六七百个土匪分成数队,在木屋前的石滩上四仰八叉地躺着。 这是山林深处一处偏僻的山坳,坳底有一条清辙的小溪,在阳光下一闪闪的,好像一条玉带。 溪旁的石滩上长着茂盛的灌木丛和蒿草,溪滩上的土匪,无论是穿国民党军服的,还是穿便衣的,大都在呼呼大睡,还有十几个在忙着做饭,远远望去,活像一群笨拙的獐子。 此乃张匪的一处密营——大甸子。 此刻此刻,匪首张雨新、胡大疤拉眼望群山,又开始异想天开。 张雨新摸着他那一寸多长的胡髭,异常郁闷地道: “唉,蠢吶………居上了共军的当!……现在看来,那架飞机一定是冒牌货!…… 没想到啊,没想到,共军也有飞机,还漆着他娘的青天白日徽章!奶奶个熊,太狡猾了。” 胡大疤拉咳嗽一声,清了清他那干拉拉的嗓子: “军座,共军太无耻了,居然冒充熊长官视查,真是丧心病狂!” “非也,非也……兵者,诡道也。那也怨不得谁,只怪我们警惕性太差。” “娘的,从来都是我们让共军防不胜防,没想到,居然被共军摆了一道!真乃奇耻大辱啊!”胡大疤拉恨恨地道。 “不妨,老弟,不妨!存在就是胜利!…… 哼哼,共军布下了天罗地网,还不照样被我等逃脱? 只要在这大甸子里避过风头,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能重振雄风。” 张雨新把手狠狠地一挥,五指成拳向下狠砸。 “唉,可惜了,我们在刁翎遗失了大批武器,真是伤筋动骨啊——” “妈了个巴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至于武器弹药嘛?老弟,你不用愁!” “哦?军座有何高见?”杜大疤拉忙问。 张雨新瞟了胡大疤拉一眼,“老弟,我告诉你,我在这大甸子可有不少存货,足够我等用度!” “噢?是吗?……太好了!”杜大疤拉乐得差点蹦起来,两眼瞬时血红,“妈的!老子恨不得立马就杀回去,杀共军个屁滚尿流……” “不急,不急……老弟,我己收到杜长官电报,国军就要拿下四平…… 蒋总裁己从葫芦岛运来大批坦克、火炮,支援杜长官,四平、本溪、长春皆指日可下,随后就是哈尔滨、牡丹江…… 哈哈,你我的好日子就要来了,沉住气!”张雨新神气活现地晃了晃脑袋。 “太好了,到时候我们就来个猛虎下山,把共军像捉小鸡一样捉住,再一个一个掐死!”杜大疤手一比划,做了个狠狠掐脖子的动作。 “娘的!就是!不受苦中苦,难为人上人,熬过这一段,我们就能青云直上,飞黄腾达。”张雨新摇晃着脑袋,大声感慨道。 “哈哈哈——” 两人对视着一起粗狂地狞笑起来…… 这两个家伙侥幸逃脱,只管用大话给自己壮胆,孰不知在距离他们几百米处的一片乱石摊上,已经追来了他们的死对头。 土匪的一切都已落在孟占山的望远镜里…… 镜头里,山坳中黑压压的,光是溪滩上就躺了六七百士匪,坳口处,还有几十个土匪在荷枪实弹地警戒,还堆有沙包工事。 溪滩上的土匪,无论是身穿国民党军服的,还是身穿便衣的,都乱轰轰地躺在石滩上休息。 还有十几个家伙围在木屋周围准备吃食,远远望去,活像一群笨拙的獐子。 眼见于此,孟占山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个小小的山坳里,居然藏着这么多残匪。 “我操,大鱼!大鱼呀!……团长,这下咱赚大发啦!” 二虎在一旁沙哑着嗓子低吼,声音因激动而变得有些颤抖。 趴在后面的段峰和张水清也小心翼翼地匍匐上来。 “团长,狗日的正在睡觉,咱们是不是冲上去搞他一下。”段峰小声建议道。 孟占山沉默不语…… “娘的,都被我们打成这样了,还敢生火做饭?这帮家伙还以为逃出升天了呢。团长,搞他!”大虎在一旁添油加醋,同时狠狠作了个下劈的动作。 “不行!这么多土匪,我们才多少人,打不过的……”张水清小声制止道。 “什么叫打不过?”二虎不服,“我们当年在营盘山以几百人愣干上千鬼子,照样打了个满堂彩。” “什么?你说的是真的?”张水清神色一凛,简直有点不敢相信。 “嘿嘿,什么蒸的煮的?有我们孟团长在,一切皆有可能!是吧,团长……”二虎眼巴巴地看了孟占山一眼,见其不为所动,不由着急道: “哎呀我说团长,你倒是说话呀!” 孟占山摇摇头:“等会儿,老子还没数完呢……”说着依旧慢慢转动着手里的望远镜,嘴里念念有词:“七百五十五,七百五十六,七百五十七……娘的……整整七百五十七个,还不算屋里的……咱才二百二十个……众寡悬殊啊……” “什么意思?团长?不敢打啊?”二虎疑惑地问。 “什么意思?现在没有打点!如果我们强打,就会让战士们白白送命! 退一万步说,就算打成了,也顶多能将敌人击溃。到时候,这帮狗日的一定会逃往深山老林,再找就难喽…… 咱们好不容易追上这股匪徒,不能打草惊蛇,如果让他们逃进深山,那就太可惜了!” “那怎么办?”二虎和李水清不约而同地问道。 “怎么办?……从目前情况看,这里是土匪的一处密营,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不如我们迅速去搬兵,等大部队一到,就能将敌人一网打尽。” “嗯,我同意。”段峰肯定地说,“这是目前最明智的选择。” “嗨!急死个人,还要等到明天?我说,夜长梦多!这帮狗日的就是累瘸了的驴,你看那四仰八叉的样,还用那么麻烦?”二虎一拍大腿道。 李水清苦笑了一下,沙哑着嗓子道: “二虎连长,你看看咱们的战士……” 二虎一愣,随即扭头望去。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观察自己的队伍,经过长达六七个小时的长途跋涉,再加上昨夜的连夜行军,队伍早已疲惫不堪。 眼前的战士纷纷进入那种筋疲力竭、大汗淋漓的状态,感知能力严重下降。 就连二班长吴大宝,这个平日最活跃、最有耐力的机枪手现在也脸色惨白,二目无神,兼带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二虎呆呆地看着,虽然有点不甘心,但还是泄气地说:“好吧,团长,我都听你的,你下命令吧!” “往下传:隐蔽休息,可以睡觉……” “是!隐蔽休息,可以睡觉……” “隐蔽休息,可以睡觉……” …… “再传一下:必须吃点东西……” “是!必须吃点东西……” “必须吃点东西……” …… 对于所有战士来说,这道命令简直是一场及时雨。 战士们迫不及待地打开挎包开始吃干粮喝水,有的感觉眼皮子一沉,头一歪就睡着了。 “段营长,周连长,李连长,咱们几个不能睡,注意检查每个战士的隐蔽情况,另外,注意检查枪械,防止走火。” “是!” …… 一切都安排妥当,孟占山也打开水壶喝了几口水,随即拿出一块饼子放在嘴巴里干嚼。 他没有休息,他在一块巨石后隐伏下来,透过半人深的蒿草,举着望远镜,一遍一遍地梳篦着敌人的情况,他的脸上充满着莫名的凝重…… 突然,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一种渗透全身的过电感,使他立即对攻击行动产生了新的想法…… “二虎,过来,我有一个任务交给你。”孟占山轻声呼唤在不远处警戒的二虎。 二虎一愣,随即迅速匍匐过来。 “小子,看到了吗?那块王八石?”孟占山目光微动,手指着远处带着几分深意的看着二虎。 二虎循势望去,只见一侧的山峦上,突出一块巨大的青石。 青石的形状恰似一个巨大的乌龟,四只腿粗细长短一点不差,一个大脖子伸向峭壁之外,活像乌龟在晒盖饮水一般。 大山甚高,一眼望不到顶。整个山背甚是陡峭,上面长满了常绿的针叶松,矮矮的树干,短短的树枝,远远望去好像千万个矮人,呆呆地站满了山背。 另一侧向阳的山峦,情况则完全不同,全是万仞悬崖,光秃秃的,只有一些生长在岩峰里的灌木。 “嘿呀,队长,着见了!你还别说,还真有点像王八,有十个王八那么大!” 孟占山点了点头,随后问道:“有啥想法?” “嘿嘿,这要是真王八,足够咱们美美的吃一顿了!”二虎眉飞色舞道。 孟占山愕然,一时哭笑不得,“娘的,整个一个吃货!来,我点拨点拨你。这个大乌龟正对着土匪的营地,下面足有三百多米,无疑是控制整个战场的最佳位置! 乌龟足够大,是个天然的平台,如果带一挺机枪上去,就能威慑整个战场!!” 二虎恍然大悟,“嗯,真是,有点营盘山的意思……唉……可惜没有汽油桶,要不然,又能来个火烧连营。” “你现在就出发,挑一个高手,带上一挺机枪,带足子弹。” 二虎有点犹豫,“团长,现在就出发?咱派出的人刚走,回来怎么也得明天去了,这么急干什么?” “小子,凡事要多动脑筋。” 孟占山不满地白了二虎一眼,“但凡一个高手,必须未雨绸缪。有了这个火力点,不光明天的仗好打,就算今天有什么特殊情况,撤退也是有一定保障的。” “噢,我懂了!团长。 嘿嘿……开动脑筋的事咱不行,可咱有把子力气,你负责开动脑筋,咱负责执行……” “那好,你现在就去挑人,要小心,不能被敌人发现,回头好打狗日的一个措手不及!” “唉,可惜我哥不在,山太高,只能从山腰利用飞抓慢慢挂过去。 这太难了,除了我和我哥,恐怕没谁能做到。” 一旁的段峰凑了上来,“我跟你去。” 二虎不屑地摇了摇头:“你行吗?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别失了手再惊动了土匪。” “你行我就行,小子,别忘了,当年我可是摔了你个大马趴。” “操,那不作数,那是你小子使诈。” “别吵吵了,就你俩。”孟占山沉声道。 …… 夕阳完全沉没了。 几朵火红的云霞,还浮在群山耸峙的天空里,眼看就要黯淡下去。 孟占山把自己的装备收拾妥当,嘴里一边嚼着掰碎的大饼,一边扭头观望草丛中的战士。 战士们互相依偎着,勾肩搭背的睡得正酣。 应该休息一会了…… 他在大石头后面躺下,微闭上眼睛,可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看到了群山和云朵,看到了明天即将到来的战斗—— 千军万马吹起嘹亮的冲锋号声,如狼似虎,势如破竹…… 哈哈……这一刻他开心极了,他忘记了疲劳,忘记了饥饿…… 可昰,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一场危机近在眼前! “咕咕咕——咕咕咕——” 天空中突然飞下几只野雉,扑愣着翅膀落在战士们隐伏的乱石滩上。 它们不慌不忙,大摇大摆地走到一个个酣睡的战士身旁,把嘴伸到石缝间琢食落于其中的饼渣。 这些野雉和其他地方的野雉完全一样,却一点也不怕人。 它们瞪着眼睛好奇地望着眼前的陌生人,有醒着的战士用手轻轻轰它们。 轰一下,它们就退两步,过后又走过来,继续觅食。 突然,有一只野雉竟然扑愣到一个战士的身上,那个小战士睡的正酣,大概是疲惫至极,手上拿着刚咬了两口的饼子就睡着了。 眼下,这只野雉居然突然伸头啄食战士手里的大饼。 战士蓦然惊醒,猛然看见一只黑红的野物近在眼前,而且伸头啄食,立时惊得大叫一声: “啊——” 声音震动山谷。只在一瞬,几只野雉“呼啦呼啦”腾空而起。 只在倾刻—— “咚咚咚咚咚咚——” 随着一种刹那间就在大山间引起惊天动地回响的射击声骤然响起,一连串可怕的弹丸拖着金属的颤音,“嘶嘶嘶”地划破空气,向这边的石滩上飞射而来。 子弹的威力是如此之大,打得乱石飞扬,将一棵棵小树的树冠完全切削下来,灌木和蒿草漫天飞舞。 正在睡梦中战士突遭如此打击,一个个惊慌失措,有的赶紧往石头后面扎,有的则被石块击中了惨叫,队伍顿时大乱! 一块碎石正好击中正在酣睡的吴大宝的肩膀,巨大的冲击力使他手臂发麻,半个膀子酸痛。 “他奶奶的,什么枪?这么厉害?” 正在担任警戒的李水清则惊呆了。 在他陡然睁大的瞳孔中,一团怒火正在燃烧—— 那是他手底下的一名小战士,这致命一喊已经将整个队伍带入绝境…… 第二百五十三章96式高射机关炮(一) 山风阵阵,晚霞如血。 二虎和段峰终于潜近了那块位于半山腰上的王八石。 幸亏天边还残存着一抹艳红,借助晚霞的余辉,两人脚踩松枝扶着岩壁慢慢向那块突出的巨石摸去。 脚下是如此惊悚,山风呼啸,松涛阵阵,松树被吹得左右摇晃,哗哗作响。 因为松树的晃动,两人都有一种晕眩的感觉,站立不稳,紧张得满手是汗。 二虎全身紧绷,努力稳住身形,遥看那块突兀的巨石,已在数丈之外。 突然间,“啊——”的一声尖叫,声音又尖又细,随风传入耳膜。 下一刻—— 二虎突然两眼发直,像是看到什么稀奇把戏似的斜望着右上方的巨石。 乖乖,上面居然伸出一条粗长的枪管,黑呦呦的枪身泛着寒光。这犹不说…… “咚咚咚咚咚咚——” 随着一波震耳欲聋的轰鸣,枪管喷出耀眼的火舌,巨石上浓烟滚滚。 远远望去,几只野雉乍起的乱石滩上,立时爆出几团火球,随之腾起大股的黑烟,简直比放烟花还热闹。 我靠,这他娘是枪还是炮?简直太骇人了。 二虎头皮发炸,不由自主的倒退二步,扭头望向身后的段峰。 那种骇人的声音刚刚响起,段峰就明白它是什么武器了,脑瓜“嗡”的一下,浑身热血上涌。 那是96式机关炮! 那是日军装备的一种主力机关炮,陆军和海军都曾大量装备。 尤其是海军,在许多战舰上都安装了这种25毫米口径的杀器,作为一种近防炮使用。 这家伙全重115公斤,可以使用15发弹夹,射程3000米。 这是在整个抗战中,鬼子使用的所有武器给段峰留下最深刻印象的一种。 他曾看到被这种高平两用机关炮击中的战士,整个人被炸成了碎渣,顷刻便死,绝无生还的机会。 他还曾在国军见识过类似的装备,那是采购自欧洲的大名鼎鼎的苏罗通机关炮,老蒋的嫡系部队曾有装备,既可以仰射飞机,又可以平射打坦克,是一款妥妥的大杀器。 眼下,这样一款大杀器居然出现在土匪窝,而且还在一处悬崖峭壁上,实在让段峰无比惊讶。 眼见这家伙对着自己的部队一通乱喷,段峰的心都要碎了…… 娘的,必须立即干掉它!否则兄弟们死无葬身之地! 段峰比划了个“加速”的手势,二虎点点头,两人在炮声的掩护下,奋力向巨石摸去。 近了,更近了…… 由于动作过大,脚下的松树不断喳喳作响,还落下大把的松针,好在炮声隆隆,完全掩盖了这点动静。 很快,段峰嘴角便露出了一丝微笑,他们已摸至巨石右下方,完全处于射击死角。 这么近的距离,已经能听到巨石上疯狂的嚎叫声。 段峰指了指头顶,随后作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二虎秒懂,把机枪从背上摘下递给段峰,随即刹紧腰带,口衔短刀,突然对段峰做了个怪诞的微笑。 只在一瞬,二虎一声闷哼,做了个让段峰心脏炸裂的动作—— 他突然深蹲,双足用力下踩,借着松树的回弹之力猝然发力,身子硬生生拔起。 这一弹之高,几达丈余,而且有了回弹之力的帮助,比平时跃腾的更为迅疾! 就在身体将要下坠之时,他己伸出一脚,用力蹬在一侧的松树上,随着松树的一弯一弹,再度像大鸟一般斜向上掠起! 乌龟石上,两个土匪正在操炮,另有一人正在搬运弹药。 主射手面目狰狞,“咿咿呀呀”的打得正欢,机关炮在他眼前闪成耀眼的一团…… 忽然,一个黑影从天而降,似一抹惊鸿乍现。 搬运弹药的土匪闻声抬头,不由骇得魂飞魄散—— 一柄短刀猝然闪过,“噗”的一声抹过这家伙的脖子,沥沥血水随之外洒,这家伙闷哼一声,像烂泥一样瘫倒于地。 主射手打得正欢,猛觉背后一凉,目光瞥处,赫然发现自家胸口己多出一截刀尖。 副射手大惊,火烧屁股一般站了起来,就像见到什么鬼怪似的大喊大叫。 一柄短刀激射而出,不偏不倚,正自这家伙的嘴巴穿入,透出后脖梗。 直到此时,段峰才堪堪爬上大石,他有些迷悯地看着三具倒毙的尸体,浑身本能地一振。 一抹怪诞的笑意浮现在二虎唇角,“兄弟,终于上来啦?” 段峰惊叹:“老天,你出手好快!” 几秒种后,段峰将主射位的那具尸体用力推下,高声召唤二虎:“快!坐到副射位上去!” 二虎傻了,什么他娘的副射位? 眼前的巨石已经被凿成碗形,四周堆着沙袋,中间是一台二虎从来没有见过的大杀器。 枪身两米多长,厚重的枪体,巨大的弹夹,活像一挺放大了十几倍的机枪。 不对,这玩意没有扳机,只有粗长的手柄和圆圆的转轮。 段峰正在换弹夹,弹夹里的子弹粗如儿臂! 我操,这是什么武器?简直是太牛逼了! 二虎像嗅到血腥味儿的鲨鱼,立即被这台大杀器迷得五迷三道。 可惜,这位刀虽玩的好,枪法也不赖,却对这样一台大杀器望而兴叹。 “他娘的!还愣什么?快坐上去!”段峰大怒。 “坐哪?……段大爷……” 二虎蔫了,方才的英雄形象荡然无存。 “坐那!”段峰伸手一指。 二虎激动的坐上副射手位,眼见段峰“嘎巴”一声换上弹夹,兴奋的鼻血都快要流出来了。 “别动!听我的!稍有差池,一炮就能把自己人打成渣!听到没有?” “听到了!……” 二虎一阵战栗,小心脏狂跳…… 也不知是被吓得,还是因为, 这台大杀器太他妈瘆人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96式高射机关炮(二) “咚咚咚——哒哒哒——呯!呯!” 枪声如疾风暴雨,所有火器一起向乱石滩开火。 密营里的土匪已经迅速反应过来,几十个土匪“哇哇”怪叫着向乱石滩冲去。 被机关炮打燃的灌木在乱石滩上一丛一丛地燃烧起来。 土匪的怪叫声越来越近。 孟占山的心脏狂跳不止…… 怎么办?怎么办? 眼下,撤退已经来不及了,一场血战已不可避免。 唯一有利的是,土匪们摸不清我军的虚实,其掩护火力虽然凶猛,但冲过来的却只有几十人,显然是少估了我军人数。 “不要慌……沉住气……”孟占山提醒自己。 眼下,只有比土匪们表现得更为疯狂,才能震慑敌人。 土匪刚刚吃过败仗,已是惊弓之鸟,如果能给他们造成错觉,也许能吓溃敌人。 但是,土匪有一挺威力十足的大杀器,只有放他们靠近,等那台大杀器不敢射击时,才能全力一搏。 “咚咚咚咚咚咚——” 那个大家伙又在发言了,一连串巨大的弹丸拖着红红的弹尾,“吱吱”叫着把乱石打得四处飞溅。 孟占山冒险回头望了一眼,但见整个石滩上已是一片狼藉,大大小小的弹坑密布,已经有几具支残破的尸体散布在弹坑边缘,根本无法辨认是谁。 娘的,这样一台大杀器,已经控制了整个战场。 “同志们!沉住气!等……” 孟占山的话还末说完,变数就己发生—— “杀——” 随着撕心裂肺一声喊,一个战士一跃而起,狂呼乱叫着冲向土匪。 随着这一声喊,又有五六名战士一跃而出,边开枪边向土匪猛扑过去。 孟占山惊呆了,这几个人他一个也不认识。 李水清却看傻了,带头的正是一嗓子暴露了整个部队的小战士——马乐,其余五个人,全是他的部下。 战争就是如此的出乎意料,总是发生始料末及的事情。 因为惊天一吼暴露了整个作战部队,马乐的心里早就充满了愧疚和悔恨,那台突然出现的大杀器的恐怖火力,更成了压垮他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眼见几个战友被打爆,马乐完全失去了理智,他为了摆脱这一切而拼命扑向土匪,他想在这一扑之中得到解脱! 而后的几个战士则完全是由于紧张过度,从而产生误判,他们误以为是上级发布了冲锋命令,于是随着马乐不顾一切地冲了出来。 那一刻,李水清羞愤难当,这几个沉不住气的战士全是他的兵!人家孟团长的兵一个个岿然不动,这让他情何以堪? “娘的!回来——” 李水清探出脑袋大声召唤。 可是,晚了…… 几发25毫米的机关炮弹飓风般袭来,“咚咚咚——咣”。 几个战士瞬间就分崩离析,化做漫天血雨,方圆几十米都成了一个红色的世界。 李水清瞬间就泪目了,几团温热的液体“噗噗噗”打在他脸上,让他肝肠寸断…… “都他娘沉住气,别像个傻子!” 孟占山大声呼喝,暴跳如雷。 对于那些无脑的战士,他一向深恶痛绝,可是现下,他却无能为力。 “抓稳枪!上刺刀!手榴弹盖打开!” 孟占山大声提醒着,他想用吼声稳定军心: “他娘的,人可以死,但不能白死!尤其是面对一帮土匪! 等那台大杀器歇了菜,全部随我冲锋!火力全开! 他娘的,准不杀二三个士匪垫背,死都不许死!听见没有!” “听见了!”这提气的话让所有战士都为之一振,人人热血沸腾。 “独立4团的!上刺刀!” 张水清突然就激动起来,“咱们他娘的一错再错,太丢人了!待会都给我拼命,把脸找回来!” “是!” 那瘆人的射击声终于停止了,冲来的土匪己在数十米开外…… “手榴弹!”孟占山大声呼喝。 早已做好准备的战士们纷纷拋出手中的手榴弹,二百多颗的手榴弹冒着青烟呼啸而出。 “轰!轰轰!” 土匪被炸得人仰马翻,浓烟中透出一片唧唧哇哇的惨叫。 “杀!” 随着孟占山一个“杀”字,战士们呼啸而出,迎头罩向冲来的土匪。张水清和孟占山更是一马当先,活像两头嗜血的猛虎。 土匪们完全蒙了,他们没有想到石滩上竟会有这么多人马,他们刚被一顿手榴弹炸得晕头转向,大把共军己自浓烟烈火中杀到。 一阵排枪之后,双方立时绞杀在一起,土匪们甚至连刺刀都来不及上就被刺得人仰马翻。 战局在转眼间就呈一边倒的态势,土匪们在丢下三十多具尸体之后纷纷狼狈逃窜。 “冲上去!咬住他们!”孟占山急切地大喊。 战士们无不明白,必须咬住敌人,让敌人的大杀器投鼠忌器。激烈的喊杀声中,战士们蜂拥而上…… 这是一场冒险的赌博,赌的就是土匪已是惊弓之鸟,一旦受挫,就会发生连锁反应。 果不其然,溪滩上的土匪眼见己方大败而归,对方又是冲锋号,又是火力全开,像是大队人马杀到,顿时慌了手脚,有人抹头便跑。 土匪们早已是惊弓之鸟,一看有人逃跑,立马你跑我也跑,呼拉一下开始全线溃退。 不幸的是,他们才跑出几米,迎面就响起“哒哒哒”的机枪声,百十米开外,张匪和胡匪各端一挺机关枪,一阵突突突就打倒十几个土匪。 “他娘的,谁敢跑!谁跑打死谁!失了大甸子,都他娘别想活!”满脸横肉的胡大疤拉挥舞着机关枪气冲牛斗。 “弟兄们!杀回去,跟共军拼了!拚掉共军,每人官升三级!” 张雨新也挺着一挺机枪疯狗似的呐喊着,这家伙满脸通红,脖子上跳起道道青筋。 眼见两个老大杀红了眼,而且已退无可退,土匪们不得不鼓勇再战,发一声喊,轰然转身,一齐朝乱石滩扑去。 这一下,可是黑压压的六七百人,正在追击的孟占山心都凉了。 ——他奶奶的,遭了,赌输了。 ——罢罢罢!大不了马革裹尸! “咚咚咚咚咚咚——” 那种骇人的声音再度响起。 “卧倒——” 孟占山悚然一惊,拼尽全力大喊。 ——我操,这帮狗操的是疯了吗?连自己人都打。 ——完了……完了……我把我……和整个队伍……都断送了…… 他最后一个念头就是: ——唉,也不知道,二虎和段峰怎么样了? 众人立即卧倒,连正在逃跑的土匪也大惊失色,纷纷趴伏于地。 然而—— 众人旋即被眼前的惨象惊呆了。 子弹并未射向这儿。 一连串巨大的弹丸拖着红红的弹尾,“吱吱”叫着射向冲来的土匪。 随着道道青烟升起,几团巨大的火球立即在溪滩上炸开,爆炸声震耳欲聋。 前面的土匪瞬间被可怕的弹幕吞没,一个个像西瓜一样爆开,好端端的身体眨眼间就四分五裂,像烤糊的苞米棒子一般在空中飞舞。 小树、灌木、蒿草全部被打燃,火光熊熊,映的满天通亮。 疯狂冲锋的土匪完全被吓尿了,连最悍野的家伙也为之胆寒。 他们的头顶就像下起了一场血雨,带着浓浓血腥味的“雨点”噼哩啪啦地砸下,让人闻之欲呕。 土匪们瞬间就崩溃了,有人连忙卧倒,大部分撒丫子就往木屋里跑。 在他们的印象里,木屋挡个子弹什么的应该没啥问题。 可是,他们错了! 九二式重机枪的子弹才7.7毫米,这个正在肆虐的大家伙,是机关炮!整整25毫米! 随着“轰轰轰”的爆响,一座座木屋全被掀了盖,断木、弹片、土匪漫天飞舞,炸了个满堂彩。 轰轰隆隆!必必剥剥!火舌冲天而起,卷舐着半黑的天空,满山都被映成砖红色。 趴在乱石滩上的孟占山看得真真切切,他像一头挨了闷棍的老虎似的趴在那儿喘着气,好一阵才从眩晕中渐渐恢复。 ——我靠,这是怎么回事?倒戈了? ——哈哈,他奶奶的,八成是段峰和二虎干的。 险些激动的脑溢血的孟占山拼命克制了一下,迅速扭头大喊:“准备!爆炸过后随我冲锋!” “是!” 这一次的回答稀稀落落。 战士们的注意力全都被大爆炸吸引,没几个听到他说话。 这怨不得他们,只怨那枪,确切点说是炮,太瘆人了。 …… 张雨新像只受惊的兔子,目瞪口呆之下,趴在一块大石之后一动不动。 爆炸声稍缓,有土匪发疯似的败退下来,身上呛烟冒火。 这一次张雨新不开枪了,连声高喊:“快!他娘的,往这边跑,快!快!” 土匪们一涌朝西而来,远处传来怒涛般的杀声,共军冒着浓烟烈火追杀而来,子弹啾啾打来。 张雨新急了:“妈的!炸了营了!胡老弟,快撤吧!” 胡大疤拉像个输红眼的赌徒,“妈了个巴子的,撤个吊!老子跟共军拼了,我就不信他有三头六臂!” 这家伙一把敞开衣襟,露出毛茸茸的胸脯,咬牙切齿地打开保险,架起机枪,透过机枪的瞄准圈将追赶的共军套入其中。 “吱——” 一发弹丸尖叫着眨眼打到。 “轰”的一声,这家伙被轰了个正着。 只在一瞬—— 他被拦腰炸成了两半,敞开怀的上半身所有软组织都被炸光,只剩下一副焦黑的骨架。 紧接着,火焰又燎爆了他缠在腰上的机枪子弹,那些原本预备给他的对手的机枪子弹,此刻却转过头来向他寻仇…… 接二连三的爆炸把他的下半身完全炸碎,炸成上百块残缺不全的肉块,当他完全掉落到地面上来的时候,早已是血淋淋的一片。 自打这门机关炮一发威,战场上的形势就发生了戏剧化的改变…… 第二百五十五章关东军秘密仓库 士匪们完全溃散了,孟占山带人一直追出数里,直到土匪完全消失在崇山峻岭,方才返回大甸子。 经过连续的行军和作战,战士们已经疲惫到极点,当深远天幕上悄悄透出明净的墨蓝时,终于可以停下来喘一口气了。 孟占山特别命令道:“设双岗,明暗哨,个个枪不离手。”又向谷口和谷底派出了部分警戒人员,这才下令生火做饭。 战士们饿极了,于暗夜中点起篝火,四处搜寻吃食。 结果在炸塌的木屋外发现大锅的猪肉炖粉条,还有大块的卤马肉,虽然粘满了灰,但战士们吃得津津有味。 孟占山顾不上吃了,他带了两名战士,点着火把来到乌龟石下,大声呼唉二虎和段峰的名字。 可是,喊了一遍又一遍,除了呜咽的山风,上面始终毫无回应。 孟占山急了,又叫来十名战士一起喊,大家喊得口干舌燥,脸红脖子粗,可上面始终动静全无。 孟占山的心瞬间就凉透了,他一把撸下军帽,眼含热泪望着乌龟石,任谁都明白,眼前的一切意味着什么。 突然间,他像下定了决心似的,下令紧急集合。 “嘀——嘀——” 随着急促的哨声,战士们纷纷放下手里的吃食,抓起枪排排站立。 “报告团长,集合完毕!” “立正——” 孟占山面色严峻,大手一挥,动情地说: “同志们!对不起大家了,耽误大家吃饭!我给大家道个歉!”说完,孟占山深鞠一躬。 “同志们,咱们死中得活,靠的啥?靠的是二虎连长和段营长冒死爬上乌龟石,抢了那台大杀器。 没有他们,咱们早就死定了! 所以,我拜托大家了,立即打扫战场,看看有没有他们的遗体……拜托了!” 他的话音刚落,战士们就立即行动起来,在通明火把的照耀下,数百具尸体堆满山谷,血腥味直冲斗牛。 战士们在尸体中一一辨认,把能分辨出来的尸体一一抬出,在焦急心情的驱使下,分辨工作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全部结束了。 “报告团长,经过细仔分辨,没有发现周连长和段营长的尸体。” 張水清一脸严肃地报告道,“但是,还有许多尸体己被炸得七零八落,根本无法分辨了…… 团长,咱们是不是迅速掩埋尸体,然后尽快撤离此地?” 孟占山沉默了一会儿,不甘心地道:“不行,他俩多半牺牲在大石头上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们在此过夜,明天爬上去寻找。” “团长,夜长梦多啊,土匪们也许会去而复返的。”张水清提醒道。 孟占山微微叹了口气,颤声回答说: “对不起,张连长,我知道你是对的…… 可是,我把他俩派去了险地,就必须寻他们回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样吧,你带你的人先撤,给我们多留些弹药就行。” “孟团长,你说的哪里活?” 張水清勃然变色,断然拒绝道:“虽说我们是临时征来的,可现在咱们是一个整体……你孟团长有情有义,我们独立4团的也不是孬种!……好!你们呆多久,我们就呆多久!” “谢谢……非常感谢……真的……” 孟占山呆呆地望着张水清,喃喃地道。山风吹动他凌乱的头发,使他看起来格外苍桑…… 这一夜,孟占山过得十分艰辛,他像关在笼子里的困兽一样踱来踱去,整夜末曾合眼。 到了最后,他终于瘫坐下来,茫然地望着群山,火光映在他泪水蜿蜒的脸上,有一种极致的悲凉。 …… 天,终于亮了。 东方刚刚露出一丝鱼肚白,孟占山就迫不及待地把沉睡的战士全部唤醒。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孟占山想,这是他最后能做的事情。 风越来越大,山上松涛阵阵,孟占山带着众人再次寻遍山脚和山壁,仍然一无所获。 孟占山急了,带着两个战士就要向上攀爬。 张水清急忙劝道:“不行啊,孟团长,太危险了!您是这支队伍的主心骨,您不能冒险!……让我来!” 孟占山不依,二人正在争执…… 忽然—— “吱吱吱——嘎嘎嘎——” 随着一阵沉闷的巨响,一侧的山壁似乎正在移动。 孟占山傻了,像一头受惊的猎豹,立即抄枪在手,就地卧倒: “有情况!卧倒!” 众人纷纷卧倒,就地拉动枪栓。 先前光秃秃的山脚,一部分岩壁忽然陷了进去,露出一道漆黑的缝隙。 紧接着,缝隙越来越大。 众人看明白了,那是一道巨大的铁门,宛如一道庞然大物般聶立在众人面前,让人觉得十分震撼。 随着吱吱的转动,门缝越来越大。 结果,铁门刚刚打开有一人多宽,一个衣衫褴褛的灰衣人就破不急待地跳了出来,满面尘土的脸上露出狂喜之色。 众人还未分辨出来人是谁,那人已发疯似地大喊起来:“团长,团长,我是段峰!我们下来了!” “段峰?……你小子还活着?” 孟占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抑制住内心的狂喜,大声问道,“兔崽子,二虎呢?” 段峰扭头大喊:“二虎!团长叫你呢,还不快出来!” 二虎终于出现了,这家伙蓬头垢面,满面焦黑,背上背了两挺歪把子,怀里还抱着一挺,兴奋的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团,团长……哎哟……发财了……我说……惊天大财!” 这家伙步履沉稳,两眼放光,身上的装备虽多,但压在他的身上却并不显得重。 眼见这两个小子奇迹般出现,孟占山百感交集,心里一热,居然一屁股瘫坐在地。 二虎这个没心肝的,走上来没命地拉拽孟占山,“团长……走……我带你去看看!……我操,打东京都够了!” 听到二虎的疯言疯语,段峰笑骂道:“他娘的,抗战早就结束了,还打东京?你发神经啊?” 二虎一愣,随口道:“操,那就打南京!” 孟占山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把揽过二虎,又一把揽过段峰,脸上都笑出泪来: “好,好,好……行,行,行……打哪儿都行……他奶奶的,只要你们两个小子都在,上天入地都成!……” 眼前的画面有点辣眼睛,眼含热泪的孟占山紧紧搂住两个部下,像一个张开翅膀护犊子的老鸟。 周围的战士眼睛都湿润了,尤其是张水清,瞬间热泪汹涌。 只有他最明白,孟占山此时此刻的心情。 大约二三分钟的光景,镇定下来的孟占山抹了把眼睛,大吼一声: “走!带老子去看看,到底有什么宝贝?” “哈哈!我带路,我带路……” 二虎大拍胸脯,放下身上的歪把子,从挎包里掏出手电,大手一挥:“同志们,跟我来!” 于是,二虎打头,孟占山、张水清居中,段峰殿后,四人组成一路纵队,大踏步向大门后的通道走去。 孟占山看了看铁门,铁门伪装的极其巧妙,里面是铁门,外面是水泥和石块砌成的伪装层,地上还有轴承和滑轨。 再看里面的通道,黑乎乎的深不见底,通道都是圆弧顶子,又高又宽,用手电一照,上边安装着一盏盏的电灯和一道道管线。 “嗯,这应该是个仓库或者要塞,八成是鬼子留下的,如果能找到配电室,应该能让这里亮起来。”孟占山自言自语地说。 二虎大有感触:“哈哈,英雄所见略同,段营长也是这么说的!”接着这家伙伸长脖子,拉长声调长叹一声,“唉……可惜呀,可惜……我们找了大半天,愣是没找着!” 段峰接口介绍道:“我和二虎咋晚在乌龟石后面发现一个铁门,进去摸索了一个晚上,没想到,铁门后面是一个深的通道,一直通到下面的一个巨大仓室。 我们在里面摸索了半天,怎么也找不到配电室,好容易才摸索到仓库出口。 幸好,大门没有上锁,我们一边一个,费了老大的劲才打开。” 孟占山想了想,忽道:“大家注意一下墙壁,保不齐墙壁上会有结构图,上面一定会标有配电室。” “哎呀,太对了!我咋就没想到呢?”听到孟占山的话,段峰兴奋的一拍大腿。 果然,没走出多远,众人就在墙壁上发现了一幅平面图,上面标注着大大小小的仓室,还有通道、排水管、通风口等设施。其规模之大,结构之复杂,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孟占山看了好一会,手指一个仓室,“走,去那儿!” 随即带领众人向右侧拐去,很快,众人就来到一个不大的仓室。 这间仓室的墙壁上安装有七八道电闸,在手电光的照射下闪出黄橙橙的光芒,旁边有一台巨大的机器。 “就是这了!团长,这是发电机!”段峰兴奋地大叫道,随手将电闸一一合上。 随着一阵“轰隆隆”的闷响,周围的电灯齐刷刷地点亮。 走出发电室,外面的山洞里己是灯火通明,眼前是一个个巨大的仓室,各种物资堆积如山。 “娘的,这边的山丘都快要被小鬼子掏空了,真邪乎!”二虎大声感叹道。 “唉,谁说不是啦?” 段峰重重地拍了拍二虎的肩膀,朗声道,“我说,这应该是关东军的一处秘密仓库,小鬼子当年把满洲当成了大后方,为了巩固防御,特别是针对北边的苏联,修建了大量地下仓库,这恐怕就是其中的一个。” 随着探索的继续,这座仓库的规模之大,简直超出众人想象。 一南一北一有四个大仓室,其中二个装满了各式油桶,另外二个则装满了军用物资。 几个人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装军用物资的二个仓室—— 一个仓室里堆满了各式军用品,什么大衣、毯子、干电池、饭盒、防毒面具,简直应有尽有。由于空气比较干燥,这些东西都保存完好。 二虎指着另一个仓室大叫道:“嗨呀,咋晚我俩闯进的就是这间仓室,铁架子上搁着歪把子,没错!” 众人闻言急步往里走,里面全是存放武器的所在。 一拉溜的铁架子上码放着大大小小的木箱,还零散地摆放着武器。 现在能见度良好,二虎心痒难耐,抄出间的短刀拆开一箱,里面全是歪把子,再拆开一箱,变成了满箱的三八大盖儿。 这些都是还没拆封的新枪,机械部分还上着油,连子弹都没装过。 孟占山只扫了一眼,就大踏步往里面走去,他的魂早就被里面的大家伙给勾走了。 仓室的尽头,覆盖着一排排的油布,孟占山毫不犹豫地一把掀开油布,立刻失声叫了起来:“妈哎!” 眼前赫然是一门崭新的九二式步兵炮!再掀开一处,竟又是一门九二式,之前的“妈哎”还未落下,又一声“妈哎”随之响起。 可是随着孟占山连续掀开油布,他却再也叫不出来了。因为,眼前出现的不但有步兵炮,还有成箱成箱的炮弹!当他兴奋地走到最后一大排油布面前,一把掀开油布后,一直压抑在心中的激动终于随着眼前所见,一起脱口喊出:“我的娘哎!” 油布下面居然覆盖的是四门四一式山炮。 一共十二门九二式步兵炮,四门四一式山炮。 孟占山不敢相信似的这摸摸,那摸摸,激动的声音发颤:“我的天吶,我不是在做梦吧,怎么会有这么多大炮!娘的,老子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大炮!” 二虎急慌慌地奔了过来,凑上去一阵大叫,“哎呦!我的天,您咋这眼尖呢?一眼锁定了这些大家伙。哈哈,跟这玩意相比,外面的机枪简直就是烧火棍!我们连预定两门!” “说啥呢?”孟占山劈手推开二虎,“去去去!一边去!这是老子发现的,我得专门组建个炮兵营。” 二虎急的直跺脚,“哎呀别呀!队长!多两门不多,少两门不少,见者有份。” 一旁的张水清乐呵呵地道:“哈哈!这么说,我们也有份喽?” 这次孟占山不含糊,朗声道:“放心,少不了你们的!” 孟占山的话,让二虎大为恼怒,这家伙气哼哼地就往外走。 段峰忙问:“哎呀?干啥去?” 二虎没好气地道:“撒尿!” 众人强忍住笑,继续往周围搜索,周围是成箱的炮弹,足有二百多箱,后面还有一排类似望远镜的东西。 张水清好奇地走了过去,死盯着眼前的望远镜,使劲地抽了抽鼻子,他惊讶地发现,眼前的望远镜不但长,而且还拐着弯,他连忙转头问道:“嗨呀?这是什么望远镜,这么大个,还有支架,外带拐弯?” 段峰看了一眼,笑着介绍到:“这叫炮队镜,也叫剪形镜,是潜望式双目光学仪器,主要用于战场观察、地形侦察、搜索目标、测定炸点,以及测定炮兵阵地、观察目标坐标等等,用处大着呢。” “哦——”张水清刚要接话,猛听远远的一声大喊:“哎呀!不得了!大发利市啦!” 众人大吃一惊,连忙奔了过去。 眼见来到一个中型仓室,里面有两个大家伙,上面绑着巨大的盖布,二虎正坐在一处盖布上,下面像小山一样隆起! 孟占山颤声道:“天哪,不会又是装甲车吧?”随手开始解绑绳,张水清和段峰赶忙上去帮忙。 随着绑绳的解开,孟占山一把扯下盖布,下面居然是一辆体型巨大的坦克,炮管粗长,车载机枪乌黑发亮,除了履带粘有少量泥土,其他部分还是薪新的。 “我操!我的天呐!” 孟占山连叫两声,一边抚摸履带一边语无伦次地道:“心肝,宝贝,这玩意我见过,当年救郭仲达时遇到过,他娘的,妥妥的大杀器!” “嗨呀,这可是89式中型坦克,比他娘的小豆坦克可要强多了!我的天,这可不是鸟枪换炮,而是鸟枪换坦克了!”段峰颤声解释道。 二虎这下不乐意了,伸手把两人推开,“去去去!一边去!这是我发现的,我得组建个坦克排!” 眼见二虎如此,孟占山却毫不以为意,乐呵呵地道:“好,你小子只要满足一个条件,坦克就归你!” 耳听此言,二虎乐得差点要晕过去,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做梦,“真的?团长?哈哈,莫说一个,就是十个,百个也行!” 孟占山敲敲坦克的钢板,乐呵呵地说:“条件就是,但凡你能把它们开回去,坦克就归你!” “啥?” 二虎一愣,在略作思考之后突然失声叫道:“嘿嘿,这难不倒我,我说段营长,段大爷,这就要请你帮忙喽!无论如何你得帮兄弟一把。” 听了二虎的话,孟占山大为惊愕,连忙道:“不行,不能找人帮忙!” 二虎狡黠地一笑:“哈哈,我的大团长,您刚才可没说不能让人帮忙。你们这些做领导的,可得一个吐沫一颗钉!” 孟占山傻了,笑着摇头道:“嘿,你小子看着挺憨,关键时刻给我抖机灵,我说,这又不是娶媳妇,你给谁好看去啊?你就是开回去你也玩不转,回头再成了摆设。” 二虎大牙一呲,咧着大嘴笑道:“您就别忽悠我了,有咱段大爷在,那都不是事!” 谁知旁边的段峰却苦笑一声,随即长长地叹了口气,“唉——抱歉呀,二虎连长,这坦克咱真玩不转,不骗你。” 耳听此话,二虎大为惊讶,差点蹦了起来,“别装蒜,装甲车你都能玩,还不能玩个坦克?!” 眼见二虎有点捉急,段峰不禁感叹道:“唉,实话告诉你吧,我不管玩不转,甚至连怎么开这玩意,我都搞不定。” 这一下,不光是二虎,连孟占山也惊了,大声问道:“段营长,别逗我们啊,这装甲车和坦克车可是一个吗生的,你能开装甲车还不能开坦克?” 段峰的脸瞬间就红了,像只煮熟的大螃蟹: “团长,讲真……我真不会开。 我说,这装甲车和汽车一样,那是驾驶盘驾驶,容易上手。 可这玩意,是操纵杆!完全是两码子事!” “啊?” “什么?” 两声惊呼,一个比一个长…… 第二百五十六章东北民主联军航校 方司令正在刁翎镇外的简易机场视察战果,临时布设的行军电话忽然响起,李政委抓起电话: “喂?你是谁呀?……听不清楚…… 你说什么?谭旅长来电?” 电话那头告诉李政委:“……击毙了……胡大疤拉……军火……” “你说清楚点,把谁击毙了?什么军火?……” 方司令在一旁:“搞什么搞,传个电文也不会,东拉西扯的!” 李政委朝方司令摆摆手,示意安静:“你再说一遍!……缴枪五千?……火炮四十多门?……还有两辆坦克?” 方司令听了,目瞪口呆的。李政委放下电话,自己也不敢相信。 “你没开玩笑吧,老李?”方司令问道。 “我吃饱了撑的?…… 通讯科说,谭旅长发来电报,说是已经找到了孟占山,还缴枪五千,外加四十多门火炮,还有两辆坦克!” 方司令目瞪口呆,“这……这也太夸张了吧?” “是够邪乎的!电话里就是这么说的。” “嗯,也有可能,好歹也去了一个旅……我谅他们……不敢开这么大的玩笑!” “不是……电话里说……全是孟占山他们干的。” “什么?” 方司令大吃一惊,他愣愣地看着李政委,“开什么玩笑?他们才去了二百多人!” …… 大甸子一战,击毙了匪首胡大疤拉以下三百多人,但匪首张雨新连同五百多土匪却逃脱了,不知所踪。 与此同时,孟占山部发现了日军遗留的军火库,缴获步枪5000多支,火炮40多门,轻重机枪200多挺,子弹1000多万发,炮弹200多箱。 另外,还有坦克两辆,机关炮四门,以及大量汽油、被服等。 这还是在土匪们已经取用了不少后剩余的。 如此战果,简直震惊了整个合江军区。 军区司令部来了命令,武器要统一分配,经过仔细的清点和造册,军区后勤部门亲自参与了分配。 后期赶到的几个团兴高采烈地跟后勤部门讨这要那,在分配机枪大炮时简直打破了头,可那些油桶和坦克却无人问津。 道理很简单,前者是没用,后者是用不了,索性不要,以免占用了名额。 整整一个上午,众干部在仓库里吵吵闹闹,终于搞定了分配方案,随后便忙活着安排人手进行搬运。 一时间,整个大甸子都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中,无论新兵老兵,突然见到这多装备,一时间都有点血脉贲张,仿佛拿下整个东北都不成问题。 孟占山很谦虚,即不争来也不抢,甚至连后勤部门建议其优先选择的提议也拒绝了,让一众干部好一阵子夸赞。 搁在以往,虽说缴获的武器要统一分配,可总有个功劳大小的问题,缴获者总是有优先选择权。 可是孟占山不,他的眼光独到,就盯在了两样东西上——坦克和油桶。 一切如他所料,这两样东西根本就无人问津。好嘛,随你们怎么分吧,给我留下这两样东西就成。 几个团的人马你推我扛,用了2天2夜才拉完了分到的军火,一时间兴奋的跟过年似的。! 独立团的战士就郁闷了,眼见兄弟部队先后离去,自己却只能留守。道理很简单,油桶太多,一时间运不完,坦克太重,根本就运不走。 二虎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私下里抱怨道: “唉,我的傻团长哎!明知道坦克不好使,还非要选,这下好了,都砸在手里了……” 一旁的大虎深有同感,拼命点头: “可不是咋的!要这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干嘛?看新鲜呐?…… 唉……为了这,咱还少分了不少机枪和大炮,吃亏吃大了!咱团长……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顺子撇了撇嘴,不屑地瞄了两兄弟一眼,“唉……目光短浅,咱们团长这么做,那是有深意的。” “哦?……顺子,快说,快说……有啥深意?”二虎有点急不可耐。 “是啊,有啥深意?”大虎也甚为好奇。 “靠!……都说过多少遍了,咱团长哪是个从不吃亏的主,如果有两个以上的人都觉得他傻,那一定是他们自己傻!” 二虎脸色立变,却不便发作,只能猴急地催促道:“哎呀!顺子兄弟,继续,继续……” “动动脑子吧……二位……都是当连长的人了,还事事问我!”顺子的不屑之情溢于言表,让兄弟俩好一阵子自卑。 二人沉思良久,仍不开窍,只得继续央求顺子: “我说,解密吧,兄弟……还是你脑子好使。” “是啊,顺子,你多聪明,团长第一,你第二。” “嗨呦!今天的太阳怎么绿了?”顺子突然手指天空,一脸的茫然。 大虎二虎大惊,连忙顺着顺子的手指方问望去,一轮夕阳正红,那有什么绿色? 二虎大怒,扭头便找顺子。 顺子早已窜出几丈之外,一边窃笑一边白活∶ “别急,别急呀两位,等我想一晚上,想通了再告诉你们!” …… 东北民主联军航校1946年3月在通化成立,成立以后训练和生活的条件都非常艰苦。 国民党反动派经常派飞机来轰炸,还指使土匪和日伪残余不断骚扰,妄图把我航校扼杀在摇篮里。 为了减轻损失,航校被迫于1946年4月冒着敌人的炮火从通化转移到牡丹江。 大甸子和牡丹江相距有一百多里,孟占山找谭旅长借了十几匹马,带着一个班足足用了两天的时间,才驮着两桶油来到了牡丹江。 孟占山通过门卫找到张庭时,这家伙正裹着大衣在椅子上睡大觉呢。 孟占山跟随门卫走了进来,一见面就大声吆喝: “嗨呦?怎么校长来了,还是这副德性?赶快立正!” 睡眼惺忪的张庭浑身一激灵,立刻火烧火燎地站了起来,随后才发现是孟占山,不由心下一阵气苦: “娘的,一惊一乍的,老子忙活了一晚上,好不容易打个盹,又被你小子吵醒了。” 孟占山得意洋洋地砸吧着嘴巴:“我说……看来咱的气场够大的啊,扮领导一扮一个准!” 张庭愤愤地看了孟占山一眼,随口叽讽道: “你小子,屎壳郎上公路,冒充土坦克。我说……怎么有空到航校来了,说吧,有何贵干?” “嘿嘿,我来找你们领导,中午以前必须见到。”孟占山倒是爽快,把头一歪,上来就直奔主题。 “嘿呦,瞧你那德行,这航校领导是你说见就见的?你以为你是东总的领导啊?” 孟占山立即换上一幅笑脸,“嘿嘿,哪能呢?这不有你张大科长的面子吗!……快,快,快……兄弟,我那一团的人马还在大山里耗着呢。” “娘的,摧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求你呢,给老子真诚点!”张庭大为不满。 孟占山在张庭的陪同下来到航校食堂,门卫立正敬礼,张庭回礼,热情地同他们打着招呼。 走进食堂,张庭拉着孟占山窜到最角落的一张桌子坐下,弄得孟占山一头雾水。 “我说,这么鬼鬼祟祟的干啥?”孟占山压低声音问。 “嘘——,小点声,航校领导一会儿就来。我说,咱常校长可是个暴脾气,待会一切听我安排,千万不要乱来。” “知道了,啰里啰嗦的,你还不放心我吗?” 张庭认真地看了孟占山一眼,冷笑道:“切!我他娘最不放心的就是你!” 正说话间,一众校领导和教官鱼贯而入,食堂里顿时热闹起来。 张庭坐在角落里,向孟占山一一指认几位领导。 常校长在一众干部的拥簇下,很快在一排长桌前坐定,嘴里大声感慨道: “唉!今天净遇上奇葩事,上午我去旁听,罗教官刚讲了个基本公式x+y,就有学员蒙了,问:教官,为啥一定要是x和y来代表两个未知数?为啥不能是a和b? 我的天,你们说奇葩不奇葩?结果老罗解释了半天,那学员愣是不明白,你说急人不急人?” 一旁的吴政委笑着道:“哈哈,您也不必着急,咱的学员文化水平低,一上来就学代数,可不就有点发蒙吗?” “我能不急吗?咱的学员都是工农子弟,仅有的一点文化还是参军后学的,连四则运算都不会,硬要他们去啃代数、几何、物理、飞行原理等等,怎么能吃得消?” 常校长的话立即引起了大家的共鸣,众人议论纷纷: “就是,上级要我们快点把技术教下去,我们怎么能这么老牛拉破车?” “要我看,咱们应该采取理论联系实际的教学方法,让教员、学员一齐动手,把不能用的发动机和仪表都搬进教室,让大家目睹实物,讲一个原理,就给大家演示一番。” “嗯,这个方法不错,能提高学习兴趣。” “不光是教学,飞行训练也得抓紧展开。” “嗨!你说的轻巧,现在油料都快用完啦,谈什么飞行训练?” 眼见众人讨论的热烈,张庭不由心急如焚。 “报告首长,我来说两句!”张庭一个没注意,孟占山忽然像豹子一般奋起。 众人吓了一大跳,一双双眼睛望了过来,张庭吓得小脸煞白,孟占山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你是谁?谁让你到这儿来的?”眼见对方眼生,常校长一脸严肃的问道。 “嘿嘿,我是张科长的抗大校友,合江军区的孟占山。” 孟占山望向张庭,一脸的傲骄:“是张科长让我来的!说是上回打刁翎你们帮了我们的忙,我们的回报不够,得补上。“ “我操——”张庭气得鼻子都歪了,却又不敢发作,只能咬碎钢牙往肚里吞一 孟占山毫不理会张庭的欲哭无泪,大大方方地举起了水杯: “各位领导,我以水代酒,敬大家一杯…… 我说,你们前些日子派出飞机给我们助战,太够意思了…… 这甜不甜家乡水,亲不亲革命人,咱们什么关系?革命关系!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没有什么比这更亲了……来,干一杯!” 说着,这家伙一仰脖喝了个底朝天。 吴政委和众人面面相觑,常校长却在一怔之下笑逐颜开: “好小子,倒是个自来熟,嘴真甜!好吧,都说到这了,就喝一个!”说完,仰头喝了一大口。 张庭眼见气氛有所缓和,连忙捧了一把: “校长,您不知道,这位就是攻打刁翎计划的始作俑者,我的超级损友加校友,冀西独立团的孟团长孟占山!” “哦?……是嘛?” 常校长顿时来了兴趣,站起身来仔细打量起孟占山: “嗯,这就对了……我就说嘛,老方那个老脑筋,怎么能想到这么超前的计划?原来是另有其人!哈哈……幸会,幸会……孟占山同志!……” “哦,原来是来了高人了。” “厉害呀,能想到利用空军,让咱们航校好好露了一把脸。” “就是,孟团长,那一战在我们航校家喻户晓,蔡云翔同志还做了精彩报告,那叫一个激动人心!” 众人嘤嘤嗡嗡,像开了锅似的说个不停,一个个都好奇地打量着孟占山。 孟占山站得笔直,抬手就是一圈军礼,“报告首长,盛名之下,其实难符,我不过是突发奇想罢了。” “哈哈,突发奇想,你倒谦虚!” 常校长毫不吝啬地夸奖道,“我说,要是没有一颗超凡脱俗的脑袋,就是想突发其想也想不出如此妙计…… 孟团长,我很佩服你!你的计划简直是匪夷所思,很有创造性!” “嘿嘿,多谢校长夸奖!说实话,如果不是航校大力支持,我的根本就是空中楼阁…… 所以,我代表我们合江军区,对各位首长及全体航校官兵再次表示感谢!” “哈哈,客气了,孟团长!你们方司令已经感谢过了,他不但写来了感谢信,还派人送来了两头猪,这不,我们都打了两天牙祭了!”常校长笑着说,脸上的表情越发柔和。 “那怎么行?校长,帮了这么大的忙,就像张科长说的,那岂是二头猪能感谢的?……不够,还得加码!” “哦?” 常校长很是意外,扭头看了着张庭,张庭气得直哆嗦,却又无计可施,在常校长的注视下简直无地自容。 “所以,我又备了点礼物,就在校门外,常校长,能不能让我的部下送进来?” “这个?……”常校长有点犹豫。 张庭却急了,气急败坏地道:“校长,不要白不要!我这就去通知门卫放行,我老张不能白当冤大头!” 常校长一愣,正在琢磨张庭的话,孟占山多精明,立刻开始转移话题: “嘿嘿,校长,不瞒您说,我还有点事想请您帮忙……您看,您要是不收下,我都不好意思张口。” “哦?” 常校长又把头扭了回来,仔细打量着这个状况百出的家伙,“好吧,说来听听……” “是这样,我们在大甸子缴获了两辆日本坦克,可却没人会开。 我想,这飞机和坦克不是都是用操纵杆驾驶吗?所以,我想问您借一位教官,教教我们开坦克。” “哈哈哈,我的天?” 常校长一阵苦笑,满脸苦涩地望向一旁的吴政委: “我说,今天是怎么了?……呢?…… 前脚刚有人问为啥一定要用x和y来代表两个未知数?后脚就有人向我借教员,理由竟是,这开飞机和开坦克都是用操纵杆。 唉……我都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吴政委笑呵呵地道:“孟团长,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开飞机和开坦克虽说都是用操纵杆,但二者原理不同,操纵面也不同,所以,不能一概而论。” 孟占山秒懂,略做思考后立即大点其头,“噢,我明白了,这就好比是懒婆娘睡热炕头,一手搂着儿子,一手搂着男人,完全是两码子事!” 众人顿时愣在当场,一个个哭笑不得。这家伙比喻虽然粗俗,却又贴切无比,真是让人不知不知该做何反应。 张庭在椅子上如坐针毡,心里乱成一团: ——娘的,这小子接下来还知道还要胡说八道些什么? ——唉,老子的一世英名,今儿毁于一旦,他要再说出些不三不四的话,老子简直没脸见人。 可孟占山却突然画风一变:“常校长,刚才听你们议论,现在油料缺乏,已经影响到了飞行?是也不是?” “哦?是啊……你什么意思?”常校长疑惑地打量着孟占山,奇怪地问。 “嘿嘿!”孟占山冲张庭使了个眼色,接着道:“是这……我带来了两桶汽油,就不知道贵校用不用得上?” “什么?在哪儿?快让我看看!”常校长紧盯着孟占山,声音急迫地道。 “我去——” 张庭早己窜到门边,一溜烟夺路而逃。不一会儿,就有几人抬了一桶汽油进来,張庭指挥着几人把油桶放下,孟占山道:“这就是其中一桶。” 常校长一见,立刻两眼放光,走上去抽动了几下鼻子,立即陶醉地道: “哈哈,能用!能用!……这是纯正的汽油,处理一下就能用,就是效果差点。” 又有两人抬进了一桶汽油,这一桶个头稍小,桶体却呈银灰色。常校长一见,立刻脸色大变,凑上去看了又看。 足有两三秒钟,他才抬起头来:“我的天吶!这是打那儿弄来的?这可是纯正的航空汽油,简直昰太少见了……” 孟占山淡淡地一笑:“啊,能用就成。” 常校长的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忙道: “能用,能用,太能用了!我说,这两桶汽油足够我们训练十几天了,太好了,这可比两头猪珍贵多了!……谢谢你,孟团长,太谢谢了!” “我说,要是有一百桶呢?”孟占山忽然闲闲地冒出一句。 “什么?——” 常校长瞬间就石化了,他的嘴巴张得老大,耳边像闪过一道惊雷,两眼瞪得比拳头还大,“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嘿嘿……一百桶……” 听到孟占山的话,众人无不惊讶,一个个仿佛被雷劈中一般,目瞪口呆之余,一个个紧盯孟占山,眼神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般的变化。 要知道,目前航校的油料十分匮乏,飞机尚可以用“拆东墙补西墙”的办法拼凑起几架供训练之用,可油料却是用一点少一点,眼看着就要枯竭。 眼下,航校已经被逼到不得不研究改造发动机,想用酒精替代航油,可是,这个想法能不能实现尚且不说,就算能成,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可是,值此节骨眼上,居然有人要送来一百桶航油,那简直就是久旱逢甘霖,天上呼啦呼啦掉馅饼。 再也没有比这更令人兴奋的事了! 常校长激动得眼睛都湿了,走上去紧紧握住孟占山的手,颤声道:“孟团长,这是真的?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孟占山吓了一跳,连忙道: “真的,真的,千真万确,我哪儿敢骗您吶! 我们在大甸子发现了一处关东军的秘密仓库,找到了二百多桶汽油,这种灰白色的有一百多桶,不好意思,剩下的我们得留着給缴获的坦克用,不能给你们了。” “哈哈!够了,足够了!” 常校长仔细端详着孟占山,手越握越紧: “天意啊,我们正在研究用酒精代替航油,你送的航油足够我们支撑一段时间了! 我的天,你可真是一员副将,不!是我们航校的贵人!我得给你请功,向东总请功! 哎呀,还不行!……光请功还不够,要是不能解决你的燃眉之急,我都没脸要这些航油! 张庭!……” “到!” “立即集合所有人员,把飞行教官,领航人员,机务维修人员,还有仪表、电气、无线电的人员全部召集起来! 我就不信了,诺大一个航校,找不出个会开坦克的!” …… 第二百五十七章装甲分队(一) 晌午时分,常校长吩咐食堂专门做了一盆萝卜炖肉,外加一盆大米干饭。 孟占山和同来的战士一阵胡吃海塞,连萝卜汤都喝了个一干二净,喝完,捋起袖子抹着嘴巴正要说话,张庭已推开大门满面春风地跑了进来,一直奔到常校长身边叽里咕噜一阵耳语。 常校长笑笑说:“孟团长,好消息啊!你们要的人找到了,不但能开坦克,还能操炮和维修!” “哎呀,这太好了,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谢谢首长!谢谢首长!”孟占山大为惊讶,谢声连连。 “我说,费了不少劲呢,找了大半天,最后在我们的日籍人员里找到了,人家以前在装甲部队里干过,摆弄过坦克。”张庭满头大汗地道。 孟占山“哦”了一声,随即一愣,“什么?日本鬼子?……” 他一时反应不过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常校长和吴政委对视了一眼,神色都有点尴尬。 “怎么?不愿意要?”常校长反问道。 “报告首长,航校里怎么会有日本鬼子?”孟占山颇为不解地问。 “什么日本鬼子?是日籍航空人员!”常校长非常严肃地纠正道。 一直没有开腔的吴政委赶紧解释道: “是这样,孟团长,航校的情况比较特殊,有一批被我军俘虏的日籍航空人员,他们是原日本关东军第二航空军团第四练成大队的人员,有飞行员、机械师及各类地勤人员近200人…… 他们都被我军和睦的官兵关系,以及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精神所感动,愿意加入我军,现在已是我东北航校的重要力量。” 孟占山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常校长,你纠正得好!请首长放心,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嗯,这才像话……”常校长点点头,继续道:“告诉你吧,我们一共找到了两人,我打算把他们全派给你们,好让你们尽快掌握技术!……我说,条件只有一个,好好对待,完璧归赵,能做到吗?” “能!首长,一点问题没有! 我会像爱惜自己的生命一样爱护他们! 我说,要是他们少了一根汗毛,回头你把我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常校长哈哈大笑,使劲地拍了拍孟占山的肩膀: “小子,你这上半句文气,下半句匪气的……都把我搞糊涂了,也不知哪个才是真的你!” 当天下午,航校专门召开了规模盛大的欢送会,给孟占山和两位日籍教官送行。 机场上人山人海,孟占山和两位日籍教官披红戴花,学员们用热烈的歌声和锣鼓声为他们送行。 常校长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不但表扬了孟占山,还勉励了两位教官,最后还特意表扬了保卫科长张庭。 学员们鼓掌雷动,经久不息…… 张庭美了,站在人群里那股得意劲儿就别提了,一张铜皮似的脸蛋笑得稀烂。 现在人人皆知,是他厚着脸皮为航校讨要来了上百桶航油,无不把他当做航校的大功臣。 张庭百感交集,他下意识地朝跑道上的孟占山望了一眼,只见那家伙正冲他挤眉弄眼。 ——他奶奶的,没想到这小子一番胡说八道,竟成就了自己的一番功劳,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我勒个去,你瞧那狗日的那得意样,分明是在暗示:我就喜欢你看我不爽,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 日籍教官的教学工作很快就展开了,然而,开局却充满了“火药味”。 孟占山从独立团里选出了以段峰、顺子、林子雄为首的十几名有文化底子的官兵,组成了装甲小队,跟日籍教官学习开坦克。 可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都是从血与火的抗日战场上滚过来的,不但目睹了鬼子的杀人放火,还有亲人和战友牺牲在鬼子手上。 现在,不但要向鬼子敬礼,还要听从他们的教诲,官兵们在心理上实在难以接受,大家的抵触情绪很强烈。 艳阳高照,孟占山身着军服,意气风发。 两位日籍教官则显得有些腼腆,一头扎在一旁的坦克边,给坦克加水、加油。 孟占山非常激动,他挥动着有力的手臂振振有词: “同志们!从今天起,我们就有自己的装甲分队了! 这两辆坦克是个开头,是基础,是我们建设强大的装甲分队的开始! 我说,狗日的刮民党现在很牛啊,他们靠着新一军新六军等机械化部队,一路上连陷我山海关、本溪和四平。 娘的,他们躲在坦克里耀武扬威,而我们呢?只能凭借炸药包和汽油瓶奋力抵抗,所以伤亡很大。 同志们,敌人是飞机大炮加坦克,我们却还是小米加步枪。所以,我们必须迎头赶上,奋起直追…… 我们要虚心向我们的日籍教官学习,争取早日掌握这些大杀器,在训练中壮大,在战斗中成长!大家有信心没有?” “有!”下面的回答稀稀拉拉。 战士们议论纷纷,现场一时有些混乱…… 林子雄“腾”的一下站了出来,“团长,你是怎么了?……我们牺牲了那么多的亲人、战友,你却让我们跟着鬼子学艺,我……我受不了!” 人群中立时响起一片响亮的应和声: “就是!打了一路的鬼子,到头来反倒要听鬼子指挥,我也受不了!” “他奶奶的,死也不向小鬼子学艺!” “就是,让小鬼子滚回去!” 战士们一边怒吼一边朝正在干活的两位日籍教官怒目而视,两位日籍教官显然听得懂汉语,一个个深埋下头,脸上的表情尴尬无比。 孟占山吃了一惊,骤然后退两步,他想到战士们会有抵触情绪,但没想到,战士们的抵触情绪会这么大: “怎么?群情激奋吶!有气势,有杀气!…… 可我要说,你们的气势和杀气用错了地方!用在这儿,简直就是愣头青!糊涂虫! 什么叫作日本鬼子?……嗯?……瞪大眼晴看看,站在你们旁边的是我们东北航校的日籍教官,他们已是我们东北民主联军的一员,是我们自己人!” 孟占山的面色铁青,声色俱厉…… “同志们!咱们一定要分清日本****分子和一般日本军人的界限,咱们对参加航校建设的日籍航空人员,不但不应当做敌人看待,还应该当作朋友看待,尊重他们的人格,善待他们于一言一行。 我们为什么打赢了对日战争,因为我们建立了最广泛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我们共产党的长处是什么?是襟怀坦荡,是广阔的胸怀! 你们对待日籍教官的态度,是非常错误的,是非常不觉悟的,这个关系不理顺,日后就要犯错误,甚至是犯罪!” 孟占山不愧是抗大出身,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即凊晣又有说服力,下边的战士开始有所觉悟,有人开始不断点头。 “团长,让谁教都成,就是不能让日本鬼子教,老子恨不得把他们都扇了!”林子雄还是一根筋,恶狠狠地瞪着日籍教官。 这过头的话顿时让孟占山火冒三丈,但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迅速让自己平静了下来,他朝着林子雄缓慢又深沉地道: “林子雄,出列!” 林子雄梗着脖子站了出来,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孟占山的眼角微微地抽搐着,阴沉着脸道: “小子,你觉得自己很有骨气是吧?觉得自己爱憎分明是吧? 可我要说,你他娘的就是个大混蛋!大混球! 人家日籍教官留在中国,是为了帮助我们建立空军,又受航校委托,来教咱们开坦克,他们是咱们的朋友,是自己人! 你还扇了人家?你摸摸自己的裆,还有没有那玩意?” 孟占山越说越激动,一张虎脸涨得通红…… “我看你没有!你他娘的就不是男人,连最起码的胸怀都没有!” 林子雄有点发怵,他还从没见过孟占山发这么大的火,不由得低下头,神情忐忑。 “说话呀!小子,哑巴啦?” “我……我……我只是不愿意见到日本鬼子!”林子雄觉得有些冤枉,喃喃地道。 话音未落,孟占山大喝一声:“段营长!” 段峰出列:“到!” “他不是不愿意见到日籍教官嘛!好,那就关他的禁闭!先关两天!”孟占山怒不可遏。 “别……别呀……这太不够意思啦。”林子雄顿时软了下来。 段峰刚想开口求情,孟占山已然大呼:“怎么?想求情?还嫌少?那就多关两天,关他四天!执行!” 段峰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他迷惑地望向孟占山,搞不清他们的头儿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 空气凝固了三秒,终于,“是!”段峰给出一声响亮的回答。 眼见林子雄挣扎着被两名战士带走,孟占山瞪着两只凸出的眼珠子朝远处望了好一会儿,才扭过头来语重心长地道: “同志们,咱们一路走来,容易吗?…… 从凤凰村,到铁帽山,再到段谷,水里火里都过来了,还怕受点委屈吗? 同志们,咱们现在有坦克,有装甲车,可我们要充分利用起来,不能成了摆设…… 我说,你们想得通也好,想不通也好,决不允许有任何人再说怪话,更不允许有任何人慢待咱们的日籍教官!” 他又冷峻地扫视了一眼全体人员:“这是命令,必须执行!没有道理可讲!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 战士们大声回应。 孟占山紧走几步,将两位日籍教官一左一右地揽了过来,当着学员的面同他们一一握手: “两位教官,你们不是我握过手的第一位日本友人,我的第一位日本友人叫作中村正雄,他是我的对手,后来我们成为了朋友,我希望你们和他一样,能成为我的第二个,第三个日本朋友!” 孟占山说着,又扭转头冲战士们严肃地道: “同志们!从现在开始,你们要像对待我一样对待两位日籍教官,见到教官要敬礼,课前要敬礼,课后也要敬礼…… 要把他们当做良师益友一样看待!谁要是不长脸,敢不尊重日籍教官,慢待了日籍教官,我孟占山头一个不答应! 我告诉你们,我已经向航校领导保证了,要是他们少了一根汗毛,就让航校领导把我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我说,谁要是犯浑,我先把他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就是这!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 战士们声嘶力竭地大喊,嗓子都快喊破了。 两位日籍教官的眼睛都湿了,激动地喊:“长官!长官!” …… 第二百五十八章装甲分队(二) 1946年5月23日,国民党军队占领长春。杜聿明本想继续向北进攻拿下哈尔滨,但他却在松花江南岸因为种种原因停了下来,这一停,让我军获得了以松花江为界暂时休整的机会。 到了6月份,由于美国的调停,国共双方暂时休战,杜聿明和东北民主联军隔松花江相望。他错过了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能无奈地看着东北民主联军站稳脚跟,休养生息,积蓄力量。 利用这一难得的时机,我东北民主联军以雷霆之势开始剿匪,东北局专门下达了《剿匪工作指示》,决定将三分之一的兵力投入到剿匪,用追剿、堵剿、驻剿相结合的方式穷追猛打,力求斩草除根,巩固大后方。 由此,一场轰轰烈烈的剿匪大戏正式拉开了帷幕,而匪患最严重的合江地区,则成了重中之重。 合江地区太适宜土匪繁衍了。西南和南部都是崇山峻岭,原始森休遮天蔽日,东部和北部则是大片沼泽或草甸子,蒿草比人还高。 如此荒蛮之地,成了土匪们天然的沃土。 合江军区此次痛下决心,调集了359旅、独立旅及冀西独立团等多支部队,总兵力达21000余人,准备以优势兵力,给这一地区的土匪予以致命一击。 为此,他们制定了周密的作战计划,准备采用大范围包抄的战朮,通过远距离迂回,慢慢收网,从而达到瓮中捉鳖的目的。 军情如火,孟占山没法等到他的装甲分队学成出师了。 1946年6月,孟占山的独立团奉命开赴密山县,而此时此刻,他的装甲分队才刚刚有了雏形—— 以两辆八九式坦克为主力,以在东安缴获的装甲车为辅,再加上一部车载机关炮。 孟占山采用了日籍教官的建议,将机关炮固定在航校派来送人的军用卡车上,从而提高了机动能力,成了车载机关炮。 眼见效果颇佳,他又厚着脸皮致电航校,向常校长讨要这辆卡车,常校长倒也痛快,一句“帮人帮到底,送佛上西天”就答应了。 孟占山终于成了财主,现如今,他的配置在合江军区己经无人能敌,他的远见成就了他自己,在建设现代陆军的道路上远远地走在了他人的前头。 眼见装甲分队日益成型,孟占山的心里别提多高兴了,遂请方司令赐名,方司令拧着眉头想了半天,乐呵呵地道:嗯,就叫“星火”分队吧,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嘛! 又要出征了,此时此刻,孟占山的装甲分队才刚刚学会“走路”,正接受进一步操炮训练。 全体学员特别注意对两位日籍教官的照顾,以对待朋友的真诚态度,从生活上和思想上关心他们,如此一来,教学关系变得异常融洽。 现在的孟占山,别提多开心了,耳听马达隆隆,眼看几个钢铁怪兽在坚硬的黑土地上纵横驰骋,他的嘴都笑成了八瓣。 从抗战岁月里走过来的人,最懂得珍惜这难得的大杀器。 泱泱华夏,四万万同胞,经过8年的浴血奋战,以血肉之躯对抗曰寇的钢铁洪流,付出巨大牺牲才有了今天…… 这一刻,他笑得多么灿烂,多么舒畅。 仿佛这一笑,天下就太平了。 …… 这次出征,孟占山并没有带上他的“星火分队”,而是把他们留在了东安继续训练。 经过周密布属,独立团先后在连珠山、黑台、半截河子打了几仗,将所谓的东北挺进军一举击溃,随后又转战同江、勃利、依兰、通河、蔓北、凤翔、饶河,大仗五六次,小仗上百次,消灭了土匪三千余人,缴枪三千余支。 6月底,独立旅又配合三五九旅拿下了被土匪占领的宝清县城,进而追剿逃往富锦、桦川的两千名残匪,生俘匪团长二人,营长四人,匪兵上千人。 至此,合江军区布下的大网终于开始收紧。 一个月后,进剿部队将四大匪首中的谢文东、孙荣久、张雨新三部团团包围在依兰、林口、勃利一带,军区司令员方强亲临勃利指挥,经周密布置,终于将一众土匪全部压缩到刁翎。 刁翎,刁翎,又是刁翎。 对于土匪的终极决战注定要在刁翎展开了。 这一次,合江军区挟风雷之势,携带大批重武器,在上一次巧打刁翎之后,再战刁翎! 1946年8月30日,天刚放亮,雾气朦朦,随着隆隆的炮声,方司令亲自指挥三五九旅和独立旅突然发起进攻,在几十门火炮的掩护下,两个旅分进合击,一寸一寸攻进刁翎。 方司令的望远镜里,攻击部队如潮水一般向刁翎扑去,这一次,他势在必得! …… 孟占山的独立团被当作预备队使用,在西北方向的达连河待命。 对此,独立团官兵非常不满,尤其是大虎和二虎,在众人的撺掇下来到团部,在简易指挥所里围着孟占山来回转磨。 “团长,这是咋啦?咱堂堂主力团居然被放了鸽子,跟在人家的屁股后头当看客!这……这也太欺负人了!” “就是,咱独立团自进入东北,先战东安,再战大甸子,那一仗不是打得漂漂亮亮,怎么这么大的阵仗,倒把咱拋下了?我说……这也太离谱了!” 孟占山不为所动,继续观察战况—— 望远镜里,炮弹一排排落在刁翎外围,泥土把天都遮盖了…… 陆政委连忙做工作道:“我说,这里面有个平衡的问题!咱独立团连打胜仗,出尽了风头,人家能不眼馋吗? 军区领导把咱放一放,给人家一点机会,这也是很正常的嘛,总不能好事都让咱占了。” 孟占山不动声色,连头都没抬,望远镜里,土匪的火力异常凶猛,轻重机枪“哗哗”地扫,炮弹在攻击部队身边吐光爆炸…… 二虎不大认同陆政委的说法,大声反驳道: “哼,我看未必,一准是方司令把咱当外来户,怕咱抢了风头,所以把咱摞在一边。” “就是,这就好比把钢刀放在一旁生锈!连二分区的四、五支队都上去了,却把咱撂在这儿,这……这也太不够意思了!”大虎大声应和道。 眼见兄弟俩越发不像话,陆政委有点恼火: “我说,你们俩这样发牢骚多不好,会影响到战士的!上级让咱们当预备队自有上级的道理,你们得学会服从……” 二虎一听这话就翻了:“狗屁的道理?先前收网时累得咱屁颠屁颠的,噢!到捕获了没咱的份了?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就是,政委,不是我说你,你就缺乏一股子狠劲,什么时候都是顺毛驴,咱得赶快向上级请战,不能在这儿干耗着!” “唉……” 陆政委长叹了一声,苦笑着连连摇头,这是两个听见炮声就心痒痒的家伙,此刻表现的就像两个愣种,梗着脖子和自己干。 他知道这两个家伙一向颇有功劳,不好拿捏,一时间竟下不来台。 激列的战况出现在孟占山的望远镜里,随着一连串的爆炸,南北十余里突然出现一条黑色的人浪,像涨潮的海水一般,向东方扑去,土匪们居然发动了反冲锋! 手榴弹的爆炸声,刺刀、枪械的撞击声,声嘶力竭的呐喊声响成了一片…… “两位,稍安勿躁。” 孟占山扭回头,看着两位脾气火爆的连长,很认真的说,“要我看,你们冤枉方司令了……” “哦?”兄弟俩的惊讶声格外响亮。 “我说,这就好比我对你们俩的使用。你们俩可是我的杀手锏!营盘山、榆树镇、大甸子,哪一仗不是靠你们俩在关键时刻奇兵突出,为常人所不能? 同样,在方司令眼里,我们独立团也是杀手锏,得用在关键时刻,这清扫外围的活哪配咱们干?” “哦?真的?” “嗯,有道理……” 兄弟俩对望了一眼,皆用力点头,孟占山这个说法甚是受听,也甚有道理,两人已经笑逐颜开。 “你们俩都给我听好了,立即回去,告诉战士们,仗有得打,而且还是大仗,关键仗! 都给我养精蓄锐,回头轮到咱们出手,一定要一击中的,见血封喉,让兄弟部队好好开开眼!” “是!团长!”大虎立正敬礼。 “不是?团长,万一……” 二虎还想啰嗦几句,却被孟占山一脚踢在屁股上,痛得呲牙咧嘴,“王八羔子!什么万一?没有万一!……你狗日的拍拍你那方脑壳想一想?老子什么时候让你们失望过?” “就是,二虎,你他娘整个一个方脑壳!团长的话你还不信?快走!”大虎厉声催促道。 “是!” 二虎利索地打了个立正,眨眼间就和大虎走了个干干净净…… 陆政委傻眼了,看向孟占山的眼神充满了钦佩。 这个家伙,真有一套,一番操作下来就麻利地摆平了两个难缠鬼,更重要的是,还把士气鼓得杠杠的,连他都感到振奋! 不过,他还是有些担心,忍不住说道:“老孟,咱可是有纪律,上级不许打骂下级,你得注意点。” “嘿嘿,陆政委,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儿你问到这,我就跟你交个底。 不错!打骂下级是不对,可分什么人,对于私人关系极为亲近的人,就是个例外。 如果是这种关系,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双方谁也不会计较。 我说,别的部队我不管,在我的部队,带兵风格可以粗犷点,在我看来,一个基层干部,不怕他粗线条,就怕他温吞水,温吞水型的干部在关键时刻靠不住。” “哦……” 陆政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猛然醒悟,恨恨地道:“好你个老孟,你这是变着法的在批评我嘛,说我温吐水!” “嘿嘿,不敢,不敢……” 孟占山乐呵呵地说:“不过我的大政委,你还真得变一变…… 在野战部队你就得粗犷点,如果你有啥事下不了决心,磨蹭半天左右为难,怎么办?一句:日他娘的,就这么办吧。于是,决心就下了。 你进攻一个山头,说:一营长,请你组织部队进攻那个山头,攻不下来我要处分你。这种软绵绵的话太不给力。你得这么说:一营长,把那个山头给老子拿下来,奶奶的,拿不下来我剁了你狗日的。听听,这话多提气。部队一听这话,一准嗷嗷叫。 用孙子的话说就是: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乱而不能治,譬若骄子,不可用也。一句话,慈不掌兵!” 耳听孟占山滔滔不绝,陆政委颇有所悟地点点头,随即又若有所思地问: “可是,你怎么知道就有仗打,而且还是大仗,关键仗? 万一前面打得顺,兄弟部队催枯拉朽,你怎么向大伙交代?” 孟占山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即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政委,我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帮土匪的火力很猛,枪响得不凡,进退也很有套路…… 看着吧,没那么容易的,迟早得咱们上!” …… 第二百五十九章摧枯拉朽(一) 晨光曦微中,厚重的铅色的雾一样的硝烟,带看一股浓浓的血腥气,压抑着初冬的黑土地,树木擎著通红的火把在地平线上呼呼地燃烧着…… 我军数十门火炮齐射,初学乍练,准头不大,声势却是够吓人的,几十门大炮火光闪闪,炸点喷泉般涌起…… 土匪们负隅顽抗,轻重武器一齐开火,组成密集的火网,双方甚至展开了炮战和白刃战,攻击部队几次攻击受挫、战士们像割麦子一样倒下…… 独立旅谭旅长冒着“啾啾”的弹雨爬过火网,“噗通”一声跳入战壕,把正在指挥的刘团长吓了一跳,“旅长,你咋到这儿来了,这太危险了!” “少废话!你们是怎么搞得?到现在还拿不下来个外墙?”谭旅长厉声喝问道。 “旅长,敌人的火力猛,人数也多,关键是我们的炮兵不给力,轰了半天才轰出两个缺口,攻击面太窄!”刘团长心急火燎地回答,他的脸己被熏得漆黑,军装也被扯开一条大口子,周围殷红一片。 “少扯淡!你就告诉我,一个小时之内能不能拿下外墙?要是不行,我换人! 他奶奶的,人家孟占山带了二百多人就击溃上千土匪,咱们打了一个上午连外墙的皮都没有摸着,还有脸见人不?” 刘团长浑身一震,立刻两眼血红,他一把抄起身边的花机关枪,“啪”地打了个敬礼: “旅长,我们不会让你失望的!二营的,跟我上!……”说话间,带了几百人跳出战壕直奔前沿阵地。 谭旅长的望远镜里,突击队员们在机枪的掩护下再次猛扑缺口,土匪们自长墙上丢下大批手榴弹,随着“隆隆”的爆炸声,谭旅长手里的望远镜很快就被滚滚浓烟遮没。 …… 东门外的草帽山上,有一座用原木搭建的隐蔽指挥所,行军桌上放着几碗一口未动的高粱米饭,几台日式电话“叮铃铃”响个不停。 方司令“卟卟”地吐着头顶上落下来的土灰,破口大骂道: “他娘的,还反了他们了?一帮残兵败将,居然还嘚瑟上了!命令主攻部队连续冲锋,不要间断,务必一举拿下围墙!” 李政委连忙劝道:“老伙计,沉住气。” 其实,他心里也直骂,狗日的土匪,居然困兽犹斗,突击部队已经发起了七八次冲锋,仍不能突破外墙,实在是令人费解。 他们不知道,这一次的刁翎,已经聚集了匪首谢文东、李华堂、张雨新、孙荣久、车礼衍等多路人马,足足有九干余人。 如此人数,足足超过了预估的一倍。 非但如此,土匪们的装备还非常精良,这一次,他们拿出了全部家当,轻重机枪上百挺,火炮有三十多门。 最重要的是,匪首换成了谢文东,这个家伙实非等闲之辈。 此人种过地,养过蚕,干过马贩子,康德元年率众举事,打过伪满军,也杀过日本人。 后来东北抗联成立总指挥部,他被选为委员长,赵尚志当总指挥,李华堂当副总指挥。 1939年冬,谢文东吃不住日本人的铁桶围剿下山投敌,抗战胜利后他又摇身一变,打出了中央军的旗号。 此人胆大心诡,在军事上颇有一套,眼见民主联军把刁翎围了个严严实实,连以前逃跑密道也被炸毁了,他就下决心严防死守。 本来土匪们是几股凑在一起,内部涣散,有的想守,有的想突围,但谢文东愣是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众匪,企图严防死守,以拖待变。 仗已经打到了节骨眼儿上了,指挥部里,杜参谋长忧心忡忡地对方司令道: “司令,前面打得不顺,这样强攻恐怕不是办法,是不是先停下来休整一下,商讨一下战法?” “不行!现在正是关键时刻,两军相逢勇者胜,我们困难,敌人更困难,我们一定要一鼓作气。 娘的,集中所有炮火掩护独立旅,给我打光所有炮弹! 359旅仍从东南北三面佯攻,把独立团也拉上去,让他们配合独立旅从西面强攻。 各团首长要亲带突击营,参谋长带尖刀连。一锤子买卖,豁出去了!” 炮火移向射击,猛轰西段长墙,长墙上烈焰升腾,浓烟滚滚,豁口越塌越大,长墙上的土匪像火中的虱子一样乱窜。 敌人终于被冲垮了,垮了的土匪纷纷跳下长墙,退入镇内。 土匪们早已在镇内修筑了众多工事,每一条街道都修了炮台、战壕、机枪阵地和暗堡,以十字街为中心的诺大街区成了名副其实的铁桶阵。 经过一上午的鏖战,民主联军终于突入镇内,土匪们在每一条街道都架起了机枪和火炮。 炮弹发出刺耳的尖叫声从发红的炮管里飞出,在突破口升起一朵又一朵毒蕈般的蘑菇云,轻重机枪像是犯了哮喘病的老人,咯咯咯咳个不停。 与此同时,土匪们光着膀子,在督战队的督战下,反冲锋一个接一个,他们从这条街道蹿到那条街道,从这栋房子蹿到那栋房子,利用地形地物和民主联军豁死纠缠。 每一栋青砖瓦房都成了土匪们的碉堡,墙壁上的枪眼一个劲地往外冒着青烟。 民主联军的炮兵被围墙阻挡,一时派不上用场,而士兵一旦接近,又会遭到敌人的猛烈射击,甚至连枪口在哪里都找不到,这种仗最是难打,大批战士在冲锋的路上白白倒下…… 眼见攻击受挫,方司令一把抓起电话:“要独立团……喂,孟团长吗?你们可是生力军,要拿出生力军的样子,我命令你们,不惜一切代价从西面攻入常顺街!” 电话那头是一个焦急的声音,“司令,敌人的火力太猛,又有坚固的工事,强攻太赔本!” “小子,什么赔本不赔本的?两军相逢勇者胜,不许你动摇军心!” “司令!您是个明白人,在我看来,土匪的人数和战斗力明显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得调整战术!” “调你个头!敢动摇军心?我毙了你!” “司令,我求你了,你听我把话说完嘛,土匪们龟缩在房屋和暗堡里,我们在明处,敌人在喑处,咱们太吃亏啊!” 电话里是一阵难耐的沉默,方司令咬牙切齿地拿着电话瞪视着远处的战场,良久,才终于再次开口:“小子,你有什么好办法?” “暂停进攻!调我的星火分队,打它狗日的!” “他们不是才刚刚开始射击训练吗?” “司令,我看过了,狗日的没啥钢筋水泥工事,都是砖石结构,打不准不要紧,碾他狗日的!” “我说,可以把日籍教官请来,请他们帮助发炮嘛!”耳听如此,一旁的杜参谋长大声提醒道。 在迟疑了好一会儿后,孟占山为难的回答:“首长……我答应过常校长,一定要完璧归赵!所以……” “好,就按你说的办!”方司令不再犹豫,果断地下令道,“杜参谋长,暂停进攻,立即发报,让星火分队全速赶来!” 杜参谋长抬手看看表,迟疑道:“司令,离天黑还有四个小时,他们怕是赶不来了。” “那就就地防御,严防土匪突围,等明天一早再进攻。” 听到命令,杜参谋长惊讶地反问道:“司令,兵贵神速,夜长梦多啊!一旦拖到夜里,土匪会不会跑掉!” 方司令怒喝道:“不要犹豫了!这样打下去,打赢了也是亏本买卖!命令部队枕戈待旦,绝不能给土匪突围的机会!他娘的,老子豁出去了,砸锅卖铁也要给那小子创造一个机会!” 杜参谋长听得浑身一震,他没想到,方司令会真么信任那个孟占山,为了区区一个“星火分队”宁可白等十几个小时。 毕竟,这要冒不小的风险,而且,那支部队赶来之后效果如何也未可知。 能这样信任一个刚组建不久的装甲分队,信任一个刚露头角的独立团团长,哪怕他有过亮眼表现,对于任何一个明智的司令员来说,也是一个过火的选择。 …… 第二百六十章摧枯拉朽(二) 黎明前的黑暗渐渐退去,远山上透出一抹亮光,像是点燃了的火把,燃烧着高耸的山峰。渐渐的,整个东方都为之夺色…… 茫茫黑土地上,忽然传来一阵隆隆的马达声,两辆坦克有如两个黑黝黝的怪兽,吼叫着向刁翎扑来。 咆哮的坦克喷着黑烟,“隆隆”驰入外墙缺口,缺口附近几百公尺外的暗堡和房屋里,一众土匪正抱着枪支席地而睡。 正在打盹的谢文东忽然觉得有些不大对劲,怎么大地突然就颤抖起来了? 昨晚他带着一众土匪一连两次突围,均被打回,现在己经疲惫至极。 一个警戒哨忽然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司令!有情况!……共军……共军又来了……” 谢文东大惊失色,咕噜一下爬了起来,“弟兄们,抄家伙!给我狠狠打!娘的,给我瞄准了,一枪一个眼,两枪两条命……” “日!” 他的话音末落,一发57毫米的坦克炮弹已划破天空,呼啸而至,“咣——咚”一声在暗堡附近爆炸。 “嗡”的一声,似乎有万把钢针插入这家伙的耳膜。 这家伙被震了个七荤八素,扶着墙壁摇摇晃晃来到射击孔边,眼前的景象又让他一阵晕厥—— 两个怪物正喷着黑烟隆隆驰来,短粗的炮管火光闪闪,红色的三角小旗在炮塔上哗哗飘扬…… 我靠……共军……共军的坦克? 这样的大杀器突然出现,让谢文东大吃一惊。 他凭直觉意识到,这一次进攻绝非寻常。 “崽子们,给我打!打坦克!” 土匪们立即火力全开—— “轰轰轰——哒哒哒——” 隐藏在各个角落里的轻重机枪、迫击炮和步兵炮一起发威。 一朵朵烟花在坦克四周炸开,炮弹掀起地皮,炸开的泥土像雨点一样朝四周飞溅,子弹打得坦克挡板“叮叮当当”直冒火星子。 可土匪们很快就发现,如此密集的火力,也顶多让眼前的怪物晃上几晃,根本造不成实质性的伤害。 蓦然,硝烟中的怪物像是被激怒了,在激烈的打击中头部转动,猝然发出愤怒的一吼。 “轰!” 火光一闪…… 一发炮弹象是射向暗堡,却呼地飞过暗堡,射入后面的院子,把院子里的一排酱缸炸得粉碎。 漫天飞舞的酱雨顿时把院子里的土匪淋了一头一脸,硝烟弥漫的空气里立刻充满了豆瓣的味道。 “轰!”的又是一声。 这发炮弹同样没有命中,落在了院子西北角的鸡架上,崩死了一窝鸡崽子,糊上鸡屎的羽毛满天飞舞,落下来沾在土匪身上,把这些狂野大汉变成了跳梁小丑。 “操他娘的!共军手潮,打不准!弟兄们,不要慌,给我打后面的步兵!” 眼见对方射术稀烂,谢文东兴奋地鼓噪着,想让满身鸡屎的土匪们重新振作。 可是,突然—— 坦克像发了疯似的,竟然开足马力,迎头撞了上来,眼看就要撞上暗堡,居然一点停的意思也没有。 我靠,疯了!疯了! 谢文东吓得魂飞魄散,他从来没有想到,居然会在一个暗堡里,和一辆坦克硬扛。 眼见满是泥土的履带飞快地转动着,坦克眨眼间便到,这家伙心知不妙,在半秒钟之内就做出了反应。 好个谢文东,伸足一蹬,借着一蹬之力,身子已如陨石般急退,撞开后门倒飞出去…… “轰!” 一声惊天巨响,砖石飞溅,暗堡被撞开了一个大洞,转眼间轰然倒塌,里面的土匪来不及反应,或被埋入废墟,或被坦克碾了个粉身碎骨····· 坦克一刻不停,顶着碎砖乱瓦直扑后面的院墙,那些院墙就像纸糊的似的,一撞就倒,院子里的土匪大惊失色,连忙四散奔逃。 被碾中的土匪的哀嚎声一片,令人毛骨悚然,坦克“喀拉喀拉”碾过院子里的石板,几乎是正对着正屋“咚”的就是一炮…… 轰然巨响中,那座黑砖瓦屋转眼间就腾起一股巨大的炸烟,碎砖乱木在硝烟中向四面八方飞溅…… 两辆坦克疯狂肆虐着,开足马力从大街两旁穿墙而过,把每一处喷着火舌的房屋撞得东倒西歪,把每一个顽抗的暗堡碾成了糜粉。 那声势,简直地动山摇! 目睹这一切的敌我双方,全都目瞪口呆。 嘹亮的冲锋号响起,随后的步兵潮水般掩杀过来。 有如此杀器打头阵,战士们无不奋勇,紧随着坦克于断瓦残壁间向镇内发起了猛攻。 土匪们对这两个钢铁怪物显然毫无办法,枪打不开,炮炸不动,虽然有土匪冒死攀爬,想要打开炮塔,却被随后的步兵瞬间打得稀烂。 大街小巷顿时到处都是民主联军,双方开始在断瓦残垣中逐屋争夺。 缺乏反坦克武器的土匪,连一门战防炮都没有,一见坦克杀到,立刻四散奔逃! 中午时分,己经打疯了的战士们把残匪完全压缩到兴隆街十字路口,随后又压缩进军部大院。 那个时候,刁翎的街上己经躺满了土匪的尸首,那些尸首千疮百孔,满身焦黑,负了伤的惊马从街上狂奔而过,把早已没了知觉的尸体踏得血肉模糊。 退入军部大院的是土匪的精锐,这些家伙尤善于近战。 坦克咆哮着冲了上去,谁知这栋大院的院墙是混凝土浇筑,院墙后面还堆了几公尺厚的沙袋,坦克竟然冲撞无效。 院子里聚集的土匪差不多全是四梁八柱,这些家伙个个都是神枪手,有一手一里地外打酱杆儿,甩手打飞鸟的本事。 除了这个,还有十步装枪、两腿填弹的绝活,眼下他们个个枪声不绝,弹无虚发。 眼见冲锋的民主联军战士一个个打倒在地,孟占山气得七窍生烟,他躲在一截残墙后面,朝着远处大吼嘶吼: “段峰,你他娘的车载机关炮呢?” 躲在后面的卡车跟着装甲车迅速驰来,卡车躲在装甲车的后面微微转动车头,车厢内的机关炮在段峰的操弄下“咚咚咚咚”的就响了。 那炮是平射的,炮弹直直飞了出去,在外墙上接二连三地开花,愣是在外墙上掏了几个一人多高的大洞,将外墙后面的炮头们炸了个血肉横飞。 炮弹随之打进院子,院子里顿时浓烟滚滚,随即燃起冲天大火,连窗户框都震裂了。 炮头们完全傻了,他们这才发现,自己的一身本事,什么百步穿杨、十步装枪、两腿填弹全都是狗屁,在机关炮的巨大威力下,他们半生练就的惊人技艺简直连一粒小小的尘挨都不如。 他们无计可施,只能狼狈逃窜,抱着他们柴禾棍一样的机枪和步枪,在浓烟烈火中溃不成军…… 此时此刻,远在草帽山上的方可令乐得拍手跺脚,他放下望远镜,指着那栋正在冲天烈火中坍塌的院子高声断喝:“打!打它狗日的!” 随着炮声隆隆,腾飞的烈焰在院子里形成一道道炎墙,肆虐的气浪四处横飞…… 没多久,那些青砖瓦房便在方司令的怒吼声中灰飞烟灭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摧枯拉朽(三) 刁翎一战,歼敌7000余人,打垮了土匪的主力,谢文东等仅带少数土匪逃到了深山老林。 此战过后,合江军区除留下一个营的兵力外加骑兵连配合嫩江军区继续剿匪以外,其余部队均退回合江修整。 战后,合江军区特地召开了热热闹闹的庆功大会,并按惯例进行表彰,孟占山被记大功一次,并授予“勇敢奖章”一枚。 他是参战部队里惟一一个没有争议的大功,所有参战人员一致认为孟占山的大功是实至名归,方司令甚至认为评大功都委屈了他,因为同时获得大功的足有四人。 由于星火分队的出色发挥,参战部队避免了重大伤亡,而且星火分队的官兵经过激战无一伤亡,充分显示了装甲兵的巨大威力。 自从孟占山来到了合江军区,这里的剿匪形势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首战东安,再战大甸子,再加上两打刁翎,全都打了个满堂彩。 更难得的是,他让合江军区的老把式们充分认识到了现代化作战的威力,使他们开始尝试改变。 于是,各团团长挖空心思想要搞几辆坦克,那几个分到机关炮的主力团更是费尽心机的想要弄一辆军用卡车。 方司令太喜欢这个孟占山了。 这家伙既有超强的指挥作战能力,又有一套独特的作战理念,更难得的是,他有一颗超前的心。 这样的家伙,方司令若是不喜欢,那他就不是爱才如命的方强了。 李政委提醒方司令,“老方,我们是不是应该给冀西军分区去一个电报,一来报报喜,二来表示一下感谢。” “应该,应该……” 方司令恍然大悟,连连点头,“人家给我们派来了这样的精兵强将,我们要是不感谢一下,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 电文很快就发出去了: ——陶司令,感谢您为我们送来了冀西独立团和孟占山这样的精兵强将,不得不说,你们太慷慨了。 ——他们在剿匪斗争中表现异常出色,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尤其是孟占山同志,堪称大智大勇,大将之风。他率部连战连捷,而且给合江军区带来了全新的作战理念,这一点至关重要。 ——陶司令,有鉴于此,我代表合江军区全体官兵对你们深表感谢,感谢你们为我们送来了这么好的同志,感谢你们培养出了这么好的同志。(合江军区司令员方) 红灯闪烁,电键滴答…… 方司令很快就收到了回电: ——太客气了!方司令。这家伙没给你们添什么麻烦吧?或者说,他没干什么违犯纪律的事吧?(冀西军分区司令员陶) 方司令和李政委对望了一眼,均是十分纳闷。 ——没有。(合江军区司令员方) ——谢天谢地!(冀西军分区司令员陶) “……” 方司令和李政委均被回电给惊呆了。 …… 孟占山这两天的心情舒畅极了,被人拥戴的感觉真是不错。 虽然他早己习惯了这种待遇,可这样的待遇,谁又会嫌多呢? 生活就象个瞬息万变的万花筒,命运之手将它轻轻一转,悲喜就瞬间改变。 上一秒,孟占山还在为自己的装甲分队沾沾自喜,下一秒,他就为之黯然神伤。 东门外的旷野上,孟占山正在视察星火分队的训练。 装甲车和机关炮一前一后,两辆坦克一左一右,呈“菱形”队形从他面前隆隆驰过。 孟占山的腰板拔得倍儿直,从眉到眼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正当他凝神观望之际,一匹快马如飞而至,通信员在马上高喊: “孟团长,急件——” 话音未落,通讯员己从马上跳下,几步奔上山坡,从挎包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孟占山:“孟团长,方司令让我给你送来急件,说是东总有令!” 孟占山接过书信,打开,刚看了几眼就被钉在了那里,那种眼神,就好像面前的土地突然开裂了似的,满满的惊心怵目。 “怎么啦?老孟,被雷劈中了?”一旁的陆政委乐呵呵地问。 孟占山把书信一递,眼睛一横:“你自己看!” 陆政委接过书信,才看了两眼就大惊失色,“我的天,还真是被雷劈中了!” 信上写着—— 冀西独立团团长孟占山: 近闻您部在刁翎依靠装甲分队大获全胜,甚喜甚慰…… 目前,我民主联军己正式成立坦克大队,由孙三同志任大队长,毛云鹏同志任政委。 为使我坦克部队迅速壮大,按东总指示,各部缴获的坦克及装甲车都应上缴,集中使用。 望你部从大局出发,服从命令。同时,对你部的奉献精神致以崇高的敬礼! 切切!东北炮兵司令朱瑞缄。 孟占山愁眉苦脸地看着眼前的陆政委:“唉……这人怕出名猪怕壮啊,我的大政委,我揣在怀里的热馒头,才刚咬了一口,还没品出味来,就要交出去?” “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陆政委看了孟占山一眼,颇为无奈地说,“老孟,军令如山啊!” 话虽这么说,陆政委的心里却是七上八下。 眼前这家伙是什么人,陆政委心里最清楚。 这是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恼上来谁也不尿。 唉,但愿这个桀骜不驯的家伙别出什么幺娥子。 “那……那就交上去吧。” 孟占山咬着后槽牙开口了,一副肉痛的样子。 陆政委有点吃惊地看着孟占山,他没想到这家伙会答应的这么痛快,他拍了拍孟占山的肩膀夸奖道: “哎呀,老孟,你让我说什么好?你可真是深明大义,顾全全局!” “东总是对的,不应该把装甲部队像分糖果那样到处乱撒,而应该集中起未,组成成规模的装甲部队使用…… 我说,前些年德囯鬼子之所以横行霸道,靠的就是一种叫作闪电战的战术,他们集中大规模的装甲部队作快速突击,以突然袭击的战术克敌制胜,很是利害。” 一席话听得陆政委目瞪口呆,他愣愣地看着孟占山,“我的天,老孟,你这一套是从哪儿学来的?” 孟占山撇撇嘴,“咱好不容易请来了曰籍教官,可不能只学开坦克,装甲兵战术也得一并拈来。” 陆政委大为感慨,竖起大拇指连声称赞:“我的天,老孟,你真善于学习,还特别善于接受新鲜事物,实在令人佩服!……我说,还是五体投地的那一种。” “牛是怎么死的?”孟占山突然问。 陆政委一愣,想了一下说:“怎么死的?……累死的呗……” 孟占山仰起脖子,一本正经地纠正道,“不,它是被吹死的……” 陆政委噗哧一下笑出声来,随即狠狠一拳擂在孟占山胸口: “他娘的,敢调戏老子,找死!” “哎哟!我的娘哎!”孟占山大叫一声,随即一脸愤然,“好你个陆大政委,敢殴打干部!敢口吐脏字!” “他奶奶的,还不是跟你学的!你不是说温吞水型的干部靠不住吗,老子就粗犷给你看!”陆攻委恨恨地说。 孟占山乐了:“哎呀,有进步啊!大有进步!……我说政委,你也特别善于学习嘛,简直让我佩服的五体投地。” 孟占山的话音刚落,就听见陆政委哼了一声: “娘的,又吹死一头牛!” …… 训练结束后,陆政委刚刚宣布完上级的决定,星火分队的战士们就炸了,他们轰的一下围了上来,把陆政委吓了一跳。 刚打了个大胜仗,大伙心气正高,猛听上级要收缴星火分队的坦克,无不急火攻心。 刘铁柱情绪激动地嚷嚷道:“政委,我想不通!坦克是我们缴获的,而且大伙越用越上手,怎么能说收就收呢?” 顺子也急得跟啥似的,“就是,……政委,你去给上级说一说,给谁用不是用啊?都是用来对付反动派嘛,干脆别上缴得了!” 陆政委苦笑了一下,神色黯然道:“我说,上级要是听我的,不就没事了吗?关键是这件事军区说了也不算,是东总决定的。” 顺子突然伤心地哭了:“政委,我求求你了,你就替我们想想办法呗,别上缴了,我实在是舍不得那些宝贝,一天不见都不行。” 陆政委傻了,他觉得喉咙发干,涩涩地没词了,他求救似的看向孟占山,却发现那家伙正闭目养神呢。 陆政委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心想,世界上怎么还有这种人?自己在这边苦口婆心,那家伙却在一旁好整以暇,根本不触这个霉头,当真可恶! 于是陆政忍不住道:“同志们,我也想找上级理论,可咱们孟团长不让啊!还把我批了一顿。我……我也是没办法啊!” 大伙一听,全都目光复杂地望向孟占山。 孟占山却笑了,古里古怪地望了陆政委一眼,随即又扫了一眼咄咄逼人的战士们: “同志们,要我说,这是一件好事啊!” “啊?” “什么?” 众人全都傻了,连陆政委也瞠目结舌。 “同志们,大家听我说……” 孟占山继续侃侃而谈…… “有道是,飞鸟尽,良弓藏…… 上级让我们上缴坦克,恰恰说明土匪的主力己被打垮,已经不需要这些大杀器了。 同志们,我们不远千里来到东北,为的啥?为的是和国民党反动派干! 可这大半年来,和囯民党反动派一仗没打,反倒跑来这儿来剿匪,说实在的,我不甘儿呐!” 他的话立刻引起了战士们的共鸣,大伙纷纷鼓噪: “就昰,我们也不甘心!” “嗨!谁不愿意拉开架式和国民党干,谁愿意整天和士匪去爬山沟,钻老林?” 孟占山满意地看了众人一眼,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同志们,给你们透点底,如果我猜得没错,剩下的残匪己经不需要那么多的剿匪部队了。 那么,必然会抽出一部分部队赶赴正面战场,和囯民党反动派交锋。 于是乎,派谁去,又不派谁去呢?就成了问题……”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睁大了眼睛,屏息以待…… “嘿嘿,我猜啊,到时候各团一定会为此打破了头,你们说是不是?” “是!” “就是!” 战士们拼命点头…… “我说,正所谓吃了人家的嘴短,拿了人家的手短。 到时候,我就可以找到方司令说:司令,你们让我们交出坦克,我们可是连眼都没眨,现在派部队去打国民党反动派,总得先照顾我们一下吧? 嘿嘿!方司令要敢吐出半个不字,我就跟他拼了,把官司打到东总去我都不怕!” 战士们哈哈大笑,全都热烈鼓掌…… 陆政委急了,“老孟,怎么说话呢你?” 孟占山摆摆手,徒然拉高了声调…… “同志们,把目光放长远一点,把目标定大一点,别总盯着眼前的坛坛罐罐。 同志们,打那些下三流的土匪有啥意思?有本事和新一军、新六军掰掰手腕,那可是号称五大主力的大肥羊,个个都富的流油,那才是咱爷们的菜! 嘿嘿,听说狗日的还要成立什么快速纵队?一个快速纵队就有坦克、装甲车上百辆,还都是大老美的,叫什么……美制m3a3坦克。 我的天,我都馋得流口水! 他娘的,跟着我金戈铁马,跃马横刀,去取上将首级,不好吗? 交出那几辆破坦克,换一个和大肥羊过招的机会,不好吗? 我向你们保证,什么坦克装甲车的,现在送出去几辆,过后咱们成倍的挣回来! 他奶奶的,我就问你们一句,把手头的坛坛罐罐交出去,换一个大杀四方的机会,你们愿不愿意?……” “愿意!” “我们愿意!” “太愿意了!” 战士们咆哮如雷,把嗓子都要喊破了。 陆政委简直惊呆了…… 这个家伙,同样的问题,在他嘴里就变成了好事,而且听起来是那么的入情入理,那么的振奋人心。 人家站得是那样高,那样远,堪称高瞻远瞩。 陆政委突然就涌出一股满满的敬佩之情,而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眼前这个家伙,才华横溢,却又与传统的风格大有不同。 擦,看来不管是军事指挥还是做思想工作,自己都是拍马都赶不上了! 不过,能和这样一个家伙共事,绝对是一件幸事。 这是个大将之才,天生为战而生,看着吧,跟着这小子,以后有的是波澜壮阔,地动山摇! …… (注:经过不懈的努力,1947年10月,坦克大队在黑龙江东安县扩编成为东北民主联军战车团,全团560余人,各种坦克20余辆,牵引车、装甲车40余辆,在此后的一系列作战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第二百六十二章蛟龙入海(一) 国共和谈期间,老蒋通过马歇尔向中共代表团提出了《东北整军及中共军队在关内外划地驻留之方案》,他要占领包括哈尔滨在内的大部分地区,我党只能在佳木斯和齐齐哈尔地区活动。 我党当然不能接受这种方案,即然不能和平解决,就得准备大打。1946年6月19日,党中央向全党发出了准备大打的指示。 中央的估计是对的,6月26日,蒋介石开始全面进攻我中原解放区,进行了大半年的和平谈判嘎然而止,全面内战爆发。 全国由原来的“关外大打,关内小打”,变成了“关外小打,关内大打”。 东北地区大致保持了以松花江为界的对峙局面,由此,我东北局把主要力量放到了根据地的建设上来。 各部队在东北局和各军区的安排下,分散到乡村去发动群众,消灭土匪,惩办汉奸,减租减息,并组织民兵和游击队。 1946年5月,中共中央下达了《关于清算减租及土地问题的指示》,凡我党控制的地区都掀起了大规模的土改运动,截至1947年2月,东北地区共有400万农民分得土地3160万亩,平均每个农民分得8亩左右。 由于进行了土地改革,贫苦农民翻了身,我党在东北站稳了脚跟,我军开始有了充足的粮食和兵源。 合江军区的部队就在这个时候壮大起来的,到了1946年底,合江省军区整编的时候,部队己经扩充了一倍。 不久,贺晋年同志来到合江军区,担任军区司令员,原军区司令员方强同志改任政委。 …… 随着阵阵车笛声,司机小刘把吉普车驶入司令部大院,一个急刹车将车稳稳停住。 孟占山推开车门,从副驾驶座上跳下来,朝司机小刘挥挥手,就大踏步往里走去。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一头雾水,他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居然能让新任军区司令贺晋年同志亲自派专车来接。 上了二楼,来到贺司令的办公室,门外有许多干部正在等候。 孟占山站在一众干部身后,正琢磨着自己该不该进去之时,忽听背后有人喊叫: “这不是孟占山同志吗?怎么不进去?贺司令都等你半天了。” 孟占山扭头一看,却是军区参谋长杜长存,“杜参谋长,我是看前面……”孟占山指了指正在等候的一众干部。 “跟我来,你优先!” 杜参谋长亲热地说,随即笑吟吟地抓着孟占山的手来到门边,轻轻敲了两下门。 “进来!” 耳听贺司令在里面呼唤,孟占山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啪”的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招告司令员,冀西独立团团长孟占山奉命前来报到!” “哈哈哈,欢迎,欢迎。” 贺司令闻言,立马从桌子后面站了起来,大踏步迎了上来。 如此举动搞得后面的杜参谋长感概不已——这个孟占山面子真大,要知道,刚才独立旅谭旅长来见,贺司令也没有起身迎接。 眼见贺司令笑着伸出右手,孟占山连忙紧走几步,伸出右手和贺司令的大手紧紧握在一起。 贺司令的大手温暖而厚实,充满了激情,这让孟占山心念一动——哈哈,看来此行必有好事。 “孟团长,坐,请坐!” 贺司令亲热地召呼着,随即话锋一转: “孟团长,时间紧迫,咱们就长话短说…… 目前部队人数不断增加,军区准备扩大编制,以你们团为基干再组一个独立旅。请你过来,就是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哦?真的?” 孟占山欣喜异常:“那太好了!” 眼见孟占山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贺司令满意地点点头,随后停顿了一下,吊足了孟占山的胃口才继续开口: “对于新成立的独立旅,军区打算交由你来负责,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信心?” “交由我来负责?”孟占山心里一惊,一下子愣在那儿。 这……这……这……这不是意味着自己要晋升旅长吗? 我的天,一下子连升两级?这也太惊喜了吧! 孟占山的眼皮子连跳两下,心里己然沸腾,嘴巴上却说:“司令员……我……我初来乍到……恐怕担负不起这个责任。” “别谦虚了,孟占山同志!方政委去牡丹江之前都跟我说过了,你这个人可堪大用。 另外,我也了解了一些情况,你首战东安,再战大甸子,加上两打刁翎,四战四捷,我的天,大将之才啊。 要我说,这个旅长非你莫属! 你不但要担当这个旅长,还要负起合江军区剿匪的重任,把剩余的土匪全部给我剿光,一个不留!” 孟占山咽了口唾液,一时间有点晕眩。 天呐,升任旅长己经够让自己吃惊的了,贺司令竟要让自己负起军区剿匪重任。这个跨度也太大了吧,简直跟做梦一样。 “怎么?孟占山同志,没有信心?”贺司令微笑着望着孟占山,目光里满是期许。 有,当然有! 我老孟是谁,向来都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可是且慢…… 军区己经有一个独立旅了,再扩编应该搭个独立师的架子才对,怎么还是独立旅呢? 另外,让自己负起军区剿匪重任,那谭旅长他们干嘛去,人家可是老资格,资历和威望都摆在那里…… 孟占山强压住内心的兴奋,定了定神说:“多谢首长信任,我有信心!……可是……谭旅长他们……” “这个你不用操心,他们另有任务……”贺司令的声音洪亮而深沉,“目前土匪的主力己被打垮,剩下的残匪己经不需要那么多的剿匪部队。上级决定,抽出一部分兵力去正面战场,和国民党反动派交锋。这个任务,就由谭旅长他们来完成。” “什么?……” 孟占山的脑子“嗡”的一下,立马脸色大变。 我的天,怪不得要重组独立旅,原来现独立旅要离开。 怪不得让自己负责军区剿匪重任,原来谭旅长他们要赶赴正面战场。 和国民党反动派交锋,那可是自己梦寐以求的“肥差”。 这……这……这让自己情何以堪? “怎么,不愿意?” 贺司令端起茶杯,呷了一小口问道。 孟占山和贺司令的目光一碰,立时感受到贺司令眼神背后的失望,可他顾不上了,弱弱地挣扎道: “贺司令,我能不能……能不能不去当这个旅长?” “啊?为什么?” 贺司令用力把茶杯顿在桌上,一字一顿地问:“以你的才能,还怕撑不起个独立旅?” 孟占山忙陪笑脸,涩涩地回道:“司令,怎么说呢?虽说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个好士兵,可是……如果让我选择的话,我宁愿赶赴正面战场。” “哦?……原来如此……” 贺司令点点头,又呷了一口水,语气立时变得尖锐起来,“我说,孟占山同志,同样是打仗,在哪儿不是打?再说了,这剿匪斗争一点也不亚于正面战场,同样能施展你的才华,你说是不是?” 孟占山的心里一震,一阵绝望顿时涌上心头。 人家领导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自己要是再仼性,那实在是……实在是不开窍的傻鸟! 可是,一旦从了领导,自己苦苦企昐了大半年的机会,就要从身边白白溜走。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人生能有几回搏,此时不搏何时搏? 孟占山徒然间拉高了声调,慷慨激昂地道: “司令,讲真!这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我孟占山向来喜欢大场面! 如今土匪的主力己被消灭,剩下那些小鱼小虾实在是提不起我的兴趣。 我说,还是派我到正面战场去吧,那儿是星辰大海,让我去翻江倒海,干翻他一群大鱼!” “呦呵,喜欢大场面,还要翻江倒海,野心不小啊”贺司令笑吟吟地道。 孟占山赧然一笑,眼见贺司令面色不错,便以为有机可乘,于是再接再厉: “司令,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我可不是在大吹法螺,我很早就在研究那帮龟孙子了,对付他们,我有绝对的信心!” 贺哥令转了转茶杯,望了望孟占山,“真不愿意?你可要考虑清楚!留下来剿匪,就能升任旅长,错过了这个机会,以后你付出更多努力,也不一定能达成。” 顿了一顿,他又补充道:“要我看,你也不必这么快就回答,回去考虑两天,想清楚了再说,好吗?” 孟占山沉默了,贺司令如此苦口婆心,如此器重自己,自己怎好拒绝? 可是,一旦答应了贺司令,重返正面战场难免遥遥无期。 他明白,就算让他再考虑二十天,二百天,他也不会改变——他渴望重返正面战场,并为此热血沸腾! 不行,到了这个份上,一定要争取一下,否则自己将追悔莫及! 孟占山觉得背上的冷汗正在慢慢渗出,他咬了咬牙关,艰难地道:“司令,我把您当知心人,所以我不藏着掖着,我实在是……” 孟占山徒然发现贺司令的目光有些不对劲,像是多了许多毛刺,扎得人眼睛生疼。 他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实在是……实在是……想上正面战场。” 贺司令的脸色徒变,厉声断喝道: “好你个孟占山,胡闹! 啰嗦了大半天,你就是不想执行上级安排!什么上正面战场,亏你想得出来! 谁去谁留下,那是组织说了算,不是你说了算! 我现在就可以代表组织向你表态,想走?没门儿,给我老老实实去剿匪。” 眼见司令动怒,孟占山怔了一下,随即瞪大眼睛望向贺司令。 蓦地,贺司令的目光停住了。 孟占山居然一溜烟抄起屋角的暖水瓶,笑嘻嘻地为自己空了一截的茶杯续满了水。 “司令,您千万别生气!” 孟占山龇着大牙笑道,“您要是实在气不过,就踢他两脚,打他两下! 这狗日的孟占山,实在是不识像,居然给脸不要脸,梗着脖子想抗命,这让上级情何以堪? 不过,站在第三者的角度来说,我最了解这个孟占山,这个狗日的,一口咬住个牛卵蛋,给个鸡腿子都不松口。 这小子是个人来疯,人称好战分子,仗打得越大、越凶,他就越兴奋。 说实在的,让他剿匪是种浪费,尤其是大海捞针似的去追剿残匪,那非他所长,要是能把他调往正面战场,一定能为革命做出更大贡献!” “呦呵?你小子……” 轮到贺司令吃惊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小子居然会把自己摘出来,以第三者的口吻来和自己说话。 自己从军这么多年,这样的辩解法还是头一次见,真是开了眼了。 他再一次定晴打量孟占山,这家伙必恭必敬,目不稍瞬,虽是一脸的嘻笑,眼神里却是满满的坚毅。 贺司令带兵这么多年,阅人无数,这一类型的人虽然少见,但他也见过。 这种人表面上嘻嘻哈哈,有时低声下气,有时慷慨激昂,有时娓娓陈诉,有时又故作谦虚,实则,这一切都是表象。 隐藏在这表象之后的是他坚定的意志和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倔强。 这样的人,多半很能打,而且善于打大仗、恶仗。 可是这样的人,也很难降伏,如果不能让他口服心服,即便勉强留下,也是强扭的瓜! 唉,那么,自己该如何处置呢?是让他留下,还是另选他人? 想了一会儿,贺司令苦笑一声,说道:“我说,当真不再考虑?” “司令,这么说吧,如果能让我去打国民党反动派,我情愿去当个炊事员!” 这一下,贺司令悚然动容,他的目光停住了,青灰色的面孔上连一根筋都不见扯动。 这小子,还真是个倔种。 自己还真是很难让他心服。 目前土匪的主力已被打垮,而国民党主力却一路杀来,己经攻占大半个东北,以新一军、新六军为首的王牌军更是气势汹汹,霸道无比。 自己即然认为他是块好钢,就应该把他用在刀刃上。 放弃唾手可得的升迁,宁愿降级为炊事员也要和劲敌一战,这样的人,是最纯粹的军人! 娘的,这样的人,倒也令人敬佩。 罢罢罢,总是强扭的瓜不甜,索性如他所愿,看看他能不能实践自己的诺言——为革命做出更大的贡献! 贺司令的脸色,开始由青变白,又由白变红。 他的双目如电,攫向孟占山,“好!要去也行,可是有一条,你得证明自己比谭旅长强才行!否则,我凭什么让你去,让人家留下!” “那是!那是!” 孟占山一脸的激动,龇着大牙笑得像朵花:“谢谢司令,谢谢司令,只要给咱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我给您跪下都成。” “去你娘的!” 贺司令哭笑不得,蓦地,他转头望向杜参谋长,“老杜,你看这事这么办成吗?”。 “成!司令,有道是良才善用,能者居之,咱们就来个当面考核,胜者去正面战场,负者留下来剿匪,这样最公平了。” 贺司令哈哈大笑,“好!就这么办!杜参谋长,立即找谭旅长来!” “司令,恐怕他们己往回赶了。” “那就把他们追回来!” “是!”杜参谋长大声回答。 “司令,让我去!上天入地我都要把他们找回来!” 孟占山自告奋勇,话音未落已箭一般窜出大门,百忙中昏天黑地一声吼: “贺司令!您是天底下最好的司令!” 这一声如晴天霹雳,震耳发馈,骇得门外的一众干部个个目瞪口呆,舌桥不下。 一声吼把贺司令震得直翻白眼,眼见那家伙欢呼雀跃,贺司令再也忍不住了,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 “娘的,滚刀肉,老子真该毙了你!” …… 第二百六十三章蛟龙入海(二) 谭旅长是在司令部外被截回来的,当他听孟占山说明原委,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和国民党反动派作战,那是他梦寐以求的事,现在居然有人要虎口夺食,叫他如何不心急如焚? 可对方是孟占山,他却不便发作,如果说合江军区有谁能让他在军事上高看一眼,那绝对是孟占山! 罢了,能和这家伙一较高下,也昰一件快事。 …… 较量,就在贺司令的办公室内展开了,这种形式的较量在合江军区还是第一次。 一众干部把办公室围了个水泄不通,争相目睹这一稀罕事。 贺司令亲自出马,他沉思良久,终于开口发问: “二位,你们将要面对的可是国民党军的精锐,有道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知己,那就不用说了,我今天要来考考二位的知彼。 老蒋为了争夺东北,可谓下足了血本,他把包括五大主力之二的6个军运到了东北,总兵力已超过31万人。 新一军和新六军自不必说,五大主力之二,大名鼎鼎,训练有素,而且装备精良。 我今天不考他们,而是要考一考名气较小的第七十一军,你们对它了解多少,请尽管道来。” 说着扭头问谭旅长,“谭旅长,可以开始了吗?你就先给大伙说说……” 如此比拚,先发者显然有一定优势,贺司令觉得有愧于谭旅长,所以想让他先说。 谁知谭旅长却扬起眉毛做了个手势,大声道:“还是请孟占山团长先说吧。” 孟占山一脸的惶恐,他挺胸收腹,恭恭敬敬地冲谭旅长敬了个军礼: “谭旅长,您能给我一个公平竟争的机会,我感激不尽,哪里还敢再争先手?我说,您就不用再推辞了,就请您先吧!” “哈哈哈——” 谭旅长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朗声道:“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我先说…… 同志们,提起老蒋的精锐,首推五大主力,也就是新1军、新6军、第5军、第74军和第18军。 这五大主力全部为美械装备,训练有素,很牛啊! 其中,新1军是装备出来的,第74军是打出来的,第5军是练出来的,第18军是宠出来的,至于新6军嘛,嘿嘿,那是孪生出来的。 五大主力之外就是第52军、第10军、第13军、第1军和第36军。 至于第71军嘛,虽然同为一线部队,但算不上王牌,战斗力也较上述部队为弱。 居我所知,他们的现任军长是陈明仁,这家伙还是有一定来头的。 此人是湖南人,毕业于黄埔一期,靠战功一路升任第71军军长。 他曾随远征军参加对日作战,率部渡过怒江,攻克了号称坚不可摧的松山要塞。 总的来看,第71军还是有一定战斗力的,虽然名气不大,但绝对不容小觑。” 谭旅长一番话说完,立刻激起大家的一片掌声,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孟团长,该你了……” 贺司令的眼睛针锋般看了过来。 好个孟占山,面不改色心不跳,他清了清嗓子,又整理了一下军容,然后才缓缓开口: “嗯,嗯……同志们! 如果说到国民党的精锐,大家肯定会像谭旅长一样,首先想到国民党的五大主力。 不错,五大主力都不是孬种,装备好,火力猛,攻防兼备,训练有素,确实是精锐中的精锐。 可是,在我眼里,应该是六大主力,而不是五大主力。 除了五大主力之外,还有一支以善硬仗著称的王牌军,它的名气稍差,但是战功赫赫,一点也不比五大主力差。 它,就是国民党的第71军!” “啊?” “什么?” “71军也算王牌,太夸张了吧?” “就是,它哪有那么厉害?” 周围是一片质疑之声,众人面面相觑,一个个都被弄得云里雾里…… 孟占山清了清嗓子,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同志们,我这么说,是有道理的。 首先,我要告诉大家的是,这第71军出身不凡,很有底蕴。 大家听说过德械师吧,在淞沪会战中,有一批装备精良的德械师,与日寇展开了激烈的撕杀,其中包括第36师,第87师和第88师。 可以说,如果没有这三个德械师,蒋介石是不敢贸然发动淞沪会战的。 因此在淞沪会战中,这三个德械师也就成了主力。 这三个师奋勇拼杀,在重创日寇的同时自己也被打残了,为了保住这三个师,不使其全军覆没,老蒋后来将其调至后方休整。 没过多久,这三个师扩编成第70军,第71军,第78军投入到南京保卫战,他们在战场上打得很惨烈,各军只剩下三分之一。 后来,这三个军被整编成一个军,这就是第71军! 所以说,第71军出身不凡,它的前身为王牌德械师。 后来武汉会战爆发,第71军随之进行了惨烈的富沙阻击战,以一军之力力抗日军三个精锐师团,双方激战月余,第71军付出惨重代价,歼敌万余人,打出了武汉会战最惨烈的一战,被称为铁军。 抗战后期,第71军又被蒋介石调往滇西,参加对日军的大反攻,先后收复松山,回龙山,三台山,龙陵等要地。 尤其是在松山和龙陵之战中,第71军以伤亡万余人的代价,毙敌六千余人。虽说是惨胜,但也足够震撼了。 抗战胜利后,第71军又迎来了现任军长陈明仁。 刚才谭旅长说了,这个陈明仁,还是有一定来头的。他是湖南人,毕业于黄埔一期,靠战功一路升任第71军军长。 可是,我要说,这个陈明仁,不一般,很不一般! 我之所以把第71军和五大主力相提并论,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陈明仁!” 孟占山侃侃而谈,如数家珍,他的左手负后,右手挥舞,声音抑扬顿挫,讲的头头是道,所有人的目光都情不自禁的被他吸引…… “同志们,这个陈明仁真的是很不一般! 他毕业于黄埔军校,历任少将旅长、中将师长、军长,他没有多少背景,却能凭战功一路升迁。 这家伙耿直得很,在国民党军队里堪称另类,甚至可以说,他如果再合群点,官肯定比现在还大。 这家伙的第一个特质就是勇敢、不怕死,是一员勇猛过人的悍将。 1925年,在攻打东莞的战斗中,他正在患病,上级让他休息,他却一跃而起,带着一个排冲锋在前,竟缴了对手一个营的枪。 随后攻打惠州,团长战死,他担任敢死队长,愣是在枪林弹雨中第一个爬上城头。 战后的庆功会上,蒋介石命令全体官兵向他举枪致敬,同时高呼向陈明仁看齐,并当场提升他为营长。 1931年,陈明仁任独立旅旅长,奉命对石友山部发动合击,他竟以自己一个旅的兵力突然发起袭击,一举击溃石友山的两个步兵师和一个骑兵师,上演了一出“一旅破三师”的好戏。 讨石战役后,陈明仁被提为八十八师副师长兼二三八旅旅长,后来又升为八十八师师长。 再后来,已经升任副军长的陈明仁带领第七十一军参加了滇西反击战,主攻龙陵。 他率大军绕过松山,出敌不意,一举攻占龙陵和松山间的联络要点——镇安街,后来经过3个月零3天的血战,终于克复松山。其间大的战斗共有10次,故名“十战松山”。 松山收复后,碌碌无为的军长钟彬卷铺盖走人,陈明仁接任军长。 随后,他又指挥了出击龙陵,攻克回龙山等战役,每战皆捷,被誉为“能战之将”。 同志们,仅从以上战例我们就能看出,这是一员悍将,有勇有谋,很能打!” 众人听得聚精会神,全都目不平稍瞬地看着孟占山…… “这家伙性格中的第二个特质就是耿直、仗义。比方说吧,老蒋和夫人曾亲自做媒,让他迎娶一位国民党元老的美貌女儿,这是多少人都梦寐以求的事。 可谁知道陈明仁却毫不领情,当面拒绝,说自己早已在家乡娶妻,不想休妻另娶,做不忠不义之人,弄得老蒋很不高兴。 后来有一次,老蒋前来视察,见陈明仁的部队穿的破破烂烂,好像叫花子一样,他大为震怒,立刻责问陈明仁。 谁知道陈明仁听了以后,直言不讳地说,这些士兵衣着破烂不能怪他,是蒋介石发的军装质量太差,这让蒋介石十分生气,张嘴就要办他。 而陈明仁一听,直接将肩上的勋章扯了下来,就扔在蒋介石的面前。 这就是陈明仁,说话做事总是直来直去,谁的面子都不给,只论本心。 在我看来,这是个性情中人,对政治毫无兴趣,只醉心于打仗。他不贪财,不好色,为人仗义,宁折不弯。 我还听说,他不但严以律己,还能放下军长的架子深入到士兵当中,和士兵一起操练吃饭,还针对国军不善夜战和近战的弊端,对71军进行了针对性的训练。 同志们,俗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我认为,一个带队主官的性格将直接决定一支部队的性格,是龙就能带出来一群龙,是虫就会带出一帮虫。 这个陈明仁很不一般,是国民党军中少有的另类悍将。 这样的人带出来的部队,即使装备上差一点,战斗力也绝对不会平庸。 所以,同志们,这就是第71军,劲敌啊! 遇上它,一定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千万不能懈怠! 我的话完了……” 孟占山一席话说完,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这个陈明仁有这么牛?太夸张了吧?” “我看是孟团长牛!人家对第71军知道的这么底细,太难得了。” “嗨,对一个国民党将领,值得这么深挖细掘?” 众人目光灼灼,眼神里混杂着震惊,兴奋与质疑…… 打破沉默的,是独立4团的马副团长。 他站起身来,大声问道:“我说,孟团长,我很奇怪,你是怎么能对一支国民党军队了解的这么详细的?” “这个——” 孟占山停顿了一下,笑着回答说: “不瞒你说,我曾经和一个叫作郭仲达的国民党军官有过交情,我们在一起打过鬼子,还打过伪军…… 我在他的地盘上盘亘期间曾和他彻夜长谈,对有关情况做过详细了解…… 另外,我在抗大学习期间,还和我的老师赵振国做过多次交流,他收集有不少资料,使我受益匪浅。” “可知道的这么详细又有什么用?咱又不是小报记者,连人家的小老婆是谁都要搞清楚。”马副团长甚是不解地问。 说到这儿,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笑声。 孟占山点点头,坦然回答道道: “问得好!对于这个问题,我的赵振国老师曾经有过一段精彩的论述。 他说,大家都知道,两军交战,情报极为重要,那么,什么是情报呢? 仅仅是人数多少,有什么装备?在什么地方?那还远远不够。 你得搞清楚,敌人是什么人?什么部队?什么番号?是正规军还是地方武装?是嫡系还是杂牌?长官是谁?打从哪来的?打过什么仗?哪个学校毕业的?有何特长?有那些关系?等等等等…… 可以这么说,几乎所有能获得的关于对方的信息都可以称之为情报……” 说到这儿,孟占山专门看了马副团长一眼,一本正经地说: “对方的小老婆是谁,也要搞清楚!别看是件小事,可关键时刻说不定发挥大作用呢!” 大家忍不住轰笑起来,贺司令也笑了。 孟占山不失时机地顺势说道:“有了情报,仗就好打了。比方说这个陈明仁,性格刚烈、耿直,作战勇猛,那么我们就应尽量少与他硬碰硬。 那怎么打呢? 我想我们可以机动灵活,四处运动,让他无法捕捉到战机,而一旦他的某一部分露出了破绽,和其他部分拉开了距离,我们就可以揪住猛打。 以他那样的性格,是断不会置部下于不顾的,那咱们正好来个围点打援,用咱们最拿手的方式在运动中消灭他! 当然喽,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团长,在这里纸上谈兵,夸夸其谈,实在是有些自不量力。 不过,我觉得,多一分了解就多一分勇气,多一分知彼就多一分胜算。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永远是这个道理! 我的话完了……” 周围是一阵短暂的沉默,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啪啪啪——啪啪啪—— 掌声由小到大,从里到外迅速蔓延。 骤然增大的掌声让谭旅长怅然若失,他目光呆滞,心绪万千。 掌声的多寡,己经明白无误地判明了两个人的高下。 这就是他渴望击败的对手吗? 人家已经远远地走在了他的前面,完全超越了他一个旅长的认知,进入了另一个境界。 挫败感? 有点…… 失落感? 也有点…… 但更多的是敬佩。 这是一个可怕的对手,还好只是纸上谈兵。 “同志们,不用再比了……” 谭旅长大喊一声,虽然心情无比沉重,但他还是挺起胸膛开口了: “同志们,虽然我还想挣扎一下,但是,事实告诉我,没有必要了……因为就连我自己都认为,孟团长是此行的最佳人选。 像他这样的同志,嘿嘿,要我说,想不打胜仗都难。 祝贺你,孟占山同志,替我去好好揍国民党反动派!” “啪啪啪——” 大家又拼命鼓起掌来,为孟占山,也为谭旅长。 一片掌声中,贺司令挺身而起,他目光平视,看了看谭旅长,又看了看孟占山,一字一顿地道: “孟团长,你给我听好了! 我命令,你从军区各部队中任选二个团,和你的部队组成一个独立旅,旅长由你担任,武器装备也优先供应。” 贺司令面如重枣,声音雄浑地继续道: “要——求! 只有一个! 代表合江军区即日出发,给我好好打国民党反动派,打痛他们,打怕他们!” …… 第二百六十四章蛟龙入海(三) 没人会想到,孟占山选的竟是独立6团和刚从战场上下来的鲁南独立团。 贺司令刚来不了解情况,方政委可是明白人,他对此大惑不解。 收到消息后,方政委立马派人通知孟占山赶来开会,商量选拔部队的事。 孟占山从驻地一路赶来,到达司令部的时候已是日落西山了,大地完全蒙上了一层铅灰色。 方政委正坐在座位上,抬头凝视着孟占山,他那深陷在黝黑脸庞中的滚圆虎眼以7.7mm尖弹的威力直射孟占山。 两人的关系很近,所以方政委就单刀直入: “小子,搞什么鬼?居然要选独立6团和刚从战场上下来的鲁南独立团。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独立6团的谢振国闹过不愉快,现在他的团长被撸了,正郁闷着,你们能处好吗? 鲁南独立团就更邪门了,我刚去过牡丹江,他们在山海关和四平损失很大,建制都打残了,现在正在休整。虽说补充了兵源,可战斗力明显下降,你怎么能选他们?” 孟占山扬起眉毛,微微一笑: “我说,政委,这你就不明白了,跟你我不藏着掖着。 这士为知己者死,一个部队能不能打胜仗,很关键一条是能不能上下一心。 不错,谢振国是和我有过不愉快,但我看得出来,他是一员猛将。 现在他的团长被撸了,心赛油烹,我去团里看过他,告诉他想带他南下,他哭的稀里哗啦的。 您知道,这败军之将,最想言勇,我给他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还怕他不跟咱一条心? 说到这儿,政委,我还想求您一件事……” “停——” 孟占山的话刚出口,方政委就抬手打断了他,方政委沉吟了一下,说:“这个要求也不过分,好,我尽量办……” 孟占山的耳朵嗡的一下子就竖起来了,眼睛瞪得老大,一脸奇怪地问:“天呐,政委,我还没说呢?您就——” 方政委笑笑,“你小子,不就是想让谢振囯官复原职吗?是不是?…… 回头我和贺司令商量一下,争取如你所愿…… 还有,我会告诉他是你小子一力促成的,让他承你的情,以后尽心尽力辅佐你。” “哎呀,我的好政委!” 孟占山大喜过望,连说话都不利索了,“您……您……您……您简直太伟大了,让我说什么好?……您……您……您简直就是天字第一号善解人意。” “少拍马屁!快说!那鲁南独立团又是怎么回事?”方政委毫不松懈,继续追问道。 “嘿嘿,那个团的团长叫郭胜利,也是一员猛将,还是我的抗大同学,我们配合起来一定默契! 我说,连打败仗,我给他一个正名的机会,还怕他不勇往直前?” 说完,这小子冲方政委意味深长地一笑,方政委却熟视无睹。 方政委当然明白孟占山的意思,也觉得如此甚好,甚至觉得隐隐有些佩服,但又不便公开表扬,怕这小子得意忘形,他沉吟了一会儿,忽道: “可是,据我了解,这两人虽然都是猛将,但却缺乏智谋和机变,而你小子最善此道,比猴还精。 我说,你们可是两类人,能尿到一个壶里吗?” 孟占山倒是认真了,朗声回答:“嘿嘿,政委,这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对同志就要量才使用,用其所长。 他们缺乏智谋和机变,那执行力就强,这智谋和机变有我就行了,我要的就是坚决执行命令的同志。” “嗯,倒也昰……” 方政委点点头,仰起脖子认真地看着孟占山,脸上的表情越发柔和起来。 这小子,对于人选问题居然如此深思熟虑,尽管他不想表扬,可还是忍不住说: “说的对,战场上执行命令是第一位的,要是遇到个不听话的,来个战场抗命或是临阵脱逃,那还了得? 有了这两个人,你的命令就能得到不折不扣的执行,这样一来,你就如虎添翼!” 孟占山挠了挠头皮,脸上不自觉地红了一下,随即就落落大方起来,他狠狠地想: “娘的,幸亏方政委不了解咱的过去,要是了解,恐怕说什么也不会同意这么安排了。” 是啊,方政委怎么也不会想道,这个家伙曾经“劣迹斑斑”。 方政委很为自己的慧眼识珠而高兴,当初他把孟占山派往东安,而且置于谢振国之上,实在是捏了一把汗。 那不能不说是一步险棋,可方政委仍然大胆地趋子前往,实在是一种大智大勇。 他相信自己的眼光,而且他认为用人之道最关键就在于“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事实证明,他对了。 孟占山确实是一员虎将,自从去了东安,那里的剿匪形势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首战东安,再战大甸子,再加上两打刁翎,全都打了个满堂彩。 现在看来,此人当初那句“叫我去剿匪,实在是一种浪费。”绝非孟浪虚言。 此人胆大心细,智勇双全,思维方式变化多端,为人处事从不拘泥于形式,实在是百里挑一的良将。 派他去正面战场,也许真能打出个名堂,大杀四方也犹末可知。 可是,方政委忘了,他曾和陶司令通过电报,对方在一片欣慰之余突然冒出一句“谢天谢地!”,如果他对此话深究的话,也许就能明白其后的深意。 可是,他没有。 如此一来,他就看不到孟占山的另一面了。 如此安排,两个团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成了孟占山的“嫡系”,这无疑会为将来埋下了一颗“祸种”—— 此人胆大包天,一旦再次抗命,将会缺乏强有力的制约,从而得以施行。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军令如山倒,下级服从上级,那是战场上的铁律。 可是,就有那么一部分人,崇尚敌变我变,善于机断专行,为了不让战机从身边白白溜走,宁愿挨枪子也要选择一条不归路。 方政委哪里知道, 眼前的孟占山, 正是那样的家伙! …… 这是一个残阳如血的黄昏,郭胜利骑在干瘦的铁青马上,他看见孟占山和陆政委正并排站在高高的土岗上,火红的夕阳里,两人军姿挺拔,向郭胜利和他的部队庄严行礼。 他还看到二人身后一片斗志昂扬,冀西独立团的官兵对他们的到来是那样发自内心的欢迎。 郭胜利滚鞍下马,热泪滚滚而下。 “老孟!” “老郭!” “老孟,别来无恙?……” “嗨,瞎客气啥?有烟吗?给弄一根儿!” “操,命都快没了,还提烟?唉,没想到还能活着见到你,真跟做梦一样!” “少他娘多愁善感!我知道你的部队在四平吃了点亏,我……” 孟占山还想向郭胜利再喷点什么,却被郭胜利一下子打断。 “不是一点亏!老孟,是吃了大亏……我的一个团……都打成一个连了!”郭胜利的声音异常哽咽,脸上热泪纵横。 孟占山吃了一惊,紧紧抓住郭胜利的手,牢牢地攥在手心,“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受苦了……娘的,不就是新一军和新六军吗?我老孟为啥点你的将,就是为了帮你们找回来!” “谢谢,太谢谢了,可是……老孟,咱千万不能轻敌啊!” “我老孟从不会轻视敌人,只会让敌人轻视上我。我为啥点你的将,还有另一层意思,你刚从战场上下来,应该对敌人了解的最清楚!” “可不是嘛,山海关和四平两仗,让我对国民党反动派有了清醒的认识。 一场抗日战争,让咱们对国民党反动派的了解生疏了。 这些家伙可不是抗曰前的那帮白狗子了,火力和战力都有了惊人的进步,甚至可以说比小鬼子还难打!” “什么?” 旁边目不稍瞬的孟占山猛然一惊,忙插话道:“不会吧?有这么厉害?” “嗯,真有这么厉害…… 狗日的天上有飞机,地上有坦克,还有什么火箭筒,火焰喷射器,汤普森冲锋枪! 一支汤普森冲锋枪的火力,堪比一挺歪把子。 狗日的反动派,七八个炮群,一通急速射,两三百发炮弹就从空中飞了过来,不到一平方公里的正面,两三百发炮弹同时飞过来是什么意思? 一片火海呀!老孟! 炮弹打完,飞机又飞过来投弹,地毯式轰炸,寸草不生。 这帮狗日的,仗着大老美撑腰,都阔成啥样了? 这仗没法打呀,老孟。 人家是飞机大炮加坦克,咱是烧火棍,太吃亏了!” 孟占山全神贯注于郭胜利的叙述,同时对他的垂头丧气深感不满,眼见郭胜利一脸的沉重,眼珠一转,就故弄玄虚地说: “老郭,给你说点好消息,你要不要听?” “啥好消息?” “我说,咱这剿匪可没白剿,发大财了,我的团现有山炮十五门,迫击炮二十一门,炮弹充足,怎么样?能不能和反动派掰掰手腕?” “噢?真的?”郭胜利一震,随即掐着指头算到:“我的天,一共有三十六门,比我们一个旅还多!嗯,有的搞!” “这还没完呢?老同学……” 孟占山意气风发,嘴里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 “知道吗?我的部队最近扩编,吸收了大量贫苦农民。 伙计,就半年的工夫,我的团已经发展到三千多人,原来的连长,手下都有四五百人了。 独立6团就更不得了,一个独立团,居然膨胀到四个营,再加上团直属队,将近四千人了,比抗战时一个旅还要大。 我说,再加上你这一千多人,新组建的独立旅快要赶上一个师了。 再算装备,我现在有一个山炮营,三个迫击炮连,还有轻重机枪上百挺,要是上级不没收,我连坦克和装甲车都有了,他奶奶的,别说别人,我自己看了都胆寒!” 郭胜利“噗嗤”被逗笑了,随即又补充了一句,“还是不行啊,老孟。狗日的机枪和火炮还是咱们的一、二倍,还有大老美的81毫米迫击炮和美式105榴弹炮,威力太大了。再配上火箭筒和火焰喷射,简直是武装到牙齿。 咱们虽然在发展,可都是白手起家,没有外援,跟狗日的比起来,还是差几个档次。 我说,咱们还是要依靠人民战争,靠游击战和运动战。” 孟占山点了点头,随即又摇摇头:“我同意你的观点,依靠人民群众这一点任何时候都不能变。 但是,依靠不等于依赖。 咱现在和抗战时期是有区别的,现在已经不是和鬼子打麻雀战的时候了,咱们现在要考虑这样一个问题,也就是,要从过去的游击战、麻雀战转变到大兵团作战的思路上来。不完成这个转变,就要吃亏。” “再有!”孟占山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打仗不能光靠装备和勇敢,更要靠这里! 哼哼,和狗日的比宝我老孟比不过,可要是比脑子,我老孟平趟! 你信不信,咱爷们此去,一定能把狗日的打得找不着北。 什么狗屁的精锐?老子专打精锐!” 要是别人这么说,郭胜利恐怕会认为其太狂,可孟占山这么说,他却频频点头。 他的心随之敞亮起来,一种顶天立地之气开始在全身蔓延。 他的骨骼脆响,热血滚烫,凛凛然开始挺胸抬头,恨不能现在就飞过去和国民党反动派再决雌雄。 他打从心眼里佩服孟占山,总觉得这家伙绝非常人,尤其是在牡丹江休整期间,又不断听闻这家伙在合江军区混得风生水起,更是佩服不已。 在郭胜利眼里,这是个绝不轻易夸口的家伙。 一旦夸口,他说能以一敌三,那就一定能打倒四个! …… 第二百六十五章风雪靠山屯(一) 1946年6月,东北民主联军自四平失守、长春撤退以后,处境非常艰难,解放区的面积大大缩小,南、北满根据地处于被分割的局面。 在美国的调停下,自1946年6月至10月,15天的协议停战,4个月的实际停火,东北民主联军获得了宝贵的喘息机会,得以休养生息,剿灭土匪,建立根据地,并开始整训部队,补充新兵和武器装备。 然而,树欲静却风不止。 国共双方隔江对峙只是暂时的,“得东北者得天下”,这个道理双方都懂。不久之后,战事就接连展开。 这个时候,我军已整编成五个纵队和十个独立师,四个炮兵团,一个战车大队,再加上地方武装,一共有35万余人。 而国民党军则拥有七个正规军,大约25万人,再加上接收的伪满保安队,总兵力约40万人。 由于战线过长,兵力不足,敌军无力同时向南、北满进攻,杜聿明由此制定了“南攻北守,先南后北”的战略,妄图一步步吃掉我东北民主联军。 敌军将进攻重点放在了南满,而在北满则处于守势。在长春、德惠、农安、九台、吉林等地,敌军只留下新一军的两个师和第六十军的一个师分散防守。 我军见招拆招,制定了“坚持南满,巩固北满,南打北拉,北打南拉”的方针。 在敌人进攻南满时,北满的部队则趁机南下,越过松花江集中兵力歼灭孤立和分散之敌,迫使敌人回援,从而使敌人陷入两线作战、顾此失彼的境地。 孟占山和他的部队,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了自己新的征程。 最初的两个月里,他们并没有作战任务,而是展开了轰轰烈烈的大练兵运动,猛练投弹、射击、刺杀、爆破等必要的作战技能。 大练兵的同时,部队开展了大规模的整军运动,诉旧社会和反动派给予劳动人民的苦,查阶级、查工作、查斗志,弄清剥削阶级与被剥削阶级的关系,坚定革命斗志。 部队经过此番卓有成效的整训,一时间摩拳擦掌,群情激奋,纷纷向上级请战。 孟占山更是心痒难耐,洋洋洒洒地写了一份长达五六页的请战书交了上去。 他把那份请战书写得情真意切,斗志昂扬,可是左等右等,却不见任何动静,弄得他坐卧不宁,整天心不在焉的。 陆政委安慰他,“老孟,淡定点,上级自有上级的安排,少不了咱的仗。” 孟占山一听就翻了:“哎呀,我的好政委,这什么时候都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把我逼急了,一天一份请战书,再不行,我就梗着脖子跟上级干一架。娘的,我就不信了,我独立旅捞不着仗打!” 陆政委哭笑不得,却也能够理解,心想,这是一头猛虎,在笼子里关久了就是这个德行。 他觉得孟占山是那样一种人,一种纯粹的军人,天生为战而生,渴望过一种惊险、刺激、大开大合的生活。 这家伙是一轮太阳,更是一团烈火,无论怎么遮蔽,也注定会放出光和热。 …… 冬天的黑土地,显得特别空旷,天是铅灰色的,西北风在无垠的旷野上肆意纵横,似乎要把岩石都给冻裂了。 大战前夕,二纵的前敌指挥部格外繁忙,电话声,电台声,吵吵嚷嚷的说话声,响个不停。 作战室是临时布置的,里面悬挂着一副标满双方兵力部署的巨幅作战地图。 从地图上看,几条粗壮的箭头像几只凶狠的铁拳挥出,遒劲地汇集到一个地方,此处标注的文字是——“靠山屯”。 从图上的态势来看,小小的“靠山屯”已经是瓮中之鳖了。 这是我军选择的第一轮冲击对象,11月20日,二纵的骑兵侦察连发现,敌人远离主力,孤军深入。二纵首长立即将此情况向上级汇报,决心以优势兵力长途奔袭,突然发难,全歼这股敌人。 上级回电:杀鸡需用牛刀。 此时此刻,首长正在做战前动员: “同志们,这靠山屯是通往德惠和农安两条公路的交汇点,北面靠山,南面是平原,扼制了松花江五家站渡口东西很长一段江面,是国民党军队在北满的前哨阵地,战略位置非常重要。 据可靠情报,此地仅有新一军一个营以及少量地方保安队把守,总兵力不超过700人。纵队决定,杀鸡用牛刀,务必干脆利落地消灭敌人。 同志们,具体安排是这样的……,大家都清楚了吧?有什么意见没有? 如果没有,那就分头准备,明天凌晨出击……” 话刚讲完,孟占山已如豹子一般窜起,一声大吼声震屋宇:“报告——” 首长一惊,连忙问道:“噢?……老孟,你有意见?” “意见倒没有!只是有一个小小的建议,想向您汇报一下!” “哦?请讲……” “领导,能不能稍稍调整一下,由我的人打头阵,其他队伍作为预备队?” “啊?” “什么——” 首长还没说话呢,吴已经“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我说,你这哪是稍稍调整一下,简直是本末倒置!” 首长却笑了,“我说,老孟,你这可不是小小的建议,而是大大的修改,说说吧,什么理由?” 孟占山清了清嗓子,开始大声陈述,他在听作战计划时早已打好了腹稿,此刻振振有词: “理由嘛,有二! 其一,敌人的兵力很少,还大部分是保安队,杀鸡可以用牛刀,但何必用屠龙刀? 其二,现在的情况是,我们刚刚组建,初来乍到,连个国民党的毛都没有见过,我迫切希望自己的部队能够尽快得到锻炼。而要达成这个目标,唯一的办法就是打仗,让部队在战斗里成长。 眼下这股敌人,这种小规模的战斗,最适合练兵。从这个意义上讲,让我们去最合适。 嗳,我说老吴,你的队伍可是身经百战,战功赫赫,多少大仗恶仗都手到擒来,怎么?这种杀鸡宰鸭的小仗也感兴趣?不会吧?” 眼见孟占山在大伙面前夸奖自己,又是屠龙刀又是战功赫赫的,吴是伸手不打笑面人,他笑骂了一句:“去你的蛋!”,脸上的表情却明显缓和下来。 孟占山再接再厉,窜上去亲热地拉起吴师长的手,嘴里滔滔不绝: “吴大哥,您可是老大哥,你们又是老大哥部队,就把到手的鸡嵬子让给我们吧,以后遇见什么龙啊虎啊的,你们尽管去咪西,我们绝不争食!” “嘿,你小子!”吴笑脸如花,“我说,你可真是八哥的嘴——能说会道,照你那意思,我要是不让着你,倒好像是我这做老大哥不够意思。好吧!我这里没说的,就看纵队首长的!” 首长皱了皱眉头,两眼在地图上流连了几圈,又琢磨了一阵子,才缓缓抬头望向孟占山: “老孟,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这可是新一军,千万不能小觑。我说,你有把握吗?” 孟占山笑了:“领导,您是知道的,我也不打算小瞧狗日的,您要是答应我另外一个条件,我就有十成的把握。” “哦?说说看。”首长甚感兴趣。 “领导,这股敌人人数虽少,但肯定构筑了坚固的工事,我想,我们能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咱不是有战车大队吗?能不能调一部分来参战,咱也学学国民党,来个步、炮、坦联合作战,如此这般,定能摧枯拉朽!” “哈哈,好你个孟占山,真能整,居然盯上战车大队。我说,那可不是一件容易事,我说了都不算,得请示战车大队,还得请示上级。” “那就请示吧! 我说,他们成立也有一段时间了,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八成也和我一样憋得慌,巴不得出来溜达溜达……” “嘿,你小子,话都让你说了!” …… 一盏茶的功夫,首长笑眯眯地从电讯室里走出来了,手上攥着两封电报,嘴里一反常态地大喊大叫道: “好你个孟占山,真有你的! 上级说,这个想法很好,此种战斗很适合战车大队练手。 人家战车大队也回电了,说是别人的忙可以不帮,你的忙一定要帮!不但要帮,还要帮好! 我的乖乖,我就纳闷了,你孟占山何德何能?能让人家战车大队如此待见。 你猜,人家最后答应派多少辆坦克?……七辆! 七辆啊!我的同志……史无前例!…… 我说,你小子可真有福气!” 此言一出,作战室里立即像开了锅似的,一众干部和参谋七嘴八舌,热烈地叫喊起来: “哎呀,我的乖乖,七辆!” “天呐,这可是咱二纵历史上第一次步、炮、坦协同作战,意义重大啊。” “不光是二纵,恐怕连咱整个东北民主联军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我说首长,您也太偏心了,怎么以前打仗您不请示个装甲兵支援什么的?” “切!那是人家老孟人缘好!” “大家的情绪都不错嘛?” 孟占山左右看看,然后一拍屁股,一脸痛苦地道: “我说各位,你们只看到贼吃肉,没看到贼割肉。 你们不知道,我老孟剿了大半年的匪,好不容易攒下几辆坦克和装甲车,全让战车大队一股脑划拉走了。 唉呀,咱肉疼啊,就像屁股蛋子上被割了两块肉似的疼!所以,咱和这战车大队可是血亲啊,你们说是不是?” “是!” “就是,你们血亲血亲的!” 大伙轰然作答,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大声调侃道,“老孟!……回头我们这些人要是有个马高蹬短的,你可一定要帮忙,让你的血亲来个坦克支援!” “嗨!同志们,我哪帮得了这个忙啊?”孟占山双手一摊道,愁眉苦脸道:“我说各位,要坦克没有,要毛驴车……我那儿倒有几辆!” “哈哈哈——”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眼泪花都笑出来了。 首长大怒,“狗日的孟占山,好好一个作战会议,让你整成了集贸市场!” …… 一夜北风,风飘雪舞。 茫茫黑土地上一片雪白,房舍、群山都披上了银装。 大地覆了一层白雪,干燥而坚硬,刺骨的寒风仿佛把人的脑子都冻住了,连思维都凝住了。 路边几棵孤零零的大杨树在严寒的侵袭下,时而可以听到树枝折断的声音,偶尔一截粗大的树枝被风刮到地上,发出“噗通”一声。 一支巨龙般的队伍正在雪原上迤逦而行,洋洋洒洒的见头不见尾。 战士们穿着棉衣,身上绑着事先搞来的枯草,这样既能御寒又能达到隐蔽效果。 这还不算,每人还分到了一块破棉被,有的裹在腰间,有的围在脖子上,有的缠在膝盖上,还有的塞在鞋子里,看起来斑斑驳驳的,像是一群叫花子。 这让陆政委大为不满,他批评道:“老孟,瞅你干的好事,把堂堂正规军整得跟叫花子一样,太影响军容了。” 孟占山却甚是得意,“哈哈哈,政委,借你吉言,如果狗日的能把咱当成叫花子,那咱就烧高香了。” “娘的,又扮猪!”陆政委气哼哼地道。 “嘿嘿,我的大政委,如果能吃了老虎,扮吊死鬼都成!” 陆政委苦笑了一下,无奈地长叹一声—— 唉!…… 这狗日的,十足的实用主义,自己要是能改变他,他就不叫孟占山了。 …… 眼下,部队已经连续行军三个小时了。 行军路上,大家都很兴奋,尤其是段峰的十三团和谢振国的十四团。 打了大半年土匪,现在终于可以打老蒋了,大伙能不高兴嘛? 大队人马后面是炮营,十五门日式山炮,大骡子大马拉着,看着即美气又神气还长劲儿。 更提气的是,炮营后面是一溜的坦克,“轰轰”地喷着黑烟一路跟随,一辆辆杀气腾腾,耀武扬威,颇有点装甲部队的意思。 这是战车大队第一次参战,坦克是从牡丹江一路坐火车运过来的,好不容易才赶到出发地点。 这可是“九七式”坦克,全重十五吨,主要武器为一门57毫米坦克炮,辅助武器为两挺重机枪,曾被日军广泛用于侵华战场、是一款妥妥的大杀器。 战士们兴奋极了,虽然顶风冒雪,行路难行,可初战国民党反动派的新鲜劲和有装甲部队助阵的底气却使他们生龙活虎,斗志昂扬,一个个精神百倍。 10个打一个都有富余,还有装甲部队助阵,我的乖乖,用段峰的话来说就是—— “十足富裕仗,灭此朝食!” …… 第二百六十六章风雪靠山屯(二) 11月22日下午,孟占山和陆政委带着部队冒雪出发,从百里之外长途奔袭靠山屯。 由于风大雪大,路线不清,加之行军困难,到达靠山屯时已是第二天的下午。 太阳挂西,透过稀林,照耀着皑皑雪原。 时针已经指向6点,风雪后的靠山屯一片寂静,孟占山和三个团长爬上一个雪坡,举起望远镜开始观察…… 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村镇,位于长春以西,哈尔滨以南,此时的靠山屯,在惨淡日光的照耀下,一副雪后的宁静。 透过望远镜可以看到,小镇外筑有一道外墙,外墙上有敌人的沙包工事,四角还修有地堡,黑洞洞的机枪直指前方,戒备森严。 段峰举着望远镜,一边观望一边喃喃自语: “围墙有两米多高,围墙外有一道壕沟,壕沟外是脊形的铁丝网…… 南门设有机枪工事四座,镇内依托民房修有不少工事,屋墙上射孔密布…… 围墙外全是开阔地,不便于隐蔽接近……” 孟占山边听段峰描述,边转动望远镜,几乎是同步。 郭胜利补充道:“看来,情报没错,从守军中配有马克沁重机枪这一点来看,敌人的规模至少应该在一个营以上,新一军一个营有8挺重机枪和4具火箭筒。” “8挺?我的天,这么多?”谢振国有些难以置信。 “就是这么多!”郭胜利信誓旦旦,“这些狗日的,从枪支、火炮、车辆到电台、电话、望远镜乃至于罐头、蚊帐、被褥,全是大老美的,富得流油。 听说他们营以上军官都是英美军校的留学生,外语说得倍溜,士兵也大都是有文化的学生兵,战斗力在国军中首屈一指。” 孟占山放下望远镜,疑惑地问:“三位,不对呀……那边似乎还有一个小村庄,你们看,在那儿,向西大约2公里处。” 众人循势望去,但见茫茫雪原上有一片高地,像在茫茫雪原上突出了一个大白馒头。 谢振国不屑地道:“巴掌大个地方,连个围墙都没有,不像是个村落。” 段峰对着地图仔细看了看,没有任何发现:“从地图上看,靠山屯周围十里应该没有任何村落。肯定没有。” 孟占山的眼睛针锋般地看了过来:“我说,大意不得,万一那儿是个村落,也许驻有敌人。警卫员,拿我的存货来!” 这一下,郭胜利、谢振国都是一怔。 警卫员打开挎包,取出一本书,又从书中取出一叠白纸,孟占山接过,当众打开: “嗯,你们看,在这儿……距离靠山屯西北2公里的地方真有一个村落,叫作田家粉房。” 郭胜利连连点头,随后又疑惑地问:“我的天,这是什么地图?怎么是手绘的?还能比上级发的准?” 一旁的段峰眉飞色舞:“这你就不明白了,郭团长,这是咱旅长自绘的地图,有时比上级发的还准!” 孟占山却并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自得,仍黙默地看着地图,果然,他再次说话的时候,语气就有些沉重: “各位,这是一个新情况,那里和靠山屯一东一西,互成掎角之势,我相信敌人一定会分兵把守。 为了免除侧翼威胁,我们必须先肃清那儿的敌人。 我命令,谢团长!” “有!” “带领你的团悄悄包围田家粉房,我带剩下的部队包围靠山屯,如果田家粉房没有敌人,你们立即返回,如果有,打他娘的!你们的枪一响,我们见机行事。 如果靠山屯的敌人前去救援,我们正好在野外消灭他们。如果他们不救,我们就地发起进攻!” “是!……可是……我们团占全旅的一半,都派去攻打田家粉房有点浪费,去一半行吗?”谢振国豪爽地一笑,轻声建议道。 “料敌从宽,大意不得……记住,要速战速决,给打援的部队减少压力。我还准备给你们配三辆坦克,一定要速战速决!” 谢振国觉得喉咙发干,忙道:“保证完成任务!但是……坦克……就不用了吧?……己经是高射炮打蚊子了,说啥也不能再用坦克了!” 孟占山微微一笑:“好吧,最后一件事,从现在起,大家一定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千万不能因敌弱我强而大意——”孟占山故意在最后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这是我们出师后首战,一定要打好!否则,以后就要坐冷板凳……大家明白吗?” “明白!”众人齐声回答。 “好,明白就行,执行!” “是!” …… 一个加强团4000多名战士一动不动地趴在田家粉房周围,谢振国看到战士们在微微颤动,他明白,这是战士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部队已经进入战位半个多小时了,谢振国自己也冻得两排牙齿直打颤。 望远镜里,村子里白茫茫一片,隐约可见十几栋房屋,毫无例外的,每栋房屋的屋顶都象铺了一层厚厚的棉被。 村子里有不少杂树,被雪压得弯了下来的树杈上积满了厚厚的白雪,偶尔一阵微风吹过,便将树杈上的白色粉末像烟雾似的抖落下来。 仔细观察就能发现,村子里的墙壁上挖了许多枪眼,制高点还有瞭望台,虽然有树枝遮挡,但还是能看到几个家伙正抱着枪在上面转着圈的巡逻。 好个田家粉房,果敢有敌人。 谢振国是个“老江湖”,知道应该抓个舌头,不能打瞎仗。 天色渐暗,天地山川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黑色。 捕俘队的运气好极了,才摸出去不远,就见两个家伙抬着一个食盒哼哼唧唧地走了过来,捕俘队没费多少力气就将两人制服,然后绑了个结实。 俩俘虏被带到一个雪坡后面,一审才知,田家粉房是由保安队常式辉部把守,共有460余人,配有轻机枪十挺、掷弹筒两具。 “娘的,真香。”周政委耸了耸鼻子,他闻到了狗肉的味道,这两个家伙是去给靠山屯的国军送狗肉的,却被捕俘队逮了个正着。 谢振国也在闻肉香,眼睛却没闲着,他的目光贪婪地越过食盒望问远处的田家粉房: “哈哈!保安队……全他娘是保安队……十挺机枪,大肥肉啊! 同志们!一群保安队,连个正规军都不是。我们有4000多人,狗日的才400多。这种富裕仗我一辈子没打过。 咱们要一鼓作气,全力猛攻,在最短的时间内拿下田家粉房,然后去支援靠山屯。 各营挑几十个身手好的战士,披上白布,从四面偷袭,偷袭不成就改强攻,四个营分四个方向同时猛攻,谁先打进去就给谁记大功。 记住,攻击要快,动作要猛,不能给敌人以喘息之机,争取一鼓拿下。 我说,咱们先吃村子里的肥肉,再回来吃狗肉,那样都不能拉下!” “哈哈哈——” 几位干部忍不住笑了。 …… 朦胧的夜色中,村外的开阔地上影影绰绰的涌动着许多人影,他们身披白布单,小心翼翼地匍匐向前,时下天色已暗,但一轮弯月在白雪的映衬下明显提高了能见度。 喑夜之中,上百号突击队员就像蠕动着的大虫子,在湿漉漉的雪地上缓缓向村子里摸去。 冷风吹过,冻得队员们浑身直打哆嗦,背在身上的弹药和零碎在轻轻的晃动,发出低沉的碰撞声。 突击连张连长匍匐到距离村口大约五十米的地方突然停住了,借着月光仔细打量起眼前的村子。 看到张连长突然停了下来,后边的队员们也各找地方窝了下来,这些都是老队员,不需要吩咐就知道该怎么做。 “连长,咋了,怎么不往前爬了?”副连长史玉春拖着一条花机关枪匍匐过来,压低声音问道。 “你不觉得奇怪吗?村口连个岗哨都没有,村子里连堆篝火也不生?有点不对劲啊。” “嗨,一群保安队,懂个屁?就会欺负老百姓。” “话是这么说,可还是得小心。” “好,连长,要不这样,我先去探探路。” 史玉春朝张连长使了个眼色,深吸了一口气,抓起花机关枪,顺着雪地慢慢向前爬去。 才爬出几米,只听“咕咚”一声,随即“轰”的一声巨响,史玉春先是跌入陷坑,随即被剧烈的爆炸送上了天。 张连长瞬间就泪目了,村口居然挖有陷坑,底下还埋了地雷。 下一秒,村里的制高点突然喷出一缕红褐色的烟火——那是一道赤红的火舌,被眼前的烟雾改变了颜色。 一连串机枪子弹刮风般地打了过来,“哒哒哒哒哒——”开阔地被打得雪花飞扬。 张连长本能地想把头低下去,可一大团温热的液体以更快的速度“呼”的喷了他一脸! 一旁的警卫员颈部中弹,只“哦”了一声,便没了声息。 瞬时间,张连长的脑袋“嗡”的一声炸开了! “他娘的,给我打!消灭这帮狗日的!” 张连长目眦俱裂…… 战斗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偷袭失败,战斗率先在西面打响,顷刻间,东南北三面也传来了爆豆般的枪声。 …… 此时此刻,孟占山正在靠山屯焦急等待,他很希望靠山屯里的敌人能去增援,可是,四十分钟过去了,屯子里动静全无。 更让他难以理解的是,田家粉房的枪声不但没有缓和下来,反而越来越密集了。 孟占山意识到,14团遇上了麻烦——田家粉房不但有敌人,而且战斗力还不弱! 又过了难熬的五分钟,电话线终于铺通了,孟占山摇动手柄,发出“喂”的一声,听筒里传出剧烈的爆炸声,然后是谢振国焦急的声音: “旅长,我是谢振国!我是谢振国!……” 孟占山心里升腾起一股怒意,激动地大吼起来: “怎么回事?谢团长?……打一个田家粉房还拖拖拉拉的?” 谢振国的声音异常愧疚:“对不起,旅长,我们已经将狗日的压迫到村中,可那儿有一座大型的粉房,异常坚固。我们一时打不进去!” “狗日的有多少?是什么人?你们探明了吗?” “探明了,是保安队,有400余人,十挺轻机枪,掷弹筒两具。” “娘的,就这么点杂碎,你们还拿不下?干什么吃的?” “对不起,旅长,粉房周围有一道围墙,又高又厚,敌人在上面堆了雪,又浇了水,冻的跟钢筋铁骨一样,又硬又滑,炮都打不动…… 狗日的还在四周修有多处暗堡,火力很猛!” “哦,是这样!……”孟占山神色稍缓,随后沉声命令道,“老谢,我问你,你们现在最需要什么?” 听筒里传来一阵忙音,随即是“噗噗噗”的弹雨声,接下来对方“啊”的一声就沉默了。 孟占山大惊,他从听筒里又听到无数子弹的啸叫声。他焦急地大喊: “老谢!老谢!你怎么了?……老谢,赶快回答!” 过了很久,听筒里才传来谢振国的声音,“我没事……旅长……就是被子弹擦了点皮……” “老谢,老谢……你小子又冲到最前面去了吧?……赶快给我撤下来!……我问你,你们现在最需要什么样的支援?”孟占山紧张地呼出一口气,大声问道。 “旅长,我对不起你……” 谢振国心里一酸,虽然他不好意思开口,但他的军事素养足以让他明白全团此刻最需要什么。 “旅长,我无能啊,有负你的信任……连个……小小的田家粉房都拿不下…… 旅长,您先前要派坦克来,我还不让…… 我们现在最需要坦克!敌人的火力太猛,要是能有几辆坦克打头阵,伤亡会小得多!” “好!你要冷静,千万要冷静,不能蛮干!我现在就为你们派坦克!”说完,孟占山没有片刻迟疑,转向通信员大声吼道: “传我命令!命令十五团一营配合三辆坦克火速赶往田家粉房,务必消灭那里的敌人!” “是!” “段峰!”孟占山又是一声喊。 “有!” “时间紧迫,我们等不及那边了,立刻开始进攻靠山屯。 你的团从西面主攻,郭胜利团从东南北三面佯攻,让坦克打头阵!” “是!” 段峰不由得精神一振,立刻挥枪大吼,“于副团长,立刻通知郭团长从东南北三面佯攻,让坦克打头阵!十三团的,跟我上,坚决拿下靠山屯!” 段峰持枪奋勇冲出,一众战士紧随其后。 “冲啊!杀呀……” …… 第二百六十七章风雪靠山屯(三) 第一营和三辆坦克终于赶到了田家粉房。 谢振国大喜过望,立即准备再次发起进攻。 战车大队的大队长孙三率领全体队员在夜色中勘察了地形,当即下令:二号坦克居前,一号坦克在右,三号坦克在左,成“品”字队形向前推进。 考虑到敌人在村中挖有陷坑,孙三大队长请求谢团长以部分步兵在前探路,坦克以炮火为步兵提供掩护。 谢振国连连点头,沙哑着嗓子说道:“狗日的工事太多,火力也猛,这回得好好轰他一下,先炸他个七荤八素!” “就是,咱手上有各式火炮十几门,配合坦克炮轰他半小时,好好让狗日的喝一壶!”周政委咬牙切齿地附和道。 谢振国抓起电话,命令炮兵:“老邓!给我往死里打!打光炮弹!” 霎时间,各式火炮一齐开火,炮弹像长了眼睛一样,呼啸着在田家粉房炸开,炸了个万朵桃花开,大院内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在炮火的掩护下,十四团的健儿们鼓勇再战,像猛虎一样扑向粉房大院。 这一通轰炸异常猛烈,原以为把敌人的工事摧毁的差不多了,可刚接近外墙,敌人又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立马用火力封锁住冲锋道路。 三辆坦克早已迫不及待,眼见步兵探明了道路,立刻加大油门,高速向大院冲去,车载机枪打得院子里雪花飞舞,冰渣四溅。 咆哮的坦克卷起雪雾直扑粉房的薄弱环节——粉房大门。 那里没有坚硬的围墙,只有两扇大铁门。 三号坦克一马当先,刚打出两炮,就“咕咚”一声掉进一个大水坑。 一号坦克大惊,还没来得及反应,也“噗嗤”一下掉进另一个陷坑,这个陷坑臭气熏天,居然是一个粪坑。 尽管如此,两辆坦克在水坑和粪坑中仍然坚持作战,继续以火炮和重机枪掩护步兵进攻。 怎么回事? 明明步兵踩过去没事,坦克却陷了进去。 硕果仅存的二号坦克见此情景,不敢再向前冲,停在院外伴随着另外两辆坦克一起向大院内猛烈射击。 沒有别的办法了,嘹亮的冲锋号中,战士们开始冒死爬墙。 围墙是水泥筑的,敌人在后面另筑有几公尺厚的土墙,然后再堆上雪,浇上水,冻得跟钢筋铁骨一样,炸都炸不开。 围墙附近也结了冰,战士们一步一滑,站都站不稳。 在这种情况下,能够攀爬上去已属不易,更不用说等在上头的还有守军密集的弹雨。 “哒哒哒——哒哒哒——” 残敌在浓烟烈火中猛烈射击,密集的弹雨在黑暗中闪着耀眼的流光,“噗噗”打中刚爬上墙头的战士。 鲜血飞溅,热血喷涌…… 战士们一个个剧烈地抽搐着,以各种姿势栽下围墙。 后面的战士前赴后继,继续向上攀爬,子弹啾啾乱窜,收割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围墙附近,雪地完全被染红了,在火光的映衬下,大摊大摊的鲜血,显得那么触目惊心。 眼见伤亡巨大,孙三大队长眼里都要淌出血来,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昏天黑地地吼了声:“拼了!” 他一屁股跳进二号坦克,打开驾驶窗,看清道路,然后换上四挡,加大油门,坦克像离弦之箭一样冲向大铁门。 上天都在眷顾勇者,这一次,坦克居然没有压上任何陷坑,它冒着黑烟,发动机声盖过了火焰的燃烧声,像一只可怕的怪兽,一头撞开铁门,只身杀入院中。 孙三猛拉驾驶窗撑架,刚盖上一半,“当、当、当!”一梭子机枪弹就打在驾驶窗上,正好帮他把驾驶窗盖上。 好险!孙三惊出一身冷汗。 敌人再也没有像样的反坦克手段了,子弹打在钢板上叭叭直响,手榴弹不停地在坦克周围爆炸,却不能伤坦克分毫。 五六个敌人跃出工事,抱着炸药包冲了上来,机枪手小武急了,一梭子子弹把敌人撂倒大半。 孙三怒踩油门,坦克“轰”的一声猛扑,一下子把另外两个家伙压成了肉饼。 二号坦克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轰、轰、轰!”几炮,几个暗堡在爆炸中被干上了天。 谢振国疯了。 疯了的谢振国一把撸下帽子,光着头,敞着怀,提着一支打烫了的花机关枪,喊了声“冲啊!”,便疯虎一般地往大门里猛扑。 全团已经伤亡五百余人,谢振国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一马当先,不顾一切地冲进大院,在浓烟烈火中左冲右突,把一个个企图顽抗的敌人打成筛子。 攻击部队像潮水一样涌入大院,密集的子弹带着流光四处乱窜,枪声响如爆豆…… …… 靠山屯的战斗同样遇到了麻烦。 24日凌晨4点30分,炮兵营二十多门火炮同时射击,进行了长达半个多小时的炮火准备。 靠山屯内火光闪闪,地动山摇,整个镇子完全笼罩在浓烟烈火之中。 在炮火掩护下,段峰指挥部队迅速向靠山屯发起强攻。 几个营的攻势很猛,眼看接近围墙,却遭遇了相同的麻烦—— 围墙由水泥砌成,又高又厚,还堆了雪,浇了水,冻得跟钢筋铁骨一般,炸都炸不开。 “腾腾腾腾腾——” 重机枪子弹像飓风一样打来,迎面的战士热血喷涌,在手舞足蹈中接连倒地。 前进的道路被这么几挺重机枪完全封锁,前进的战士被压得抬不起头来,只能趴在地上吃雪。 “坦克!我们的坦克呢!” 冲在最前边的鲁连长一个翻滚滚到一个隐蔽处,声嘶力竭地召唤着坦克:“快!快敲掉狗日的重机枪!” 两辆坦克冒着黑烟扑了上来,几发炮弹“嗵嗵”朝墙上打去,如此近的抵近射击,一打一个准,敌人的机枪工事腾起巨大的炸烟,在浓烟烈火中四分五裂…… “打得好!” “打得好!” “冲啊——” 眼见重机枪哑火,战士们鼓起勇气,再次跃起。 猛听“嗤”的一声,火光一闪,一发火箭弹拖着长长的尾焰,在半空中划出一条明亮的弹迹,一头在四号坦克上爆开,四号坦克顿时燃起熊熊烈火。 五号坦克见势不妙,立即急拉操纵杆,原地转圈180度,急速向后退去。 “嗤”的一声,又一发火箭弹打来,堪堪越过五号坦克的车头,在一旁的雪地上炸响,把坦克炸得一个趔趄。 好险! “美式巴祖卡火箭筒!” 在后观察的段峰惊讶地大叫起来,随即命令通信员,“立即通知侧翼的两辆坦克,赶快撤下去,我们另想办法!” 搭建在一个雪坡后面的临时指挥部里,孟占山和陆政委也望见了这一幕。 “新一军竟如此难啃,这个顽敌,不弱啊!”陆政委感慨地道。 孟占山有点恼怒地摇动手柄,接通了郭胜利的电话: “喂喂!郭团长吗?有人说新一军难啃,我要试试你郭胜利的牙口。 你听着!敌人的火力现在都被段峰他们吸引过来了。 我命令!你们助攻改主攻,啃他娘的!” “团长,坦克都撤回去了,怎么啃呀?那道墙太难弄了!” “哼哼,郭胜利,你他娘的在抗大把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是怎么教你们的?嗯? 狗日的从山海关到四平追了你们一路,你小子现在就请他们吃一顿大餐!集束炸药包大餐!” 郭胜利被激怒了,一把掼下电话,抄起一支花机关枪:“娘的!吃菜要吃白菜心,打仗要打新一军。警卫排,跟我上!”带领一众战士,鱼贯扑向前沿。 孟占山平静地举起望远镜,朝郭胜利冲锋的方向望去。 警卫排的战士在十几挺机枪的掩护下,人手一个炸药包,拉开队形冒着弹雨前赴后继的把炸药一包包的送了上去。 郭胜利熟练地将小包炸药捆成大包,然后将药捻缠在一起,堆在围墙下猛地拉燃了导火索…… “快撤!大水来了——”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围墙被炸开一个巨大的缺口,攻击部队潮水般涌入…… 掩蔽部外火光闪闪,不断有爆炸声传来。 孟占山眼见攻击再次陷入不顺,又一次要通了电话:“喂喂!郭胜利!什么情况?怎么又打不动了?这枪声都好半天没挪窝了!” “旅长,我们已经一鼓作气攻下了四条街,敌人完全被压缩到了核心阵地。 这儿的街上布有好几道铁丝网,好不容易炸开了铁丝网,前面又是鹿砦,攻不上去!” “你他娘给我听着,郭胜利,动动脑子!就他娘知道沿街道推进,你的炸药是吃素的? 给我避开街道,以逐屋爆破的方式向核心阵地推进,听见没有?” “听见啦!…… 哎呀,旅长,我咋就没想到呢?…… 旅长!您真是再世诸葛!您就瞧好吧!” …… 第二百六十八章风雪靠山屯(四) 一轮弯月挂在天上,映的天地间一片银白。敌人还嫌不亮,又把照明弹一颗颗打上去。 街心工事里的马志国忽然觉得有点不大对劲,怎么共军突然就停止了进攻? 街道上空无一人,可爆炸声却接二连三传来。 一旁的副连长瞧出了不妙:“连长,不好啦!我猜共军是在逐屋爆破,以打洞的方式向我们逼近!” “什么?我靠,这帮龟孙子也太阴险了吧,给我玩土行孙!”马志国心里一阵发毛,冷汗顺着脊背涔涔而下。 爆破声越来越近,周围的房屋在一点点被蚕食,却根本看不到敌人的影子。 马志国明白,他的生命己经进入倒计时。 “叭!” 随着一颗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四周响起嘹亮的冲锋号声。 潜入四周的民主联军战士纷纷破门而出,疾跑中几十挺轻机枪同时开火,组成密集的火网,把街心工事被打得碎渣乱迸。 “冲啊!” “杀呀!缴枪不杀!” 冲击距离只有30多米,守军己经不敢发射迫击炮了,距离太近,炮弹容易直接落到自己人头上。 马东国异常剽悍,这家伙脱去上衣,赤裸着上身挂满手榴弹和弹夹,手端汤姆森冲锋枪大吼:“弟兄们,新一军不投降,老子们跟共军拼了!……” 战斗很快就陷入短兵相接的肉搏,全副美械的新一军顿时陷入被动,他们不但人少,而且每个班只有3支步枪,就是想拼命也只有3把刺刀。 可他们一点也不怵,没刺刀就跟民主联军抡枪把子。 一群战士打进一座碉堡,里面的敌人拼到只剩最后一个人,还不投降,往地上扔了一颗烟雾弹,战士们不知所措,被这家伙一连刺倒几个人才将其击毙。 一个敌人的轻机枪手脑袋都被拧住了,还抱着机枪乱射,最后被扭断了脖子。 挣扎是徒劳的,众寡太悬殊,可这帮家伙好歹向世人证明了,他们“天下第一军”的称号绝非浪得虚名! …… 这一战一直打到24日拂晓,十三团和十五团终于占领了靠山屯。 己是营长的二虎“蹭蹭”爬上被打坏的旗杆,一把扯下那面残破的青天白日旗,换上了自家的红旗。 十五团的战士们在街心工事上欢呼雀跃,几个战士拿着刚缴获的美国枪,叫着,跳着,一梭子一梭子朝天上放。 一旁急坏了孟占山,他拎着刚刚缴获的铁皮盒子跳脚大喊:“败家玩意,别打了!统统给老子下来!老子请你们吃大老美的饼干!……” 人丛中突然窜出了一身焦黑的郭胜利,这家伙举着一块手表,乐呵呵地央求道: “旅长,旅长,您就让他们再打几梭子! 旅长,您英明,您神武,在您的指挥下我们一雪前耻,您就让我们再爽一会儿。 您看,我缴获了一块手表,只要您答应让战士们再爽一下,我就把它借给您戴半年!” 孟占山接过手表,听听、看看、爱不释手,于是很爽快就开腔了: “呢,也是!你们被那帮龟孙子追了大半个东北,是该发泄发泄了。批准了,再打几分钟! 不过,这块表得上缴,老子堂堂旅长还没手表呢,你小子嘚瑟个啥?” 郭胜利咧开大嘴笑了,一块手表算啥?能让战士们开心一回,他什么都愿意。 陆政委一声不响地摸了过来,一把夺过郭胜利手中的手表,“干啥?两个当领导的,还有没有点思想觉悟?一切缴获要归公,你们不知道吗?” 郭胜利傻眼了,一脸的无奈,他领教过陆政委的厉害,此人原则性极强,丁点小错就能文绉绉地掰吃半天,对于郭胜利来说,是兵遇见秀才,生怕跑不快。 倒是孟占山比较淡定,异常正经地说:“政委,是这样,我那块老怀表时常走不准,为了战斗需要,特请组织批准,将这块缴获的手表装备给我!” 陆政委说:“好,先上交!我会向组织申请的,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老郭,我要提醒你一句,我们都是革命军人,不是封建军阀,更不是资本家,必须坚持原则,不能搞封建腐败的那一套。” 陆政委一席话说得振振有词、大义凛然,郭胜利居然不敢吭声了。 孟占山看了看陆政委,只是苦笑,并不反驳。心里却在想,这个老陆,什么都好,就是缺点烟火气。 他哪里知道,此刻的陆政委却在想,这个老孟,还是有点不拘小节,就像他指挥打仗一样,有时候过分强调军事,而忽视了政治原则。不行,我一定要好好给他把关。 …… 晨雾中,三辆坦克在硝烟中缓缓驰入靠山屯,它们身上满是弹孔,显得满目苍痍,弹孔周围还有斑驳的血迹,有的已经干透,像铁锈一般晕了开来。 跟在他们身后的是谢振国的十四团,战士们一个个征尘蒙面,甚是疲惫。 几小时前,他们刚刚在一场惨烈的战斗中战胜了敌人,却完全没有打胜仗后的喜悦。 田家粉房的敌人或毙命或被俘,可十四团也伤亡惨重。 更有甚者,因熟悉地形和夜色掩护,大约120余名敌人在最后时刻趁乱逃脱。 与守敌相比,十四团无论在兵力上还是火器上都占有绝对优势,而且,守敌只是一帮保安队。 可就是这帮保安队,却让十四团最先上去的2个连只剩下40多名战士,伤亡率几近90%…… 一线天光照亮了大地,深冬的黎明冰寒彻骨,激战后的靠山屯完全恢复了宁静。 战斗结束后,清点战场时才发现,防守靠山屯的仅仅是新一军的一个连(另外两个连早已撤走)和保安队90余人。 此役毙敌105人,伤敌86人,俘虏362人,合计553人,缴获六○炮四门,掷弹筒两具,重机枪一挺,轻机枪20挺,冲锋枪23支,步枪251支。 相应的,独立旅伤亡329人,一辆坦克严重损毁。 如此一来,就产生一个颇为尴尬的结果:如果不计俘虏的话,我军伤亡减员329人,大大高于国民党军的191人。从实际缴获来看,除缴获一定数量的机枪以外,其它的缴获简直微不足道。 如此战果,令孟占山哭笑不得。 这一仗虽然赢了,却堪称惨胜! 拉胯的主要是谢振国的十四团,他们面对一帮民团,居然损失了261人。 最先上去的2个连,打得只剩下40多名战士,伤亡率几近90%。 我军打仗,一向都是干部党员冲锋在前,由此导致了十四团一名副营长阵亡,两名副营级和11名连级干部负伤,简直是伤筋动骨。 如此结果一出,大伙都懵了,不知道是该哭还是笑。 天亮了,敌机随时可能会来,而且打援部队己经在农安和德惠与敌人交上了火。 必须撤了,否则就会造成被动局面。 部队在孟占山的指挥下,循序开始转移。孟占山和警卫连是最后撤离的,他们踩着鲜血和瓦砾,仔细察看了敌人遗留的残破工事。 尤其是在那堵造成不少伤亡的残墙面前,孟占山看了又看,还上下其手,对墙体结构和周围工事作了细致的研究。 北风强劲,吹起大片的雪花,孟占山眯着眼睛,一直在那里研究了很久很久。 又下雪了…… 撤退途中,雪越下越大,一阵紧似一阵。 风绞着雪,团团片片,纷纷扬扬,顷刻间天地一色,风雪弥漫了整个归途。 孟占山在一处山包附近突然停了下来,随即打马上山,在马上极目远眺。 远处阴云遮日,满天阴霾,飞雪连天,连带四野茫茫。 几里地外的田家粉房已经没了踪影,消失了枪炮声的靠山屯却大火熊熊,熊熊大火使停止了枪炮声的小镇在风雪中别有另一种生动。 陆政委紧跟着催马上山,勒住马头,什么也不说就在孟占山身后守着。 他惊奇地发现,这家伙居然在吟诗。 这家伙吟得忘情,陆政委却听得发呆。 陆政委实在想不明白,如此天寒地冻,又是在一场窝囊的胜仗之后,这家伙居然有闲情逸致登高吟诗。 他不明白是为什么,也不知道这家伙在想什么。虽然他和孟占山已经很熟了,甚至自认为对这家伙的脾性秉性已经门清,可眼前这一幕,还是让他困惑无比。 这家伙直愣愣地瞅着远方,瞅着狂风大雪,烈火雪原,嘴里念念有词: “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陆政委终于忍不住了,伸手在孟占山的马屁股上狠狠就是一鞭。 孟占山一惊:“政委?怎么啦?” 陆政委怒气冲冲地瞧着孟占山:“有病啊你?都什么时候了,还登高吟诗!” 孟占山若无其事地说:“这算什么?天又没塌下来,不就是打了一场窝囊仗吗?回头找回来就是。” 陆政委听了气不打一处来:“你说得轻巧,一场富裕仗打成这样,纵队领导会怎么想?要是被领导看扁了,一年半载也翻不过身!” 孟占山的眼皮子跳了跳,表情有些痛苦,随即就撇了撇唇角,笑得好古怪: “他奶奶的,越说就越激昂,老伙计,打住!只要你懂的,我还能不知道?你以为我就不郁闷?我更郁闷! 问题是,仗已经打了,郁闷有用吗?尤其是我们做领导的,一举一动都事关全旅! 我们振作起来,部队就不会发蔫,我们愁眉苦脸,部队就会丢了魂。 我说,士气这种东西可是玄而又玄,士气可鼓不可泄! 一旦丢了士气,要想翻身,那就难于登天!……” 陆政委顿时语塞,他想了想,又坚持道:“那也没你这样的,跑来登高咏诗!” 孟占山不温不火,推心置腹地道: “不瞒你说,老伙计,我先前也是又悲又愤,可是现在,我已经不那样了! 知道为什么吗?我告诉你,就是因为咏这首词。 你知道吗?当年红军被迫战略转移,渡过湘江之后,人马己经由8万锐减到只有3万,还被敌人四处围堵。 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那是何等的悲凉? 这样的上阙,放到古代,由最优秀的文人来续写,下阙一定是更添一份凄凉和悲壮。可是,这首词的主人不,他怎么续?他说从头越! 他的下阕豁然开朗,写出了常人根本无法企及的豪迈,和壮志凌云。 结果怎么样?他带着红军从头越,越出了红军的新生,越出了我党我军的今天! 不错,这是我部出师后的第一仗,本想露一小脸,谁知却露出了屁股。唉,丢人呐…… 可是这又能怎么样呢?咱们应该像这首词说的那样,放下过去,从头再来! 怎么说呢?就算被领导雪藏了,也要磨练自身,把自身磨的像一把锥子,任谁把咱藏进口袋,也得给他刺破喽,让他藏不住!” 陆政委傻了,他楞楞地盯着孟占山,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孟占山会说出这样一番透彻的大道理,连他也有所顿悟。 这家伙表情严肃,态度也很诚恳,眼窝里还有大片的血丝,显然是经过了一番异常艰苦的思想斗争。 陆政委心里不禁掠过一阵感慨——这家伙水平见长啊。 他也读过这首诗词,可他顶多是欣赏而已,而人家却从中收获了这么多! 他突然想起了领袖的另一个论断——读书是学习,使用也是学习,而且是更重要的学习。 他没有做到,而人家孟占山,却做到了。 陆政委眼睛一亮,有些深沉地看着孟占山,“老孟,你小子水平见长啊!……要我看,你还能进步,绝不会止步于旅长!不为别的,就为你借诗调情绪这一手。要我说,一般人还真没这格局!” 孟占山哈哈大笑:“哈哈,伙计,咱太高看我了! 告诉你吧,这是我在抗大学的,是队里的赵教员教的! 他告诉我,生气时要念制气歌,失败时要念《忆秦娥》,为将者千万不能被负面情绪所左右!” "哦?什么是制气歌?”陆政委甚是好奇。 孟占山忽然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地又咏了起来—— “一怒之下踢石头, 只有痛着脚趾头, 火冒三丈冲牛斗, 什么好处也没有。 只有忍耐才能进步, 一发脾气就是输, 只有成了上级的上级, 你小子才能扬眉吐气……” “哈哈哈哈——” 陆政委大笑出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只在一瞬,他一路上积攒的郁闷之气,好像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 第二百六十九章而今迈步从头越 靠山屯战斗结束后,二纵于26日召开了总结大会,孟占山和陆政委连夜赶路,终于于次日上午按时到达纵队司令部。 从各个参战部队赶来的干部们汇集一堂,大家都完成了任务,个个兴高彩烈。 孟占山刚一走进会议室,众干部就热情招呼,说什么的都有…… “哈哈,主角来啦!” “老孟,听说打得不错,全歼了守敌?” “嘿嘿,孟大旅长出马,一个顶俩!” 孟占山同他们一路说笑,又是捶胸又是递烟的,心里却好不尴尬。他和陆政委一直走到会议室的一角,点上支烟,猛吸了两大口,心里没着没落的。 “开会了,开会了。”作战科高科长严肃地宣布。 孟占山赶紧把烟掐灭,端直了身子。 会议由高科长主持,他主要讲了这次战斗的经过和意义。 随后,刘司令对这次战斗作了详细的总结,他对打援部队给予了集体表彰,并对战车大队及孙三大队长给予了高度评价,同时要求大家总结经验,再接再厉。 讲到这儿,刘司令突然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异常严厉: “可是,有些部队,兵力十倍于敌人,突然发起攻击,还有战车大队助阵,居然打了个窝窝囊囊……” 此言一出,会议室里顿时炸了锅,众人议论纷纷。 “孟占山!独立旅的孟占山来了没有?”刘司令脸色突变,厉声喝道。 “到!“孟占山腾身而起,耷拉着脑袋准备挨批。 他已经有了思想准备,可没想到刘司令的批评竟来的如此猛烈。 “孟占山,你打的什么鸟仗?嗯?…… 十个打一个,还有战车大队助阵,居然打了个惨胜,简直岂有此理! 贺司令说你是一员虎将,还四战四捷?狗屁!什么虎将?我看是鼠将!老鼠的鼠! 消灭新一军一个连和一支保安队,居然伤亡高达329人,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照此打下去,我二纵早就打光了! 你小子战前多能啊?又是抢主攻,又是战车大队助阵的,搞了半天,就搞了个这?我靠!我都替你害臊!“ 刘司令越说越气,一张虎脸涨得通红。 高科长连忙打圆场:“我说,独立旅也是缺乏经验,这一仗没打好,下一仗争取打好!失败是成功之母嘛!“ “狗屁!还有下一仗?想得美!这样的富裕仗都搞砸了,还下一仗?干脆回去继续剿匪去!“刘司令的额头上青筋暴起,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高科长的话。 孟占山愣在那里,一个头两个大。自从来到东北,他首战东安,再战大甸子,再加上两打刁翎,全都打了个满堂彩。听到的都是表扬,走到哪里都是崇拜的目光,何曾挨过如此批评。 他的脸色煞白,紧抿着的嘴唇阵阵抽搐,眼看就要搂不住火。 几年养成的良好习惯瞬间发挥了作用,那首制气歌条件反射般地回响于耳畔: “一怒之下踢石头,只有痛着脚趾头,火冒三丈冲牛斗,什么好处也没有……” 见孟占山似在小声咕哝什么,刘司令火气更盛,“啪”的一拍桌子,怒不可遏地道:“怎么?还不服?还想顶嘴?!“ 整个会议室的空气顿时凝滞,气氛紧张得要命。 谁知孟占山却嘿嘿一笑,两腿一并,“啪”地打了个立正:“报告司令!您批评的对!只是太轻!我又替您骂了自己几句!” 此言一出,众人都绷不住了,纷纷笑出声来。 孟占山却严肃起来,“大家不要笑,我说的是真的,我都想扇自己几嘴巴。 可是司令,正所谓知耻而后勇!有了这次经验,下一次我一定能打好,如果我还打不好,不用您说,我自己就跑回合江军区喂马去!” 刘司令紧盯着孟占山,突然发现这家伙眨眼之间就没了嘻笑怒骂之气,一双鹰隼一样锐利的眼睛因为激动居然有了泪痕。 刘司令一惊,他知道此刻的孟占山是怎样一种心情,于是放缓语气说: “好,我记住了,仗还有得打。只要知耻而后勇,就有机会!” …… 散会了,人们陆续离去,孟占山仍端坐不动。陆政委扯了扯孟占山的衣襟,“老孟,纵队管饭,叫咱们去呢。” “吃饭?不吃了。“孟占山气呼呼地道,“肚子早气饱了,还吃什么饭?“ 陆政委凑近孟占山,轻轻耳语道:“刚才高科长说了,组织上不会处分我们的,不要因为挨了批就泄了气,下一仗一定要打好!” “泄气?我孟占山还从来不知泄气二字怎么写。他奶奶的,下一仗要是不打出独立旅的威风,我就一头撞死!“孟占山说罢腾身而起,冲陆政委怒吼一声:“出发——“ 两匹马喷出连串的白烟,呼啸着飞奔而去。 …… 当晚,孟占山和陆政委骑马回到了旅部。 两人顾不上吃饭,立即召开党委扩大会议,各团团长、政委接到命令后陆续赶来。 会议上,孟占山首先传达了纵队会议内容,原原本本地讲了刘司令的批评,接着沉痛地检讨道: “同志们,靠山屯一仗没有打好,主要责任在我,刘司令批评的对! 我们在大甸子只用二百多人就打垮了上千土匪,可是现在,8000多对700多,居然打了个惨胜,丢人呐,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孟占山这么一说,几个团干部都坐不住了,特别是十四团的谢振国,他无比痛心地说: “旅长,哪能怪您呢?都是我谢振国拉胯,拖了全旅的后腿……” 孟占山挥手打断了他:“不是!是我低估了田家粉房的敌情,没有坚持派坦克去,你不必再多说了……“ 十四团的周政委也站了起来:“确实不能怪旅长,都怪我们自己,同样是攻坚,人家郭团长他们就能想到用集束炸药,还能想到逐屋爆破,我们却只会强攻,要是没有坦克增援,说不定打成啥样呢?……“ 郭胜利一副受用的样子,随即站起身来微笑着看看周政委,颇为认真的启发道: “二位,我也不谦虚,我们团是比你们团打得好。可是,那并不是因为我有能水。 怎么说呢?我只是认准了一个理,遇到困难多请示多汇报,我不行,咱旅长行啊!那些点子都是他想的。” 孟占山连连摆手,“扯远了,郭胜利——” 郭胜利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继续笑着道: “老谢,我说这话你可别生气啊!我还不知道你吗?自以为是老资格,打仗不愿请示也不愿汇报,总想露一手! 可说实话,咱俩半斤八两,论打硬仗还行,可要论打巧仗,火候还差得远。 你问我那是丢人,可请示咱们旅长那不丢人。你呀,就是还没整明白,你是猛张飞,咱们旅长才是诸葛亮!” 郭胜利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把谢振国弄了个脸红脖子粗,可郭胜利话糙理不糙,谢振国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脸上讪讪的,想解释点什么,又解释不清,窘的直挠头。 孟占山摆了摆手,语气忽然变得异常神秘:“各位,给你们说点干货……说实在的,我认为,这次窝囊仗实际上是一件好事!” “啊?” “什么?” 众人眼睛瞪的老大,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孟占山目光灼灼:“各位,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实话,这一仗,从战力到工事构筑,我们完全低估了敌人。 各位试想,敌人本来是一个营,后来撤走了两个连,变成了一个连,还如此难啃。 假使那两个连都在,或者说敌人是一个团或者一个旅,那我们会怎么样?我们会更惨! 所以说,我们己经很幸运了,冥冥中避免了更大伤亡,还窥到了一些敌人的窍要。 知耻而后勇,现在重要的不是追究谁的责任,而是再遇上这样的强敌,我们该如何战而胜之!” 众人初听,都觉得孟占山说的有点不着边际,可再一琢磨,又觉得孟占山说的很有道理。 可不是吗?敌人撤走了两个连,己是不幸中的万幸,否则伤亡会更大。 尤其是陆政委,他紧盯着孟占山,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 这个家伙真能拽,比塞翁失马还牛气! 于是会议很快就转入到了总结经验教训,研究打法上来。 大家情绪激昂,纷纷抢着发言: “新一军难打!100米宽的正面,10多挺机枪,还有火箭筒,死都不肯投降!” “保安队也很强,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死硬的地方武装!” “敌人不光战斗意志强,工事也很有讲究,他们修建了大量碉堡和地堡,预先设置了可以相互交叉的火力点。有的阵地被突破以后,他们还可以从后面射击我军。 “据保安队的俘虏说,新一军专门有教官培训他们,教他们作战和构筑工事,他们利用民房修筑工事,几乎所有墙角都修有碉堡,碉堡上有3层射孔,射孔很小,很难被封锁。而且墙缝、门缝也都是机枪射击点。 “还有呢,保安队把工事构筑好认后,新一军居然专门调来了六○炮轰,扛不住炮火轰击的一律推倒重来。” “还有那道墙,敌人下了大功夫,墙是水泥的不说,敌人还在后面另筑了一道几公尺厚的土墙,然后堆上雪,浇上水,冻得跟钢筋铁骨一般。围墙附近也浇了水,战士们一步一滑,站都站不稳。” “敌人的反坦克坑构筑得也很巧妙,上面铺了木板,盖了土,就像平地一样,人走在上面沒事,但承受不住坦克的重量,坑的大小刚好能让一辆坦克陷进去。” 大家越讨论越热烈,越讨论越深入…… “十五团的办法就很好,使用集束炸药包,老郭你得教教我们!” “还有,逐屋爆破也是高招,可以避开街道,隐蔽推进。” “要我看,最有效的办法是把狗日的引出来打,狗日的善于防守,我们就在野战中消灭他们。” “或者,打他们个立足末稳,等狗日的工事修好了,仗就难打了!” 众人越说越兴奋,越说信心越足。终于,孟占山缓缓起身,他从身上摸出一包揉皱了的烟盒,小心掰开,从中抽出弯曲的烟卷,一人散了一支。 “各位,大伙讨论的很好……敌人的火力猛,战斗力强,并且善于构筑工事,这些都是要点。 但是,还有一点,敌人之所以难打,靠的是一种气质!” “哦?” “什么气质?” 听了孟占山的话,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都是一片茫然。 孟占山睁着一双虎眼,换了一副声调,提高音量说: “各位,我们出发前才下的雪,敌人并不知道我们要打靠山屯,但下雪之后,他们却能立即利用堆雪浇水的办法加固外墙,使之冻成一座难以逾越的冰墙。 敌人并不知道我们会派坦克参来,但仍然有备无患地筑成了加盖木板的反坦克壕,而且他们根据对日作战的经验,把壕沟、鹿砦、铁丝网弄了一层又一层,搞得很扎实。 新一军的主要任务是来打探的,并不是固守,但他们仍认真地经营了靠山屯这个临时落脚点,足见其战术素养之高。 正是靠这种一丝不苟的王牌气质,敌人给我们制造了很大的麻烦。 各位,世上没有常胜将军。我们打了那么多的胜仗,不可能不败一回? 可是,败了要学会些什么,就像今天这样,才能越战越强。 各位,当年红军被迫战略转移,渡过湘江之后,8万人马已经锐减到3万,还被敌人四处围追堵截。 可领袖却说,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说到这儿,孟占山重重地吸了一口烟,然后喷出一口浓浓的烟圈,随着烟圈袅袅上升,他突然“噗”的一吹: “各位,和红军所受的挫折比起来,我们这点又算什么?就像这小小的烟圈,轻轻一吹,就散了!” 说完,他微笑着望向几位团长,那一对锐利、深沉的眸子,此刻却满含淡然。 “就是!我们也要从头越,越挫越勇!” “娘的,下一仗一定要打出我们的威风!” “旅长你好好教教我们,让咱也多些花花肠子!” 哀兵必胜,原本因一场窝囊仗而趋于萎靡的干部们再次因孟占山而唤起了血性,喊声中,大家纷纷站起身来,一个个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屋外,那被白雪压得低垂下来、不时打着寒颤的枝头,随着一阵阵铿锵有力的喊声,调皮地将枝头上白色的粉末像烟雾似的抖落下来…… 第二百七十章三下江南(一) 1946年12月17日,东北的战事突然进入一个高潮,国民党军以 6个师的兵力,向位于松花江南的临江发起了进攻。 正当国民党军步步进逼时,民主联军北满部队第l、第2、第 6纵队另3个独立师共 12个师,冒着零下一40c的严寒,从松花江北面渡江南下,直取长春、吉林,出其不意地歼灭了国民党军一部,迫使其停止对临江的进攻,抽兵北援。 1月 30日,国民党再次以4个师的兵力,对临江发起了第二次进攻,民主联军以第3纵队进行机动防御,以第 4纵队插入国民党军后方进行袭扰。 国民党军感觉兵力不够,暂时停止进攻,又从北面调集 1个师南下,于 2月 13日向临江发起第三次进攻。 北满民主联军于2月21日第二次越过松花江,又在德惠、九台地区歼灭国民党军一部,迫使国民党军再次停止进攻临江,抽兵北援。 “南打北拉,北打南拉。” 国民党军对临江的三次攻势,就这样在严寒中一次次被瓦解。 三犯临江的失败,使杜聿明十分恼火。他无法理解四个师全套美式装备,兵力优势,火力优势,每每作战却总处于劣势。 共军指挥灵活,不打仗时四处运动,让你无法捕捉战机,一旦国军露出破绽,他们便蜂涌云聚,如此焉有不败之理? 杜聿明认为这是战场指挥官无能造成的。他决定亲自披挂上阵,与东北民主联军一决高下。 …… 孟占山的烦躁情绪一直延续到杜聿明亲自上阵,一直延续到三下江南。 独立旅连续参加了二下江南的战斗,部队整天都处在长距离奔袭中,弄得非常疲劳,不过部队的士气非常高,大家一边行军,一边唱着顺口溜: “国民党,兵力少,南满北满来回跑,南满砍掉他的头,北满斩断他的腰,让他来回跑几趟,一筐豆子筛完了。” 这首顺口溜是孟占山在马上编的,即诙谐又形象,战士们唱着它士气大振,圆满地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的任务,后来这个顺口溜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民主联军。 上级专门来电表彰,说是顺口溜编的好,大大鼓舞了士气。 可孟占山却无法高兴起来,甚至有点意兴阑珊。 两次渡江作战,独立旅一个大仗没捞着,不是破坏铁路,就是配合兄弟部队,路没少跑,苦没少吃,就是敌人没消灭几个,这股鸟气不知还要受多久。 这段时间,孟占山明显的消瘦了,虽然人前还是风风火火,一副精明强干的样子,可他独处的时间却越来越多了。 每到夜深人静,他都会很长时间的睡不着觉,手里拿支削好的红蓝铅笔,盘腿坐在炕梢,背靠叠好的半人高的被垛,借着昏黄的灯光,斜晲自绘的地图,眼里似有千军万马在纸上来回搏杀,风云变幻。 每每此时,陆政委就站在窗外,透过老式的窗格纸,静静地看着那沉思的剪影。 有好几次,陆政委都想闯进去安慰孟占山一下,可他欲进又止。 能说什么呢?对于孟占山这样的人,任何安慰和开导都是一剂毒药,能把他强烈的自尊心弄得七孔流血。 这是一个无以伦比的军人,坚韧、执著而具有超凡的爆发力,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机会。 谁能想到,机会来的是那样突然、那样快、那样匪夷所思,恍然间改变了一切。 …… 高耸的天线矗立在一处民房的屋顶,屋内传出嘀嘀哒哒的电讯声,孟占山焦急地守候在电台旁。 毫无征兆的,自己手下的十三团居然联系不上了。 真是匪夷所思! 目前,国民党军队正沿中长路北进,据此,民主联军又于3月8日第三次越过松花江进行反击,独立旅奉命向农安一带推进,准备参加围攻农安的大作战。 当然,这次又是跑龙套,独立旅的任务是运送弹药并破坏农安周围的公路,配合兄弟部队作战。 孟占山据此分派了任务,由十三团负责押运弹药,十四团和十五团前出破坏公路,并嘱咐各部随时与旅部保持联系。 谁知,十四团和十五团都快要到达目的地了,十三团却突然失去了音信。 按理说,最不应该出问题的就是十三团,他们前有二纵主力,而且比他们早出发了整整一天。 真是活见鬼! 从8日下午起,天空中始终回荡着焦灼得几乎快吐血的电波,孟占山一遍遍催促着电讯科,电讯科一遍遍地呼叫着十三团,可十三团却成了哑巴,什么也不回。 孟占山没办法,只得向纵队汇报,纵队很快回电:每隔半小时联系一次,一定要找到十三团,否则军法从事。 孟占山看了电报后极度痛苦地瘫坐在椅子上,他想:他娘的,自己恐怕真要喂马去了。 …… 他哪里知道,十三团正面临空前的危机。 8日凌晨,十三团奉命押运弹药前往农安,在没有发现任何敌情的情况下,便远远地撒出尖兵,大模大样的转上大路行进。 突然间,头顶上传来阵阵马达声,远处的尖兵大叫: “敌机来了,快隐蔽!” 军情紧急,战士们匆忙赶着驮着弹药的骡马一窝蜂地往道路两旁的杂树林里躲避,一时间人喊马嘶,队形大乱。 “轰!——轰轰!” 一连串的爆炸响起,道路两旁地动山摇,一时间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四架敌机丢完炸弹,嗡嗡嗡地飞走了…… 可十三团的损失却大了,二十多名指战员阵亡,十多匹骡马被炸死,还损失了一批弹药。 最关键的是,向导被炸死了,电台也被炸坏。 他娘的,这倒霉劲真是没法说了。 十三团完全和上面失去了联系,段峰心急如焚,忙令报务员抢修电台,可电台故障甚重,怎么也修不好。 段峰急了,命令继续赶路,为了避免再次挨炸,他命令全团避开大路,沿山路继续前进。 部队沿着崎岖的山路又走了四五个小时,情况越来越糟,按时间己经该到农安了,可前面却进入了丘陵地带。 地图上显示,农安周围是一马平川。 唯一的解释就是—— 他们——迷路了! 日头已西斜,眼看就要天黑。 怎么办?怎么办? 段峰命令部队停了下来,在一处小山包上召开了营以上干部会议。 当前重任在肩,可部队却迷失了方向,还与上级失去联系,虽然段峰身经百战,可像这种的尴尬局面还是第一次遇见。 会议开了半个小时,众人困坐山头,一筹莫展。 此时,夕阳西下,薄日如霜! 深冬的寒气使众人的眉梢眼角全都挂上了白霜,却依旧无法遮掩他们眼底的血丝。 远方传来轻微的异响,一直紧皱双眉的大虎突然两眼一瞪,沉声道:“有情况!” “嗯!好像是有队伍过来!”二虎支愣着耳朵应和道。 顺子闻言快活地叫喊了一声,“哈哈!八成是咱的部队来寻咱来了!” 众人大喜,连忙举起望远镜向远处观望。 苍茫的暮色里,远山和旷野都被一层黑纱笼罩,很突兀的,就在正西面的公路上,闪出一支全副武装的大部队,正顶着寒风疾进。 公路上尘士飞扬,就像卷起一阵狂风,段峰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如此大兵团行进。 望远镜里,车是车,炮是炮,一队队步兵整整齐齐,耀武扬威,头上的钢盔闪闪发亮。 本来是急行军,可人家行是行,列是列,就像检阅似的,远远望去,真有一股王牌军的气势。 “妈的,是国民党!” “我靠!好大的阵仗!” “传我命令,就地隐蔽!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开枪!” “是!” 部队立刻隐伏,战士们咔咔打开保险,又给骡马套上嘴套。一众干部纷纷卧倒,举起望远镜仔细观瞧起来。 土路上,敌军行色匆匆,卷地而过,足足有四十多分钟才渐渐消失在远处的旷野上…… “妈的,怕有一个师。” “看样子是新一军,有不少大口径火炮!” “娘的,新一军不是在德惠吗?难道咱们误打误撞,闯到德惠来了?” 众人议论纷纷,却没有定论…… 段峰满脸焦急之色,心里像开了锅似的: ——娘的,八成是闯到敌占区来了。 ——靠!又是挨炸,又是损失向导,又是被炸坏电台,现在又迷了路,闯到敌占区来了。这,这,这……这简直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渊! ——唉,关键是怎么到达农安,把弹药送上去,其它的都是浮云。 眼看没有头绪,段峰命令大家先吃点东西,二虎带一个连警戒,政委陈德章组织炊事班把大饼子发给全体官兵。 此时天已擦黑,北风呼啸,气温骤降到零下30多度,奇冷无比。 唾液不落地就能结冰,枪栓拉都拉不开,大饼子一口咬下只划出几道白印。 就这样,在滴水成冰的无名山上,十三团完全陷入了困境。 “同志们,我们一定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一定要脱离困境!” “嗨!漂亮话谁都会说,关键是有啥办法?”二虎在一旁瓮声瓮气地道。 段峰一怔,随即斩钉截铁地回答:“事在人为,我就不信想不出办法!” 突然,远处的哨兵火烧火燎地跑了过来,“团长,不好了,又有情况!” 果然,远处的天际隐隐射来无数灯光,随即有马达声隐隐传来。 众人立即紧张起来,重新举起望远镜向远处观瞧。 车队越来越近,借着车灯和天际的最后一丝余辉,隐约可以判断,车队大概有二十多辆汽车。 前面是一水的大道奇,后面是十几辆笨重的美制“十轮卡”,车厢的帆布上写着大大的“usa”。 看到这一幕,段峰先是一怔,随即不禁眉毛轻挑: ——他奶奶的,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只在一瞬,一个大胆的计划立马在他脑海里成形。 ——这应该是敌人的指挥部门,如果打它一下,也许就能搞到电台。 ——果真如此,当下的困境也就有望破解! “同志们!机会来了,这像是条大鱼,我们打他一下,争取搞一部电台或抓几个俘虏,那样一来,困境就有望解决!” 一旁的陈政委脸色大变,惊愕地道:“团长,你疯啦!前面刚过去那么多敌人,保不齐后面还有敌人,我们怎么能羊入虎口?” 段峰笑笑:“不是羊入虎口!是虎口拔牙!我说,事到危时须放胆,这是难得的机会!” “不行!这样做太冒险了,别忘了我们的任务是运送弹药,不是捅马蜂窝。我们是革命军人,不管是天崩地裂,还是生死存亡,都得执行命令!”陈政委立即做出反应。 段峰语塞,注视着陈政委不说话了。 陈政委的话不无道理,可是现下,前面的敌人和眼前的车队明显拉开了距离,后面尚不见敌人,虽然有风险,但无疑是个难得的机会。 可是一旦开打,后果难料。段峰虽然已经从绝望中窥见一丝生机,却不太敢相信它! 车队越来越近,敌人的车灯己经扫上眼前的小山岗,喇叭声此起彼伏。 “打!为什么不打?到嘴的肥肉!”二虎撇撇嘴,焦急地催促道。 “你敢保证打了就一定有收获?你敢保证打了就一定就能脱身?”陈政委低声质问二虎,语气甚是严厉。 “这……这……”二虎张口结舌,一下子没词了。 “嗨,这都什么时候了?难道咱们还有更好的办法?”大虎无名火起,语气甚是坚决,“我同意团长的意见,事到危时须放胆,打他狗日的!” “可是,这太冒险了,别忘了咱们的任务是运送弹药,送不上弹药,也许会耽误大事!”顺子不无担心地说道。 众人意见不一,段峰压力山大,眼见敌人越来越近,段峰只觉得自己手里的望远镜在不住地打颤,虽然天寒地冻,他却觉得像被放在火上烤一样,浑身滚烫无比。 “豪情归豪情,冷静归冷静,刘师长说过,五行不定,输得干干净净,我要是没找到打点,哪敢如此愠而致战?”老队长的话突然浮现在耳畔,一遍一遍地撞击着段峰的耳膜。 对啊!当年在段谷,情况与现在何其相似?外有重兵,内有敌人的指挥机关,可老队长毫不犹豫,他说:“同志们!记住,待会儿猛冲猛打,快打快收,抓一把就走,谁也不许恋战!” 咬着牙,喘着粗气,段峰努力扩大着自己的决心,如果说这么多年来他和老队长学到了些什么,最重要的一条就是—— 敏锐地把握战场机会,不机械地执行上级命令,敌变我变,机断专行。 眼下,战机稍纵即逝,段峰决心放手一搏。 “同志们,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样吧,留下一营作战,二营三营押运弹药立即转移,向南十公里待命,半小时后如果我们不能追上来,你们就撤退!” 陈政委立即明白了段峰的意思,他点点头:“嗯,这倒是个办法,我同意!不过,由我留下,你带二营三营转移。” 段峰听的不大入耳,“不行!我是军事主官,必须由我指挥!不要再争了,我的好政委,你们安全撤离,我们就能放手一搏!” “我说,这么大的阵仗怎么能没有我二虎?我也留下,二营也留下!”二虎凑到段峰跟前,气壮山河地请求道。 顺子也站了起来,正要开口,段峰却怒了,“搞什么搞?立即执行命令!谁再唧唧歪歪军法从事!” “是!”二虎和顺子无奈地回答道。 段峰不再看他们,转头命令大虎:“大虎,传我命令,立即下山!一连击其首,二连断其尾,三连猛攻侧翼,猛冲猛打,快打快收,抓一把就走,谁也不许恋战!” “是!”大虎霍地起身,兴奋得两眼发亮,他抓起花机关枪,冲着一侧一摆手,一营的战士全都肃立而起,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 陈政委长叹一声:“唉,是福不是祸。二虎,顺子,咱们转移!” “不是?咱们就这么走了?不管他们了?这也太不够意思了吧!”二虎不情愿地嘟囔道。 “胡说!咱们撤走,他们才能轻松上阵,咱们保住弹药,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支持!” “政委说的是!二虎,别磨叽了,快走!”顺子猛地推了一把二虎。 “嗨!”二虎长叹一声,“狗日的段峰,又不带我玩。” 在别人眼里,战争是血与火的搏杀,在二虎眼里,那就是个游戏。 …… 天已漆黑,车灯闪闪,沉闷的引擎声不住地传来。 三路人马沿着山盱小道飞奔而下,众人无不明白,只有抢在敌人前面摸到敌人的眼皮子底下,才能突然发起攻击,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负责“击其头”的大虎带着三连在西侧的灌木丛中飞快地运动着。他半弯着腰,汗淋淋的狗皮帽子已经掀到头顶,高而亮的脑门汗珠直冒,胸前的衣扣除已经解开大半。 他把花机关枪揽在怀里,用体温温暖着枪栓,两条腿灵活地在岩石和枯草间跳跃,一双深邃的大眼睛瞪得老圆,一瞬不瞬地盯着远处的公路。 就在他刚刚冲到公路边时,几十米外的拐角处忽然出现一条游动的火龙,闪亮地、曲折地、飞快地向眼前驰来。 必须挡住敌人! 否则一切就是竹蓝打水!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世界上的一切就被大虎遗忘了。 “打!——” 他举起手里的花机关枪猛地一挥,用变了调的嗓音怒吼一声,随即狠狠地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哒哒哒!哒哒哒——” 无数团耀眼的火光亮了起来。 同时,密密麻麻的手榴弹呼啸而起,天空中像飞过一群黑麻雀,乌央乌央的罩向车队…… 第二百六十七章三下江南(二) 这是一次猝不及防的打击。 一路上没遇到什么敌情的车队,怎么也不会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伏击。 密集的子弹像暴雨一样淹没了车队,子弹将车窗打碎,玻璃碎片四处乱飞,子弹打穿了“十轮卡”,大蓬大蓬的鲜血喷洒在篷布上。 惊荒失措的士兵嚎叫着跳车,却被力道强劲的子弹打的浑身筛糠,歪斜身子栽下车去。 “轰!轰轰!” 公路上响起一连串的爆炸声,无数个火球腾空而起,夹杂着暴豆般的枪声,使公路完全变成了爆裂战场。 仅仅是公路一侧,就有六挺轻机关枪和四十多支花机关枪凶猛地扫射,打得公路上腾起丈把高的混沌迷离的尘烟。 刚才还威风凛凛的车队,转眼间就变成了待宰的羔羊。 几辆“大道奇”被打燃,燃起熊熊大火。两辆“十轮卡”拼命倒车,结果在调头时撞在一起,公路上一片狼藉。 残存的敌人慌忙跳车,正准备就地还击,可对方转眼间杀到,立刻一场肉搏。 混战中一辆小轿车突然加速,绕过中弹起火的“大道奇”,顺着公路一侧的凹地剧烈地颠簸着想要突出重围! 大虎眼尖,心里“格登”一下: ——娘的,想溜?没门! “哒哒哒——” 他迅速转动花机关枪,一梭子子弹扫了过去,打得车子上丁当作响,激起一溜火花。 可小轿车安然无恙,这家伙像受了刺激一般,轰的一脚油门,车子剧烈地颠动着喷着滚滚浓烟冲出洼地,拐上公路一溜烟跑远了。 “操,什么车这么结实?” 大虎心中暗骂了一句,迅速换上新弹夹向前扑去。 一营大多是冀西过来的老兵,战斗力强,火力猛,一顿猛冲猛打,立时把这支车队打得稀里哗啦,除少数敌人逃跑以外,其它200多人大多被击毙,还抓了一个俘虏。 战斗不到二十分钟就结束了,这一仗打得即美气又漂亮。可一身汗没干,坡上的警卫就大喊:“有敌人增援来啦!” “快撤——” 段峰挥枪大吼,声音响彻山野。 大虎一把抓住刚抓到的俘虏把他掀到背上,带着战士们撒丫子就跑。 夜色中,蜿蜒的汽车燃起熊熊大火,化作一条醒目的火龙。 …… 夜色如墨,旅部里却烛火通明,五支蜡烛一字排开,映出一张张焦虑的脸。 警卫员见已是后半夜,忙催促孟占山去睡觉,却没由来的被吼了一句:“去你娘的!” 孟占山一夜未睡,他异常暴躁,像被关在笼里的困兽一样走来走去,后来又在椅子上辗转反侧。 快一天了,十三团还是杳无音信,那可是一个团啊!还是他从冀西带来的老底子。 旅部里的气氛紧张得吓人,几个参谋死死地盯着报务员,报务员正操纵着电台一遍一遍地呼叫,人人眼珠子通红。 电讯科林科长顾不上了,小声提醒孟占山,几经呼叫了几十次了,十三团还是没有回音。按时间推算,十三团应该早到农安了,就算是电台坏了,也应该利用兄弟部队的电台回电了。 那么,唯一的可能是,他们凶多吉少! 孟占山背上的冷汗嗖的一下就冒了出来,他觉得呼吸有些困难,胸口像压了一块石头。 林科长和一众参谋岩石般肃立,默默无语,只有电台的“嘀嗒”声在屋子里回荡…… 猝然间,“叮铃铃——”电话响了,那瘆人的脆响让孟占山浑身一激灵。 电话是刘司令打来的:“孟占山,你小子是不是骂娘?……” “哎呀,怎么会呢?司令。”孟占山赶忙道。 “没骂娘就好!…… 我告诉你,十三团找到了! 4师刚刚打来电报,说是十三团已经把弹药给送上去了,现在正在他们那里休整!” “啊?什么?您说什么?十三团找到了? 哎呀,您快说说,他们去哪儿了?有伤亡吗?怎么会失去联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靠!你这连珠炮似的…… 告诉你吧,他们迷路了!他们遭遇了敌机轰炸,损失不大,现在建制完好!” “哦……”孟占山长长地吁了一声,身子像抽了筋似的瘫坐在椅子上,随即又出溜到地上。 警卫员小王吓了一跳,赶忙跑上去抱住他:“首长,首长,您怎么了?” “喂喂!你小子怎么不说话啦?”听筒里传来刘司令焦急的声音。 一旁的林科长赶忙抓起电话,“报告司令,我们旅长……他……他太激动了!” “搞什么鬼?我这大消息还没宣布呢?你告诉他,十三团立大功了,他们在路上伏击了敌人,缴获一批文件还抓了一个参谋,4师通过审讯获得了重要情报,已经向东总汇报……” 孟占山在小王的搀扶下坐了起来,脸色苍白的像大病了一场,他接过电话,断断续续地说: “司令……我……听到了……十三团……立了大功了……这帮兔崽子……也不给我来个电报。” “哈哈!他们缴获了一部机器,以为是电台,谁知是一部叫什么bc611d的手持步话机! 知道你急,4师刚给我来电,我就打给你们。东总来电,说是送过去的情报非常重要,要给十三团记大功,并对他们处变不惊的机动作战精神予以表彰。” “谢谢司令……谢谢司令……唉……这帮家伙没事就好……我……我都准备喂马去了。” “喂你个头!你给我听着,我心里有数。我说过,仗有得打,只要你知耻而后勇,就有机会!……” “是!司令!我明白!”孟占山异常激动。 刘司令再说话时,声音己经变得异常低沉: “小子,你给我听好了,十三团的情报非常重要,上级正在核实,估计有大仗打! 你们独立旅栽的树,乘凉也会有你们一份!下一步战斗我准备用你们打头阵,你小子给我好好准备,随时准备出发。 另外,此事只限你知道,不得外传。” “是!”孟占山觉得喉咙发干,眼皮子直跳。 “最后一件事:我要求你,一旦抓住机会,必须赢个彻底——彻彻底底——”刘司令特意在后面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别他娘的把10分的仗打成8分,成了诸葛亮征孟获-——收收放放。 我的话你明白吗?” “我……”孟占山迟疑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不明白!” “小子,知道十三团伏击的是谁吗?” “不知道。” “告诉你吧,是杜聿明!” “什么?”孟占山张口结舌。 “据俘虏交代,杜聿明当晚在德惠与孙立人研究完部署以后,乘车返回途中遇到袭击,那辆唯一逃掉的小汽车,坐的就是杜聿明,他仅带几个卫兵侥幸逃脱!” “我的天,这是真的?” “什么蒸的煮的,据十三团讲,他们当时犯犹豫,白白耽误了好几分钟,结果仓促上阵,放跑了杜聿明。你小子是他们的的上级,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是!司令!…… 哎呀,您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司令…… 我……我……我给您磕头啦!” “嘿?你小子,缓过劲来了不是?少他娘给我上眼药……”刘司令啪地挂断电话。 …… 猝然到来的喜讯,让旅部上下一片欢腾,一众干部欢呼雀跃,声音震耳欲聋。 如此大的动静又惊动了周围部队,旅部直属队的战士们纷纷涌来,听到消息后全都没命地欢呼。 “噢!十三团找到喽!” “噢!十三团立大功喽!” 旅部从内到外都洋溢着一种兴奋的气氛,陆政委却阴晴不定,他扯了一下孟占山的衣角,小声问道:“老孟!刘司令后来说啥?声太小我没听着。” “小王!你过来——” 孟占山像没听见似的,顾左右而言他,“你去炊事班通知一下,杀一头猪,回来后我要给十三团接风。” “噢,太好了,我都一个月没粘肉味了!”小王的话来得很快。 “切!没你的份,谁立功谁吃肉。”孟占山一本正经地说。 “啊?那他们吃肉,我喝汤总成吧?”小王抖了个机灵。 “哈哈哈——” 大家一阵哄笑。 “老孟,我在问你呢,后来司令说了啥?”陆政委不依不饶。 “老天有眼呐,我孟占山又有肉吃了!” 孟占山心潮澎湃,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跳了两跳。 他哪里能想到,一帮迷路的部下,误打误撞,居然帮他戏剧性地争来了机会。 自东安四战四捷以后,孟占山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仗越打越精。 可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窝囊仗,却给新上级留下了极其恶劣的印象,以至于坐上了冷板凳。 要知道,在他身后有多少双眼睛看着呐,从老干爹到陶司令,从赵队长到刘教员,再到合江军区的贺司令和方政委,他们无不对自己翘首期盼。 现在,机会终于来了,他终于又可以跃马疆场,大杀四方了。 他忽然就觉得浑身一股躁动,这躁动如滚滚惊雷,由小变大,转眼间汇成惊天动地的声浪,让他热血喷涌。 他激动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哈哈,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长笑声中,他一脚踹开木门,头也不回地朝屋外走去。 屋内屋外,一众官兵如遭雷击,个个面面相觑。 陆政委愣住了,愣了好大一会儿,才咬牙切齿地道: “娘的,疯了!” …… 第二百七十二章向前向前(一) 1947年3月9日 下午5时,大雪纷飞,寒风怒号。 松花江南岸的一条土路上,涌动着一支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这支队伍没有明显的标志,土黄色的单衣和棉衣混杂在一起,人和驮炮的骡马混杂在一起,头戴狗皮帽,胳膊上扎着白毛巾。 这正是2纵独立旅。 孟占山怎么也不会想到,一切会来的这样快。 上级通过抓获的俘虏获知,敌人在德惠以东的大房身有新一军1个团,位置比较孤立,与周围的敌人相距较远。 我军经过进一步侦查核实了以上情况,东总决定,趁敌人较为分散,抓住这股较为突出易歼灭之敌集中优势兵力予以消灭,并据此向相关部队下达了作战任务。 任务落到了1纵、6纵和2纵独立旅身上。 这一次,独立旅终于捞到了正仗,而且,还是主力身份。他们接到命令后立即出发,准备与1纵、6纵一起大干一场。 此时的东北已是一片冰天雪地,气温低达零下20-40c,从西伯利亚吹来的寒流纵横肆虐,横扫着黑土地上的一切。 一条弯曲的公路从松花江南岸一直延伸,蜿蜒爬过冰雪迷蒙的丘陵地带和一个个位于混饨中的村镇,公路所经过的地方名字格外拗口:三盛永、八家子、靠山屯、大房身…… 风大雪大,两匹战马从行军队伍一侧先后驰过,马蹄声显得异常沉闷。 孟占山打马奔驰,陆政委在后面紧紧相随,陆政委突然伸长脖子冲着前面的孟占山大喊: “老孟!你看前面那块高地,好像在哪里见过?” 孟占山回头苦笑:“好你狗日的,埋汰我呢,生怕我好了伤疤忘了疼?” 陆政委一催马,加速冲到孟占山马前,“不是,老孟,我真想不起来了……” 孟占山把眼睛一瞪,“娘的!那个山包包,不就是老人家上次登高赋诗的地方吗?怎么?想刺激我?” 陆政委顿悟,下意识地道:“哎呀,可不是嘛?……哎?那这儿应该离靠山屯不远了。” “嘿,你小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孟占山勒住马头,冲着陆政委佯怒道:“再说,再说老子跟你拼了!” 陆政委连忙陪笑脸:“哎呀,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不小心提到了你的伤心地……”说到这儿,陆政委瞄了孟占山一眼,略一沉吟,嘿嘿一笑道:“哎我说老孟,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你不是常胜将军吗?怎么在靠山屯就栽了呢?” 孟占山一愣,面无表情地看了陆政委一眼,随即叹了口气: “唉……这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我靠!少整那些酸的,说人话!”陆政委有些恼火。 “嗯,为啥就败了呢?……” 孟占山在马上做沉思状,随即一本正经地道,“我说……这就跟长相一样……我怕我长得太帅了,让你们这些丑人觉得惭愧!” 陆政委大怒,飞马扑来,“妈了个巴子的,你老孟就剩下一张嘴了。” 一匹马逆着行军方向飞奔而来,通信员在马上举手敬礼:“报告旅长!前面发现敌人!” “哦?在哪儿?有多少?” “在靠山屯,大约有两个连!” “告诉庞连长,争取抓个舌头,他们侦察连不是捕俘能手吗?” “是!”通信员调转马头,飞奔而去。 陆政委愣了,愣了好一会儿突然道:“哎呀,不对呀!老孟,咱的任务不是去大房身吗?你管它靠山屯干吗?不能耽误时间!” 孟占山笑了笑:“我说,都走了大半天了,正好休息休息,吃点东西再走。”随即向身后的警卫员招招手,“传我命令,停止前进,就地隐蔽休息!” “是!”警卫员答应一声,一溜小跑开始传达命令。 部队停了下来,全副武装的战士们呼啦啦坐倒一大片,有的开始喝水,有的摸出暖热的大饼子开始进食。 一袋烟的功夫,一匹白马飞奔而来,马上驮着两个人,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马前一人已被推搡下马,骑手大喊:“旅长,舌头抓来啦,是个少尉!” 俘虏滚到地上,身上五花大绑,上身脱得只剩下衬衣,冻得鼻青脸肿。 孟占山皱皱眉,上前解开俘虏的绑绳,脱下大衣给俘虏裹上,“庞连长,审了吗?” “审了!这家伙嘴忒硬,死国民党!”庞连长不管三七二十一,跳下马来照着俘虏就是一脚,把俘虏踹了个大马趴。 “庞连长!” 孟占山再也忍不住了,厉声断喝:“注意俘虏政策!” 警卫员忙扶起俘虏,孟占山从怀中摸出个小酒葫芦,摇了摇,拧开,递给俘虏,“来,暖暖身子,地瓜烧!” 俘虏接过酒壶,扬起脖就是一大口,喝了两口,咳嗽了两下,又揩了一把脸上的泥水和血渍,居然开始滔滔不绝: “我们……是71军88师262团的,部队上午奉命撤退,师主力应该早撤到农安了,我们是留下来断后的,正准备撤走…… 我们一个营,500来号人,轻重机枪20几挺,迫击炮6门。带队的是营长王侃。我们不知道你们要来,还以为你们在江北呢。” 庞连长眼睛一蹬,大声斥喝道,“嘿!你小子,这会竹筒倒豆子,刚才怎么不说。” “哼!老子是顺毛驴!来软的就说,来硬的偏不说!”俘虏一梗脖子,大声回答道。 孟占山柔声又问,“那好,我再问你,周围还有你们的部队吗?” “还有,姜家屯,王家店原来还有2营和3营,现在不知撤了没有?”俘虏麻利地回答,说完还冲庞连长一努嘴,“你瞧人家这位长官,说话多有礼貌。你算个啥?屎壳郎上公路——冒充土坦克!”一句话把个庞连长噎了个半死。 听到对方的回答,孟占山点了点头,沉吟了片刻后道:“好,谢了!警卫员,把他带下去……给他点吃的,别难为他,算他战场起义。” 几分钟后,孟占山和陆政委一起登上曾登高赋诗的小山,凭高远望。 蓝荧荧的望远镜镜片里,远沟近壑近在眼前。 远处的靠山屯像一个巨大的锅盔坐落在一片高地之上,周围净光光的净是白雪。 屯子一侧停放着一排辆美式“十轮卡”,上百个身穿黄色军服的士兵正来来回回地忙碌着,雪地上乱哄哄地堆放着各种物资。屯子的另一侧,许多士兵正在吃饭,所有一切都在表明,敌人正准备撤退。 孟占山大喜过望,“哈哈!谁说靠山屯是老子的伤心地?这是块风水宝地啊!简直是天材地宝,山川形胜,非大福大贵不足以胜之!” 这家伙没头没脑地嘟囔着,随即放下望远镜,叫了声:“地图!” 警卫员赶忙掏出地图,垫上一层粗布,在雪地上小心展开。 孟占山俯身一看,又叫:“另一张!”警卫员又掏出手绘的地图递上,孟占山将两张地图同时摊开,嘴里啧啧有声:“嗯……好啊……靠山屯……姜家屯……王家店……” 陆政委一愣,随即追问道:“嘿你小子,两眼放光,像头呲着牙的老狼,琢磨啥呢?” 出乎陆政委的预料,孟占山并没有回答,而是看看表,又看看天,随即吩咐警卫员: “立即通知各团团长、政委,还有旅参谋长和作战科长前来开会,越快越好!” “是!” 不一会儿,各位干部飞马赶到,孟占山用雪块压着铺开的地图,目光炯炯地望着一众部下: “同志们!大家听好了! 根据最新情况,靠山屯有敌71军88师262团的一个营,狗日的正准备撤退。他们的大部队已经撤离,应该早到农安了。这一个营有500来号人,轻重机枪20几挺,迫击炮6门。 另外,周围的村镇可能还有敌人,具体不多,可能有二个营。 同志们!我刚才侦查过了,敌人正在装车、吃饭,这是我们有利的歼敌时机。 敌人正准备撤离,战斗意志必不坚定,战斗部署也不一定周密,重武器还装了车。 我们立即出击,搂草打兔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灭这股敌人,然后再继续东进。” 说到这儿,孟占山用手在地图上的靠山屯、姜家屯,王奎店和田家粉房四周画了一个大大的圈,重新抬起头来: “我的想法是,咱们撒开大网,两面夹击,速战速决,干净彻底地消灭这股敌人……我的话完了!” 孟占山的话音刚落,周围的空气就凝固了。不光是陆政委,连在座的郭胜利、段峰、谢振国等人都吃惊不小。 他的话讲完之后大家都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段峰第一个开了口,他略一沉吟,不无担忧地说: “旅长,好是好,不过有一条,咱们的任务是奔袭大房身,这么干会不会误事?” “误什么事?” 孟占山的反应非常快,他掸了掸身上的雪花,不惊不乍地说,“敌人在退却之中,人数顶多一个团,我们虽是一个旅,可实际上近一个师!我们至少可以追歼其一部,最低限度也不会吃亏受损,如果任其逃窜,那就太可惜了。” 陆政委听得心惊肉跳,忙插话道:“老孟,你是怎么了?老毛病又犯了? 我们的任务是去大房身配合1纵、6纵共同歼敌,现在我们擅自行动,不仅是违抗命令,还有可能破坏上级的统一部署。 再说了,孤军深入,万一吃了亏,谁来负责?” “我来负!” 孟占山的话接的非常快,“我说,违命是不对,可贻误战机更不对。这股敌人正在退却,对我们几乎毫无察觉,我们虽是一个旅,却是一个师的身家。只要我们攻其不备,一口吃下他们不成问题!吃下他们再东进,搂草打兔子两不误,不好吗?” “这……” 陆政委一时语塞,他知道孟占山的脾气,这家伙是出了名的胆子大,决心硬,一旦决定了,九匹马都拉不回。 眼见这家伙信心满满,而且说的也很有道理,陆政委一时间竟没词了。 孟占山察言观色,知道火候还不够,于是又开口道: “嘿,我说,这送上门的肥肉都不敢吃?这像是我孟占山的队伍吗? 这一仗肯定得打!必须得打!如果打错了,我一个人负责!你们怕什么?” 身为一名指挥员,他深知,在大战前夕,他有义务消除部下的疑虑和不安,让他们变得生龙活虎,一往无前! 此话一出,一股阳刚之气立时在周围蔓延。 “嗨!旅长!您都不怕?我们怕什么?” “就是!旅长,您说这种话都多余!前两次下江南咱一仗没捞着,大伙都憋疯了,这回必须打个痛快!您就下命令吧!” “就是!干掉狗日的再东进,我老谢要一雪前耻!” 几位主官同时大喊,个个斗志昂扬。 那边,郭胜利眉飞色舞地道:“嘿嘿,老久不打仗了,浑身都刺挠了。旅长,干他娘的!搂草打兔子,不管是兔子肉还是苍蝇肉,咱们一勺烩!” “哈哈哈——”众人一阵大笑,情绪越来越高涨。 孟占山精神大振,他己经听到了自己心脏的狂跳,伸手一指地图: “我命令!撒开大网,将姜家屯,王奎店,田家粉房,靠山屯统统兜住,15团由西向东,14团由东向西,将敌人一网打尽! 记住,要速战速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灭这股敌人,然后继续东进!另外,由13团担任预备队,在拉拉屯准备打援。” 段峰急了,“团长,我们团可是老底子,战士们心气正高,怎么能让我们当预备队呢?我请求打主攻!” 孟占山断然拒绝:“不行,你们团刚打了一场胜仗,脸露大了,就得你们当预备队!14团、15团火速准备,7点之前必须打响!”说完,他挥手示意大家离开。 孟占山的话里有一种让人一听就懂的搞平衡,这让谢振国感激莫名,他在首战靠山屯时严重拉胯,可自己的旅长依然用之不疑。 一时间,谢振国热血翻涌,他狠狠地想:他娘的,士为知己者死!能有这样的旅长,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 靠山屯以南,姜家屯。 独立旅张开的大网已经开始收紧,由东向西攻击的14团首先在姜家屯与敌人接上了火。 隆隆的炮声中,姜家屯腾起巨大的炸烟,建筑物四分五裂,燃起熊熊大火。 14团1营早已进入战位,营长王扶之眼见时机已到,抱着一挺轻机枪挺身大吼:“炮火延伸!机枪组,跟我上!” 在王扶之的率领下,机枪手随即摸上,迅速在前方的雪坡上建立起机枪阵地。 “哒哒哒——哒哒哒——”十几挺机枪同时开火,射击声震耳欲聋。 骤然发动的攻击,让敌人完全摸不着头脑,他们正在收拾行装,准备吃完晚饭后循序撤离,谁知饭还没煮熟14团1营就杀到。 激烈的子弹和弹片四处乱飞,几个哨兵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子弹爆出一团团的血雾,一头栽倒在地。不远处,剧烈的爆炸惊得十多匹战马弹蹄嘶呜,把正在巡逻的十多名骑兵掀下马来。 停放的汽车不断被击中,燃起熊熊大火,车上的弹药箱不断发生殉爆,大地都在颤动! 强大的冲击波一波接一波,将车轮、弹药箱、迫击炮、行军帐篷、连同守敌的残肢碎肉不断地抛上半空,又纷纷落下。慌乱中,正在休息的敌人慌忙去抓抢,个个惊慌失措。 262团团长项充眼见形势危急,一边拼命聚拢手下,一边气急败坏地大喊:“娘的!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带着团部留在了2营,可他做梦也没想到,眼看就要撤退了,共军却突然杀到。 “娘的!这股共军是打哪儿来的?天上掉下来的?……” …… 第二百七十三章向前向前(二) 孟占山的指挥部设立在八家子的一座木质民宅内,雪水顺着屋檐凝成长短不的冰柱,地面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白雪,整个屋子都笼罩在一片寒气之中。 可屋子里面却热火朝天,有人围着地图讨论着战况,有人在作战室和电讯室之间来回穿梭。一旁的电讯室里,“滴滴答答”的电讯声和“叮铃铃”的电话铃声响个不停…… 突然间,一个参谋大步流星地闯入作战室: “报告!……收到上上级来电,询问我们现在的位置。” 孟占山吃了一惊,以难以置信的目光死盯着眼前的参谋,“我的天,不会吧?上上级的电报?……确定不是纵队发的?” “不是,绝对不是!呼叫频率和电信号都不一样,这是上上级的电信号。”听到孟占山的询问,参谋肯定地回答。 孟占山看了一眼电文,连声嘟囔道:“意外,意外……” “没什么可意外的!”新近从纵队调过来王参谋长在一旁插话道,“上上级领导打仗,经常喜欢越过纵队直接指挥到师、旅。特别是打运动战,重要战斗,重要方向,有时还直接指挥到团呢。在四平战役时我就领教过。” 孟占山听了连连点头,“嗯,也是,兵贵神速,瞬息万变。如果按部就班地一级一级往下传,敌人可能早就跑了……回上上级,就说我们已经到达靠山屯!” “是!” 参谋很快就转了回来,手里拿着回电,“报告领导!上上级要求我们加快行军速度,尽快赶到大房身,不得有误!” 一众干部听完,均显迫切之色,纷纷从一旁聚拢过来,凝神望着孟占山。 “怎么办?领导?” “把部队撤下来吧,领导。现在撤还来得及,这可是上上级的命令。” “就是,领导,军令如山呐!” 众人的话情真意切,掷地有声,连陆政委听了心里都是一凛。 可孟占山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众人意料,这家伙仿佛根本没听见一般,伸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低头审视起桌上的地图。 很快,他就像突然下定决心一般,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电告上上级,就说我部于靠山屯发现敌88师一部,准备速战速决,吃掉这股敌人再走。” “啊——” 陆政委发出长长的一声,他惊讶地望着孟占山,大声质问道:“老孟,你疯了吗?这可是上上级的命令,上上级的命令你也敢讨价还价?” 孟占山看了陆政委一眼,不慌不忙地解释道: “政委,我考虑过了,现在刚刚开打,如果现在撒那就太可惜了,会影响士气。 另外,如果我们此时撤出,敌人也会撤退。经靠山屯以南继续东进则会和敌人的撤退路线相交叉,那时候势必被动地投入战斗,想不打就通过是不可能的。 如果边打边走,则仗也打不好,路也走不成,甚至会吃亏。而且,也不一定能按时间到达指定地点。 所以说,执行原定任务,两下都有落空的危险。” 陆政委有点着急,大着嗓门道:“那也得执行!命令就是命令,困难再大也得执行!” “嗨,这命令是死的,人是活的!” “不行,命令就是命令!无论如何都得执行!” 眼见如此,作战室里一片静默,所有干部都鸦雀无声,一时间全都愣在当场。 王参谋长反应最快,一看这阵势,略为沉吟就连忙出来解围:“两位首长息怒,千万别伤了和气……我看……是不是这样……我们同时将靠山屯的敌情和我们的企图报告给上上级,听听上上级的意见。” “嗯……” 孟占山点了点头,冲电讯科林科长示意了一下,“林科长,速拟一份电报,将相关情况报告给上上级。” “是!” …… 远处火光闪闪,不时有爆炸声传来,孟占山隔着窗户纸望着靠山屯方向,面色凝重,身体岿然不动。 作战桌旁,一直等待上上级回电的陆政委则坐立不安,神情焦虑地看着地图上早已标注好的几处战场,冷不丁问身旁的王参谋长:“参谋长,都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不见上上级回电?” 王参谋长拼命地吸了两口烟,回答道:“政委,情况有点复杂,拟电需要时间,另外,上上级也需要时间考虑,再等等吧!” 可就在陆政委忍不住想到电讯室里催促一下的时候,一名参谋兴冲冲地冲了出来,险些和陆政委撞了个满怀。 陆政委满脸的不悦,“熊参谋,搞什么搞?慌里慌张的,被踩了尾巴了?” 谁知熊参谋全无愧色,举着电文抑制不住激动地喊道:“政委,好消息!……好……消息呀!” “什么?”陆政委瞪大眼睛,十分激动的问:“上上级回电了?” “不……不是……” 熊参谋大喘了两口气,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声音异常磕绊: “我们……打赢了!…… 14团来电……他们的1营……在姜家店附近截住了262团的团部和2营…… 经过激战……除262团团长带少数人马逃走以外……其余人马……全都被1营击毙或俘虏……整个战斗……用了不到二十分钟。” “什么?” “啊?” 陆政委和周围的人听完,全都攒眉咂舌,甚至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东北开打以来,我军虽有胜仗,可还从来没有以一个营歼灭过敌主力军一个营过,这可是首屈一指。 一时间,所有人都被震惊了! “好!打得好!” 听完初步战报,孟占山一扫先前的阴霾,兴奋地喊道: “14团好生猛!居然以一个营就打垮了敌人一个营,这可是首创民主联军以一个营歼敌一个营的成功战例,营长王扶之功不可没!” 他的话音刚落,林科长就拿着一封电报快步走进作战室,脸上的表情十分急迫,“旅长,上上级回电!” 闻听此言,孟占山浑身一震,“念!” “兵贵神速,望你部排除一切干扰,火速赶往大房身,不得有误。东总。”林科长举着电报快速地念道。 “这——” 孟占山脸上的兴奋转眼间就消失的干干净净,他抓过电报,垂下头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生怕遗漏其中的任何细节。 “老孟,不能再犹豫了!”陆政委忍不住开口道,“上上级的电报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再推脱,必须立即执行!” “是啊,首长,上上级都两次来电了,催得很急啊!”林科长也忍不住提醒道。 孟占山却沉默了,他把眼眉放低,两手撑开,眼睛死死地盯着桌上的地图,眼眸中的兴奋和锋芒顿失,又回到了先前的凝重状态。 他以这种姿势足足持续了两三分钟,才收起双手挺直了身子,目光无动于衷地越过陆政委,直接落到林科长的头上,他用一种凝重、迟缓的语调一字一顿地说: “呼叫一下……14团和15团……问一下……王家店和靠山屯的情况……” “是!” 一番去电和回电,情况很快就弄清楚了,林科长大声汇报道: “报告旅长,15团报告,王家店也有敌人,敌人很狡猾,一开打不是往外突,而是掉头往靠山屯跑。 另居14团报告,大约有一个营的敌人逃到了靠山屯,敌262团团部也逃到了靠山屯,现在靠山屯的敌人一下子增加到两个营还多,14团正在全力攻打,一时间拿不下来。” 孟占山一愣,随即大喊一声:“怎么搞的?这个郭胜利!为什么不提前穿插切断敌人的退路?” 眼见孟占山面带怒色,王参谋长小心翼翼地凑到他身旁,轻声建议道:“老孟,我们已经取得了一定战果,正好见好就收。现在执行上上级的命令尚不为迟,下决心吧……” 孟占山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一瞬间闪过一丝犹豫,目光和王参谋长一碰,随即就移开了。 他再次望向窗外,望向靠山屯方向,他的脑子在飞快地转动—— 敌人是精明的,显然看出了仓促突围很容易在野外被消灭。他们收缩到靠山屯也是有目的的,那里有新一军遗留的工事,虽然大部分已残破,但有就比没有强。 可以断定的是,打靠山屯肯定要花一番大力气。 那么,见好就收,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等等! 只在一瞬,他又否定了自己的结论。凭着一个优秀指挥员良好的素养和直觉,他敏锐地意识到了其中的问题: 目前我军已经展开,而且局部已和敌人搅到一起,要撤下来谈何容易。 况且,无论如何,这股敌人已成惊弓之鸟,而且没有完备的防御工事。 现在撤下来去奔袭大房身,对手换成了新一军,那里的敌人肯定已有完备的防御工事,而且以逸待劳。 以第一次在靠山屯与新一军交手的经验来看,那绝对是一块硬骨头,即便能够通过攻坚消灭敌人,伤亡数字也肯定也不会小。 于是,在众人的热切企盼中,孟占山终于开口了: “各位,目前部队已经展开,重新集结至少需要几个小时,按照规定时间已经很难赶到指定地点。 若机械地执行上级命令,不仅会错过歼敌良机,而且会严重地挫伤指战员的士气。 各位,我们同新一军交过手,对方火力强,战斗力也强,尤其善于构筑工事,上一次仅一个连就给我们制造了相当的麻烦。 现在靠山屯之敌已是惊弓之鸟,而且经过一打靠山屯,我们对此地的地形已经相当熟悉,战法上也有了相当的经验,那么,我们干嘛要劳师以远呢? 因此,我决定!…… 原定作战决心不变,继续围歼当面之敌!” “啊?” “什么?” 如此意外的决定,简直惊煞了一屋子的人! …… 第二百七十四章向前向前(三) 一番慷慨陈词之后,孟占山飞快地扫了一眼四周,他发现,人们并没有因为他这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而马上理解这一决断的妙处,而是一个个眉头紧蹙,面面相觑。 于是他徒然拔高了声调: “各位!可能你们会以为我是在抗命,可我要说,作为一名优秀的指挥员,最难能可贵的是在一个更高的层次上去执行命令。 什么是更高的层次,那就是根据战场形势变化,在不偏离战役总目标的前提下,敌变我变,机动灵活地实施指挥。 这次战役的总目标是什么?是通过抓住较为突出易歼灭之敌予以主动歼击,从而达到南打北拉、缓解南满压力的目的。 大房身之敌是较为突出的敌人,靠山屯的敌人更是,而且更容易歼灭。那么,我们为什么要舍近求远、舍易求难呢?我们就留下来打!坚决消灭眼前这股敌人!” 他的话终于说完了,但是由这番话引起的激动还留在他的脸上和眸子里。他就用这双闪闪发亮的眸子扫视了一圈众人,终于感觉到自己的话已经给大多数人以触动。 但陆政委的神情依然是阴郁的,无动于衷的。孟占山的话刚说完,他就腾地站了起来,直视着孟占山生气地、大声地说道:“旅长,你的话太深奥了,我听不懂!我只想重复一句,上级给我们的命令是奔袭大房身,而且已经两次来过电报,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再推脱,必须立刻执行!” 孟占山把眼一瞪:“我也重复一遍!原定作战决心不变,如果打错了,我一个人负责!” 陆政委大急:“你负得了吗你?” “负的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愣住了。 就在这个剑拔弩张的时刻,作战科沈科长出现了,他手拿一封电报,神色异常焦急,“老孟,不好了!13团来电,据他们撒出去的侦察员报告,敌71军已经有两个师从农安和德惠出来增援靠山屯,分别是第87师和第88师……撤吧,不撤太危险了。” 几乎是在前后脚,又一个参谋走过来报告:“报告!上上级第三次电报到了,措辞十分严厉。” “念——” “目前我军以一、六两纵以及你部歼灭大房身之敌的决心不变,望坚决执行,再勿犹豫,切切。东总。“ 刚才还有些激动的孟占山和陆政委顿时沉默下来,整个指挥部内也随之一同陷入了沉默,空气中,除了电台发出的“滴答”声外,一无响动。 王参谋长终于忍不住了,走过去焦急地劝道:“老孟,快撤吧,上级动真格的了。” 孟占山紧锁双眉,两眼又开始在地图上流连,他原以为,已经撤到农安和德惠的敌71军是不会管这落在后面的一个团的。 可是,剧情的发展出乎预料,敌人不但来援了,还一口气派出了两个师,整个剧情却因之而发生了颠覆性的逆转—— 他以一旅之众围住了敌人一个团,敌人却准备用两个师构建一个更大的包围圈。 怎么办?怎么办? 他因为没睡好而多褶的眼皮顿时沉沉地下垂着,耳听王参谋长规劝,显得一筹莫展。 突然间,他的眉毛高高地扬起,从那对鹰隼似的眼睛里射出两道利剑般的光芒。他决绝地、有力地盯着王参谋长,清晰地开口了: “好家伙,这仗越打越大,居然一下子来了两个师!……嗯,这陈明仁到底是陈明仁,对部下还真够意思,舍不得他这仨瓜两枣……” “老孟,你什么意思?”陆政委神情严肃地盯着孟占山,急切地问道。 “什么意思?……哈哈,老子本想打‘碰碰胡’,狗日的非逼我搞‘清一色’…… 陈大将军,久闻大名,在下要是不会你一会,岂不是太遗憾?……我说,既然敌军变更了部署,我们也应该随机应变。留下14 团继续进攻靠山屯,15团抢占靠山屯通往德惠的公路大桥,与13团一道准备打援!” 陆政委的汗都流下来了:“老孟,打不得呀,凭咱们这点人,能跟人家两个师干?……我们必须按照上级的命令来打仗,上级让我们打的是新1军,而不是71军。老孟,你这么由着性子干,会影响大局的,要贻误战机的!” 孟占山怪笑了一下,已经显得有些狰狞:“娘的,我没那么大胃口去吃掉他的两个师,可缠住他的本事老子还是有的!他找帮手,老子也找帮手!” “老孟……你的意思是……呼叫大部队……围点打援?”王参谋长似有所悟地说。 孟占山面部的肌肉抽动了两下:“娘的,好歹还有明白人!”说完,指了指桌上的地图,“这里,靠山屯,就是71军的最佳墓地!” 陆政委急了,背着手转了两圈儿,然后回过身来,眼睛都红了: “老孟,你我可都是从冀西过来的,在一起那么久了,经历了那么多,一直配合的都不错。 老孟,今天,我想跟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论打仗我不如你,而且我佩服你的指挥能力。可是有一条,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下级必须服从上级,这是战场上的铁律。 而你,恰恰在这一点上做的不够,有时候头脑发热,战场抗命。 老孟,你为此吃的苦头还少吗?怎么还不长记性? 就像今天,上级命令我们去打新1军,你偏偏要打眼前的第71军。 老孟,如果只图眼前的痛快而耽误了全局,那么,无论我们取胜与否,结果都是一样的,都是对革命的犯罪。 老孟啊,我们可是刚从冷板凳上爬起来,如果再犯错,恐怕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老孟!……” 眼见陆政委情深意切,孟占山有些感动,他苦笑了一下,声音急迫地说: “政委,我十分了解你现在的心情。不过,怎么说呢?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我感触最深的就是,战争太复杂了,情况瞬息万变。 一个好的指挥员,应该深入地了解上级的意图,并在此基础上根据战场形势的变化,机动灵活地执行上级的命令。 现在的情况是,第87师和第88师从坚城里跑出来增援,这正是我军发扬运动战的长处,在野外歼敌的良机。 无论从哪方面看,这都比跑到大房身去攻坚划算。 我说,情况明明变化了,还要刻舟求剑,机会明明难得,却视而不见,那……那……那……那我老孟永远也做不到!” “老孟,一定要慎重啊,军令如山!”陆政直勾勾地看着孟占山,焦急地、恳切地说。 “哼,我已经够慎重的了!再这么下去,机会就会白白溜走!”孟占山声若洪钟,脸上带着愤怒和坚毅。 陆政委彻底爆发了,他抽动着嘴角,低吼道:“老孟!你太过分了!上级已经三次来电,你却置若罔闻。你搞搞清楚,那可是东总啊!你孟占山还有没有点组织纪律性?部队是党领导的还是你孟占山领导的?嗯?你到底想干什么?” 孟占山也有些急了,“缠住来敌,让大部队在野外消灭他们,这么好的机会,几辈子都遇不上,咱们必须亮剑!” “不行!我绝不允许你这么做!我的同志哥!你头脑发热,过于儿戏,我绝不能让你拿战士们的生命开玩笑。我代表组织,命令你立即东进!……” 陆政委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啪”的一声,孟占山已拍案而起,呼的一把拽出枪套里的手枪掼在桌子上。 “他妈个x,谁再说走,我就毙了谁!” 这歇斯底里的大叫顿时震撼了屋子里所有的人,屋子里出现前所未有的安静。 众人见过孟占山爆粗,可还从来没见过他如此爆粗,简直是史无前例。 眼见这家伙脖子上青筋暴起,一双鼓突的大眼睛因为愤怒而几近变形,就像一头史前的怪兽,张牙舞爪的,似要飞上天。 陆政委惊呆了,瞬间就石化了,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想要说什么,可咕咚一声又咽回去了。 直觉告诉他,想要说服这个混球,已经是不可能了…… 孟占山的发飙还没有结束,他大步走进一旁的电讯室,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在报务员的肩上狠狠一拍,“给我接上级!” 报务员一哆嗦,立刻开始联络,从呼叫到接通只用了半分钟,“报告!接通了!” “发报!……目前战局已变,陈明仁舍不得被包围的部队,已经下令撤到农安和德惠的第87师、88师一并赶来增援…… 我部以为,现在正是围点打援的绝佳时机…… 娘的,也别文绉绉的了,你就这么发……抓到大鱼了,敌两个师前来增援,我就在靠山屯打,我要把他们粘住,赶快派大部队来包饺子!” 报务员吐了吐舌头,立刻开始发报…… 烛光下,孟占山门神似的站立,两只手卡在腰带上,两只眼睛似在喷火…… 第二百七十五章向前向前(四) 天是暗蓝色的,地是雪白的,远沟近壑都积了一层厚厚的残雪,凛冽的北风吹来,吹得雪粒子在广袤的黑土地上漫天飞舞,舞的四野茫茫。 远处的地平线上,涌动着一条有头无尾的黄褐色长龙。汽车、炮车、装甲车、骑兵、步兵,车鸣马嘶,无数双腿脚纷乱起落,汽油味和着烟呛味,搅拌着纷飞的雪粒子滚滚而来。 1947年3月10日佛晓,当孟占山部猛攻靠山屯之时,敌87师、88师主力由农安、德惠出发,星夜来援。 茫茫黑土地上,两万之众滚滚向前,机械化装备轰鸣运转,声势惊人。先头部队的坦克成行成排,气焰不可一世,丝毫没有把“土共”放在眼里。 世界上的事往往就是这样——有意栽花花不成,无意插柳柳成荫。 上级精心策划的奔袭大房身计划泡了汤,而孟占山在靠山屯搂草打兔子式的一打却打出了大名堂。 没人能够想到,这个孟占山居然整出这么大的动静。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下级服从上级,这是战场上的一个铁律。军令如山,令行禁止,古今中外概莫能免。 可古往今来,总有那么几个“另类”,喜欢玩“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把戏,为了不让战机从身边白白溜走,宁愿选择一条或被杀头撤职的不归路,也要毅然亮剑。 孟占山,无疑就是其中之一。 他搂草打兔子式的一打,却产生了连锁反应。 已经撤到农安和德惠的敌军,在陈明仁的严令下,居然不管不顾的跑回来增援靠山屯,还一下子来了两个师。 这是上天赐给我军的一个歼敌机会,孟占山想,敌人从坚城里跑出来,这正是我军发扬运动战长处,在野外歼敌的良机。 可是,关键是,上级能不能看到战局的改变,并从中嗅到战机。 如果能,就能配合他打一场漂亮的歼灭战。如果不能,他的部队就有可能被敌人包了饺子,损失殆尽。 要知道,在战场上能够迅速地捕捉到敌情变化,并迅速地做出决断,及时变更部属,实在是需要真功夫。 在孟占山以往的经历里,曾经有过惨痛的教训,土围子一战便是如此—— 敌人大举增援土围子,他脱离阻击阵地去袭击杨家桥车站,如果韩团长能在接到他的通知后及时撤离,就能促成一个漂亮仗。 可是,韩团长没有,害得他差点被枪毙…… 现在不一样了,孟占山想,他的上级已经换成了东总,这已经是另外一个层次了,他相信上级的眼光。 这是一次冒险,也是一次赌博,可他志在必得。 结果,他赌赢了—— 在接到孟占山的电报以后,上级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个难得的战机。孟占山以一旅之众调动了敌人的两个师,这正是我军发扬运动战长处,集中兵力野外歼敌的良机。 上级很快回电:“望大胆歼灭靠山屯之敌,不要顾虑增援,在德惠以东有我军4个师,在发现大的增援时可望随时出动阻击。” 这封回电仿佛是无声的号角,给了孟占山莫大的勇气。 于是,孟占山全力以赴。 于是,原本偏于一隅的靠山屯悄然成了战事的中心。 烽烟滚滚,人喊马嘶,三下江南以来,一场胜过歼灭“千里驹”25师的战役轰然拉开了帷幕。 上级在核实敌情以后,立即改变部署,以一部兵力佯攻大房身,主力星夜西移,全力围歼敌71军。 10日凌晨,敌87师和88师蜂拥而至,向靠山屯发起猛攻。 自清晨开始,天空中始终保持着3架飞机向13团的阵地轮番扫射。地面上,师属炮群的重炮猛烈轰击,飞机随时与炮兵联络,修正炮兵的弹着点,随后国军的坦克和步兵蜂拥而进。 敌88师师长韩增栋亲临一线督战,他头带美式钢盔,趾高气扬地站在坦克上,用望远镜观察着战场情况。眼见民主联军为数不多,且火力有限,这家伙好不得意,立即催动人马长驱直进,企图一举拿下靠山屯。 伴随着坦克的轰鸣,敌军排出密集的阵型,像潮水一样向靠山屯扑去。由于敌军在火力和兵力上都大大强于我军,所以敌人采用了赶羊群的战术,以成团成营的兵力进行猛冲。 报务员接到陈明仁的电报,忙把电文递给了韩增栋,“韩师长,命令你部不惜一切代价,于24小时之内救出262团。” “回电!……放心吧,军座,据空军观察,打援的共军也就是数千兵力,我们的攻势完全是碾压式的。” 他高兴的过早了,他的碾压式进攻很快就遇到了麻烦。 我军顶在最前面的是13团1营的3个连,战士们用机枪和手榴弹将冲上来的敌人一次又一次打倒在阵地前,还一次又一次的组织反冲锋。全营的所有通信线路都被炸断,无法联络,各阵地都独立作战,各自为战,战斗完全进入了白热化。 …… 与此同时,14团对靠山屯之敌也发起了总攻,一时间炮火把靠山屯炸成了一片火海。 各突击队吸取一打靠山屯时的教训,在炮火掩护下,采用集束炸药爆破外墙,然后采用逐屋爆破的方式一间屋子一间屋子推进,一步步突入敌人纵深。 眼见阵地渐渐被压缩,守敌急了,索性孤注一掷,集中全部残兵向东南突围,企图与增援之敌汇合。 残敌装备精良,虽然已遭重创、但是狗急了也要跳墙,现在是在夺路而逃,其疯狂程度可想而知。 为了突出重围,残敌组建了敢死队和督战队,逐级监督,怯阵者杀无赦。 五六百名敢死队员在督战队的督战下分批向我军猛扑,敌军像发了疯一样以多批次波浪式步步推进,把身边的尸体作为临时工事,拼命向前猛突。有的家伙甚至**赤臂,手提自动火器,身背大刀,犹如过去的红枪会一样。 由于敌人的疯狂进攻,再加上残敌全部使用自动火器,一队队轮番而上,火力很猛,眼看就要打开缺口。 东面阵地上是14团2营1连,在敌人疯狂的攻势中,连长胡东生牺牲,阵地上只剩下两名民主联军战士,一名是班长于贤忠,一名是机枪手大张。“呼”的一声,一枚手榴弹飞来,大张在爆炸的烈焰中倒下。 危急时刻,谢振国带着一个连抬着重机枪及时赶到,冲天火焰中,他架起一挺重机枪疯狂扫射,敌人像割麦子一样被成片打倒。 “把敌人打回去!” 谢振国嘶声大吼,双眼血红。 “噗”的一声,他的右肩被一颗子弹贯穿,鲜血直冒,随即背上又是一麻,应该是给爆片划伤了,整个后背湿漉漉的。 可他手里的重机枪却“突突突——”响个不停,枪口喷出耀眼的火焰。 灼热的子弹打碎了前沿阵地的枯枝败叶,在冻土和雪粒子之间迸出道道青烟,然后狠狠地撞进敌军的胸膛,激起一团团血雾。 他亲眼看到,跑在最前头的敌机枪手摇晃了一下身子,一头栽倒。又有两个赤身露体的敌人胸前爆出大片的血花,上半身被打了个稀烂。一个彪形大汉被子弹叮当一声击中了钢盔,一大团红白之物从后脑勺喷射而出! 泪水涌上他的眼窝,心却快活得打战。娘的!老子就是豁上性命,也要堵住缺口! “团长!你负伤了!我背你下去!”供弹手眼见他浑身浴血,失声叫道。 “放你娘的狗屁!”谢振国头也不转,咬牙强撑,“听我命令,继续供弹!” “是!”供弹手含泪继续供弹。 子弹泼水一般打来,每一颗都随时有可能终结他的生命,可谢振国理也不理。 炮弹一颗颗在完全无法预测的地方炸响,将雪块和人体碎片像麦收时上扬的麦子一样扬向天空,又纷纷落下,把谢振国糊了一头一脸,致使他呼吸困难,视线模糊。 可他却在枪林弹雨中状若疯虎,不管不顾,任凭炸烟弥漫,血雨漫天。 他比谁都清楚,他那愣种领导是违抗命令打的这一仗,一旦有失,必将挨枪子。 他比谁都迫切,一定要打赢这一仗,如果孟占山注定要挨枪子,那么,就让他先来吧…… 第二百七十六章向前向前(五) 太阳冒尖,银白色的曙光映衬着白雪,头戴钢盔打着军旗全副武装的国民党士兵,漫山遍野地朝13团的阻击阵地逼近,敌88师师长韩增栋在炮塔上举着望远镜向远处观看。 望远镜里,被炮火硝烟笼罩的阻击阵地时隐时现,整整两个小时,共军的阻击部队死战不退,他的重炮已经把阵地炸成了一片火海,可共军总能在关键时刻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用机枪、步枪和手榴弹顽强地阻击。 国军好不容易冲上了阵地,衣衫褴褛的共军又像发了疯似的从工事里跳出来,和国军展开肉搏,拼刺刀、砸手榴弹,刺刀断了就用枪托,枪托断了就用手掐,经过一番血战,国军居然被压了回来。 “娘的,这是什么部队?这么死硬?” 韩增栋的眉头紧蹙,心下暗暗吃惊,他抓着炮塔盖子自言自语道:“这帮共军显然是挖好了工事……可这么冷的天,这么硬的冻土,这帮家伙是怎么挖成的?……” 他哪里知道,为了这些工事,对面的共军已经整整忙活了一个晚上。 从接到打援任务以后,段峰就带领全团急行军赶到拉拉屯,然后立即下令抢修工事。他将三个营分成三队,要求每隔5公里修筑一道防线,一共要构筑三道。 全团官兵都甚是不解,认为敌人来援的可能性甚小,没有必要如此兴师动众。 段峰却甚是果决,他启发众人道: “同志们!你们还记得一打靠山屯后旅长的总结吗? 他称赞新一军有一种王牌军的气质,敌人虽然只是在靠山屯临时落脚,却依然认真地经营了这个临时落脚点,结果给我军造成了相当的麻烦。 我说,我们也应该有这种气质,学会未雨绸缪。虽然敌人不一定来,但我们应该做好最坏的打算,按敌人会大举来援来做准备。” 众人终于若有所悟地纷纷点头…… 于是自傍晚开始,段峰带领全团开始突击作业。战士们先在雪地上挖出一道雪壕,又将雪壕两侧堆积的雪里加上菽秸秆拍实,然后再泼水浇冰。 当晚,狂风怒号,冰寒彻骨,水一泼出来就立刻冻成了坚硬无比的冰块,于是,转眼间雪壕两侧的雪堆就变得硬梆梆的,形成了一条无比坚固的雪壕。 战士们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浇筑起各种工事,什么战壕、掩体、机枪阵地、指挥所、观察所、救护所一应俱全,又用冰雪筑成了密如蛛网的交通壕。 全体官兵齐心协力,排除万难,愣是在7、8个小时之内筑起了三道防线。 构筑完成后,段峰亲自检查,他用脚使劲地跺了跺雪壕上的冰堆,赞了声:“好家伙,跟钢筋水泥似的,机枪都打不透!” 炮塔上的韩增栋正自感慨,坦克里的参谋长瓮声瓮气地说:“师座,不能再耽搁了,应该发挥最大火力,同时派出军官敢死队,一举拿下敌人阵地……” 韩增栋点了点头,“嗯,不错!是该下死手了!” 这家伙重新调整了各种火器的配置,用无线电和空军协调好了空炮配合,又重新安排了炮群与步兵之间的协同,然后派出了他的杀手锏——军官敢死队。 很快,新一轮空袭和炮击开始了,隆隆炮声中,对面的阵地完全淹没在一片炸烟之中。 这一次,先头团没费多大力气就占领了対面的阵地,军官敢死队队长抓起无线电喊话:“师座!师座……共军已经不知去向,看来是逃跑了!” 刚刚打通道路的国军军队,稍作休整后就跨过阻击阵地继续向前推进,没走出几公里,又迎头遇上了第二道阻击阵地,又是一通激战…… 好不容易打过了第二道阻击阵地,刚走出几公里,又遇到了第三道阻击阵地…… “娘的,这是玩什么把戏?操……这是在梯次配置,分段阻击呀!” 韩增栋恍然大悟,心里暗暗吃惊,他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己是下午5点多。 看来共军并没有死拼的意思,而是在……而是在想方设法在拖延时间! 娘的?明明众寡悬殊,他们还不赶快撤,还在拖延时间? 为什么? 一念及此,韩增栋的背上立即渗出丝丝冷汗,他抓着舱盖颤声自语道: “娘的,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在等增援!……必须立即解决战斗,不然会有大麻烦!” …… 新的一轮进攻开始了,88师一下子投入了四个整团。 韩增栋下了死命令,彻底引爆了战场上的形势,在锋线上,漫山遍野的国民党士兵发出阵阵怒嚎,巨大的声浪盖过了炮弹的爆炸声—— “冲啊!消灭土共……” “杀呀!救出262团……” “活捉共匪!……” 惨淡的夕阳己经不忍目睹这即将到来的血战,开始将自己的身躯慢慢没入云层。88师的士兵潮水般地朝阻击阵地冲去。 第三道阻击阵地是依托德惠至靠山屯的公路大桥所建,这里是通往靠山屯的要道,同时也是我军的最后一道防线。 13团和15团合兵一处,准备做最后的撕杀! 呐喊声中,上千国民党士兵在五辆坦克的掩护下直扑公路大桥,坦克后面的敢死队员脱去上衣,手持清一色的汤姆森冲锋枪,个个狂喊乱叫,盛气凌人。 “88师要拼命了,前面是他们的军官敢死队,全都是88师的精英。”战壕里的陈政委不无担心地说。 “哼!障眼法!小心公路大桥的侧翼!” 段峰冷笑着伸出手指,指向远处的沟谷,“你看,政委,敌人正沿着大桥下面的沟谷向侧翼迂回,赶快通知郭团长,那里的才是进攻的关键!” …… 坑坑洼洼的弹坑布满了坚硬的冻土,殷红的血迹随处可见,冰雪战壕被敌人的炮火削去了一半,露出大片的秸秆冒着黑烟燃烧着。 侧翼的阵地上,双方激战正酣,面对敌人悍不畏死的冲锋,不断有战士中弹倒下。 郭胜利头缠绷带,怀抱一挺轻机枪打得热火朝天,他的豹眼中同时闪耀着怒火和兴奋,他的嘴巴和鼻孔堵满了被炮弹掀起的雪和焦土,肩上的鲜血已浸透了衣襟的一大片。 他突然发现情况有些异样了,敌人的火力骤然增加,半小时内,己方的阵地上已经落下近千枚炮弹,而且有相当数量的重炮。 郭胜利凭着炮弹的呼啸声和爆炸的声浪准确地判断出这些炮弹应该是来自好几个炮兵阵地。 娘的,敌人疯了,把所有炮弹都倾泻到了他的头上,侧翼显然已经成了敌人进攻的重点! 几架敌机飞临阵地上空,拉屎似的扔下一连串炸弹,阵地立刻倒浆似的烂了。 飞机刚飞走,排炮又至。天上飞机轰,地上大炮炸,阵地被一批又一批炮弹掀得翻来覆去,完全失去了本来的面目。战壕两侧的积雪大片蒸发,裸露出漆黑的焦土。 一个小时之内,15团硬抗了7、8次进攻,88师以整营整团的士兵发起冲锋,前沿阵地的战士已是整排整连地打光了。 整个阵地上还击的枪声愈渐稀落,也就是说,阵地快要守不住了! 政委韩正芳一脸是血地爬了过来,身上的军服已被切割得丝丝缕缕,“团长,咱们撤吧!撤到靠山屯顶一顶!”一旁的刘科长也说,“是啊,团长,情况不妙呀,再不撤就晚了!” 眼见敌人在炮火的掩护下,又密密麻麻的爬了上来,眼见军心动摇,郭胜利再也忍不住了: “放屁!我们一撤,88师伸手就够到262团了,整个战役就告失败!…… 这可不是一般的失败,咱旅长可是违抗命令打得这一仗,赢了都够呛,输了非掉脑袋! 说到这儿,他拼尽全力大喊:“同志们!你们知道吗?咱旅长可是违抗命令打得这一仗!一旦失败,就要挨枪子!掉脑袋!” “啊?” “什么?” 战士们一片哗然。 谭政委急了,“老郭!你怎么什么都说?” 郭胜利毫不在意,声音烫人地继续道:“同志们!咱旅长是谁?那是咱全旅的骄傲!给我往左右传,不惜一切代价把敌人打下去!救旅长!” 刘科长反应快,立即跟着大喊:“就是!救旅长!咱们就是战至一兵一卒,也要把阵地踩在脚下!” “我的天……你们两个……都疯了……”谭政委喃喃自语道。 两位领导的话,仿佛兴奋剂般瞬间点燃了所有战士的激情,刹那间,四周响起雷鸣般的响应:“把敌人打下去!救旅长!” “手榴弹!给我甩!然后冲锋!”眼见群情激昂,士气又回来了,郭胜利激动得连头发根子都竖起来了。 “轰——轰轰!” 一连串手榴弹自冰壕里呼啸而起,霎时间,爆炸声震耳欲聋。 “把敌人打下去!救旅长——” 郭胜利抛出最后一颗手榴弹,随手拽出身后的大刀,迎着硝烟一声吼,豹子般跳出雪壕冲了下去。 他的行动立即感染了周围的战士,“把敌人打下去!救旅长!”“杀呀!救旅长!”战士们纷纷挺起刺刀,高喊着向敌人发起了反冲锋。 浓烟中,两股人马骤然相撞,离得太近了,枪炮已经完全失去了作用,人们用枪刺,用大刀砍,用拳头砸,用牙咬…… 郭胜利疯了似的冲入敌群,刀光闪处,鲜血喷涌,一个个国民党士兵在惊慌失措之下,纷纷倒在血泊中。 对于郭胜利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战争技术可言了,任何战术都已失去了意义,他只想做一件事—— 把自己化作一块石头,牢牢地钉在阵地上,即便被炸成粉末,也要一尘不漏地洒在阵地上! 突然间—— 远处响起惊天动地的轰响,一团团炸烟高高腾起,然后就是一连串的声浪。这声浪是如此巨大,简直震耳发馈,连天彻地,脚下的大地都在颤动。 “冲啊——” “杀呀——” “全歼71军——” 这声浪刚刚响起,就在敌阵中引起了极大的恐慌! 后面的敌人大喊大叫着,开始没命地往下撤。前面的敌人也受到了影响,搏命的劲头明显减弱! “怎么回事?” 郭胜利大惊,意识短暂地出现了十分之一秒的空白,随即就潮水般地澎湃起来! “妈拉个巴子的,还拼?” 他挥刀架住一个少尉刺来的刺刀,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冲着这小子破口大骂: “你他妈眼瞎啊?你们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还不快投降!” 少尉惊骇侧目,结果惊讶地发现—— 远处的国民党阵地上,迸射出大片炽烈眩目的火光,在山崩地裂的爆炸声中,几十辆汽车、坦克和装甲车都被击中起火,烈焰腾空,到处都是飞舞的碎片。 再往远处看,方圆几十里的地面上,涌来一股无边无沿的黄色波浪,这股波浪是如此浩荡,迷漫了四面八方,以靠山屯为中心形成了一个连天彻地的黄色旋涡…… 第二百七十七章向前向前(六) 傍晚时分,靠山屯周围炮声震天,我一纵、六纵骤然杀到,并对被围之敌展开强攻。在此情况之下,敌军撤退不及,陷入重围! 在强大炮火的掩护下,我军健儿像下山的猛虎一样向敌人扑去,震天的呐喊声像是翻滚的巨浪一般一波一波地汹涌而至。 孟占山部像磁石一样将敌71军的两个师牢牢地吸引在靠山屯,为我军创造了在运动中歼敌的绝佳时机。 我军以六个师的优势兵力将敌人的两个师团团包围,在靠山屯附近与孟占山部形成了“中心开花”之势。 在我军优势兵力的打击下,敌87师和88师很快就溃不成军。 88师师长韩增栋惊恐万分,立即用无线电和陈明仁取得了联系:“军座,军座……我们被共军包围了!请火速增援,请火速增援!” “韩师长,你怎么用眀语通话?”另一端的陈明仁暴怒,厉声喝道,“你怎么连起码的军事常识都不懂?赶快关机!改用密码发报。” “来不及啦!军座!”韩增栋火急火燎地嚷道,“共军怕有几个纵队,我军己被团团包围……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赶紧组织突围!”陈明仁喝道,“我立即向杜长官求救,派大部队去接应你们。你部现在只有突围,突围!” 韩增栋还再想说什么,却发现讯号己经中断。他气得将话筒狠狠地一摔,还没来得及钻进坦克,“咣——咚”一声,一发重型炮弹就在不远处爆炸! 坦克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大震了一下,韩增栋的脑袋被震得“嗡嗡”直响,他极力让自己镇静下来,一屁股坐进坦克,眼见参谋长正怔怔地望着自己,不禁大怒: “你他娘的,还不赶快下令突围!等死啊?” 参谋长这才如梦方醒,立即用无线电发出指令,周围部队顿时乱作一团,跟着坦克部队一窝蜂地向东突去。 茫茫雪原上,我6万大军向2万敌军发动了砍瓜切菜式的攻击,我军从四面八方扑来,由于事发突然,敌人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突围,只能毫无把握地乱闯。 在我军优势兵力的打击下,敌人一部分一部分地被消灭,一大批一大批地当了俘虏。 只七八个小时,两个师的兵力就成了细水流沙,夺路而逃的只有87师一部,还丢弃了大部的重装备。 孟占山登上一辆未被打燃的十轮卡,从这里可以遥望位于不远处的靠山屯,又能一览无余地察看周围的战场。 14团的战士们正在靠山屯里欢呼雀跃,惟有谢振国拎着一只满是弹洞的公文包在破口大骂:“他奶奶的!是哪个不长脸的把公文包打成这样?给老子站出来!……” 公文包里装满了地图,他知道旅长好这口,可没能完整缴获,他感到无限遗憾。 孟占山在望远镜里望见谢振国正在跳脚大骂,他乐了,扭头冲陆政委说: “嘿,谢振国这小子,又活泛过来了!这小子都蔫吧了好几个月了。 嗯,他们这火候把握的太好了,既不能过早的消灭屯里的敌人,又不能让敌人突出来,一直钓着87师和88师的胃口,简直居功至伟!” 谁知陆政委哼了一声,冷冷扡道:“哼!谁比得上你呀?上级三次命令,你三次抗命,愣是把上级都指挥了,你多牛啊!” 孟占山一愣,顿时有点发蔫,嘿嘿干笑两声,不吭气了。 天已大亮,被战火蹂躏过的大地逐渐恢复了平静,周围的旷野上,到处是丢弃的作战物资。从坦克、大炮到装甲车,从军毯、橹子到印着“usa”的美国饼干,各种物资应有尽有。 几十门火炮横七竖八地停在雪地上,有的还挂在牵引车上,有的倾倒在路边的沟里。旷野上到处是血肉模糊的尸体,以各种姿势倒毙在雪地里。 一抹红阳已经照射到无边的旷原,在经过一个不寻常的夜晚之后,一切都已是沧海桑田…… 靠山屯一战,除韩增栋率少数人马逃走以外,我军全歼敌88师、歼灭87师大部以及71军特务团、工兵营。俘敌263团团长兰嵩岩、264团团长雷乃殿以及以下官兵6千余人,取得了三下江南以来的一场绝无仅有的大胜。 在杜聿明的严令下,正在进攻临江的敌新6军和第13军匆忙北援。 等廖耀湘与石觉带着新6军和第13军匆匆从南满赶到北满时,战斗已然结束,我北满主力已经主动撤回江北,敌人只能望江兴叹。 与此同时,我南满主力趁机发力,3纵、4纵切断了通化与沈阳之间的交通线,并将孤守在通化的敌52军第195师重重包围。 杜聿明眼见松花江即将解冻,北满共军再下江南的可能性很小,于是又急令新6军和第13军火速回撤,去解通化之围。 “南打北拉,北打南拉。” 我军完全实现了预定战略目标,把敌人耍得团团转! …… 靠山屯一战,打得坚决、主动、痛快,我军以较小的代价就取得了十分辉煌的胜利。 此战不但达到了“南打北拉”的效果,还消灭了敌人近两个师,缴获了大批的军用物资。杜聿明“南攻北守”的战略完全破产,我军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可是,有谁能想到,此战的获胜,居然是起源于一旅之长的孟占山临时起意,继而三次抗命,最终促使上级改变了作战决心才得以实现的。 作为一名极具个性的战将,孟占山在关键时刻能深刻理解上级的作战意图,并能对敌我情况作冷静的分析,能谋善断,勇于担当,坚持了就地歼敌的正确决心,实乃我军取得靠山屯大胜的关键。 然而,此时此刻,已经撤回江北的孟占山却心事重重。 陆政委的那句:“哼!谁比得上你呀?上级三次命令,你三次抗命,愣是把上级都指挥了,你多牛啊!”使他晴转多云。 虽然战斗已经取得了胜利,可这胜利来得似乎过于隔路,使他颇感心虚。一个暗藏在心底的念头冷不丁地冒了出来—— 仗虽然打赢了,可他却三次抗命。三次抗命啊!不但对于他,就是放眼整个民主联军恐怕也是绝无仅有! 那么,上级会如何处置他呢? 类似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营盘山一战后有些场景他还历历在目: “同志们!这孟占山同志是有功,功劳还很大,可是,他犯的错误也相当严重!战场抗命也就够了,还拿枪指着上级的头,这简直是反了天了!” “这功是功,过是过,如果不予严惩,那军纪不就成了摆设了吗?……” 多么熟悉的声音,多么类似的剧情,和现在如出一辙…… 孟占山意识到,他必须为即将到来的辩论做一些准备了! 虽然他有功,可是如果不能解释清楚,他或将重蹈覆辙——受处分、降职乃至挨枪子…… 必须好好考虑考虑。最好能解释清楚自己不是在抗命,而是想在一个更高的层次上执行命令! 必须在这一点上多下工夫! 他又一次感觉到内心的忐忑了,“我该怎么向上级解释清楚呢?……毕竟功是功,过是过,抗命就是抗命,而且这一次抗的可不是一般的命令,而是东总的命令!” 他遥望着天边的落日,心情异常复杂。 “嗨!你忐忑个锤子……你既然敢打这一仗,就应该豁出去。现在这样怕这怕那的,像什么样子?哪有一点大将风度?” 一个声音在他心里严厉地高叫着,“你不是很自信吗?不是宁愿挨枪子也不愿意看着战机白白溜走吗?那你怕什么?……靠!至少是今天,你还不是一个真正的指挥员,你还需要锻炼!只有泰山崩于前而不惊,那才能成就更伟大的事业!……娘的,放松一下,不要忐忑,不要胆怯!” 正是由于这样的思考,让他的心情重新振作起来。 天边,一轮夕阳正红。 雪后天晴,一派橘红色的天穹高远、明净而安详,一团红得耀眼的蘑菇云一动不动地浮在天际,似乎昭示着这黑土地上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可是,一切毕竟发生了。 就在一天前,有谁能够想到。 第71军的两个师——87师和88师。 这两支曾在滇缅战场上打出国威,也曾在东北战场上横行一时的国民党军主力。 竟因孟占山的一时起意,在一天多的时间内,如阳光下的露水一般蒸发了…… 孟占山狠狠地想:娘的,别说别人,就是我自己,也是恍然若梦啊! 想到此处,他内心的兴奋就更高涨了…… 他奶奶的,一场生死搏杀之后,还能安静地站在这里,仰望苍穹和云朵,品味胜利的喜悦,这——太美了! 可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 在未来的某一天。 已经被打瘫了的第71军竟会奇迹般复活,并和他再次狭路相逢,爆发出一场惊天动地的大血战…… 第二百七十八章向前向前(七) 临时驻地里一派喜气洋洋,一场靠山屯大捷,各团缴获无数。人人换上了新棉鞋,领足了子弹,还有各式饼干。 宽阔的打谷场上,警卫连在四下警戒,各类武器在打谷场上一字摊开。有火炮,机关枪,冲锋枪,步枪,火箭筒,还有成箱的弹药……孟占山挨个察看,战士们都在看着他。 孟占山取了一把冲锋枪在手,问周围的战士:“这是什么枪?” 一个队员回答:“这……是花机关枪!” 孟占山摇头:“不对,这是苏制波波沙式冲锋枪。这枪结构简单,火力猛,它的弹鼓足足能容纳71发子弹。” 队员们听得直咋舌。 孟占山又取了一把:“这把,是什么枪?” 队员们推搡着一位二十多岁的班长:“马班长,你说,你懂得多!” 马班长挠了挠头,“这是……汤姆森冲锋枪。” “不对,这是美制m1式卡宾枪,是一款短距离的步枪。” 孟占山举了举手中的卡宾枪,“看见没有,这家伙很轻,才5斤多,比什么中正式、汉阳造都要轻多了,使用起来非常方便。另外,这家伙有15发的弹匣,火力持续性很强!” “哎呀领导,您可真是行家?” “就是,您咋啥都懂?” “太牛了您!” 战士们七嘴八舌,无不叹服。 孟占山笑了笑:“同志们,战场上滚过来的人,对枪的感情最深。枪这玩意,平时看上去挺温顺的,跟美人似的,让你爱不释手,可战时却是命根子。你得什么枪都会,没准关键时刻能救你一命!” “领导,这71军挺奇怪啊……” 等孟占山的话说得差不多了,一直在思考什么的马班长接过话茬,试探性地问,“这又是美制枪又是苏制枪的,似乎有点乱呐?” 孟占山点了点头,胸有成竹地回答: “没啥好奇怪的,你有所不知,这71军原是苏械师。 1939年初,国民党在全国寻找合适的部队装备苏械。最终第1军、第2军、第71军、第74军和第85军入选,再加上最早成立的第5军,这6个军就成了最早的苏械师。 后来换装美械时,71军已经失宠了,只捞到一部分,所以就成了现在这模样。” 马班长听了连连感叹:“唉呀,我的天,您真是什么都知道,71军输给咱们不冤!” 一旁的报务员小刘等不及了,急不可耐地窜了过来,“领导!领导!您先来看看这个,咱缴获了两部电台,个头小小,从没见过!” 孟占山大喜:“在哪儿呢?让我看看,真的假的?” “在那儿——”小刘指了指远处的两部机器。 孟占山几步走上,小心翼翼地上下摆弄起来,看看这,摸摸那,最后拿起一旁的对讲筒,眼睛闪电似的亮了一下,“好你个小刘,明明是骡子,你非说是马,真是瞎子认针——对不上眼。” 众人哈哈大笑。 孟占山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别笑,同志们,这一堆装备里,我最看中的就是这两样!” 战士们颇感意外,一个个瞪大眼睛瞅着孟占山。 孟占山拍了拍机器,朗声道:“我说,这应该是两部无线电报话机,这是好东西呀!上来就能通话,还不用布线!” 对面的俘虏队伍里突然传来“咦”的一声,一旁的看守小张一脚踹在发声者的屁股上:“叫什么叫?老实蹲着!” 孟占山很恼火地看了小张一眼,“小张!注意纪律!”随即对发声者问道,“兄弟,我说的不对吗?请指正一下?” 发声者看了孟占山一眼,犹犹豫豫地站了起来,“啪”的打了个立正:“报告长官,262团电讯主任熊新民向您报道!您刚才说得很对,这是美制v-101无线电报话机,随时可以工作!” 轮到小张惊讶了,他“咦”了一声,“咦,你小子,刚才那么死硬,什么都不说,现在倒痛快!” 孟占山就有些奇怪,他定睛打量起眼前的电讯主任。 熊新民再次敬礼,“报告长官,我认识您,您是孟长官吧?” “是……你是……”孟占山一惊,连忙追问道。 “我原是抗日救国军的报务员,跟了郭长官三年,当年在大王镇见过您!”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孟占山睁大眼睛,异常惊喜地道,“我说,你们郭长官还好吧?他现在在哪儿?来东北了吗?” “报告长官,我们郭长官是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毕业,和周福成长官是校友,有旧交,被编入第53军了,现在在华北接受孙连仲长官的保定绥署指挥。” “哦,原来是这样……你们郭长官可是条汉子,我们是生死之交。唉……可惜现在却要刀兵相见。”孟占山的脸上闪过一丝难过。 “长官……”熊新民的话里带着苦涩,“您走以后,我们郭长官常念叨您,难过的跟啥似的。” “嗨,老弟,不说了……” 孟占山就有些激动,走过去拍拍熊新民的肩膀,“你是郭仲达的部下,在我这儿就有一号。 老弟,跟着共产党干吧,蒋介石太腐败了,老百姓连饭都吃不上,这样的政府是没有前途的。 老弟,只要你愿意,就跟着我干,我立即打报告,你是技术兵种,我们太需要了。” “这……您让我好好想一想。”熊新民有些犹豫。 “好!你好好考虑。不过,我现在想请你帮个忙,成吗?”孟占山正色道。 “成,太成了!……长官,您尽管吩咐!” “是这,你教教我的报务员,怎么用这两台报话机,可以吗?” “成,这太可以了!”熊新民两腿一并,又是一个敬礼。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熊新民就教会了几个报务员,孟占山面露喜色,回头吩咐警卫连长: “郭德福!用我的马驮上一台,给纵队领导送去,再带上一个报务员。注意,要像摆弄鸡蛋那样,千万别弄坏喽!” “是!”警卫连长声若洪钟。 孟占山用欣赏的、放心的目光将警卫连长上下打量了一番,蕴藏在内心的不安立即消失了那么一点点。 他无比的明白,这一仗虽然打赢了,却是火中取粟的一仗。 上级本来是要打大房身,却因为他的临时起意弄了个本末倒置,结果成了下级指挥了上级,在靠山屯打了一场大仗。 仗虽然赢了,可他毕竟违纪在先,还一连三次。 怎么办?怎么办? 那就先温暖温暖上级,给上级送一台宝贝去,让上级消消火。 上级跟他一通话,新鲜劲一上来,也许一片云彩就散了。 孟占山遥望纵队方向,面露微笑,他仿佛看到,纵队领导正对着报话机眉开眼笑,摆弄个不停。 有那么几分钟,他甚至认为,纵队领导早把他抗命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向前向前(八) 一所普通的农家院内,屋子里烟雾腾腾,孟占山正与各团领导开会,各团长盘腿坐在炕上,争先恐后地汇报着战果,兼带相互打趣。 警卫员提着水壶,进进出出忙个不停。 郭胜利端起一碗茶水递到谢振国手上,“来,老谢,我以茶代酒,敬你一碗。以前我可没服过你,这回我算服了!捂着靠山屯的敌人,即没有过早的消灭,也没有让狗日的突出来,一直钓着87师和88师的胃口,真是功劳大大啊!” “哈哈……” 谢振国不好意思地笑笑,又摇了摇头:“老郭,要说功劳大,还是你们15团!在侧翼硬抗88师主力,愣是没让狗日的越雷池一步,那才是硬功夫!” 郭胜利听在耳里,美在心上,笑容满面地谦虚道:“哈哈,过奖了,过奖了。打巧仗咱不行,打硬仗还凑活。” 段峰不干了,张口揭发道,“切,你还不行?我都听说了,你老郭守阵地居然拿领导说事,还什么拯救旅长!我的天,亏你想得出!” “就是,就你老郭花花肠子多……” 谢振国也微笑着附和,“我还听说,你嚷嚷什么打输了领导就要挨枪子……真有你的!……” 郭胜利脸上放着红光,嘴上振振有词,““怎么?我说错了吗?咱领导可是抗命打的这一仗!打输了可不就得挨枪子?” 孟占山的脸色骤变,显得异常尴尬,可这几个家伙正在兴头上,根本没有注意…… “嗨!我这是夸你呢,老郭……”段峰继续夸奖道,“我看除了你老郭,没谁能想到这个办法!” “就是,你这么一整,战士们还不嗷嗷叫?”谢振国也是大为赞赏。 郭胜利听了喜不自胜,可陆政委的脸色却立马沉了下来:“好啦!同志们,打了胜仗也不能骄傲。你们,先出去吧,我和老孟要谈一淡……” 众人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全都定定地瞧着陆政委。 不待众人发话,陆政委又道:“还有,别再拿抗命说事,像什么话?” 众人傻了,全都是一副怎么也抓不住要领的神情…… “政委说的对,政委说的对……” 孟占山见状,赶忙站起来打圆场,“你们先出去……我和政委谈谈……” 众人老大不情愿地站了起来,悻悻地朝外屋走去…… 众人离开后,陆政委喊警卫员续了两杯茶水,两人相对而坐。 陆政委从上衣兜里掏出两张白纸,递给孟占山,“老孟,你先看看,然后再说。” 孟占山一脸困惑地接过白纸,同时观察着陆政委的脸色,见其一脸严肃,不禁有些发怵,捧着白纸认真地在手上看了起来。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竟然是一份叫作《靠山屯一战孟占山同志的违纪问题》的材料,里面详实地记录了孟占山在靠山屯一战中三次违纪的经过,并对照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进行了剖析。 材料中指出,孟占山同志存在严重的自由主义、个人主义和机会主义,并且拒绝听从劝告,性质非常恶劣。 孟占山一口气看完,脸色大变,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了好几圈,随即眯起眼睛凝视着陆政委:“政委,你这是要告我的状啊? 陆政委毫不含糊地说:“就是,我准备上交纵队领导。” 孟占山一声长叹,神色黯然地道:“唉,你说我抗命,而且不听从劝告,这都不假!可是,这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在特殊情况下,敌变我变,机动灵活地实施指挥,这有什么错? 另外,为什么一定要打靠山屯,我已经一再解释,可你们还是不理解。不错,我是没听从你们的劝告,可是在复杂的军事斗争中,有时为了避免贻误战机,就得机断专行。” 陆政委听了拍案而起,一声断喝:“老孟!你还执迷不悟!错了就是错了,还狡辩什么?你把革命军人当什么了,当绿林好汉了?由着性子来! 作为政委,我有责任把存在的问题向上级反映,同时,作为你的老搭档,我也郑重提醒你,必须赶快写一份检查交给上级,认真反省自己的错误,并主动请求处分!不然的话,等我向上级反映你就被动了!” “这……这……你让我好好想想。”孟占山满脸的委屈。 陆政委就有些急:“老孟,还想什么想?这功是功,过是过。你可是三次抗命,抗的还是东总的命令!……我说,还是那句话,等我向上级反映你就被动了。” 孟占山不禁一阵心虚,怔怔地望着陆政委,半天不吭声。 陆政委大急:“老孟,别再犹豫了,你可是我儿子的干爹,我能害你吗?我可不想看着你被撤职、降职甚至是挨枪子!” 孟占山点上一支烟,脸色铁青,呆呆地站在那儿陷入了沉思。 他想了老半天,很久没有坐下。陆政委的一席话一直影响着他,使他很难落座。更重要的是,他对自己命运的想法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先前他太乐观了,虽然他做了最坏的打算,可潜意识里还是认为,他毕竟打赢了,上级顶多来个功过相抵。 可是,陆政委的话震耳发聩,这功是功,过是过。自己可是三次抗命,抗的还是东总的命令,性质何其严重。那么,对自己的处分肯定不会轻! 那么,自己要不要先写份检查呢?最起码,也算有个态度。 一念及此,孟占山的脑海里,不可抑制地幻化出当年的一幕一幕……从土围子激战到奇袭杨家桥车站;从奔袭大王镇到怒打高平县城;从奇迹般钻进营盘山到舍命袭击断谷……多年来的一幕一幕潮水般浮现于他的眼前—— 他问自己:从土围子到大王镇,从营盘山到断谷,他改变了吗? 没有。 从降级、撤职、到差点被枪毙,他改变了吗? 没有。 从背大锅到被驱逐出队伍,他改变了吗? 没有。 或许他在修养和表达方式上有了进步。 或许他在情商和沟通方面有了提高。 可是,他在骨子里,还是当年那个孟占山。 这么多年来,他就认准一个理:战争是一门复杂的艺术,军情瞬息万变,作为一个优秀的指挥员,必须敏锐地把握战场形势的变化,不机械地执行上级的命令,敌变我变,机断专行。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他最后想:如果有下一次,我会怎样? 答案是——我还会那么做! 如此一想,他就平静了,转过头冲陆政委不愠不火地说: “老陆,我想通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觉得这份检查我没法写……因为,如果有下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的!” 陆政委傻了,他的眼睛骨碌了两下,不吭声了。 那一刻,两人目光直视,目不转睛。 在孟占山眼里,陆政委的眼睛就像是两团灼灼的火球…… …… 外屋突然就响起一阵喧哗声,很快就传来了郭胜利的大嗓门,声音震得窗户纸扑簌籁直响。 “嘿,这玩意,真他娘带劲!旅长!旅长!纵队领导找你通话!” 孟占山心头一凛,喊了声:“来了!”眨眼间就冲出了房门。 外屋的枣木桌上,众人围着报话机团团而坐,报务员转动旋钮,声音越来越清晰,“洞拐洞拐,我是洞腰,收到请回答。” 报务员忙答:“我是洞拐,我是洞拐。收到,请讲……” 报话机里传来一声呼唤,“首长,接通了……”随之是一阵“丝丝拉拉”的声音。 几秒钟后,报话机里传来纵队领导洪亮的声音:“嗯,这玩意还不错……我说,是孟占山吗?” “是!首长。请指示!”听到呼叫,孟占山赶紧回答。 “你小子,为什么给我送报话机?” “嘿嘿,应该的,应该的……以后咱们就能随时通话了,再也不怕电话线被炸断了。” “你小子,我还不知道你?想拿糖衣炮弹糊弄我,没门!” 报话机里传来纵队领导愤怒的声音,“我说,你小子居然敢战场抗命,还一连三次,简直是出了圈了!……你自己说!你都犯了哪些错?” 报话机这边,孟占山一脸的怂逼,众人更是目瞪口呆、瞪眼咋舌。屋子里的空气瞬间就凝固了。 几秒钟后,报话机里再次传出声音:“怎么了?小子,哑巴啦?” 听到这儿,陆政委赶忙举起手中的材料,冲着孟占山眨眨眼,意思是想让孟占山赶快念,还生怕孟占山不理解自己的意思。 孟占山犹豫片刻,终于开口了: “领导,我错了!…… 我嘴馋,见了肥肉就想吃,上级让我赶路,我也不听,就想把这块肥肉一口吞下。 吞不掉,我还恬不知耻,给上级说,我要把这块肥肉咬住,你们赶快来分而食之。 另外,我也门清,这么做是违犯纪律的。轻则撒职关禁闭,重则打完之后脑袋还在不在肩上都是个未知数。 可是,我依然那么做了。 所以,我是明知故犯,理当严惩,上级要怎么处置我都成!” 众人一听,头皮都炸了。 陆政委更是叫苦不迭,连忙朝孟占山使劲递眼色,意思是让他照着念。 报话机里传来哭笑不得的声音,“好你个孟占山,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娘的,老子非毙了你!” “啊?” “别——” 屋子里一片惊呼,众人一个个脸色煞白,如被雷轰电掣了一般。 终于,报话机里再次传来声音: “娘的,可惜啊,老子想枪毙,上级却不让…… 上级来电了,我给你念一念!” 众人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楞着两只眼睛发痴般地紧盯报话机…… “上级说,当敌88师一部自靠山屯撤退时,你部能够自动投入战斗,当日在靠山屯以南歼敌一部,回头复将靠山屯之敌5个连单独歼灭。这种作战的积极性与机动性,值得称赞与发扬。” “老天……” 众人无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脸色顿缓。 “上级还说,要敢于打违抗命令的胜仗,就像孟占山在靠山屯那样。” “啥?” “噢——”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娘的,瞎吵吵啥?上级最后说,要通令嘉奖你们。” “哗——” 大家拼命鼓掌,掌声如雷,经久不息…… 第二百八十章山雨欲来风满楼 1947年,东北的局势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三下江南、四保临江战役过后,杜聿明已无力再向北满的民主联军进攻,东北形势骤变。 国共双方攻守易势,东北民主联军开始秣兵历马,积极备战,准备由战略防御转入战略反攻。 一切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我军的备战工作全面展开。 首先,要准备战略反攻,就要扩大部队、提高部队战斗力,特别是大兵团作战的协调能力和大城市的攻坚能力。 由于根据地的建设已经取得了很大的成绩,所以我军扩军的主要方式是动员翻身农民参加地方部队,再由地方部队转为主力部队。 我军在各地组建了多个二线兵团。其办法是以部分主力部队的干部和老兵为骨干,将自愿参军的农民和工人直接组建为独立团,进行训练。待达到要求之后,再补充进主力部队。 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我军就组建并训练了88个独立团,共22万人,达到了很好的效果。 其次,要打大仗,要攻坚,就必须有强大的炮兵。 通过种种努力,到1947年3月,我东北民主联军已经有了各种火炮700多门,坦克及牵引车65辆,训练出了一批专业人才,从1945年只有5个炮兵连,发展到了有100个炮兵连和60个步兵迫击炮连,还有1个修炮厂。 1947年3月底,我军在双城召开了第一次炮兵会议,对我炮兵第一次拉出去参加“三下江南”战役中的得失进行了认真总结。 到这时候,我东北民主联军第一支现代化的炮兵部队终于初步建成。 …… 1947年夏天,东北上空再次战云密布,隆隆的脚步声如同滚滚闷雷,预示着一场夏季风暴即将来临. 此时的东北,我南满、北满的部队仍被国民党军队分割,处于分兵状态,根据地也未连成一片。 我军决心改变这种局面,打通南满和北满,把两个拳头变成一个,以便集中兵力打更大规模的歼灭战。 于是,从 5月中旬开始,我军发起了夏季攻势。 从5月13日开始,北满民主联军第1、第2纵队和2个独立师由扶余南渡松花江,向长春西北突进,5月中旬攻克怀德、大黑林子、公主岭、昌图等地,歼灭国民党军1个多师。 南满民主联军第 3、第 4纵队分别向长春以南和安东附近突击,先后攻占梅河口、通化、安东、庄河等城。 东满民主联军第 6纵队和 3个独立师向吉林以东地区突击,攻占老爷岭、桦甸、海龙、盘石等地。 西满和冀热辽军区部队也各向分散守备的国民党军展开进攻,占领双山、赤峰、昌黎等地。 经过一系列作战,我军拿下了数十座城市并歼灭国民党军队4个师6万余人,在取得辉煌战果之后,兵锋直指四平。 四平,又是四平! 四平位于沈阳和长春之间,是重要的交通枢纽,不但贯通沈阳与长春,还与郑家屯、梅河口等战略要地相联系。毫不夸张地说,谁控制了四平,谁就执东北之牛耳。 1年多以前,我军坚守四平,与优势的国民党军血战32天,最终功亏一篑,伤亡近万,弃城而走。此后更是连连败退,被一路撵过了松花江。 自此南满和北满之间被国民党军狠狠插上了一刀,让我军吃尽了苦头。 惨到什么程度,当时陈云同志被派往南满主持工作,从哈尔滨出发,足足走了一个多月,才绕道朝鲜到达南满。 如今国民党军一部分核心主力在沈阳,一部分核心主力在长春,如果能打下四平,就能让国民党军尝尝被拦腰截断的日子,而我南满、北满则能连成一片。 时过境迁—— 这一次,我军携大胜之师再度兵临四平,士气、兵力和装备与一年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这一次,我军集中了7个师的兵力组成攻城集团,另以17个师进行阻援。 对于四平这个咽喉要地,我军势在必得! ……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用这一句话来形容此时的四平守军是再合适不过了。 此时的四平守军正是71军,守将陈明仁。 就在不久以前,东北民主联军刚刚给了71军致命一击。 陈明仁的嫡系87师和88师在靠山屯几乎被全歼,民主联军此时杀来,正是趁你病要你命,时机把握的相当之好。 此时的71军,建制已被打残,靠补充地方武装后才勉强恢复了建制。此时驻在四平的还有第13军54师,在南满时也曾遭我军重创。 这些残兵败将和新兵加起来不过2万人,正是四平守备最薄弱的时候。 守将陈明仁眼见民主联军来势凶猛,顿时陷入了彷徨。 众寡悬殊,他该如何应对呢?! 打? 71军精锐己所剩无几,以区区2万残兵和新兵,不用想都知道四平很难守住。 撤? 率领这些残兵败将出逃,很可能会出现无法控制的混乱局面,加上共军最擅长运动战,在路上遭到截击,很可能就全军覆没。 两相比较,与其撤退,不如坚守。 情况太危急了,一分钟都不能耽搁,陈明仁决定负隅顽抗,放手一搏。 这一次,他使出了杀手锏。 陈明仁用兵的最大一个杀手锏,就是善于改造弱旅,当年老蒋为了安排他,把他从一线部队拿出去,安排到杂牌军里面带兵。 1938年日军进攻九江的时候,老蒋把贵州保安团改称预2师交给他,国民党的这种地方保安团的战力从来都是渣渣,结果在陈明仁的带领下,愣是在九江顶住了日军的多次进攻,顺利完成了任务。 后来何应钦看上了这支杂牌军,想尽办法把这支杂牌军给吞了,结果陈明仁又重新组建了预2师,后来在昆仑关战役中,大多由新兵组成的预2师竟然硬刚日军第5师团,愣是把杂牌军带出了王牌军的气势。 能够在短时间内把一支看起来不起眼的部队整合起来,实在是陈明仁的本事。 这一次,71军看起来已经残血,但陈明仁却把一些保安团补充进主力部队来,并将包括警察、特务甚至是外县的保安队都组织了起来,兵力一下子膨胀到3.5万人。 为了让这些人发挥战力,陈明仁在每条防线后都设置了督战队,每个碉堡里都由老兵监视新兵,谁敢退缩就打死谁。 这就与野外作战不一样了,野战作战中新兵一逃,老兵也制止不住,只能兵败如山倒。而今断绝了后路,退无可退,怕死的人也得拼命了。 陈明仁的第二个杀手锏,就是构筑工事! 说实话,四平不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四周都是空旷地带,1年多前,民主联军6个师在四平就没能守住。 究其原因,很重要的一条就是,我军当时把防守重点放在了外围,进行的是传统阵地防御,却忽略了市区。 陈明仁却反其道而行之,将主力集中部署在了市区的重点部位,将整个四平城都打造成了一个坚固的堡垒。 陈明仁在四平城的布防是这样的,他利用我军扫清外围的时间大兴土木—— 他以军部大楼为中心,以各部队大楼为大小支撑点和小核心。环绕市区和遍布市区四处,构筑起钢筋水泥结构和土木钢板结构鱼鳞式纵深集团地堡群。 各核心、各支撑点之间和各集团地堡之间,或打通房屋墙壁相通或修筑交通盖沟相互联络。 重要核心阵地,如:军部、师部、团部大楼则修有地道、地下室,每层楼内四角筑有地堡,核心阵地前有卫星阵地。 卫星阵地前有七道屏障:最外层为陷脚坑,第二层为拌脚之密集小木架,第三层是每隔十步一道铁丝网,网上系有小铃铛,第四层是鹿砦,第五层是矮土围,第六层是一丈多深的壕沟,水底埋有木桩和拌索,第七层是一系列交通壕、盖沟、地堡。 交通要道、主攻方向和核心阵地以及主要支撑点之间遍布地雷、拉火手榴弹并架设高压电网。 他将所部划分为5个守备区,每个守备区有一个师左右的兵力,而自己在中心守备区做预备队。 五个守备区依高低层次以美械轻重火炮和各种轻重火器编织成立体交叉多道火网。 全城基本做到楼皆工事,房皆碉堡,以沟代路,形成一个防御整体。做到交通阻绝,障碍重重,射界扫清,步步为营,层层为防,一旦外围工事被突破,各核心工事及各支撑点完全可以自保和反击。 阵地内,指挥所、掩蔽部、粮食弹药储存处等应有尽有,并配有发电照明设备。 经过日夜抢修,陈明仁终于赶在民主联军攻城前完成了布防,将四平城化作了一个巨大的堡垒。 如此一通操作下来,连之前已经被我军打怕了的71军残兵败将也渐渐有了底气,有将领表示: “共军低劣,一无飞机,二无大炮,对铜墙铁壁的四平,必将是一筹莫展。” 1947年6月,民主联军1纵、7纵和6纵队17师以及东直属炮兵5个营共7万人顺利扫清了外围,兵临四平城下。 可他们不知道,巨大的危险正在等着他们…… 第二百八十一章血沃四平城(一) 6月中旬,孟占山部奉命一分为二,在靠山屯一战中攻坚出色的谢振国团奉命加入到1纵序列,参与攻打四平。而靠山屯一战中打援出色的段峰团和郭胜利团则随6纵打援。 靠山屯一战打出了威风,孟占山在东野一战成名,所以上级专门点兵点将,把孟占山部抽调了出来。 孟占山这边也有他自己的想法,他天性喜爱进攻,不喜欢坐等别人来攻,所以他想随谢振国团出战,但上级要求他指挥打援,害得孟占山嘬了半天牙花子。 谢振国团是6月20赶到四平城外围的。在此之前,1纵已经相继拿下了四平的周围村镇,扫清了外围。 谢振国团被指定为主攻团,这让他大喜过望。 靠山屯一战打得痛快,全团心气正高,这一次配合1纵、7纵作战,大家无不摩拳擦掌。 总攻日期定在6月24日下午2时,结果天降大雨,谢振国和周政委带着全团人马蹲在壕沟里,没有雨具,被淋得跟落汤鸡似的。 周政委摸到谢振国身边,焦急地说:“老谢,不行啊,这么大的雨,弹药和炸药都得淋湿,到总攻的时候,屁都放不响。” 谢振国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吼道:“贼老天!这样吧,告诉庞参谋,叫他领着人火速搭建几个棚子,把弹药和炸药存进去!告诉战士们,咱就是淋病了也不能让弹药和炸药受了潮。” 周政委点点头,随即又问:“是不是打电话问问上级,到底什么时候进攻?咱们不能老这么淋着。” 谢振国脸色一板,沉声道:“问什么问?军人就是军人,上级没有命令,下刀子也得挺着。” 雨越下越大,上级来电话,说是因为炮兵阵地被水淹了,炮座松软塌陷,必须重新加固,所以攻城时间延迟,具体什么时候开打另行通知。 谢振国像得到了大赦似的冲警卫员喊:“赶快!让炊事员弄点饭来,大伙吃点!” 警卫员两只脚挪了挪,眨巴了一下眼睛,问:“那……饭都淋湿了,怎么吃?” 一句话把谢振国弄火了:“娘的,都什么时候了?……还怎么吃?该怎么吃怎么吃!” 警卫员吓得直吐舌头,飞快地奔了下去。 很快炊事班就抬了两锅米饭上来,把锅搁在指挥部里,刚煮熟的大米在雨水里闪出诱人的光泽。 饥肠辘辘的战士们挨个跑过,顺手抄了一把米饭团巴团巴捏成团,等到了壕沟里,再掏出来慢慢啃。 下午6时左右,天终于放晴,上级突然命令,立即进入阵地,准备发起总攻。战士们二话没说,丢下饭团立即开始准备。 …… 暮色就要降临了,城外的景致渐渐模糊。四平城头,陈明仁举着望远镜正在察看民主联军的阵地。 “军座,雨停了,看样子共军很快就要攻城。”参谋长不无担忧地说。 “你说得对,共军已经进入阵地,传我的命令,立即隐蔽,共军马上就要开始开炮了。”陈明仁放下望远镜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共军的总共时间应该是8点。” “我们下去吧,共军的炮火今非昔比,听说比日本人的火力还要猛。”参谋长说。 “哼!可惜啦,他们棋错一招,已非炮火可以弥补。” 参谋长诧异地问:“怎么讲,军座?” “哈哈,共军还是老一套,围城打援,围城的兵力少,而打援的兵力多。而且围城时先扫清外围,再集中兵力攻城。 由于投入的兵力不多,他们扫清外围足足花了半个多月,而这半个多月使我军从容地筑起了防御工事,四平已是铜墙铁壁!” 参谋长佩服地说:“全赖军座运筹帷幄,共军万万没有想到,我军的防御重点不在外围,而在市区……不说了,军座,赶紧进地下工事吧,共军就要打炮了!” “不急,我要亲眼看一看共军的炮火,看看它到底有多凶猛。”陈明仁站在城头上淡淡地说。 晚8时整,天边闪过一排耀眼的火线,随即是惊天动地的轰鸣。 暗淡的天空突然被一道道炫目的弹迹映亮,拉出一片耀眼的天罩,炮弹呼啸声和凄厉的警报声刺人耳膜,让人不寒而栗。 不一会儿,各式炮弹倾泻而下,一时间火光闪闪,天崩地裂,四平城完全被炸烟和火光淹没。 巨大的蘑菇云就像炫目的烟花一样,在四平城头争相绽放,腾起的烟雾顿时笼罩了整个城墙,排山倒海般的气浪席卷而来,整个城头就像经历了一场十级地震。 “我的天,足有几百门!”陈明仁手中的望远镜完全被炸烟遮没,他忍不住惊叹道。 “军座,太危险啦!快撤!”参谋长和卫兵从掩体里冲了出来,将陈明仁强行拖走。 “共军的炮火太强大了……”陈明仁仰天长叹,“打了20多年仗,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如此猛烈的炮火。娘的,这才多久,共军的身子骨就硬成这样,这么多的大口径火炮。唉!共军的翅膀硬啦!” …… 一眼望不到头的炮兵阵地上,密集排列着各式火炮,我军指挥员高举令旗,不断下令:“开炮!开炮!” 随着万炮齐鸣,简直地动山摇。 各种口径的榴弹炮、加农炮、山炮、坦克炮和迫击炮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四平城顿成一片火海。 城墙、碉堡砖石飞溅,铁丝网、鹿岩和梅花桩四散飞扬,丈余深的护城河不断被碎渣砸中,溅起密密的水花。 八点四十分,炮群开始延伸射击。随着几颗眩目的信号弹飞上半空,我军开始了排山倒海般的冲锋。到处都是冲击的人流、到处都是冲锋的呐喊,奔腾的人流,吞吐的火舌,简直势不可当。 谢振国掐着钟点跃上壕沟,一扬手臂大声吼道:“吹冲锋号!”司号员挣着脖子吹响了冲锋号,嘹亮的冲锋号声穿透了硝烟,穿透了黑暗,震耳发聩。 “冲啊!拿下四平城!”谢振国高举着花机关枪,振臂高呼。 “冲啊!”隐蔽在战壕里的突击队员嘶吼着,跃出了战壕,向着城墙猛突。 突击队一路突进,所向披靡,接连敲掉好几个敌军的工事和据点,终于迫近城墙。 城头早已被我军强大的炮火轰出了两个巨大的缺口,在炮火掩护下,突击队员把早已准备好的沙袋冒着城头的射击丢进护城河,护城河上很快出现了两座沙袋桥。 当突击队通过沙袋桥时,城墙上吐出密集的火舌,战士们纷纷中弹倒下。大量残存的工事依旧阻挡着我军的进攻。 谢振国那个时候已不顾一切地下到了炮营,亲自指挥着十几门平射炮和六0炮照着城头一阵猛轰,眼见城头上的火力被压制下去,又指挥着一个炮班带着两门六0炮向缺口猛扑。 谢振国光着头,敞着怀,提着一支打烫了的花机关枪,指挥着两门六0炮,指着前方随时出现的火力点声嘶力竭地大喊:“打掉它!打掉它狗日的!” 突击队终于突入了城桓,尖刀营随后跟上,跟着突击队突入城内,一直跑出几百公尺,才遇到第一道阻击。 这么快就突入城内,谢振国兴奋地大喊:“他奶奶的,一帮怂货!在靠山屯已被咱们打残了,还不够一划拉的呢!” 根据以往的经验,国民党的城防就像一只鸡蛋,外壳还有点硬度,一旦突破城墙,里面就是一包不经碰的稀汤。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了。 尖刀营很快就顺着缺口楔入城内,并一鼓作气拿下了南门,谁知城内突然炮声隆隆,一连串炮弹在身后炸响,在尖刀营身后行成一道火墙,把后续部队完全隔断了。 没等战士们反应过来,敌人的反冲锋就开始了,火力之猛烈,反击之顽强,让谢振国吃惊不已。 “哒哒哒——哒哒哒——” 四周的楼房突然喷出无数道火舌,对着尖刀营就是一通猛扫,就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战士们接二连三的倒地。 后面的战士立即卧倒,在密集的火网前根本抬不起头,可是敌人居高临下,不少战士趴在那里就被打中了。 猛烈枪炮声中,一大群手持冲锋枪、卡宾枪,怀里抱着机关枪的敌军士兵“嗷嗷”叫着从周围的楼房里冲来了来,在两辆坦克的掩护下发动了反冲锋。 敌人实在是狡猾,先是故意示弱,诱使尖刀营远离自己的大部队,随即用排炮将后续部队阻隔,这时才火力全开,一股脑杀出。 密集的弹雨中,突然尖啸似的几声,几具火焰喷射器喷出数条火龙,卧倒在街上的尖刀营战士避无可避,一个个呛烟冒火,惨叫着在火阵里打滚。 谢振国大惊失色,“娘的,这是怎么回事?”他刚喊出一嗓子,左臂就被急速飞掠的子弹贯穿,一大股鲜血飙飞上天。 ——他奶奶的,城墙附近已被我军炮火轰击了那么久,方圆几百米内的建筑早就中弹无数,怎么里面还会有这么多残敌?而且,建筑物似乎完好无损? 他大惑不解,咬牙举目,透过爆炸的火光向远处观瞧,他的目力极好,冲天的火光中,映入眼帘的是一栋栋暗红色的建筑,谁也说不清这些红砖砌成的建筑为何如此坚固,外墙上虽然弹坑密布,可都是些小坑甚至是麻点,简直坚固无比。 ——我的天,这是什么建筑? 谢振国不知道,陈明仁之所以敢把防御重点放在市区,是因为他在巡查中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通过观察全城,陈明仁惊喜地发现无论是沙俄留下的哥特式建筑还是日本人留下的东洋式建筑,都是按照现代战争的防御理念来设计和建造的。 非但如此,其建造用的红砖也是当地特有的黑土烧制的,坚固异常。 如此发现让陈明仁欣喜若狂,他用六0炮轰击砖墙,结果砖墙上只留下了一些小坑,根本打不穿。陈明仁惊喜万分,随即大兴土木,在此基础上构筑了坚固的防线。 可惜我军一年前不具备这样的见识,防御四平时只是在城市外围构筑工事进行传统的防御战,而非将整个城市视作一个堡垒,最后不得不弃城而走。 谢振国趴在废墟后面,一时脸色大变。 要知道,这样的红楼可是遍布四平,那岂不是城内楼皆工事,房皆碉堡? 一念及此,他额头上的青筋暴起,血液在太阳穴里发疯似地悸动,脑袋像给什么东西压了似的,快要破裂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血沃四平城(二) 四平城战端一开,整个东北地区都热闹起来。 蒋介石接到陈明仁急电,异常震惊。共军的大队人马围攻四平,国民党守军只有2万人,而且大部为残兵和新兵。 老蒋深知,四平的战略地位极为重要,一旦失守,长春、吉林将孤悬敌后,后果不堪设想。 为此,老蒋使出了浑身解数,全力解四平之围。 他电令杜聿明,下了死命令,限令其务必于6月30日以前解四平之围。 在此之前,杜聿明几次想把华北战场上的第五十三军调入东北,蒋介石都拒绝了。但这一次,老蒋主动下令将第五十三军调入东北,归杜聿明指挥。 为了给陈明仁打气,老蒋还亲自去电:“四平乃东北要地,如失则东北难保。斯时为吾弟成功成仁之际,望砥砺将士,严行防守。” 考虑到远水难解近渴,蒋介石亲自给空军下令,全力以赴支援四平。 为了保住四平,老蒋拼了! 而此时此刻,身为东北总指挥官的杜聿明却病了,躺在病床上焦虑万分。 刚刚在共军的夏季攻势里一败涂地,现在四平又危矣。四平一定要救,否则东北危矣。 杜聿明强撑着病体来到作战室,将自己的副手、爱将加同学郑洞国叫到身边,商量解救四平事宜。 他望着沙盘地图忧虑地说: “桂庭,四平必救,否则东北危矣。一切拜托了!” 郑洞国甚是忧虑:“光亭兄,四平之围固然要解。可我军如果倾巢而出,南满共军必将乘虚而入,威胁沈阳,到时候我们必将进退失据。” 杜聿明凝神望着郑洞国,沉声道,“是呀,桂庭所虑极是,这一节我己反复考虑过了,我们必须先扫荡本溪共军,确保沈阳安全,然后才能北上解围。” 顿了顿,杜聿明又说,“我身体不行了,桂庭,只有你来挑这副重担,先南后北,先击溃本溪共军,然后北上解四平之围。” 郑洞国点点头,随后又疑虑地说:“光亭兄,如此甚好!但关键在于陈明仁能不能坚持到我军如此。如果不能,则形势会急转直下,全局危矣!” “唉!也只能背水一战啦!” 杜聿明无可奈何地说,“尽人事,听天命吧。赌注就压在陈明仁身上,成败在此一举!” 6月20日,郑洞国亲自指挥刚到东北的第53军,兵峰直指本溪。 …… 惨烈的巷战实际上是从15日凌晨开始的,一开始就血腥无比。 敌军据守着四平的每一条街道,每一栋房屋,凭利死守,拒不交枪。 陈明仁不愧为国军名将,资格老,脾气硬,当年抗战时就让日本人吃尽了苦头,十战松山、克复龙陵、回龙山,勇力天下闻名。 而今,他以2万之众对付民主联军7万大军,同样打算上演一出壮烈的守城战。 谢振国带领14团从城南攻入市区,自此陷入了艰苦的拉锯战,战斗打得相当惨烈,每一条街道,每一栋房屋,都要付出相当代价才能夺取。 攻坚的过程完全出乎谢振国预料,敌人的城防完全不像一只鸡蛋,而像一只铁核桃,从里到外都坚硬无比。 突击队刚刚发起冲锋,就被来自楼内的火力纷纷扫倒,街上堆满了沙袋,战壕密布,还有铁丝网和陷脚坑,交通要道上还布了地雷、拉火手榴弹并架设了高压电网,交通阻绝,障碍重重。 谢振国指示战士们根据攻打靠山屯的经验,采取逐楼爆破的方式,与敌人展开一楼一屋的争夺。 问题是这样的红楼太多了,而且这些红楼都是国民党军各级指挥部的火力点,视野开阔,射界通达,四处还有无数明暗火力点以及拱卫地堡。 战士们在这些红楼前毫无遮掩,一批批爆破员和突击队员倒在冲锋的路上。 而当他们历经千辛万苦到达红楼下进行爆破时才发现,炸药往往只能炸开一个小洞,需要反复爆破作业方能凑效,而从缺口冲进去的战士们又要跟反扑的敌人展开近距离的枪战和肉搏。 天亮以后,敌机蜂拥而至,呼啸着、盘旋着朝冲锋的战士丢下一颗颗高爆弹和燃烧弹,民主联军每扩大一块阵地,敌机就扩大一片轰炸区域,宁可炸成废墟也不给民主联军以落脚点。 一团团白光拖着浓烟,从高空落下,到处都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大量半透明的汁液蒙着蓝色的火焰,不停地迸溅,一下子就能烧穿军装,蚀进皮肉。 战士们完全陷入了火海,到处都是滚动的火球,汽油弹疯狂地燃烧,烤焦了胸膛,烤焦了心、肺、气管,留下一具具冒烟的尸体,有的只剩一条焦黑的脊梁,仿佛烧毁了的老屋的房梁。 东北的夏日,白天格外漫长,从早晨4点到晚上8点,老天爷都为敌机开绿灯。 敌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少则几架,多则十几架,发现一人一马亦打,对我军影响极大。 敌机不但轰炸城内我军阵地,而且轰炸外围阵地,致使我军后续部队开进困难。 敌机还空投了大量物资,使守敌粮弹不缺。 浓浓黑烟笼罩着天空,黑烟里夹杂着无数碎屑,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覆盖了阵地,覆盖了废墟,落在人肩上,仿佛下了一场黑雪。 四平战火犹酣,仿佛人间地狱,到处都是枪炮声,到处都是流血搏杀的场面。 尸体堆满了街巷,血浆在烈日下缓缓流淌,然后凝固。整个四平城像是铺了一层红色的地毯,战况惨烈无比。 尖刀营在次日就伤亡过半,开始不断的补充建制,到第五天部队打到市中区时,全团已经伤亡三分之一,谢振国那个时候已不顾一切地下到尖刀营,亲自指挥部队一寸一寸地向前攻击。 6月19日,14团终于打到了陈明仁的核心守备区,这里是中央银行和市政府大楼,还是71军的军部,防守甚严。 浓浓的硝烟里,一座高大的红楼怪兽般矗立,完全是钢筋水泥结构,四周还有不少钢筋水泥浇筑的地堡群,每个地堡群都是可以独立作战的坚固堡垒。 大楼顶上有钢筋水泥浇筑的轻重机枪掩体,并配有6门山炮;下面每层窗户都有机枪和步枪射孔,总计有100余个机枪火力点,1000余个步枪射孔,构成了上、中、下三层立体交叉火力。 驻守大楼的是71军的特务团,指挥官是陈明仁的胞弟陈明信。虽然仅有9个连千余人,却是71军最精锐的部队。 谢振国把地势看清楚了,就命令部队发起攻击。一营担任主攻,炮声一响,部队按着三三制,踩着炸点迅速向前突击,没等部队接近障碍区,敌人就开火反击了。 果然是赫赫有名的特务团,装备之精良,火力之猛烈,让谢振国大吃一惊。 望远镜里,大楼上下一片轰呜,一片火光,一营在密集的火力打击下简直寸步难行,除了被打倒外就是趴在地上,很快就没了冲劲。 第二次进攻,14团增加了一倍兵力,进攻也强悍得多,恶狠狠地分组直扑碉堡群,战士们一边冲锋一边猛烈射击,开阔地间火网结得泼水不漏。 特务团却像一个惯于碰硬的拳师,知道遇到了强悍的对手,反而更兴奋了,竟然从碉堡里冲出一支反冲锋的队伍,双方在开阔地里短兵相接,浴血搏杀,两边的士兵都像成熟的高粱秸似的成片成片倒下,倒下去了手中的冲锋枪还在搂火射击。 谢振国在后面看得一清二楚,气得把望远镜一摔,“太嚣张了!居然敢反冲锋?狗日的刮民党,老子不信还有我谢振国拿不下的阵地,立即再组织冲锋,冲得再狠一些,别停下来,一分钟也别让狗日的喘息!天黑前一定要拿下大楼!” 说完戴上一顶钢盔,抄起花机关枪,大喝一声:“警卫连!跟我上!” 周政委大惊失色,连忙阻拦,“团长,狗日的很难打,一个正面就四五十挺机关枪,泼豆子一样。我们的战士一拨一拨地冲,一拨一拨地倒下……天快黑了,我看,先喘口气,把部队撤回来,天黑再打吧!” 黄参谋也点点头,“就是,团长,打夜战可是咱的看家本领,咱旅长不是说过吗?要以己之长攻敌之短,不能硬拼!” 谢振国郁闷的说不出话来,甩手将钢盔丢在地上,眼珠子往外渗着血,气喘咻咻,抬头盯着不断向外反冲锋的特务团浑身发抖。临了,艰难地吐出一句: “撤吧……” 第二百八十三章血沃四平城(三) 四平以南,八棵树地区。 山顶简易指挥所内,电话声、发报声、跑步声和报告声交杂成一片。 孟占山正在观察布防,他把两个团部署如下:13团驻扎在左翼的太平沟、14团驻扎在右翼的土山。两支部队呈楔形排开,正好和居中的旅部成品字阵形。 但孟占山却并不这样讲,他说这个阵型叫蝎子阵,13团、14团是两只大钳子,旅部是脑袋,警卫营战斗力最强,自然也就成了那条最毒的蝎子尾巴。 一名参谋跑进来报告后,将一份电报递给作战科沈科长。沈科长仔细看过,不由面露惊讶。 王参谋长走了过来,问:“电报上说什么?沈科长?” “电报上说,本溪失守,敌人正大举来援,我军正面是郑洞国率领的第53军。” “第53军?” 王参谋长大吃一惊,“他们不是在华北吗?” “他们刚刚被蒋介石抢运到东北,正是他们攻占了本溪。”沈科长补充道。 “天——” 正举着望远镜观察的孟占山猛的背后一凉,他靠着掩蔽部的支撑木喃喃自语道:“军长是周福成,对吗?……” “正是!”沈科长点点头。 孟占山像遭到雷击一样不动了,他闭上眼睛,心想:仲达兄,久违了……没想到你我兄弟真要刀兵相见,真乃天意! 王参谋长沮丧地把计算尺扔在地图上,“怎么回事?敌人连本溪都攻占了,我军还拿不下四平?” “就是,一伙残兵败将,还挺能蹦哒?”沈科长也甚是不解。 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此时此刻,打到核心区的14团已经伤亡过半,参谋、警卫员、文书、炊事员全都拿起了武器,连谢振国都成了机枪手。 71军作困兽之斗,令我军推进极难,部队往往打了半天就伤亡过半,只好不停补充。 到了第四天,总部已经把作为预备队的6纵17师拉上去了,可到目前为止,连道西地区都没有完全拿下。 电话铃响了,孟占山一把抓起电话,“喂?首长,我是孟占山,请指示!” 电话里传来焦急的声音:“孟占山,你给我听着,任务有变,赶快准备!四平那边打得不顺,你部准备脱离阻击阵地,随6纵前去增援……” 孟占山大喜过望:“是!首长,保证完成任务!……” “嘿?你小子,怎么这么乐呵?我告诉你,四平那边很难打,71军绝非善茬!你要做思想准备!……” “是!首长,您放心!咱就爱啃硬骨头,打熟人咱还不好下家伙。谢谢您啦,首长,太谢谢您啦!” “什么乱七八糟的?千万不能轻敌!” “首长,我有个要求。”孟占山又开口道。 “你哪儿这么多事?快说!” “靠山屯一战,我抓了个俘虏叫熊伟民,现在在哈尔滨解放军官教导团改造,您能不能打个电话,叫人把他给我送来?就这点儿要求,拜托了!” 电话里一阵沉默,随即响起洪亮的声音: “你小子,搞什么名堂?好吧,我试试。只要你小子能把仗打好,要星星我都给你摘!” “谢谢首长,谢谢首长……” …… 四平城内,战斗愈来愈残酷。 几百门各种口径的火炮在对射,10余万军人手中的步枪、冲锋枪和机枪不停地咆哮。天空中涂着青天白日徽章的国民党飞机轮番轰炸,一天最多达30架次。 照明弹、燃烧弹、曳光弹轮流引爆,被炮弹打燃的民房和建筑物熊熊燃烧。 白天浓烟滚滚,烈火熊熊。晚上满城火光,亮如白昼…… 通往城南的乡陌小道上,一支身着黄色军服的队伍正奋力疾进。 部队行色匆匆,但纪律良好,数千人的队伍除了有力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呼吸声,听不到一个人讲话。他们的装备不错,很多人扛着卡宾枪,花机关枪,还有不少轻机枪和重机枪。 天气炎热,战士们敞开了胸怀,呼出的热气和身上的热汗,在队伍上方蒸成了一层淡淡的水雾,仿佛有一种令对手望而生畏的气场。 队伍后面忽然传来了马蹄声,两匹马飞奔而至,老远就听见一个声音高叫:“孟旅长!孟旅长!” 孟占山循声看去,竟是熊伟民:“伟民!是你?” 两人滚鞍下马,热烈拥抱。 “报告!教导团保卫科长马国富,奉命将熊队长带到,请指示!”一名大汉翻身下马,冲孟占山立正敬礼。 孟占山连忙还礼,“辛苦了!” 孟占山和熊伟民相视而看,“怎么样?在教导团待得还好吗?” 熊伟民笑笑:“我……我觉得当共军也挺好的,起码心里敞亮!”随后又凑过来小声嘀咕道,“就是……伙食差点。” 马国富在一旁插话道:“熊伟民同志进步很快,现在已经是队长了。” “噢?” 孟占山颇感意外:“进步很快嘛,熊伟民同志……” 马国富又说,“熊伟民同志改造积极,带动了一大批解放军官,我们都看好他。熊伟民同志,希望你好好表现,再立新功,替解放军官争个面子!” “好!一定!”熊伟民庄严敬礼。 …… 粘稠的血浆顺着街道流淌,满目疮痍的废墟随处可见,空气里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 尸体,到处是尸体,横七竖八地躺满了每一处街道。散落的枪支弹药已经淹没在肮脏的积水中,肩带已经泡得发胀,尸体渗出的鲜血已经染的四周一片血红。 墙上溅着血,路边的沟里积着血。被雨水泡胀的尸体,在烈日下已经由白变绿由绿变黑,吹气儿似的膨大起来。 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尸横遍野,残肢断臂随处可见,折断的刺刀,碎裂的枪托遍地都是,焦黑的泥土被血浆染成了紫色,泥水变成了血水。 激战数日,现在已经到了关键时刻,无论是守军还是我军都已经杀红了眼,从城南到核心守备区,从城北到城西,到处都是焦土,到处都是血肉战场。 14团已经先后发动了十几次冲锋,次次都是泼命似的打法,笃定要势在必得,却仍没有拿下政府大楼。 也不是没有战绩,打了大半夜,14团发挥打夜战的看家本领,终于扫清了外围,以伤亡六百多人的代价占领了四周的地堡群。 谢振国带着警卫连匍匐入地堡残骸,里面积了一层厚厚的子弹壳,已经没过脚面。地堡之间沟壑纵横,直通大楼,上面还覆着一层铁板。 “娘的,怪不得狗日的子弹打不完,原来有专门的运输通道!”谢振国不禁感慨道。 说罢,他大声命令大家:“赶快清理阵地!构筑工事,防止敌人反扑!” “嗵嗵嗵——” 他的话音刚落,一连串炮弹打来,呼啸着在刚占领的阵地上爆炸。 正要抢修工事的战士们顿时被炸了底朝天,泥土、碎石合着残肢碎肉狂飞乱迸…… 疯狂的炮击之后,敌人的反扑开始了。 “嗤嗤——” 几个冒烟的家伙打着旋飞来,原本看得清楚的战场很快就烟雾缭绕,变得一团混沌。 “烟雾弹!” 谢振国挺着一挺机枪,朝左右喊了一嗓子,“不要慌,听我命令!” 烟雾迅速扩散开来,漫过街道,漫过废墟,将有限的空间填得满满的,并在继续蔓延。 敌人的靴子踩在瓦砾上,发出哗啦的声响,已经越来越近。 “打!” 随着谢振国一声喊,密集的火力开始朝烟雾倾泻。 视野受到限制的战士们心里有些发慌,蹬着血红的眼珠子拼命扫射。 浓浓的烟雾里,开枪的火光就像乌云里的闪电,远处不断传来瘆人的惨叫声。 谢振国抱着一挺机枪,向前猛烈射击,不一会儿,枪管就打红了。 “快,手榴弹!甩!”谢振国把帽子一丢,亮出了光头。 战士们纷纷扬起手臂,一连串手榴弹朝着烟雾里抛去,轰隆隆的爆炸声此起彼伏。 “啊!” “哎呦!” 烟雾里爆发出一连串的惨叫,随即是退却的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远。 “娘的,敌人能冲出来,说明铁丝网己经被打开了!同志们,跟我冲!” 谢振国耳听对方炸了阵,立即下令冲锋,正好趁这股烟雾迫近大楼。 “慢——” 周正一把抢过机枪,“老谢,你喘口气,让我来!” 谢振国大急,“你个搞政工的凑什么热闹?给我!” “娘的,连文艺兵和炊事兵都上了,还什么政工不政工的?你必须歇歇!我带人上,这回非打下他不可!” 谢振国看着周政委是强缠上要打这一仗,便说,“也行,我和机枪手掩护你们,你们动作要快,只要贴近大楼,狗日的就拿你们没办法了! “突突突——” “哒哒哒——” 二十多挺轻重机枪火力全开,迎头罩向大楼,周政委眼看大楼的火力弱了下去,立即带领突击队一跃而起,朝大楼冲去。 他挺着轻机枪率先冲出,像一头绷紧了肌肉的豹子,在浓雾中跳来跳去,怀里的轻机枪点射不断。 眼见政委如此英勇,突击队员们一个个热血上涌,大喊着向前猛突,烟雾里火线横飞,他们却全然不顾,只知道向前奔跑、跳跃、射击。 队伍冲得很猛,撵着敌人的背影冲进第一道铁丝网,他们不知道,他们已经进入雷区,脚下遍布纵横交错的地雷, 就在这个时候,楼上的几挺马克沁重机枪打响了,很快,“突突突”的射击声便响彻天际。 这几个射孔很隐蔽,一直没有使用,此刻却突然发难。 密集的子弹就像是暴风骤雨,战士们顿时血肉横飞。 剩下的战士纷纷卧倒,想等对方的火力被压制后再冲锋,可地雷却在这个时候炸响了。 对方拉动火绳,早已埋好的地雷接二连三的爆炸,巨大的爆炸力把泥土和战士们从地面上掀起、撕碎,再在浓浓的硝烟中落下,血肉模糊的肢体和血雨四处飞溅,简直就是一个人间地狱! 烟雾渐散,冲锋完全被瓦解,幸存者趴在地上死战不退,可敌人早已待命的特等射手就在此时开了火,一枪一枪准确无比。 周政委就是在这个时候倒下的,他趴在地上,左脚被炸断,浑身浴血,硬挺着架着一挺轻机枪向大楼里猛射。 一颗子弹飞来,正中他的眉心,顿时脑浆四溢…… 他倒下去的时候,手中的轻机枪还在搂火,似乎在最后时刻,他还想再干掉几个敌人…… “老周——” 谢振国目眦欲裂。 眼见周政委缓缓倒下,眼前一片尸山血海,谢振国快要疯了。 “警卫连,三营!全他妈跟我上!顺着刚才的缺口上!把狗日的锤平!” 他在一片愤怒中还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敌人的地雷阵已经被蹚出一片缺口,这是他们唯一的通路。 上级已经几次斥责谢振国,扬言若再拿不下政府大楼,他就毙了谢振国! 黄参谋急得大喊:“团长!敌人火力太猛,不行啊!” 谢振国理也不理,最后喊出一句:“炮兵连,给老子打光炮弹!” 自参军以来,他南征北战,战功卓著,是一员不可多得的猛将。 然而,时至今日,在区区四平,他曾经的手下败将71军面前。 他却遭遇了前所末有的尴尬…… 打了一天一夜,4000多人对付一座大楼,伤亡三分之二,居然还连大楼的墙皮都没摸到—— 窝囊!简直窝囊至极! 他突然就有所顿悟,为什么他的旅长甘冒杀头的风险也要抗命打靠山屯。 那样的机会,简直千载难逢! 时至今日,同样的对手,就算付出十倍的努力,也难以取得相同的战果。 他想,他娘的,沿招了!死活是一拼,索性把人和炮弹都打光,上级再有命令下来就不是我的事了。 他抱着必死的决心开始了最后的冲锋,只要能冲到楼下,就有希望。 战士们全都疯了,嗷嗷叫着往上冲,一时杀声震天,仿佛是决了堤的洪水。 炮兵连火力全开,平射炮和六0炮一顿猛轰,大楼上火光一片,砖渣、碎沫四下飞扬,罩住了半边天。 从窗户洞里喷出的火舌顿时减弱,眼见战士们纷纷冲入缺口。 突然—— “哒哒哒——哒哒哒!” 大楼前的两堆废墟里猛地喷出两道炽热的火舌,迎头罩向突击队员。 还有更绝的,随着砖石抖落,废墟里突然现出两辆美制谢尔曼坦克,坦克炮迎头就响了。 敌人太狡猾了,他们将两辆坦克开进楼前的门卫室,各据一隅,然后把门卫室炸塌,将坦克掩埋起来,只露出炮口和窥视窗。 眼见情况危急,两辆坦克立即火力全开。 坦克炮口平直,专打冲锋的人群。因为坦克掩埋在废墟里,即能隐蔽,又能防弹,即便挨上两炮,也是隔靴搔痒。 “哐!哐!” 两发炮弹迎面打来,“轰”地炸开,十几个战士被炸得血肉横飞…… 一颗炮弹就在谢振国身后不远处炸响,这是一发82毫米口径的坦克炮弹,是那种弹头里填满了高效炸药的专打步兵的爆炸弹。 因为是平射,炮弹飞出炮口不到一百公尺就直接命中了一个战士,残肢碎肉合和弹片和强大的气浪瞬间飞泄。 谢振国只觉得嗡的一声,万朵金星使他立即就失去了知觉…… 第二百八十四章血沃四平城(四) 谢振国一动不动地躺在担架上,大腿上已勒了两道布巾,出血渐止,由于失血过多,他已昏睡了很长时间。 等他终于恢复神志的时候,他艰涩地睁开眼皮,发现右腿上缠着厚厚的一层绷带,他尝试着活动了一下,脚趾能动,看来没伤到神经,他庆幸的长舒了口气。 他躺在担架上,剧烈地呼吸着,心里一阵翻江倒海。 娘的,当初三个团只有自己被派来打四平,自己还高兴得跟啥似的,冲打阻击的段峰和郭胜利一阵挤眉弄眼。 现在可好,英雄没当成,成了狗熊。 谢振国一想,心里就特别难受,觉得自己的状况跟戏里的楚霸王差不多,本来英雄一世,却在垓下损兵折将、四面楚歌。 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一连串焦急的呼唤: “老郭!你醒了?” “老郭!” “老郭!” 谢振国艰难转身,顿时发现一个个熟悉的身影。 不知何时,孟占山、陆政委、郭胜利、段峰已站在自己身边。 谢振国顿时泪水汹涌,他哽咽着低语道:“旅长,政委,是你们……唉,我无能啊……你们看看前面的阵地,我的团十损六七,连我的政委都牺牲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望着阵地上密密麻麻的尸体,众人无不动容,个个眼含热泪…… 良久,孟占山俯下身轻拍谢振国的肩膀,动情地说:“老谢,你还有我们呢。只要你谢振国不死,14团就能重建。” 忽然,谢振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动了动,“政府大楼……政府大楼拿下了吗?” “老谢,别动!你的伤太重,必须赶快下去治疗。”见谢振国要起身,孟占山立刻将他按住。 “拉我一把,旅长,求你了……让我起来……你是了解我的……我必须亲手拿下大楼,给死去的同志们报仇!” 听到谢振国的哀求,孟占山的眼泪夺眶而出,他紧握谢振国的双手: “老谢,你现在必须下去,这是命令!说句不中听的,你在这儿只会拖我们的后腿。我孟占山喜欢头脑冷静的勇敢,你老谢别让我失望!” 谢振国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他的脸因为疼痛而扭曲,“旅长……我明白……我服从……可是……楼里的敌人太强了……你们……要小心……” 孟占山用力地点了点头,“老谢,你信不信,别看这帮狗日的现在凶,回头我把他们打得跟哈巴狗似的!” 在众人的注视下,谢振国使劲地点了点头,恨恨地朝大楼方向望了一眼,终于被卫生员抬了下去。 黄参谋带着两个报务员走了过来,朝孟占山立正敬礼。 眼见对方一个个灰头土脸,浑身焦黑,孟占山心痛得差点掉泪,“怎么,就你们仨?团部别的人呢?” “都牺牲了……”黄参谋的声音异常沙哑。 …… 孟占山的指挥部位于一栋变形的废墟里,到处都是碎砖乱瓦,众人正忙于清理。 “嗡嗡”的轰鸣声在空气中回荡,两架国军战斗机出现在天空,径直朝废墟附近俯冲下来。 “机枪准备!给老子打!” 郭胜利是爆脾气,大吼着准备对空射击。 “打什么打,赶快隐蔽!就你那点火力,纯属给敌机挠痒痒,还会暴露位置。”孟占山大声喝止。 众人立刻在废墟里卧倒躲避…… “哒哒哒——” 敌机异常嚣张,呼啸着就俯冲下来,一连串子弹狂扫而过,噼里啪啦的弹道打得废墟里浓烟四起。 天色渐暗,周围的天空不断被爆炸的火光映红,四平城战火正酣…… 耳听敌机远去,孟占山示意报务员开始操作。 报务员小心翼翼地从箱子里取出缴获的步话机,打开开关,转动旋钮,报话机里很快传出一个女播音员妩媚的声音…… “据国军发自前线的战报,经上百小时的激战,到今天下午六时许,四平依旧稳如泰山,我国军将士己消灭共匪二万余人……” 报务员转动旋钮,报话机里又传出京剧唱词……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人马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众人听着,一脸茫然。 郭胜利忍不住道:“我的天,旅长,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听收音机?” 孟占山苦笑了一下:“这他娘是报话机。” 警卫员将熊伟民带了进来,孟占山连忙介绍: “各位,这是原71军263团电讯主任熊伟民,还是原抗日救国军郭仲达司令的部下,现在是解放军官。我好不容易才把他从教导团里要了过来。” 郭胜利就有些奇怪,“我说旅长,你们怎么会这么熟?” 熊伟民有些激动,声音迫切地插话道: “嘿!大名鼎鼎的孟占山孟团长,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当年在冀西他带着八路大战黑水河,巧打阎王寨,奇袭高平县城,血战铁帽山,营盘山一怒拔剑,榆树镇智斗敌顽…… 嘿嘿,他还曾冒着杀头的风险救过我们抗日救国军,我们救国军的兄弟都是他的迷弟,连我们司令都对他佩服不已。” “我的天,说书呢?一套一套的!哎我说旅长,您还有这么一出呢?真是让人佩服! 不过,你们这是要干啥?让熊主任劝降?” 孟占山笑笑:“待会你就知道了……” 熊伟民坐下,转动旋钮,报话机上的指针来回移动,很快就传出嘈杂的对话声,话里话外都透着玄机,让人难以理解…… “壁虎,你赶快带人去南天门,沙僧的人和你姐夫也去。” “带多少经书?” “3本。” 郭胜利大摇其头,“这都什么连七八糟的?” 熊伟民抬起头来,大声说道:“说话的是军长陈明仁,他命令263团李云带3个连去道东水塔。” 这段让常人难以理解的话,熊伟民一听就懂,众人无不惊骇。 “你说啥?说话的是陈明仁?”陆政委一下子就愣住了。 “哦,我明白了,这是敌人在用密语通话。”段峰在一旁惊喜地说。 陆政委马上缓过神来,恍然大悟道:“噢——我明白了!……我的天呐,这可真是个好玩意,有了这玩意,咱们就能通天了。” 郭胜利更是惊讶,鼓着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瞅着孟占山: “我的天,旅长,你真神了?……唉,这要是论打仗的手段,我给你提鞋都不配!” “少矫情!” 孟占山猛地打断了郭胜利,随即大声嘱咐熊伟民,“伟民,你就在这儿监听,有什么重要消息立刻向我汇报,打下大楼,你是头一功!” “是!” …… 天边传来滚滚的雷声,不一会儿,几架b—17轰炸机飞临上空,轮番轰炸扫射,我军正在筑起的阵地立刻倒浆似的烂了。 四面八方都是爆豆般的枪声,整个四平己经打成了一锅粥。 “叮铃铃——” 指挥所里,电话铃刺耳地响了。 正在听黄参谋介绍敌情的孟占山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抓起电话,正要开口…… “哐——”的一声,一发航弹就在不远处爆炸,震得上面的伪装网颤了几颤,一蓬灰土从篷顶落下,指挥所里烟尘弥漫。 孟占山抖了抖身上的灰渣,“喂?我是孟占山。首长,请指示!” “孟占山!你小子搞什么鬼?到处都打得火热,你那里却没了动静!” “首长,我们正在讨论作战计划,想制定一个最佳方案!” “讨论,讨论……我告诉你,时不我待!调你来不是耍嘴皮子的! 你到底能不能打下大楼?你要是没信心,就别充好汉!言语一声,我换别人上!” 孟占山正要回话,对方“啪”的一声挂断,听筒里传来一阵忙音。 孟占山撂下电话,嘴唇哆嗦,脸色铁青。 郭胜利听在耳里,怒在心上,他表情激动,身体隐隐发抖: “旅长,一时半会儿也没啥高招了,先打吧…… 我就不信了,他特务团是三头六臂!他就真是三头六臂,我也要把他一个不剩的拧下来! 旅长!你下命令吧,我先上,用集束炸药包搞他!” 孟占山表情平静得近乎冷酷,“郭团长,你先坐。黄参谋,你接着说……” 郭胜利好不尴尬,颓然坐下,他的眼中泛出凛凛杀气,却英雄无用武之地。 眼见大家望向自己,黄参谋打起精神来继续介绍: “敌人很狡猾,他们先放烟雾弹发动反冲锋,诱使我们反击,却把我们诱入了地雷阵,周政委就是那样牺牲的…… 敌人还在废墟里埋了坦克,专打我们的步兵,我们的炮火却伤不了它们…… 最关键的是,四平城这些红楼太结实了!一个炸药包只能炸开一个小洞,要反复爆破才能炸开一个能容纳一个人通过的洞口。而且我们进行爆破时又提醒了敌人,反到给了敌人充分的反应时间,他们在另一边守株待兔,给我们造成了很大的杀伤!” 听到这儿,孟占山心念一动,插话道: “我说,我不是把靠山屯缴获的火箭筒都给你们了吗?怎么不用?难道火箭筒也打不透?还是你们舍不得用留着下崽?” 黄参谋一脸的惭愧,“不是,旅长。我们也想到了,可炮营刘铁柱摆弄了半天,还是搞不定!又不敢赶鸭子上架,怕浪费了这些宝贝。” “这个刘大脑袋!”孟占山吼了一声,“拿来让我看看!” 火箭筒很快就拿来了,两支“巴祖卡”火箭筒,崭新的,黄油都还抹着。还有八发火箭弹,箱都没开! 孟占山拿起一支火箭筒,双手操着炮管,眯起左眼,右眼从炮管里望进,但见一片空膛。 他见识过这玩意的厉害,一打靠山屯的时候,敌人用这玩意毁了我军一辆坦克,那厉害劲就别提了—— 隔着老远一团火光,坦克就趴窝了。 孟占山折腾了半天,装了卸卸了装,急出一身臭汗。结果弄到最后,连他自己都绝望了。 他原本以为,但凡火器原理都差不多,就像迫击炮,是靠炮底的撞针把炮弹打出去的。 可这玩意却一根肠子通屁股,里面空空如也。 他琢磨了半天,终于想出点门道,撬开炮弹箱,取了一发火箭弹放进火箭筒,然后转动筒尾的炮闩把火箭弹固定住。 可是到了这个地步,又难住了,怎么打出去? 他喝开众人,又琢磨了半天,扛起火箭筒,走到一堵残墙后面瞄着大楼就扣动了扳机,可惜,火箭弹毫无声息。 事到这一步,孟占山没招了,放下火箭筒取出火箭弹,冲黄参谋连声自责: “娘的,不怪你们。 连我这个修械所副所长都玩不转,何况你们?” “孟旅长……孟旅长!……” 一直守在报话机旁的熊伟民忽然急匆匆地跑来,气喘吁吁地说:“监听到两条消息,我觉得很重要!” “哦?快说!” “一条是陈明仁给部下打气的,说是新6军和第53军已经分别来援,还说什么虽然已经伤亡过半,可还有1万余6000余人,足可以支撑到援军到来!” “什么?” 孟占山心里一凛—— 伤亡过半,却还有1万余6000余人? 娘的,这说明敌人的兵力并不像我军预估的那样是1.5人到2万人,而是多出近一倍。 孟占山又一想,觉得不无可能,我军久攻不下,这可能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因此他立即下令:“赶快!报务员,向上级汇报,这是一条很重要的消息!” 熊伟民又说:“另外,敌人似乎有一条秘道,刚才守敌呼叫赶快从秘道里再增援一个连来。” 孟占山大吃一惊,“娘的,怪不得打了一天多都打不下,原来敌人能够补血!” 黄参谋将信将疑地摇摇头:“不大可能呀?周围通向大楼的沟堑我们都检查过了,都被敌人撤退时炸断了。” “怎么不可能?” 那边,一直沉默的段峰突然开口了:“现在大楼以东我们还未占领,一定有一条暗道直通那里,而且还比较深!” 孟占山点点头,略做思考,伸手指向地图: “我看这样,集中我们的炮火猛轰大楼以东直径100米的区域,一则可以摧毁通道,二则可以在敌人的地雷阵里再打开一片通道。” “妙,这招太妙了!简直是一箭双雕!”听到孟占山的计划,段峰大声赞叹道。 “可是,这样会消耗我们大量的炮弹,回头拿啥来打大楼?”郭胜利不无忧虑地道。 孟占山不再犹豫,斩钉截铁地下达:“先打!必须斩断狗日的大动脉!剩下的以后再说。” 话音刚落,他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满怀期待地望向熊伟民,“伟民,你会摆弄那些火箭筒吗?” 眼见孟占山目光灼灼,熊伟民沉吟良久,才吞呑吐吐地说: “这……我,我……我会! 可是,对面毕竟是自家兄弟,我……我下不了手……” 说完,难过地低下头去。 郭胜利急了,大声道:“哎呀兄弟?你不是愿意跟我们干吗?你不是很佩服孟旅长吗?那你还犹豫个啥?” “就是,兄弟。你再好好想想,这可是你立大功的机会,也能让我们少牺牲不少同志,拜托了!”陆政委也焦急地催促道。 熊伟民却一头钻进了牛角尖,他抬起头正声说道:“抱歉了各位,说一千道一万,这一条我都不能破……这是我的底线!” 郭胜利急了,倏地沉下脸来:“你小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 “郭胜利——” 郭胜利的话还没有说完,孟占山就挥手打断:“你胡说些什么?人家可是我请来的客!强人所难的事咱不能干!” 郭胜利几乎要哭出来了:“旅长,咱已经牺牲了那么多人,连……连谢团长和周政委都……旅长……咱耽误不起啊……” 孟占山也是好长时间没开口,想了好一会才说: “伟民,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不强人所难。可是,你能不能帮我看看,刚才为什么打不响?” 熊伟民点点头,拿起一旁的火箭筒认真地看了看,突然打开肩托上的一个搭扣: “哎呀,是这……孟旅长,你看,木制肩托安装在火箭筒中部,这个肩托底部的搭扣里面是一个活盖盒子,里面本应装有电池……” 说着,在箱子里一阵翻找,找出一截电池装了进去,合上搭扣,扛起火箭筒扣动扳机…… “你看,在肩托上有一个红色指示灯,当扳机扣下时,灯泡亮了,这样才能发射……” 孟占山恍然大悟,“太好了!伟民,你好好教教我,待会用得上!” 远处,天色渐暗,孟占山的眼里却泛出一片炙热的光…… 第二百八十五章血沃四平城(五) 1947年6月21日,敌人防御体系的中心——第71军军部所在的大楼。 此时的军部大楼外已是一片焦土,上空是浓厚的硝烟,翻来滚去,即便有火光的攒动,也如傍晚一般,烧焦的皮肉发出难闻的气息,到处都是砖石瓦砾和残破的尸体。 在大楼三层窗门洞的陈明信觉得有点不大对劲。 顺着沙袋的缝隙望去,对面的共军动静全无,甚至,连后面的炮阵地也没了动静。 再回看前沿阵地,虽然已是尸山血海,可陈明信眼尖,从两小时前至今,共军在大楼前总共只增加了十多具尸体。 妈的,对方怎么像换了个人似的? 先前这帮家伙打得悍勇无畏,一天一夜,双方都杀红了眼,对方悍不畏死的连续冲锋,己方也激烈地反击着,大楼前杀得昏天黑地,一批人倒下,另一批人又顶上来。 可是现在,陈明信算计过了,共军已经发起了十多次冲锋,可都是小股部队,而且打得相当猥琐,打一阵就跑。 在陈明信看来,这简直就是隔靴搔痒,或者说对方是在刻意浪费自己的弹药。 陈明信不由轻蔑地笑了。 ——妈的,估计共军是打残了,已无力再攻。如果他们想浪费自己的弹药,那就更天真了,自己有密道,弹药随时能够补充。” ——嘿嘿,现在的场面着实滑稽,四面八方都打的热火朝天,自己这边却像是在过家家。 望着楼前密密麻麻的尸体,陈明信不由有些飘了。 他不光守住了大楼,还重创了敌人,那可是上千人啊! 激战几天,特务团已经伤亡过半,不过他不大在乎,因为他有秘道,随时可以输血。而且他知道几路援军正在向四平靠拢,有第五十三军、新六军,还有第九十三军,个个都是狠角色。 凭借有利的地形,再加上坚固的大楼和充足的弹药,还有疯狂的空中支援,再坚持几天应该没问题。 现在,71军凭借一己之力将十数万共军牢牢地吸引住四平城内,待援军的反包围合拢,再来个中间开花,71军必能建功立业,一战成名。 而自己,作为特务团团长、核心守备区的指挥官,陈明信绝对有理由相信,只要他能够守住军部大楼,再加上重创敌军,等到四平解围之日,他肯定能大升特升,完成军旅生涯重要的一步。 副旅长,甚至旅长…… 嘿嘿,只要想一想,哪怕此时的战场形势对于71军来说并不算太妙,拥有梦想的陈明信团长的嘴角就会不由自主的上扬。 妈的,必须鼓舞士气,士气是成功之本! 战场上就是这样,拼的就是一个士气,虽然此时特务团在数量上还是处于劣势,但在士气上毫不逊色于对手。 什么叫士气? 你重兵围歼我?老子不怕!老子不光不怕,还敢打你个反冲锋! 这就叫士气! 一念及此,陈明信赶忙摸了摸身上,从兜里掏出一包香烟,“二嘎,接住!给大伙散一散!” 二嘎赶忙接过,小心翼翼地掰开,抽出里面弯曲的烟卷,一人散了一支,然后贪婪地点火吸了起来。 顿时,士兵们原本灰暗的脸上开始有了一些生机。 突然,二嘎举着手中的烟盒惊叫道:“哎呀,这不是大前门。什么牌,团长,哈德门?” 陈明信笑骂道:“屁!这是骆驼,美国的骆驼牌香烟。那个罗什么斯福的总统,抽的就是这种烟!” 二嘎惊讶地说道:“哎呀,美国总统抽的烟!乖乖,不得了,怪不得味道不一样呢!” “味道怎么样?” “过瘾!太过瘾了!嗨呀,此时一支烟,赛过活神仙!” 众人一阵哄笑。 陈明信得意地点点头,“过瘾就好,多抽几支!抽完,一人给一包。” 士兵们大为兴奋,笑着,深深地喷云吐雾…… 激战了一天一夜,军部大楼难于有了片刻的宁静。 可他们显然不大明白,战场上的宁静往往蕴含着更大的危险,预示着更加激烈的战斗。 沉浸于美梦中的陈明信没有注意到—— 远处,距离他不过数百米的黑暗处,几十门火炮正在昂起炮管,一个大汉、左手持枪,右手高举,突然间咬牙切齿地挥了下去! “射击!” “轰!——轰轰!” 一连串炮弹带着不可一世的气焰密密匝匝地飞了过来。 “快躲炮!” 经验丰富的陈明信第一时间就听到了炮弹的呼啸声,立刻一个飞扑,翻滚进半圆形的掩体内,一群士兵大惊失色,连忙有样学样,连滚带爬地躲进掩体。 “准备战斗!” 陈明信大喝一声,同时迅速换上弹夹。他的武器是一把汤姆森冲锋枪,和共军手里的三八大盖相比,虽然精度差了些,可火力要猛的多。 远处几个老兵却很镇定,他们蜷缩在大楼一角,仿佛根本不在意眼前的一切似的,有的在继续抽烟,有的在喝水吃干粮,有的甚至抱着狙击枪在打瞌睡…… 他们都是滇缅战场上闯过来的老兵,心理素质极佳,都是特等射手。最喜欢干的事就是隐伏在角落,射杀敌人的军官和机枪手,属于特务团精锐当中的精锐。 第一颗炮弹落在了大楼东侧的地雷阵中,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几颗地雷连续被引爆,腾起的蘑菇云足有十几米之高。 第二、第三颗炮弹接踵而至,大地都在颤抖,陈明信的耳边一片轰鸣,除了爆炸什么都听不见。 房顶上的砖渣碎土不停地往下掉,大楼里烟雾腾腾。 陈明信凭直觉意识到,共军正在酝酿一轮相当猛烈的进攻。 他打开保险,推弹上膛。 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二十分钟…… 让陈明信意外的是,三十分钟过去了,楼外还是没有冲锋的迹象。 大楼外面,即没有冲锋的呐喊声,也没有激烈的枪声,只有连续不断、没完没了的炮声。 三十分钟了,陈明信忍不住问,“嘎子,共军离咱们还有多远?” 一旁的观察哨扯着嗓子回答:“团长!共军连动都没动!” 这一下,不光是陈明信,连几个老兵也楞住了。 先轰个几分钟,再火力掩护,然后再集团冲锋……这是共军一贯的三板斧,他们已经烂熟于胸。 可是,现在,都轰了半个小时了,居然没有枪声,没有冲锋号声,更没有冲锋。 这让他们很不适应! 娘的,共军搞什么鬼? 还是副官反应快,他皱起眉头想了一下,突然大叫道:“坏了!共军是在破坏我们的地雷阵!” 陈明信先是一楞,随即哑然失笑,他砸吧砸吧嘴,轻蔑地说: “娘的,怕什么?二嘎!你快去通知炮营,让他们做好准备,敌人一旦冲锋,专打雷区那片被炸出来的通道!……还有,通知工兵营,敌人炮击停后立即重新布雷!” “是!” 二嘎打了个立正,飞快地猫腰离去。 …… 炮弹犹如梅雨季节一般打个没完没了,而且都落在了楼东,原本吝啬炮弹的共军竟然不管不顾,一口气打个不停。 楼东100米的区域内在密集的炮火的打击下不断改变着形状,却没有一发击中大楼。 大楼内,原本精神高度紧张的士兵们完全放松了警惕,他们要做的只是趁着炮火的间隙,探出头去看看共军有没有冲锋。 “妈的!屁大一个雷区,至于吗?”陈明信轻蔑地骂了一句。 可是,他很快就傻了。 然后,在几秒钟之内就陷入了癫狂…… 一个少尉连滚带爬地窜上大楼,拖着一条伤腿,步伐踉跄地奔了过来,“团长!团长!……完了,完了!……咱们的密道被炸塌了!” “放屁,怎么可能?……”陈明信大怒,咆哮道,“密道那么深,上面也没埋地雷!……怎么会?” “真的!千真万确!一下塌了好几十米,十几个兄弟都被埋了!团长,就是因为那片没埋地雷,共军好像猜出下面有什么名堂似的,一个劲的往那儿砸炮弹……密道,就这么塌了!” “吴大赖子!我日你祖宗!……你跑回来有个屁用……赶快回去!给老子挖通——” 陈明信声嘶力竭地大喊,冲着吴大赖子冲了过去,没冲出几步,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副官大惊,连忙冲上去扶起陈明信,同时大喊:“军医!军医快来!团长,你醒醒,你醒醒啊,你不能冲动!” 稍顷,在军医的帮助下,陈明信悠悠转醒,他挣扎着坐了起来,声音异常痛苦地道: “妈的,完了……这下完了……枪弹、援兵……都没了着落……咱们连退路都没了……副官,您赶快带人去,想办法挖通地道……地道是咱们的命根子!” “是!” 还没容副官起身,只听见裂天动地的一声响,楼墙“轰”的一声就爆了,一团耀眼的火光钻了进来,随即腾空巨大的火球。 “啊——” 副官大惊,连忙将陈明信按倒,躲避向四面八方喷溅的弹片和砖渣。 “轰!”的又是一声,楼上也是一震,水泥和碎渣霹雳啪嗒的掉了下来,随即是一片鬼哭狼嚎。 “娘的,什么武器?居然能打穿大楼!” 陈明信大惊失色,爆炸激起的碎渣已经把他小半个身子埋了起来。 这家伙挣扎起身,在浓烟烈火一边嘶吼一边不顾一切地匍匐到窗边。 他倒要看看,共军在玩什么花样? …… 第二百八十六章血沃四平城(六) 趁着漫天的烟雾,陈明信奋力起身,扒着沙袋向外望去。 透着沙袋的缝隙,他很快就锁定了目标,二百米外几个共军小队正在朝大楼运动,在他们身后,几十挺机枪组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火力网,子弹“霹雳啪啪”地打在大楼的墙皮上。 陈明信眼尖,很快锁定了一个小队,这个小队异常敏捷,正迅速接近军部大楼,这些人时而匍匐,时而快速冲刺,最关键的是,为首的一个大汉竟扛着一支粗长的炮管。 陈明信太熟悉了。 我操!……那……那……那竟是一支巴祖卡火箭筒! 看样子,共军已经不打算再浪费生命了,重创之下,他们竟然搞来了巴祖卡火箭筒。 眨眼间,大汉跳进一个弹坑,肩起火箭筒,趁着漫天的硝烟,猛地站起身来。 “嗤——”的一声,火箭筒两头喷火,从后面喷出的火柱竟达二十多米。 火光一闪,一发流弹拖着长长的尾焰,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直线,一头扎向大楼。 “轰隆!” 楼上传来剧烈的爆炸声,砖渣、水泥块儿象雨点一般坠落。 “妈的,是火箭筒!” 陈明信暴喝如雷,心中却大惑不解,那可是全新的美式装备,这帮泥腿子居然能够搞到,还会用? 这一声暴喝,立时在周围引起一阵骚动,二嘎脱口而出:“天哪……竟然是‘火箭筒’……” 众人无不胆寒,那可是打坦克的利器,何况是一座大楼? 眼看一张张被恐惧烧红的脸,陈明信暴怒:“还愣着干什么?狙击手!快打他娘的,在大楼东南150米处!” 听到命令,几个狙击手一跃而起,推弹上膛,迅速锁定目标,几发子弹如同罩头的黄蜂一样,猝然射向运动中的大汉。 “砰砰!” 枪声在嘈杂的战场上,瞬间就被淹没,可肩扛火箭筒的汉子却在枪声响起的瞬间,身子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眼见对方一头栽倒,几个狙击手迅速收起手中的阻击步枪,一猫腰蜷缩回角落。 对方死不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安全。 果不其然,这一次狙击迅速招来密集的还击火力,一连串重机枪子弹狂风暴雨般的打了过来,几个射击窗口被打得火花四溅。 “娘的,打得好!是老胡打的吧?”陈明信颇为满意地朝不远处的胡老贵甩了一眼。 “嘿嘿,应该是胡班长,我那一枪稍微差了一点。” “肯定是胡班长!真漂亮!我那一枪也没见血。” “你们两个臭小子别谦虚,谁打的还说不定能呢。”胡老贵拐弯抹角地谦虚道。 一击得手,几个狙击手不失时机的相互拍起了马屁。 “娘的!一人奖十块大洋!”陈明信用力地挥了挥手。 “哎呀,谢谢团长。” “谢谢团长……” “团长英明……” 几个家伙你一言我一语,言语间甚是得意。 可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一次狙杀,居然引爆了一场惊天裂地的厮杀! “团长,共军疯了!” 一旁的观察哨忽然带着哭腔大喊。 果不其然,楼外忽然传来震天动地的喊杀声,连躲在沙袋后的陈明信都感到震颤。 “冲啊——” “杀呀——报仇!” “狗日的,拿命来——” 夜魔降临的战场,忽然就偏离了原有的模样,一轮狂风暴雨似的进攻骤然展开,恰似滔天洪水…… 陈明信傻了,他不用看也能感觉到,对面的共军已经倾巢而出,丝毫不计后果地开始了规模空前的冲锋。 再远处,共军密集的炮火,夹杂着悲愤的呼喊一发发呼啸而来,炮手显然忘记了他们的炮火打不透大楼的事实,猛烈的炮火把外墙打得黑烟滚滚,震得守军晕头转向。 仗打到这个份上,已经不需要命令了,幸存的火力点立即火力全开。 “呯呯呯!哒哒哒——” 四处枪声大作,犹如火山爆发…… 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战斗,所有隐蔽的火力点全然打开并全速射击,纵横交错的火线将冲锋的共军全然笼罩,强大的重机枪咆哮声震耳欲聋,瞬时间,大楼外血肉横飞,残碎的肢体卷着泥土在半空中渲染出了一片红褐色的血雾…… 冲锋的共军转眼间便大片大片地倒在楼前,可那些红了眼的共军不管不顾,许多人在倒地的瞬间还拼命向大楼倾泻着子弹! 这一次,共军的进攻完全不讲章法了,简直成了日本人当年的“玉碎”作战!从他们身上,再也看不到老辣和灵活,再也看不到交替掩护,看到的只是失控的愤怒和刻骨的仇恨! 仅仅几分***军的尸体就倒下了厚厚的一层,却丝毫起不到阻止冲锋的作用,眼见共军如此慷慨赴死,即便是几个最有经验的特等射手,眼里都流露出深深的恐惧。 如此怪异的现象,让陈明信惊骇莫名。 天爷—— 共军这是怎么了?疯了? 眼下,对方不再是熟悉的共军了,完全成了洪水猛兽! 他们为什么会这样?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爆裂的战场上,铺天盖地的人流完全遮没了一个瘦弱的身影,这个身影仿佛受伤在身,却挣扎着匍匐到刚才发射火箭筒的弹坑,一把拾起火箭筒,然后疯狂地喊叫着什么。 只见他猛地肩起火箭筒。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轰!”的一声,炮口吐出了一朵耀眼的火球,一发火箭弹拖着长长的尾焰呼啸而来…… 这发火箭弹是如此准确,径直钻入三楼的窗口,爆炸声震耳欲聋。 “嗤嗤——” 很快又是两发火箭弹袭来,全部从窗口钻入,爆炸的冲击波合着水泥砖渣、夹杂着弹片的尖啸声狂飞乱迸。 大楼内顿时浓烟滚滚,烈焰腾腾,浓浓的黑烟如同一团团狂舞的黑纱,瞬间遮没了一切…… 黑烟迅速蔓延,三楼以上全都待不住了,刺鼻的烟味呛的人直咳嗽,甚至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守军顿时乱做一团,开始胡跑乱窜,蜂拥着往楼下挤。 整个大楼完全变了形,五楼轰然垮塌,四楼也塌了大半,窗户门洞里冒出滚滚浓烟。 陈明信被副官和几个卫兵拼命挤过溃兵,架到二楼。一楼却传来爆破的轰鸣,看来共军已经冲到楼下,正在爆破外墙。 “妈的,我的坦克呢?”陈明信在浓烟烈火中绝望地大喊。 他不知道,他的两辆坦克早已燃起熊熊大火,其中一辆炮塔都被火箭弹掀飞了。 共军已经炸开铁丝网,炸开围墙,直逼大楼墙根。 陈明信连忙打开报话机求救,己经顾不上用暗语和代码了,直接大声呼叫:“军座!我找军座!” “军座没空,有什么话尽管给我说。”军参谋长回答。 “赶快来支援我,共军己打到楼下了,再晚了,我就活不成了!” “丢了阵地,军法从事!老弟你尽忠党国,愚兄向来是佩服的。我马上命令炮兵支援,坚持住!主力很快就要反攻了。” “妈了个巴子,共军都打到墙根了,要炮兵有个球用啊,再不支援我可不管了。” “丢了阵地,军法从事!我说老弟,军长非常器重你,你必须顶住!” 陈明信还没来得及回话,楼下已然传来连续的爆破声,这声音是如此之大,震得守军迷迷糊糊地东晃西晃,几个人甚至从楼上摔下去了。 爆炸声刚缓,楼下传来切齿的怒吼: “缴枪不杀!想留命的,赶快出来投降!要不然叫你们坐土飞机!” 用不着坐土飞机了,浓烟烈火卷舔而下,随着“哔哔啵啵”的脆响,火苗自四面八方蔓延,橘红色的火焰卷添着滚滚浓烟,让人眼冒金星,大汗淋漓。 楼里,完全待不住了。 神色狞厉,陈明信厉声怒叱:“给我顶住!不许乱跑!” 可是,没人听他的了,那些心惊胆颤,斗志早丧的仁兄们不管不顾地冲下楼梯,一窝蜂挤向大门…… 1947年6月21日深夜,大火终于把上校团长陈明信和守军烧出大楼,迷迷糊糊中全当了俘虏。 滞留在大楼内的还有一伙人,他们是专程从南京飞来四平,来参观“模范永久工事体系”的108名参观团成员,结果,参观还没结束,就糊里糊涂的当了俘虏。 这一次的战斗进行的如此疯狂,却又干净利落。 前后不到一个小时,陈明仁的核心守备区,就陷落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血沃四平城(七) 纵队司令在望远镜里远远望见军部大楼被我军攻占,战士们都在欢呼雀跃,他乐了,扭头冲参谋长说: “嘿!孟占山这小子,还真有两把刷子,不愧是靠山屯的英雄。嗨,要是早把他调过来,兴许伤亡会小得多!” 政委长叹了一声,“唉,谁会想到四平竟如此难打?陈明仁会如此棘手。” 是啊,苦战了近一个周,我军付出重大伤亡,才终于占领了道西地区,战斗开始向道东发展。 参谋长举着电报走了进来,表情异常复杂,“报告司令,孟占山部来电,已完全攻占军部大楼,活捉陈明仁的胞弟陈明信……” “好!我都看见了!”司令员大声叫好。 参谋长皱了皱眉头,声音突然变得异常低沉,“可是,孟占山胸部中弹,身受重伤,现在已被送往野战医院急救……” “什么?” 司令员目瞪口呆,神情顿时凝滞,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眼含热泪地嘱咐参谋长,“告诉野战医院,不惜一切代价抢救,无论如何也要救活这个靠山屯的英雄!” “是!我亲自去办!”参谋长哽咽着回答。 …… 激战一周,铁路以西已经完全被我军攻占,陈明仁的军部大楼也被攻破,71军伤亡过半,连其胞弟陈明信也被我军俘虏。 但陈明仁拒不投降,率领残部退守道东,继续顽抗。 道东地区,战斗越来越血腥,残敌在陈明仁安排的位置上殊死抵抗,我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相当的代价。 漫天战火中,13团奉命跨过铁路线,向市中心的水塔地区发起进攻。 水塔是城里的制高点,陈明仁自然派精兵把守。塔上的守军全是71军远征缅甸的老兵油子,都是上等兵以上军衔,枪法极准。 段峰携得胜之师兵临水塔,可一连两次进攻都被打退。 在第三次进攻受挫之后,退下来的战士们一脸沉重,之前因为攻占军部大楼而积攒下来的锐气和喜悦,在屡次受挫之下迅速被瓦解。 衣衫褴褛的通讯班长把电话塞到了段峰手中,纵队司令员在电话里大声斥责: “段峰!你是干什么吃的?打个水塔都拖拖拉拉!先前打军部大楼的能耐都哪儿去了?” “司令,您不知道,水塔上的敌人都是老兵油子,枪法极准,我们一冲锋就死伤遍地,剩下的人都被压得抬不起头来,有劲没处使啊!” “我不管什么老兵油子小兵油子,我只要水塔!你小子怎么回事?离了你们旅长就不会打仗了?给我好好开动脑筋,别只会死打硬拼!” 听到司令员的训斥,段峰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他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大声回答道: “是!司令,我们好好研究,争取一鼓作气解决战斗。” “你给我听着!再给你两小时,要再拿不下,我换人!” “是!司令!” 放下电话,段峰郁闷的说不出话来,遥望不断喷着火舌的高大水塔,简直心赛油烹。 是啊,为什么旅长在时,部队就能妙手迭出、高招不断呢? 而一旦离了旅长,部队就黔驴技穷。 不错,旅长是身经百战,而且在抗大淬过火,可自己也是军校出身,也打了不少仗,可怎么就是达不到旅长的高度呢? 唉,唯一的解释就是—— 天分不同。 天分固然不能决定一切,但没有天分却万万不能。后天的努力虽然可以使能力得到提高,但却达不到极致,更达不到一个极高的境界。 旅长就是那样一种人,天生为战而生,不但大智大勇,而且有开阔的思想和远大的眼光……他种下一棵树,就能看到多年以后的结果。 这样的人,少之又少,只能仰望。 …… 一堵废墟里,几个营团干部正蹲身于地,围着一副作战地图指指划划,商量下一步的作战行动: “咱们的炮弹不管用,只能冲上去抵近爆破,用集束炸药包干狗日的!” “下一次炮击应该从外围开始,一路炸到天桥,敌人设有好几道路障,必须先集中火力轰开一条通路!” “我看这样,冲锋时营长下到连,连长下到排,排长下到班,共产党员、共青团员的战斗位置提前,充分发挥党员、团员的带头作用! “大虎二虎,你们两个营都冲了三次了,下一次我带三营冲锋。另外,把你们的机枪都给我,好把敌人的火力压住!” “好!不过,真他娘的怪啊,水塔就那么大,咱们轰了那么多次,怎么就炸不塌呢!” “就是,按常理说,就算炸不塌,也早把敌人震昏了!” 一个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各位,道理很简单,守军之所以不怕震,是因为水塔下有地下室,你们的炮一响,他们就往地下室钻,等到炮击以后再跑出来开火。” 众人回头一看,竟是熊伟民,他拖着一条缠着绷带的伤腿一瘸一拐地走来。 段峰大惊,忙问:“熊队长,你不是下去治疗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熊伟民摇摇头:“没事,被子弹咬了一口,从这边进,那边就出了。况且,我监听到重要情报,必须回来汇报。”说罢,拖动受伤的左腿,艰难地上前二步。 段峰连忙扶着熊伟民坐下,激动地说:“熊队长……原来你一直都在监听……唉,真是难为你了!说实话,若不是你后来的火箭弹,我们很难占领军部大楼!” 熊伟民苦笑了一下,声音变得有些激动: “我……我本不想亲自上阵的,可他们伤了孟旅长,那就不行!……天王老子都不行!…… 唉,可惜了,我一时冲动,把火箭弹都打完了,要是还有,准能干掉眼前的水塔!” 顺子忽然若有所思:“熊队长,你刚才说水塔有地下室,我们一打炮,敌人就往地下室里钻,是吗?” “不错,我是从步话机里监听到的。” 熊伟民的话立即提醒了顺子,他思索片刻后道:“这一条很重要!刘营长,我要你打破常规,待会在我们冲锋时,炮营必须连续射击,一刻不停,一直打到我们接近天桥。天桥后就是水塔,狗日的到时候反应都来不及。” 刘铁柱大为惊讶,连忙提醒道:“那怎么行,炮弹炸到你们怎么办?” 顺子坚持道:“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们会贴着炸点往上攻,不冒点险,就拿不下水塔!” 二虎激动地上前一步,用力地拍了拍顺子的肩膀,“顺子营长,就这么干!等狗日的钻出来,你们都己经快到水塔边了!” 顺子得意地冲二虎笑了笑,转而向段峰请示:“团长,那我就去了,不能让狗日的喘过气来!” “慢——” 顺子的话刚说完,熊伟民就出声阻拦,“顺子营长,先别急!我还有重要情报要汇报。” “哦?快说!”顺子神情一滞。 “是这样,我先前监听到,你们在冲锋时守军一再请示,要不要用东北的大雨。后来另一个声音回答,万不得已时才能动用,让共军尝尝厉害……” 熊伟民说完,众人均是一愣,一个个茫然地对望着。 “东北的大雨……什么意思?” “就是,什么狗屁的东北的大雨?” 熊伟民摇摇头,惭愧地说:“唉,我无能,暂时还不能破译。不过,再监听一会儿,也许就能破译。” 熊伟民的话让段峰感到有点犹豫,顺子却不以为然,他昂然道:“什么狗屁的东北的大雨,顶多是件新武器。可现在都晚上了,飞机又来不了,怕他个球?” 段峰寻思了一会儿,沉声下令道:“好,那就准备行动,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不过,一定要多加留心,防止敌人搞阴谋诡计。” “是!团长!”顺子使劲地点了点头。 …… “日日!” 天空中,伴着三营的冲锋,炮火不断向纵深延伸。 随着炸点的不断前移,炮弹终于开始接二连三地落在水塔上。 水塔上火光一片,大理石和青麻石的粉尘四下飞扬,罩住了惨淡月光。 守军万万没有想到,在第三次进攻被打退之后,共军会这么快就发起新一轮的进攻! 更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共军居然会踩着炸点攻上来! 这一次,没有冲锋号声,没有掩护的枪声,没有冲锋的呐喊,只有大步向前。 一路上,铁丝网大多都被炸飞了,梅花桩和鹿岩也飞到一边,纷飞的水泥块将战士们的脸擦得生疼,但他们不管不顾,抱着炸药包只管冲锋…… 眼看接近天桥,炮兵害怕误伤纷纷停止了射击,同时掩护火力火力全开。水塔就像一个受伤的怪兽,在滚滚烟尘中毫无反应。 顺子大喜,看来敌人还没有钻出地下室,机会太好了,再向前几十米就大功告成! 匆忙中,没有人注意到过街天桥有什么异样,等对方突然发难时,局势已经不可挽回…… 天桥上有两个大麻袋,每个都有一根绳子牵着水塔,当顺子领着战士们冲近天桥时,他曾向天桥上望了一眼,他看到了两个麻袋,却没有把它们当回事。 这样的麻袋实在是太多了,四平的街垒中到处都是。 毫无征兆地,当大队人马通过桥下时,守军突然拉动了绳索。 两只麻袋顿时敞开,上好的黄豆像下雨似的向下倾泻。这些圆滚滚的豆子“噼里啪啦”地砸在战士们身上,又飞流直下,瞬间铺满了街道。 随着数百斤黄豆奔涌而出,马路上顿时成了一片“豆海”,冲锋的战士们站立不稳,一个个东倒西晃地摔了下去,手中的武器摔出老远。 战士们急了,拼命想站起来,可越是着急,就越站不起来,爬到一半,就摔倒了,再爬起来,又摔倒,冲锋完全陷入了停滞。 “哒哒哒哒哒——” 水塔就在这个时候苏醒了,躲在地下室的敌人已经飞快地蹿了上来,冲着站立不稳的战士们疯狂射击。 一挺挺轻机枪、重机枪和冲锋枪喷出耀眼的火舌,街道上顿时像开了屠宰场,一时间血肉横飞,漫天血雨,几百个战士完全成了待宰的羔羊! “回来!快撤回来!” 段峰在后面看见,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可是,哪里还来得及,战士们完全被“豆海”困住,大马路突然就成了溜冰场,那些贸然撞入的战士一个个像喝醉了似的在上面摸爬滚打,进退不能。 猝然跌倒的顺子悚然一惊,满眼的大豆让他骇然变色:“坏了!中计了……” 子弹雨点般的倾泻在他的周围,炮弹也开始在他身前身后炸响,他拼命地将头和身子往下扎,以躲避敌人疯狂的打击。 可是,根本来不及了。 一溜火星贴着地面“刺溜溜”地飞来,顺子“啊”的一声,声音并不大,肩膀上却热血喷涌。 他的胃里一阵痉挛,剧痛接踵而至,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他痛苦地想,“妈的,原来这就是东北的大雨……” 段峰远远看见,顿时撕心裂肺,他一把拽下帽子,脑袋上的头发像着了火似的,浑身汗如雨f。 “卑鄙!狡猾!……无耻!” 段峰在心底愤愤地怒骂着,却又不得不承认,敌人把他算计了! 身为这支部队的最高指挥员,眼见部下陷入绝境,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计可施! 他眼见好几个战士尚能挪动,在大马路上拖着一道道血道子…… 他眼见顺子刚被击中,一颗炮弹又在其身边爆炸,爆炸的火光中,顺子的双腿像两根枯树枝一样腾空而起…… “顺子——” 段峰大喊,泪水流了下来…… 第二百八十八章血沃四平城(八) 仗打到6月26日,道东已被占领四分之一。也就是说,四平全城已接近占领了四分之三。此时,战斗似乎已经到了最后阶段。 可是,四平城战火犹酣,陈明仁凭借杀身成仁的念头负隅顽抗,七十一军的每一名士兵都接到了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的命令,他们不可能逃出四平城一步,也不打算逃出四平城一步。 战斗越来越艰苦,我军哪怕想再多占领一间房屋好象也变的十分困难。沈阳和长春的敌机不断飞来轰炸,那些疯狂低啸的敌机将玉米杆子粗的子弹不断倾泻向进攻的民主联军,噗噗噗的打得冲锋的战士浑身乱颤,身上蓬出大片的血雾。 尸体堆满了街巷,粘稠的血浆顺着街道汩汩流淌,战况之惨烈惊天地泣鬼神。 与此同时,不祥的消息却接二连三传来—— 在蒋介石的严令下,敌军调动4个军9个师的兵力分南北两面向四平压来,战役的重心转向打援,我军连续变更作战部署企图分割敌援,但却未能奏效。 郑洞国亲赴第九十三军督战,集中炮火猛轰我阻击阵地。新六军也同时发力,大名鼎鼎的廖耀湘仗着优势装备,向四平凶猛杀来。 一时问,电报像雪片一样飞向东总: 敌新六军正向八棵树地区进攻,我军顽强阻击,战况激烈…… 敌新六军已攻占八棵树地区…… 敌新六军和第93军已突破我军第一道阻击阵地,正全力向四平推进…… 我军在第二道阻击阵地与敌陷入激战…… 6月30日夜,攻城的枪声骤然停了下来,所有部队同时接到撤离命令,一夜之间,十几万民主联军撤离了已被打得千疮百孔的四平城,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撤退命令是东总下达的,敌第53军和新6军已经进抵四平近郊,新1军也即将杀到,攻城部队面临腹背受敌的危险。东总担心拿不下四平,使全军陷于被动,于是,下达了撤离命令。 此时此刻,四平守敌已经奄奄一息,陈明仁本人已经将一支二号勃郎宁手枪顶上子弹,随时准备杀身成仁。他完全没有想到,我军会突然撤离,还他一条生路。 在消息得到证实以后,陈明仁一身焦黑地爬出地下室,站在一片废墟上四下张望。 颇时,熊熊大火正在四平城四下燃烧,整个道东除了木头燃烧的噼啪声,一切就像睡熟了一样。 每走一步,脚下都会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血水,扭打死亡的双方士兵还保持着死前的拼命状态,此刻已经变得僵硬。 一股异味开始在陈明仁的口腔里蔓延,那是一种又苦又腥的味道,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搅翻了,哇的一口吐了出来。 “军座,我们终于坚持到了最后一刻!唉,这一仗,太惨了。共军疯了,咱们的弟兄也疯了。”参谋长在陈明仁身后低声感慨道。 “是啊,老弟,这一仗是我从所未遇之残酷,胜不足喜……唉,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望着惨烈的战场,陈明仁喟然长叹。 …… 孟占山苏醒过来的时候,已是一天以后的事了。 当他睁开双眼的时候,迷迷糊糊地感到有人趴在他的身上哭,张开眼皮一看,原来是警卫员小王。 他有好长一段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 小王见孟占山醒来,一时间大喜过望,惊呼道:“醒了!首长醒了! 立时就有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赶来,手脚利索地检查了一番。虽然他们没有多说些什么,但一种惊叹和感慨全然从他们眼里流露出来。 小王流着眼泪扑通就跪下了,把医护人员吓了一跳:“医生护士,你们是我们全旅的大恩人,我代表全旅给你们磕头啦!……”说完便捣蒜般的磕起头来。 为首的医生惊慌地拉起小王,“同志,同志,别这样!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再说了,这种情况,主要靠他自己。” 小王抹了把眼泪,面露不解的神色。 医生解释说:“小同志,说实在的,你们首长能活过来,主要还是他自己的造化。一般说来,这种伤到肺叶的血气胸能够活下来的概率极小。可他的体质明显异于常人,且有许多难以解释的情况发生,他的伤口像是极易愈合,出血也像是极易止住,这么说吧……” 医生有些感慨地最后加了一句,“冥冥中他好像有一种什么力量,他不想死,而且他做到了。” 野战医院里的病号太多了,而且大部分是重伤员,有的被打废了,有的送来时己经支离破碎,无论怎么抢救,最后还是痛苦地走了。 可这个重伤号不一样,不但挺下来了,而且关心的人下断。纵队参谋长在电话里一个劲儿地问,此人怎么样?有危险吗?院长说,不知道,很难说,我看十有八九保不住。参谋长说,必须把他救活,救不活我撤你的职!院长说,他失血过多,还伤了肺。参谋长说,那你就把血止住,再补上肺!院长说,我没办法,我只能做个简单的闭式引流。参谋长吼道,没办法也得有!必须有!院长不再说什么,硬着头皮上…… 孟占山刚刚醒来电话就打来了,居然是东总打来的,询问孟占山的情况,说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把他救活,有什么困难只管说。 院长说,最好送到后方医院,那里条件好,消炎、止血等后续治疗跟得上。 总部二话没说,很快就把车派来了,一辆大卡车,还有一个班的押车战士。 一连串的动作明确无误地表明,此人绝非常人。院长是有着十几年军龄的团级干部了,各种干部见的多了,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不一般的旅长。 …… 夕阳顺着鳞状的云朵悄悄滑落,村落里冷冷清清,人迹缈缈。炮声从遥远的东方传来,密密匝匝。这种大战中的迹象让人热血沸涌,却又伴着一丝无法参与的落寞袭上心头。 孟占山他们乘坐的是一辆美式十轮卡,车从野战医院出来,一路按着喇叭,转眼就消失在通往后方医院的大路上。 守上有一个班的战士抱枪站着,班长早接到通知,护送的是一位重要人物,所以他把放有孟占山的担架小心翼翼地安置在车厢中央,手下的战士都环车厢而立。 搁在以往,这帮耐不住寂寞的家伙早就没话找话了,而且临上车前这帮家伙们还一阵叽哩咕噜,“娘的,咱是后娘养的?人家吃肉咱不眼馋,可好歹也得给口汤喝呀。”“就是,人家在一边打得火热,咱却跑来押车,这不是他娘的欺负人吗?” 可眼下,这帮家伙们却异常安静,一个个跟大姑娘似的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班长明白,他们并不是因为担架上的首长,而是因为旁边的军医。 区区军医并不稀罕,稀罕的是这是一位女军医,而且,还是一位俊俏的女军医。 这是野战医院派来的随车军医,从见到的第一面起战士们就被镇住了。不光是战士们,就连见多识广的马班长,在和女军医打了一个照面之后,心里也格登一下,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 这个女军医太美了,虽然穿着灰布军装,戴着又厚又大的口罩,腰里还扎着一根宽宽的牛皮带,穿着打扮跟自家几乎一模一样,可人家就是不一样。 自家的军装灰不溜秋,看上去显得显得松松垮垮。可人家的军装甚是得体,小皮带把腰一束,身段子苗苗条条的,乌黑的短发,弯弯的柳眉,虽然戴着大口罩,可那双大眼睛就像会说话似的,让人看着就舒服。 传说中的七仙女大概也就是这样吧?马班长想。这从手下战士的做派就能看得出,这帮家伙明面上扶着车梆子目视前方,却时不时回来瞟一眼,心思全在女军医身上。 作战部队里难得见个女同志,可这帮家伙也不至于这样,关健是,这个姑娘太漂亮了,就像一堆黑云中掉进个月亮,满世界都被照亮。 车厢里,首长正躺在担架上昏睡,战士们却一个小脸润红,缩头缩脑的不时偷望。 这一瞬间,马班长忽然就有了一个新奇的想法—— 这一路押运,甚是寂寞,守着这么一个画上的人不唠唠嗑,实在是有点“遇高人而失之交臂”。 这是他从戏文里学的一句话,虽然有点词不达意,可他想不出更贴切的话了。 那就,试试吧。 马班长终于准备开腔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突如其来的战斗(一) “这位女同志,敢问咱们护送的这位伤员是谁呀?”马班长小心翼翼地问。 女军医瞥了瞥马班长,没有答话。 马班长不屈不挠,“我说,这位首长看起来白白净净,一定是位政工干部吧。嘿,瞧这白净劲,跟大姑娘都有一拼。” 女军医仍未回答,一旁举着吊瓶的小王却轻哼一声:“说啥呢?政工干部?我们旅长可是一顶一的猛将,打起仗来如狼似虎。” “呦呵,我还真没看出来。”马班长说。 女军医忽然道:“你们几个少说两句,小心吵醒首长。” 小王不以为然地翻翻眼皮,“我们首长可没那么娇气,战场上打得火热,我们首长该睡照睡,我们首长说,那就叫作……泰山……稀里哗啦了……也不惊!” 这回女军医忍不住笑了,插了一句:“应该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惊。” “哎呀,就是,就是……还是您学问大,就是这句。哎呀,没想到您人长得和画儿似的,学问也挺大。”小王嘴甜,连连夸赞。 女军医甜蜜蜜的笑了,就这么一笑,也够倾国倾城了,周围的战士心里都是一荡。 马班长立刻就有了话题,“还说不是政工干部,哪个旅长会这么说话,要让我们旅长说,那就是——他奶奶的,怕个卵子!泰山塌了老子都不眨眼!” “哈哈哈——” 周围的战士一片哄笑,女军医却满脸通红,一直红到了耳根子,要不是戴着大口罩,她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小王一听,像火烧屁股一样窜了起来,气鼓鼓地说:“粗俗!当着女同志胡说八道。我告诉你马班长,我们旅长可是能文能武,他要是念起诗来,树上的小鸟都得支楞着脖子听着,听醉了一只只往下掉。他要是打起仗来,什么大仗恶仗都不怕,奇谋妙计一箩筐。” 马班长一笑:“哦?” 小王接着道:“哦什么哦?我们旅长要是发起火来,连上级都能指挥!” 马班长不服:“连上级都能指挥?这话我倒不信,你们旅长难道还能像靠山屯的孟旅长那样,三次抗命,把东总都给指挥了?” 小王的胸脯拔得老高:“老实话,这担架上的病号正是孟旅长。” 这句话一出,马班长的脸上顿时变色,干笑着说:“开……开什么玩笑?” 小王轻哼一句:“哼!骗你?咱犯不着。” 一个战士脱口惊呼:“天吶,真的是孟旅长?” 一旁的马班长察言观色,感觉小王不像是在骗人,于是难以置信似地追问道:“是……是打靠山屯的孟旅长吗?……” 小王气壮山河地点点头,“正是!” 马班长愣了片刻,突然冲着抬担架就是一个立正敬礼,嘴里念念有词:“报告首长!我姓马,四五年在山东入伍,现在代表全班向您致敬!” 首长动都没动,仍盖着被子在担架上迷糊着。 周围的战士也是一阵骚动,每一双眼睛都盯着担架上的孟占山,每一张脸上的表情也是大同小异,先是惊讶,继而省悟,随着马班长一起敬起礼来。 女军医就有些惊讶,她想:这是个什么样的首长呀,竟得到这么多素不相识的战士如此拥戴?直觉告诉她,这个伤员绝非平庸之辈。 见首长毫无反应,女军医连忙给首长测了个血压、脉搏——血压93/62mmhg,脉搏102次/分,情况还算稳定。 马班长忙问:“医生,首长怎么样?” 女军医这次开腔了,“首长血压偏低,脉搏偏快,是血容量不足的表现。” 马班长傻了,弱弱地问:“什么是血容量不足?” 女军医淡淡一笑,“血容量不足,就是失血过多,得到后方医院输血才能纠正。” 马班长说:“别呀,医生,你拿管子来,抽我的,把我这一腔子血都输给首长!我的不够还有我手下的战士,一定要把首长救活!” 女医生笑了,说:“你们精神可嘉,可你们当输血是什么,给庄稼浇水呀?是个人就能输!那得到了后方化验血型,对上号才能输!” 马班长神色一黯,随即转过头问小王:“这位同志,你是首长的警卫员吧?” 小王点点头,“是啊,干嘛?” 马班长大为兴奋,随手递上自家的水壶:“来,警卫员同志,喝点水。我说,我和我手下的战士都对孟旅长佩服的五体投地,他在我们六纵都传神了。你看,这到后方医院的路还远,你能不能给我们讲一讲靠山屯那一仗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传的那么神?” 班长的话似乎提醒了周围,战士一时七嘴八舌: “就是,警卫员同志,讲讲吧。” “哎呀,听说首长把东总都指挥了,这是真的吗?” “太罕见了,战场抗命,不但没有被枪毙,还受到了表扬,这是怎么回事啊,警卫员同志?” “我的乖乖,可着整个民主联军,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讲讲吧,警卫员同志!” 听到请求,小王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他举起手中的水壶狠狠喝了一口,又清了清嗓子,这才神气十足地开口了:“我说,算你们走运,遇上了我,要说靠山屯一仗,没有谁比我更清楚了。” 说完,又举起水壶慢悠悠的喝了两口。 “哎呀,警卫员同志,你能不能快点?你先讲两段,再喝水成不?”一个战士忍不住催促道。 “怎么?嫌慢?”见有战士催促,小王不满地翻了个白眼。 马班长照着那个战士的后脑勺就是一下,赔笑道:“警卫员同志,您别搭理他,您是谁呀?您是孟占山孟旅长的警卫员!水尽管喝,不够还有……喝够了,您再慢慢讲。” 小王点了点头,又喝了一口,这才放下了水壶,“嗯,这才像话!我说,那一仗的开始是这样的……” …… 卡车在大路上飞驰,一路无事,班副朱思明坐在驾驶员右侧,两眼平视前方,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情况。 从车窗向外望去,远处青山如黛,各具奇姿,近处是一望无际的庄稼地,现在卡车正沿着青纱帐间的大路行进,边上是一条小河。 这条路非常平坦,几天前虽然下过雨,但路面上除了偶尔出现的小水洼,并没有大的水坑。 后面不时传来喧哗声,警卫员在车厢里讲得绘声绘色,战士们四平八稳地站着,一个个听得入神,不时爆发出啧啧的赞叹声和惊呼声。 这一切都使朱班副惊讶不已,什么话题能让手下的战士如此大呼小叫?直觉告诉他,一定是什么精彩的战斗故事。 前方正在打仗,我军只留有少量守备部队和一些刚刚组建起来的地方部队守卫这条通往哈尔滨的大道。有限的兵力只能驻扎在沿线的主要车站,一路上卡车连过了两三道哨卡,坐在驾驶室的朱班副出示了介绍信和通行证后都顺利放行。 天快黑了,车子己过双城,为了躲避敌机轰炸,一般只能连夜赶路,此时卡车已进入一片丘陵地带,道路越来越崎岖,卡车渐渐放慢了速度。 车窗上糊了不少泥点子,朱班副摇下车窗,小心翼翼地为驾驶员提示着前面的道路。 一路上车灯不时将两侧的土丘和树木明晃晃地呈现在眼前,可他目不转睛。 这条道路他还是熟悉的,只要再翻过眼前这片丘陵,再走二十多里就是赵家窝堡。到了赵家窝堡,路就走了一半了,从那以后路就平坦了。 他紧盯路面,土路上的每一处坑洼都一一呈现在他眼前。 突然,路面上出现两个巨大的坑洞,在车灯的照耀下与周围形成明显的反差。 “注意!水坑——”史班长厉声警示。 吱嘎…… 随着一声刺耳的急刹声,车上的人都被狠狠地抛向车头,车厢里挤做一团。 枪声,就在这个时候响了。 响如爆豆…… 第二百九十章突如其来的战斗(二) “呯砰砰!……哒哒哒——” 一团团耀眼的火光倾刻闪出。 两旁的庄稼地和大树后面倾泻出密集的弹雨,车厢外的铁皮被打得火星乱溅。 与此同时,一连串子弹准确地击中左前轮,车子很快向左倾斜,进退不能。 毫无防备的马班长立刻就做出了反应,他大吼一声:“准备战斗!”叫喊的同时向前一个虎扑,卧倒的同时掀开衣襟,除下一颗瓜蛋,拔出保险用力一磕,随手掷出。 “轰——” 远处炸出一团巨大的火球,借着爆炸的火光,他飞快地扑到驾驶室后窗,对着里面厉声嘶吼:“快倒车!快倒车!” 然而,驾驶室里的景象让他目瞪口呆。 驾驶员已经被一枪爆头,趴伏在方向盘上,一大滩红白之物正从他太阳穴处汩汩而出。 朱班副更惨,以一种古怪的姿势斜趴在车窗口,半边脑袋已经被掀开,露出血肉模糊的头盖骨。 马班长瞬间就泪目了,抓起花机关枪一跃而起,身子腾空的瞬间哗啦一声打开保险,照着闪光处就是一梭子…… 远处传来两声惨叫,还没容马班长落地,一串子弹已经呼啸而至,一发贴着他的脖颈划过,把他的脖子划出一道血槽,另一发正中他的右肩,顿时血流如注。 马班长“哎哟”一声落地侧滚,顿时血透衣衫。这伙敌人的身手不凡呐?反应真快!还没容他多想,“噗通”“噗通”两个还击的战士已经先后栽倒在地。 对方的枪法真准,两个战士均是眉心中弹,马班长忍痛啐了一口,随即大致目测了一下损失,车厢里横七竖八地躺了五六具尸体,还有一个重伤者在痛苦地挣扎。 妈的!也就是说,在这转眼之间,己方已经损失大半,能战斗的,加上警卫员和女医生,不过五人! 马班长的眼前一阵黑蒙,一股钻心的疼痛由胸前直达脑门,让他的面孔极度扭曲…… 靠!仅仅几分钟,他的步兵班就已经损失殆尽。 这,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对方的反应真快,枪法也准,看来是碰上硬茬啦。 一个战士杀红了眼,提着捆扎好的三颗手榴弹,猛地拉火,站起,马班长制止已经来不及了,只听那战士大吼一声:“狗日的,拿命来!……”身子猛地一转,把集束手榴弹甩了出去。 “轰!”的一声巨响,两个冲锋枪手连同手里的冲锋枪全都飞上了天。 马班长大叫一声:“卧倒……”可是,晚了,几枝冲锋枪狂扫过来,战士转眼间被打成了筛子…… “刘三……”马班长痛苦地喊了一声,眼泪夺眶而出。 他的右膀子已经不听使唤了,但他拔出腰里的驳壳枪,左手一抡,驳壳枪呈扇面扫了出去,剩下的两名战士也各自依托车厢还击,枪战暂时呈对峙状态…… 忽然间,对面的枪声戛然而止,接着有人大喊: “共军弟兄们!不要打了!我们不是土匪,是国军!听枪声,你们没有几个人了吧?我们不想难为你们,只要你们放下武器,我们保证你们的安全!” 马班长侧耳倾听,又向四周看看:“别听他们的,这里是我们的地盘,他们不敢久留。” 对面似乎猜到了马班长的想法,继续喊话道: “请不要抱有幻想,你们虽然有车厢作为掩护,可你们应该知道,干掉你们很容易!我们的掷弹筒不是吃素的,分分钟就能让你们飞上天!再给你们两分钟,再不投降老子们就开炮了!” 马班长一听就躺不住了,他冒险探出头去看了看,对方所言非虚,一个家伙正在挥动着手里的掷弹筒,嘴里吚吚呀呀叫个不停。 马班长一阵沮丧,再看看车厢,活着的战士还有两个,还都挂了彩,女医生正趴在首长的身上哭泣,警卫员半趴着,一手举着驳壳枪,一手举着吊瓶。 “同志们,听我说!” 马班长在痛苦中开腔了,“现在,我们阵亡了九个,负伤3个,算上警卫员和女医生还有五个能战斗。我命令你们抬着首长立即突围,我掩护你们!” 小王一听急了:“不行啊,马班长。咱们已被包围了,抬着首长突围显然是死路一条。” “不突围也是死!” 马班长吼道,他想了想又说:“那好,咱就坚守车厢,跟狗日的拼了,若能杀掉几个,这条命也值!只有一条,同志们,咱们谁也不能投降,咱们不能给民主联军丢脸!” 小王却沙哑着嗓子说:“马班长,也不成!狗日的说的没错,他们要用掷弹筒招呼,咱们分分钟就能飞上天!”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你想怎样?”马班长怒道。 “我想这样,咱们来个假投降,骗他们靠近,等狗日的冲上车咱们就用集束手榴弹和他们同归于尽!” 马班长吃了一惊,随即忍不住笑了,“你小子,还有点花花肠子,好,能和孟旅长一块儿战死,死也值!” 女医生忽然一哆嗦,哇的一声哭了…… 马班长低吼道,“哭,哭什么?既然穿上这身军装,就得有个军人的样子。” 女医生抽噎着,弱弱地道:“你们……能不能用枪打我,不用手榴弹……” 马班长大怒,愤怒的目光中饱含轻蔑:“什么?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留个全尸?敌人不傻,冲上来前肯定会让咱们丢下武器!” 女军医又哭了,哭得好伤心、那梨花带雨的模样让人甚是不忍…… 就在哭声嘤咛,马班长横眉冷对之时,一个声音有气无力的开了口: “你们,懂不懂得怜香惜玉?要把人家姑娘炸成碎片,还不让人家哭?” 几句话说得是低沉,但在眼前的光景,马班长却被唬得目瞪口呆,他转目四望,仓惶地喊道:“谁?谁在说话?” “我……马班长……在这儿……你低头看一下就知道了。” 马班长循声望去,不由“呀”的一声—— 只见担架上的首长,已经不知何时己悠悠醒转,露着一颗叫汗水湿透的脑袋,头发纠缠着粘在脸上。这还不说,那张脸,在如此微光下都有肉眼可见的煞白,眼窝深陷,活脱脱一个白无常! 马班长知道,那是大量失血所致,加上此人白净,才会有如此惨白。 首长眨眨眼,沙哑地说:“各位……现在……都听我指挥……” “是!首长!……哎呀,您终于醒了。”小王大喜过望,仿佛一下就有了主心骨,他毫不怀疑首长能想出个办法来,他瞬间就觉得有了希望。 孟占山低嗽两声,又道:“三件事,立刻执行……第一……军医同志,给我打一支吗啡,让我精神精神……第二……小王,把绑腿解下来把我捆住,越结实越好……第三……马班长,脱下你的白衬衣,拿枪举起来……大声喊……我们投降……” “什么?” 马班长一听就傻了,仿佛受了奇耻大辱。 ——娘的,有这样的首长吗?一上来就让人投降?还叫人把他给捆起来? 马班长胸脯一挺,大声喊道:“不!我决不投降!脑袋掉了碗口大个疤,怕死就不当共产党员!” 另外两个战士则抱枪而坐,惶惶然不知所措。 孟占山气喘吁吁地道:“哼……就你英雄?……还没弄懂个三六五,就梗着个脖子吼……我说……破坏了老子的计策……老子……老子跟你没完……” 马班长一惊:“计策?……” 小王急了:“快执行吧!同志!我们旅长是谁?那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你降了他都不会降。” 一个战士将信将疑,“首长,你的计策能成吗?” “谁活着谁就看得到!”孟占山低声回答。 “好,我相信您!马班长,咱们执行吧,他可是孟旅长哎。”战士说着脱下衬衣,又用手里的步枪高高举起,用力摇晃起来。 这一摇晃仿佛就是命令,小王立刻除下绑腿,三下五除二开始捆绑孟占山。女军医仿佛也看到了希望,哆里哆嗦的打开医药箱,开始抽药、打针…… 孟占山从腰里抽出当年郭仲达赠的勃朗宁手枪,咔吧一声推弹上膛,“小王,弄点胶布给我绑在大腿内侧。” 小王点点头,开始向医生讨要胶布…… 眼见如此,马班长黯然长叹…… ——唉,如今四面是敌,身处绝境。如此绝境,却要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一个重伤的首长,还是一个一上来就让人把他捆起来的首长。 ——娘的,搞什么名堂?捆上了还怎么开枪? ——唉,首长啊,首长……你是脑子被烧坏了吧? 他觉得有点心堵,一把扯开衣襟,想让自己好受一些。他知道,今天己是九死一生了。从入伍那天起,他还从来没遇见过如此困境,更没有想到会遇见如此奇葩的首长。 女军医的针扎的也很不利索,她的手抖抖索索。也难怪,一个十八岁的姑娘,当了兵,还没上过战场,更没见过这种阵势。别说别的,光是子弹嗖嗖地从头上飞过,就够让人心惊肉跳的了,更不要说,还有人想用手榴弹自爆,来个粉身碎骨。 眼下,牺牲战士的鲜血己经浸泡了整个车厢,手指探入,尚有温热,同时,浓郁的血腥气刺激着女军医的鼻息。 这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身陷绝境,而且面临生死,唯一的指望却是一个身受重伤,还要把自己捆起来的首长。我的天吶,一想到这些,女军医就想到了一句话——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渊…… 正忙活间,远处有人大喊: “好!不错,很不错!听着,把枪从车上抛下来!再高举双手从车上跳下来!注意,千万不要耍花样!” 马班长一凛…… ——敌人太狡猾了,先前设想的什么骗敌近身,再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想法根本无法实现。 ——看来,只有随首长赌一把了,虽然他不知道首长想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马班长和战士们不由自主都把目光投向了孟占山,此刻此刻,首长己成了他们唯一的主心骨。 “照他们说的做,抛下武器,弃车投降……” 打了针的孟占山显然有了底气,说话声音大了些。 很快,卡车上便接二连三地抛下武器,然后,随着“扑通扑通”的跳车声,几个黑影先后跳下…… “好!很好!手再举高点……” 三十米开外,二十多个黑影长身而起,拉开散兵线包了过来。淡淡的月光下,一个个沾满战友鲜血的身影,犹如一个个来自地狱的恶魔。 马班长屈辱地高举双手,泪水长流…… 第二百九十一章突如其来的战斗(三) “彪子,带人上车去看一看。嘎秃!把人都捆了,再到驾驶室里搜一搜。孙大拿,赶快拆下备用轮胎,把前轮换了……” 一个声音火爆地命令道,声音很急促,也很坚决。 孟占山斜躺在担架上,身上已被五花大绑,女军医怯怯地偎在一旁,举着吊瓶,情不自禁的抓紧担架。 很快,车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又听到人体快速冲破气流的奔跑声,一时间“呼呼”的风声交叉而过,更不时传来低低的喝令声…… 孟占山屏息以待,毫无动静。 他有些晕迷,只得闭上眼睛积攒气力,就在那朦朦胧胧的恍惚中,一种冷厉的碰撞声忽然刺激了他的神经。 “哐!哐!” 随着皮靴踏上车厢的声音,一支卡宾枪在月光下泛出寒光,形成一种扑面而来的威慑力。 “哎呀,队副,这里居然有一个妞!” 来者高声大叫,随即就变了腔调,声音变得即紧张又惶恐,仿佛见到了什么灵异现象: “我操……这上面……还有一个鬼!……” 随着衣抉的振动,又一个汉子跃上车厢。 此人牛高马大,满脸疙瘩,先前跃上的汉子却是身体精瘦,猴头猴脑。两个人均穿着民主联军的服装。 女医生紧咬下唇,不由自主地抓紧担架,两只水汪汪的眼睛不安地注视着来人……孟占山则是双眼微闭,宛如老憎入定。 疙瘩汉子眯起眼睛扫了一眼车厢,随即哈哈大笑,“你个臭小六,真他娘的怂!就这么一个痨病鬼,还捆的跟粽子一样,值得你大呼小叫?” 小六一听这话不是味儿,眼珠子就瞪起来了,“我还没看出他是个痨病鬼?可是,他为什么被捆着?难道他是……” “闪开,闪开!……” 大汉不耐烦地拨拉开小六,迫不及待地走向女军医,淫声道:“哎呀……这是哪来的妹子呀?生得这么标致!……我的天……把我们师长的二姨太都比下去了……” 女军医哆嗦了一下,低下头不予理睬。 大汉摸了摸脸上的骚疙瘩,嬉皮笑脸地道:“我说……妹子……你别害怕……咱爷们是怜香惜玉的人……听话,把口罩摘了给爷瞧瞧?”说着,伸出一只毛手想要摘女军医的口罩。 女军医猛一低头,避了开去,羞得满脸通红。 很突兀的,一个声音忽然传来。 声音异常暗哑,还断断续续,却足以勾魂摄魄:“娘的……朋友……你不是国军吗?……还敢调戏妇女……该当何罪?……” 这句话说得无精打彩,疙瘩汉子却目瞪口呆,那模样就好比突然听到了厉鬼哭泣,或是遭到了雷霆电击! 无它,只因为,说这话的人居然是—— 那个躺在担架上,浑身被捆着,输着吊瓶,还插着管子,管子的另一头还连着一个引流瓶的,那位被他们称作痨病鬼的仁兄! 这一突然变故,完全打断了疙瘩汉子的兴致,这家伙一脸的不愤,盯着眼前的病号怒骂道: “你他娘算哪根葱?一点就倒的家伙,找死啊?” “鄙人……嘿嘿……71军……上校参谋……兼通讯主任……熊伟民……是也……” “啊?” “什么?” 疙瘩汉子和六子都大吃一惊,愣了半晌,疙瘩汉子才道:“我操!……71军?……还通信主任?……你唬谁呢?” 一旁的女军医则张口结舌,她定定地瞧着孟占山,怔怔地举着吊瓶。 孟占山的声音很低,却不怒自威:“去……把你们头儿叫来……我……有话说。” “咦呀?……” 疙瘩汉子又是一声,他对眼前的痨病鬼业已有些不耐烦了,“你他娘找死啊?敢在老子面前充大头?老子撕了你!” 一旁的小六浑身一震,赶忙拉扯了一下疙瘩汉子,低声道:“队副,不可……我看此人相貌堂堂,可能真是国军,要不干嘛被捆着?……” 疙瘩汉子大马金刀地笑了:“狗屁!他顶多是共军的逃兵,还他娘的国军?还上校参谋?老子撕了他。” “见了长官还不敬礼?……还敢撕了我?……你倒撕一个看看……是那个狗娘养的拦着你呀?……” 孟占山镇定自若,兼带诙谐幽默。 疙瘩汉子的眼一下就红了,大吼一声就要扑将过去:“王八蛋,老子这就撕了你——” 车下忽然传来一声暴喝:“慢——” 一个身如横板,厚似堵墙的汉子“蹭”的一下就跳了上来,声若洪钟地道:“彪子!你干啥?” “头儿,张头儿,你听听这灰孙子说的话,那是人说的吗?老子要是再不教训教训他,他就骑到老子头上拉屎啦,您别拦着,我非教训教训他!”疙瘩汉子又要上前。 头儿冷目如电:“嗯?……到一边去,让我先问问!” 疙瘩汉子一脸的不甘,可见头儿一脸冷峻,不由身不由己的退到一旁。 头儿微微叉开双腿,稳稳站住,他对一旁的美色视而不见,黝黑的面孔充满悍野之气: “你好大胆!胆敢冒充国军?” 孟占山微微一笑,笑得甚是鄙夷,“哈哈……冒充国军?……娘的……是你们在冒充共军……老子却是实打实的国军!” 头儿走到近前,猛地抽出一把匕首,寒光闪闪地直逼孟占山,“还他娘嘴硬,看老子不剐了你?” 孟占山镇定自若,“我说,我看你老兄大小也是个头目,应该有点脑子。我是71军上校参谋熊伟民,前不久刚刚被俘,你老兄要是有电台,向71军一问便知。把我救了,我们陈军长必有重谢!” 这番话说的入情入理,头儿将信将疑:“嗯,你说的倒不错,可老子是53军的,没法和你们军部联系。” “噢?……53军的?……太好了……”孟占山还是笑眯眯的,眼都不眨,“你们是来增援四平的吧,你们新编第30师206旅旅长郭仲达,是我的老上级,我们交情菲浅,你一问便知……” “哦?……” 这一下,头儿悚然动容,“你是郭旅长的部下?郭旅长可是我们周长官的红人……请稍候……” 头儿蓦然起身,冲车下大喊:“报务员,问问206旅的郭旅长,认识一个叫熊伟民的吗?……妈的,孙大拿,轮胎换好了没有?” “是!” “还没呢?队长,快了……” 车下先后回答…… 与此同时,驾驶室的门“砰”的一下开了,一个汉子麻利地攀上车厢,声音中甚是得意: “队长!队长!我找到了!在驾驶室的尸体上搜到一张介绍信和一个通行证,你看——” 头儿接过证件,看了两眼,顿时长舒了一口气,“妈的,总算搞到了!” “嘿嘿,队长,这下咱们回去一定畅通无阻。” “嘿,这下可好了,奔袭了两天两夜,累得跟兔子似的,这下总算安生了,” “还是队长高明,叫咱在这儿设伏,不但搞到了车,还搞到了通行证。嘿嘿,要不然,腿都得累断。” 这帮家伙得意洋洋,一时间七嘴八舌…… 便在此时,报务员也攀了上来,一边递电文一边大声报告:“报告队长!郭旅长回电,熊伟民乃是他的老部下,私交甚厚,望队长务必保全。如果能将他安全带回,郭旅长必有重谢!” “哈哈……我就说嘛……” 一听这话,一旁的小六子得意地道,“我早就看出这位长官非是旁人,而是咱们国军,要不然干嘛被绑着?还被共军重点押送?” 头儿把电报怔怔地拿在手里,沉吟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这么说……老弟是郭旅长的人了?……后来才去的陈军长那儿?” 孟占山点点头。 头儿突然发出一声冷哼,两只眼睛像利剑一样逼了过来,凶巴巴地盯着孟占山。 “郭旅长今年多大?” “30,属鸡,和我同岁……”孟占山从容回答。 “郭旅长长什么样?”头儿又逼了一句。 “相貌堂堂,英俊儒雅……” “你们原来在那儿共事?” “冀西抗日救国军。” “怎么又投了周长官?”头儿的眼神更凶了。 “郭旅长和周长官是同学,都是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毕业……”孟占山微笑着回答。 “嗯……倒是不错……” 头儿放下电报,神色顿时放缓,挥动匕首三下二下就割断了孟占山身上的绳索,“老弟,委屈了……鄙人张老海,第53军130师特务队队长,奉命前来侦查……” 六子忽然问:“队长,剩下的俘虏怎么办?” 张老海比了个手势,“累赘,咔嚓!” “慢——” 孟占山忽然大声制止,把张老海吓了一跳。孟占山忙使了个眼色,凑上来贴着张老海的耳朵一阵叽里咕噜。 张老海一惊:“噢?……重要情报?……你说在哪儿说吧?” 孟占山指了指驾驶室。 张老海秒懂,大声命令道:“六子,嘎秃,把熊长官抬起来,抬进驾驶室,俘虏先别动!” “等等……” 一旁的疙瘩汉子忽然出手阻拦,“六子,先搜搜他!” 六子甚是不快,但还是走上去从上到下搜了一遍,只是有些潦草,“没有武器!队长,副队长……” 孟占山暗乐,这个小子,着实可爱,倒像是跟老子一伙的。 旁边拥上来两人,抬起孟占山,轻手轻脚地往车下搬,张老海则拿起引流瓶和吊瓶,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一行人从车旁走过,直奔驾驶室…… 如此画风,简直太诡异了! 几个被俘的民主联军战士全都瞧傻了,连呼吸都快停了。 他们已被敌人捆了个结结实实,连嘴巴都被堵上了。尤其是马班长,由于有所挣扎,被敌人用电线加捆了一道,简直五花大绑。 马班长竭力保持着镇定,可他还是汗毛倒竖。 我的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神兮兮的孟旅长,居然被敌人松开了,还奉若上宾。 那股前呼后拥的劲,让马班长浑身刺挠!隔着老远,那股腻歪劲就直刺马班长的胃肠,弄得马班长好悬没吐出来! 他打死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 如果可以,他宁愿相信自己是在梦中…… 第二百九十二章突如其来的战斗(四) 眼见一行人下了车,彪子连忙轰六子:“去去去,给我找个地方呆着去!对了,去看看警戒哨!告诉他们随时准备战斗!” 六子哼了一声,不服地道:“哼!队副,我还不知道你?想赶我下车,八成是想祸害这女娃子!” 彪子急了,气咻咻地道:“你他妈的,你是她亲六舅啊?管得着吗你?再说了,这么漂亮的女娃子,毙了多可惜,你去看着,等我办完事再换你!” “嘿嘿,队副,奸**女可是死罪,咱可不敢,省省吧。”六子提醒道。 “省你妈个屁!这是妇女吗?这是共匪!老子要共产共妻!滚,惹恼了老子剥你的皮!” 六子打了个哆嗦,一溜烟仓惶而逃。 “小妞,跟爷玩玩,让我爽了,饶你不死……”彪子淫笑着向女军医逼去。 女军医惊号:“不……不……你不能……你不能……” 彪子双目通红,放出宛如野兽一般的光芒,他大张着嘴,口流涎水,就像一头发情的雄猩猩一样扑向女军医! 女军医大惊失色,拼命翻滚,她的军帽甩脱,头发披散,满脸惊悸与泪痕,却仍掩不住她那楚楚动人的风韵…… 就在女军医闪到车厢一侧之时,被彪子一个虎扑扑倒在地,不待她稍有反抗,彪子已重重地骑在她身上。 女军医凄惨地呻吟着,双手痉挛地前伸,刹那间变成了半个血人! 彪子骑在女军医身上,以蒲扇般的大手抓住女军医的头发,用力向后扯,又一把攥住女军医的两只皓腕,强行扭到身后,女医生的身体顿时被迫成反弓型,只听“咝、咝”两声,这个绝代佳人的外衣被撕脱大半,仅剩一件衬衣还在勉强遮蔽身体。 女医生骇极地尖叫着,拖着长长的颤音,哭声溢出车厢。 …… 驾驶室里,张老海放好吊瓶,使眼色让其他人离开,然后关好驾驶室门:“熊参谋,现在可以说了吧?” 孟占山正要开口,车厢内突然传来嘈杂的滚打声,然后是女人骇极的尖叫声。 孟占山皱了皱眉:“张队长!53军的军纪就是这样?” 张老海脸上一红,脸膛子胀得红扑扑的。 ——他娘的,这个彪子实在是太不着调了,竟敢调戏妇女,还当着友军的面。 张老海恨恨地摇下车窗,愤愤地大喊: “彪子!你他娘混蛋!竟敢调戏妇女,老子毙了你!” 彪子不为所动,一边发出狼嚎般的声音,一边继续施暴: “队长——你别管——这共军娘们——太标致了,枪毙了,可惜……” 然后又是一声:“小娘们——你就从了吧——嘿嘿,从了咱,你还能活,否则老子剥光你的衣服喂狼!” 在目前光景下,这家伙什么也不顾了,只剩下淫邪和肆无忌惮。 就在这车厢震颤、女人尖叫、男人怪笑的时刻,突然,“啪!”的一声,那么清脆,那么响亮…… 一道火线划破夜空,直窜彪子脑门,“噗”的一声,一溜红白之物便在空中飞洒,形成了一道怪异的图画。 彪子咕咚一声栽倒在地,然后转了半圈——他那血糊糊的五官扭曲着,双目凸突如铃,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断气了。 刚探出车窗的张老海大吃一惊,猛地转过身来,右手里居然多了一柄亮闪闪的匕首,照着孟占山分心便刺! “砰”,孟占山手疾眼快地抬手一枪。 张老海的右臂应声溅出血浆,匕首呛当落地。 那么疾,又那么快,孟占山倒转枪把,呼的一下砸在张老海的颈窝。 “嗯——”张老海闷哼一声,身子顿时酸软,可这家伙悍勇至极,居然用尽最后的力气一头撞向孟占山。 饶是已经没有多少力道了,孟占山依旧吃不消。 这一撞之力,几乎使孟占山背过气去,他拼力翻碗,一把卡住张老海的脖颈。 到了这个时候,孟占山己是气血翻涌,兼带头晕脑涨,满眼金星…… 外面传来嘈杂的呼嚎声: “哪打枪?哪打枪?” “不好了,彪子队副死啦?” “是驾驶室打的,后窗上有个弹洞!” “坏了,队长出事了!队长,队长……” 人马杂沓,步履闪晃,几乎所有人都持枪朝驾驶室冲来! 孟占山急忙运气,用枪顶住张老海的太阳穴,然后低吼出声: “龟孙子们……别叫了……你们队长正躺在老子怀里撒娇呢,你们有种就放马过来!” 外边传来纷乱的喊声,一支支卡宾枪、冲锋枪对准了驾驶室…… “不好,熊参谋反了!” “我操!他竟敢挟持队长?” “坏了,说不定他是共军!” “好阴险,这狗杂碎!” 很快,众人便收拢了包围圈,一股脑逼近驾驶室。 但是,当他们逼近到一定距离时,纷纷停住了脚步,再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驾驶室里,张老海被圈住脖子,软塌塌地倒在孟占山怀里,而那把击毙彪子的手枪,此刻正顶在张老海太阳穴上,枪口还冒着青烟! 对方看起来很孱弱,但他手中的枪,却很稳。 这帮人看在眼里,寒在心上,任谁也不敢拉动驾驶室的门! 就在这近乎凝滞的气氛中,张老海有气无力地开口了,他斜视着孟占山,断断续续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孟占山吁了口气:“我,共军……老海。” 张老海长叹一声:“彪子……是你杀的?……” 孟占山道:“他该死……” 张老海咳了两声,十分虚弱却异常凶狠地道:“你们听着……一起上……把这个家伙给我碎尸万段……” 孟占山艰难地笑了,一言不发。 果不出所料,门外的家伙根本不敢近前,过了片刻,嘎秃期期艾艾地开口了: “队长……您别……难为大伙了……大伙怎么能……置你于不顾?……要不……咱们跟姓熊的谈谈条件?” “胡说!……我一条贱命死何足借?……不能……折了特务队的威名……” 人丛里,六子一个箭步上前,声音激动地大叫道: “队长!队长!只要你平安无事,受些折辱又算什么?……队长,特务队全倚仗您呐,没了您,就没有特务队!” “是啊,队长!” “队长,您还好吧?” “队长,咱们不能没有您啊!” 众人忙不迭的大声应和着…… 张老海的脸上痉挛了几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人缘不错嘛?老海。”孟占山调侃道。 还是嘎秃明白,他先是咳了一声,然后苦涩地开口了: “姓熊的,咱们谈谈,你想怎样?” 孟占山嘿嘿一笑,“做得了主吗?兄弟。” 嘎秃哼了一声:“先说说看……” 孟占山提高了声调:“好吧,老子开开条件,你们听好了,要换回你们队长并不难,第一,把我们的人放了;第二,把车子修好交给我们;第三,我带着你们队长离开,车子开出500米后就把他放了。” “放屁!”嘎秃怪叫道,“想的美!要放人一起放,哪有我们先放的道理!” 孟占山冷笑道:“列位,你们也替我想想,你们那么多人,还带着家伙……要是同时放人,你们分分钟就能把我们吃了……” 嘎秃吼道:“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万一你到时候不放我们队长怎么办?” 孟占山淡淡一笑:“列位,怎么说呢?我虽然是你们的敌人,可还算个守信之人!况且,今日是你们偷袭在先,还打死我们那么多兄弟。” 顿了顿,他又道: “今日之事,无非两个结局,一是答应我的条件,大家和气生财。二是你们蛮干,大伙同归于尽。 嘿嘿,在解决掉你们队长之后,我说不定还有力气再干掉他一两个,总之,咱黄泉路上不寂寞!” 此言一出,全场顿时一片静默,他说的十分有理,对方不能不多加考虑…… 良久,嘎秃先是喘息了两下,随后哑哑地问:“队长,姓熊的话你约莫也听见了,我们该怎么办,还请队长示下……” 张老海看起来十分尴尬,他的嘴巴艰辛地翕合着,挣扎着说:“你们……你们……又叫我怎么说?” 六子突然分开众人,“噗通”一下跪下了,“队长,我六子做主了,就依姓熊的,只要你平安无事,别的都是浮云!” 嘎秃也点点头,异常窘迫地道:“队长,我们无能,只能照姓熊的办……姓熊的,你可得言而有信,不能说话像放屁……” 张老海黙黙地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孟占山笑了:“你们有情有义,我也不做小人……娘的,都是中国人,杀来杀去总归是赔本买卖,放心吧,我会守信用的……哦,对了,还有一个条件,你们得派个人来帮我们开车……” …… 苍茫的暮色中,卡车颠簸而行。 眼看开出五六百米,孟占山命令停车…… 六子闻言一脚踩下刹车,卡车稳稳停任,孟占山大大地喘了一口气。 站在踏板上的马班长猛地从窗外伸入驳壳枪,咬牙切齿地宣布道:“两个兔崽子,你们的死期到了!拿命来!” 孟占山一惊,“马班长,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毙了这两个乌龟王八蛋,给死去的兄弟们报仇!”马班长看也不看孟占山,随手张开机头。 孟占山大怒,“胡闹!我答应放了他们!” 马班长望了望孟占山,双眼血红,“首长!血债要用血来偿!” 孟占山急了:“偿你个头!有本事你在战场上干掉他们,我老孟二话不说。现在他们手无寸铁,你牛个球!” “他们是敌人,首长,跟他们讲什么仁义?我老马只知道一件事,血债要用血来偿!” 孟占山激动地翕动着嘴巴,猛地冒出一句:“不行!说啥也不行?你要胆敢开枪,老子先毙了你,然后再给自己一枪,我说到做到!” 马班长傻了,拿着驳壳枪怔怔地站在那儿,一时间犹豫不决。 孟占山干咳了两声,亮起一双无害的眼睛,声音变得异常柔和: “马班长,你念念不忘给战士们报仇,这很好。可这帮家伙为了救他们的头儿,甘愿冒风险和我们一赌,虽然很傻,却也有同袍的味道…… 你马班长要是还念我救了你一命,就手下留情,这一次就放过他们,他日若是战场上相见,再拼个你死我活!…… 怎么样,马班长,能不能给我这个面子?……求你了!” “唉……” 马班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脸上满是焦虑和无奈,他站在那里左思右想,一张虎脸涨得通红。 终于,他仰天大吼:“战友们!我对不起你们啦!”随后跳下踏板,打开车门,转身攀上车厢: “俩兔崽子,便宜你们了,快滚!” 车厢里的另外两个战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复杂地举起枪,警惕地注视着驾驶室。 六子搀着张老海下了车,甫一沾地,他目光回转,犹豫了一下,还是朝孟占山点点头: “朋友,不论我们日后是否刀兵相见,也不论到时候我们谁死谁活,我六子都感谢你放过了我们队长……还有……我。” 孟占山微微一笑…… 张老海在六子的搀扶下艰难而去,一路上张老海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终于,在走出二三百米之后,两人和狂奔而来的队员们汇合。 众人热情相拥,一个个喜不自胜。 突然,嘎秃低声吼道:“看呐!狗日的车还没发动,一定出了啥问题。队长,我带人冲上去,搞他娘的!” “放屁!”张老海大怒,照着嘎秃就是一脚,然后艰难转身。 “好汉子!”张老海噎了一口气,吃力地喊,“我服!” …… 第二百九十三章人生若只如初见(一) 马班长一手拎着驳壳枪,一手毫不客气地推开挡路的人,他身后的两个战士抬着担架,担架上躺着孟占山。 他们刚刚赶到后方医院,身上衣衫槛楼,血迹斑斑,脸上杀气腾腾。 他们把孟占山直接抬到了抢救室,似乎根本没打算办什么手续,一个卫兵见状,不满地嘟囔了一句“先去办手续!”没想到话没说完就挨了两记耳光。 卫兵大怒,正要发作,却被随后赶到的女军医拦住了。两人似乎认识,耳语了两句卫兵的脸上顿时变色。 “马上抢救首长!听好了,找最好的医生!敢说半个不字,我先毙了你,再毙了我自己!”马班长红着脸咆哮道。 卫兵脸色苍白,他知道这些刚从战场上下来的人是没有道理好讲的,这是一群半失去理智的家伙。 更何况,听女军医讲,伤员竟是指挥靠山屯大捷的孟占山孟旅长! 靠山屯大捷,谁个不知?哪个不晓? 卫兵不敢怠慢,立刻给院长打了电话,很快,院长就赶来了,亲自给孟占山诊治。 此时,躺在病床上的孟占山已经迷迷糊糊了,朦胧中,远近皆是虚幻和沉浮…… 他的身体好像已经不属于他了,他觉得自己已经被零切碎分了,肩头仿佛坠着千斤巨石,胸胁间仿佛被揭了一层皮那样疼痛。 这一路,实在是太辛苦了。 本来他就在和张老海的搏斗中伤了元气,可在幸存的人当中,谁也不会开车,他不得不赶鸭子上架,在打了一针强心针之后一边输液一边操起了方向盘。 极度的疲惫外加极度的消耗,他只觉得头重脚轻,浑身发软,天地都在打旋。 女军医一刻不停地给他擦汗,给他换液,给他调整输液速度。引流瓶里的液体越来越多,女军医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可她现在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做这些的时候,她不停地看着他,眼里充满了疼惜。 他像被抽了筋似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可他强撑着不让自己晕迷,以至于把嘴唇都咬破了。 他知道,他必须挺住。 车过赵家铺子,又走了两个多小时,路不算陡,时间也不算太长,可在孟占山的感觉里,像是走过了千山万水,怕是攀南天门,也没有这么辛苦…… 一路上他跟要断了气似地喘息着,眼前是一阵一阵黑蒙,脑袋里宛如要爆炸了一般,气血翻涌,险些忍不住就要吐起来。 终于,在担任向导的马班长喊了一句:“前面就是后方医院!”时,恍若波涛般卷袭上来的困意让他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经过检查,病情很快就清楚了。眼前这个伤员贫血太严重了,还发着烧。固定引流管的缝线已被撕脱,幸好引流管没掉出来。 “好奇怪,这个伤员并没有新鲜出血,可他贫血成这样,居然好像还经过了一番剧烈的打斗,真是不可思议。”院长一脸困惑地对助手说。 助手说:“不可能吧,这个血色素水平,能站稳已经不错了。” 院长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还是相信我的判断,赶快给他输血!” 化验出来的结果把院长吓了一跳,孟占山是稀有血型,血库里几乎没有,院长急得满头大汗。紧急召集全院官兵对血型,居然没有一个相符的。 马班长正坐在抢救室外的台阶上摆弄着他的驳壳枪,一会儿合上机头,一会儿又掰开,吓得旁人都绕着他走。他竖着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听到血型对不上时,立即带着两个战士冲了进去。 天可怜见,只有马班长的血型相符,院长立即让人抽了400cc,给孟占山输了进去。 效果不大,孟占山只是迷迷糊糊的哼了一声,仍旧晕迷不醒。 马班长急了,让医生再抽,医生却不敢了。院长说:“同志,一个人一次的最大献血量是400cc,不能再抽了!” 马班长立即起身,在院长面前扑通一下就跪下了:“院长同志,我这条命算什么呀?别说我欠了首长一条命,就算是拿命来换,我一百条换他一条也值。院长同志,抽吧,有啥好歹我不怪你们,我代表全班给你们磕头啦……”说着便磕头不止。 院长连忙拉起马班长:“好,那就再抽400cc……” 又抽了400cc,给孟占山输进去后,孟占山终于悠悠转醒。那一刻,马班长乐得都要蹦起来了。可他根本动弹不得,浑身像散了架似的,连液都输上了。 马班长就认准一条,这个孟旅长是天兵天将,打仗太神了!民主联军少了他可以,少了孟旅长,就不行! …… 孟占山已经被转到特护病房,贫血虽然好转,却高烧不退,最高到40度。 院长检查了,说是肺部感染,有生命危险。 警卫员那时候已经不知道哭,红着眼珠子就去找院长,说:“你们不能让我们首长死!他要是死了我和你们玩命!” 院长很镇静:“胡闹!你以为我不想把他救活,东总都来命令了,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都没法交代!”院长说完就匆匆走了,手术室里还有二个受伤的战士等着他救治呢。 听了院长的话,小王没词了,他坐在孟占山身旁默默地守着,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小王很快就被打发走了,特护病房要求严格,不让外人进来。 陪床的是那个女军医,她把原来的护士赶走了,坚持自己护理孟占山,从换药打针到吃喝拉撒,她一个人全干了。 她从早到晚不离病房,就在病床前的地上铺一床军毯,夜里就睡在那里,只要孟占山有一点儿响动,她一咕噜就爬起来。 医院知道这样熬着不行,三番二次要派人换她,可她说啥不干,硬是坚持。 孟占山退烧已经是五天以后的事了。当他睁开双眼时,看到的就是女军医。 “女菩萨,这些天都是你照顾我吧?” “哎呀,你醒啦,你怎么知道的?” “嗨,这么一个大美女老在我眼前晃,暗香浮动,沁人心脾,我老孟便是在梦中,也惦记着呢……” 女军医哭笑不得:“你这人,刚刚好点,就胡说八道。” 孟占山笑得极苦:“嗨,苦中作乐嘛!有道是,苦中作乐,韵味更长。” “你呀,真的和别的伤员不一样。” “哦?怎么不一样?” “这儿住的基本上是重伤员,这些人大多是战斗英雄,战斗英雄脾气都大,一疼一躁就骂人,逮什么人骂什么人。也有不骂的,整天什么话都不说,就瞪着一双眼睛盯着天花板,怪瘆人的……唯独你……” “如何?” 女军医抿嘴一笑,“你让我想起一个笑话,有个乐天派从楼上掉下来,每经过一层楼的窗口,他就对楼下心惊胆战的朋友高喊:瞧,我到现在还没事儿呢。” “哈哈哈——” 孟占山咧开嘴笑了,笑得伤口都痛:“天那,还有那么大心脏的人?我跟他可没法比。” 笑完了,孟占山注视着女军医,轻声道:“笑归笑,姑娘,噢不,女军医,谢谢你这几天来的照顾,我,却无以回报——” “嗨,首长,你说哪儿去了?……照顾你是我的义务,我是医生嘛。”女军医也注视着孟占山,脸上满是柔情。 孟占山道:“你别当我不知道,医生的活儿是治病,你现在连护士的活儿也揽下了——” 女军医正色道:“首长,真正应该感谢的是我,你救了我一命,还保住了我的贞洁,我现在回报以万一,又算得了什么呢?你要是再客气.会让我良心不安,终生负疚的……” 女军医说得恳切,能言善辩的孟占山倒一时没话了。 女军医笑了,问:“首长,怎么不说话了?” “嗨,我在自卑呢。我就纳闷了,你怎么笑得这么好看,让我们这些丑人都觉得惭愧!” “你——” 女军医笑得花枝乱颤,笑得气都喘不过来了。 她摘下口罩,连咳带喘,斯文的脸上五官精致,好像盛开的白兰花。 孟占山却愣了,他的眼睛瞪得老大,痴痴地看着…… 按道理说他不该这么看,可他的眼睛没法移开……很快,他的眼里就闪出泪花…… 女军医一惊,忙问:“首长,你怎么啦?” 孟占山不答,下一秒,他已经泪流满面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人生若只如初见(二) 朦胧的泪光里,眼前是一张异常精致的脸,绣眉如黛,鼻梁翘挺,完美的五官让她显得楚楚动人。 那一刻,孟占山完全迷失了。那是一张刻骨铭心的脸,和记忆中的另一个人完全重叠。 可是,她不是力战不屈,在惊天一炸中香消玉殒了吗? 又怎么会…… 无数记忆刹那间涌入孟占山的脑海,让他头痛欲裂。 女军医傻傻地注视着孟占山,完全搞不清楚状况。此人变脸太快,刚才还苦中作乐,现在却乐极生悲。 一股难以忍受的激动从孟占山胸前传出,他的身体已然被汗水浸透。他努力抬头,颤声问道:“你……还活着?” 女军医一阵茫然:“……” “你是人……还是鬼?……我……不会是在梦中吧?” “……”女军医觉得这天没法聊了。 怪了! 此人在绝境之中尚能从容应对、好整以暇。可是现在,这是怎么了? 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荒唐不经?如此不淡定? “你不认识我了?……我……我是孟占山啊。”孟占山又来了。 “您认错人了吧?首长……您把我当成谁了?”女军医终于忍不住了,走上去摸了摸孟占山的额头:“哎呀,不烧啊。” 孟占山感到一阵绝望,他的目光和女军医相遇,顿时变得凝滞…… 女军医还想说什么,可当她直视孟占山时,却发现自己盯在两团火炭上,不……不是火炭,是两轮近在咫尺的太阳。 那一瞬,她在孟占山脸上感到的不再是淡定和幽默,而是汹涌澎湃,难以抑制的激情和冲动。她感觉被一种巨大的温暖所包围,她感到一种直达灵魂的震颤。 “你把我当成另一个人了吧?首长?”女军医直视着孟占山,似乎有所顿悟:“她姓余,叫余波,对吗?” 孟占山惊讶点头,同时也蓦然清醒,两行热泪顺着他的面颊滚落到胸前。 女军医的目光里充满了温情,“那是我姐姐,我姓余,叫余雪……” 女军医重新戴上口罩,她似乎猜到了孟占山的心思,接着说,“我们姐妹多年没见了,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她的订婚宴上。直到那时我才明白,她加入了国民党,而她结婚的对象,那个叫郭仲达的,居然也是国民党,父母还在她的订婚日被害死了。” 孟占山抬起头,他的表情悲凉,眼神里更是带着无尽的感伤,“你……恨你姐姐?” 余雪叹了口气:“谈不上恨,母亲说过,亲情是一件温暖的外套。我知道,一直以来,姐姐都对我很好,对我很照顾,可我就是过不去?” “什么过不去?知道她是国民党,就嫌她了?”孟占山问。 “有一点,可也不全是!父母死后,我俩深谈过一次,闹的很不愉快。” “你们没谈好?” “是的,我想停止学业,到延安参加革命,可她不同意,非让我在大王镇继续念书。” “噢,我明白了,后来你是偷跑出来的。” “什么叫偷跑?”余雪赶忙纠正道,“我们这些左翼学生都有内线关系,还有专人护送,我们历经千难万险才到达的延安。” “可你毕竟没有告诉你姐姐!” “山河破碎,顾不上了!” 孟占山道:“你呀,真有点像你姐姐,有点小倔!” 余雪急了:“我像她?那我早跳黄河了!干什么不行?非要加入国民党,还一直不肯告诉我。” 孟占山愣了一下,叹道:“唉,人各有志,各人有个人的信仰,那也勉强不得!” “可国民党那么腐败,消极抗日,积极反共……”余雪抬起头。 “可你姐姐没有!” 孟占山突然就有些激动,一张白脸涨得通红,“非但没有,她还曾和我携手抗日、共杀汉奸!在她的影响下,郭仲达甚至也由一名摩擦制造者变成了积极抗日者!” “别提什么郭仲达了!听说他已经加入第53军,还成了旅长,跑到东北来打内战了,没准,连我姐姐都来了…… 我曾经向上级坦白过这层关系,现在可好,连我入党都受到了影响。” “原来是这样……”孟占山的胸前一阵悸动,他的内心正被一种冰冷的东西所包围。 “是呀,我也没想到,我还以为可以选择自己的道路呢……我是我,她是她……可是,我还是受到了她的影响。有这么个姐姐,我有什么办法?”余雪惨淡地笑了。 “余雪,你就没有你姐姐的消息?” “没有,难道你有?” 孟占山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据我所知,她很好,她还在冀西……余雪,这世界上的万事万物没有非白即黑,况且你们是一母所生,血脉相通。” 余雪感到奇怪,“首长,你和我姐姐是怎么认识的?为什么你……对她知道的这么多?” 孟占山的脸上微红,意味深长地回答:“这……这么说吧……你姐姐认了我当哥哥,可我……却没有把她当妹妹。” “……”余雪愣了一下,“没听太明白,首长。” “你不需要太明白,小雪,你只要知道,虽然我和她分属于不同阵营,但我们情同兄妹。所以,小雪——”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孟占山己经对余雪的称呼作了个小小的改动,由余雪改成了“小雪”。 这在余雪听来,有一种莫名的亲切。 “你要记住,小雪,你是我妹妹的妹妹,从现在起,无论你遇到任何困难,你记住,你还有我,一个大号的哥哥!” 余雪勉强地笑了,“首长,我们能不能不提我姐姐了?……” 孟占山的心顿时酸了,“小雪……我等了你半个时辰,听着你说这,说那……可我愣是没有听到一句你说你想你姐姐…… 你成了共产党的女军医,就了不得啦?……连姐姐都不要了?……连亲情也不要了?…… 你不是说姐姐很疼你吗?……难道是我听错了?……回答我!……” 余雪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寒战,不是从身体的某一部位,而是从整个生命的深处。 “我……我知道她疼我……可是……现在……我们站在了两个对立面……”余雪的声音有些发颤。 “你听着——” 孟占山的声音徒然抜高,且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姐姐是个英雄,是个大英雄!我孟占山都敢认她做妹妹,你难道还怕有这么一个姐姐? 谁要说入党就不能有这么一个姐姐,那他放屁!你等好了,等我好些我就去找你们领导,跟他们谈谈! 小雪,不论何时何地,我都要你记得,你还有一个亲姐姐,一个疼你爱你的姐姐!如果你愿意,还会有一个疼你爱你的哥哥……” 余雪点点头,刹那间热泪盈眶,她猛然扑向孟占山,扑到他的怀里,失声痛哭。 孟占山楞楞地坐在床头,足足有半个时辰一动没动。 没有人能够看见这个山峦一样的汉子是怎样一种表情,也没有人知道这个身经百战的男人在长时间的静默里,洒下过多少英雄泪。 只是,偶尔从他的喉咙里传来一两声呻吟。 这痛苦的呻吟,宛如晴天霹雳,令人毛骨悚然…… 第二百九十五章人生若只如初见(三) 孟占山的病情恢复得很快,先是退烧了,脑子清醒了,再往后血色素上来了,贫血在慢慢纠正。前些日子下床都不成,现在他已经能在余雪的帮助下,带着引流瓶在病房里转悠转悠了。 在余雪的眼里,孟占山是个少见的首长,她一直都很好奇,这么文气的首长是怎么三次抗命,带领部队打出靠山屯那样的大捷的? 他的面容很白净,嘴角总是挂着笑容,虽然生得高大威猛,却极是和善,说起话来慢条斯理,一句一句颇见睿智。 余雪觉得,他是那样的特别,和别的病号简直格格不入,别的病号是刮大风,他却像清风拂面。 警卫员小王私下里洋洋得意地对余雪吹嘘:“我们首长恢复的快吧,他可不是一般人!他属鸡,经折腾,只要有半条命在,他就能恢复,这回你开眼了吧。” 余雪点点头,夸赞道:“确实不一般,你们首长看着文气,却有一身钢筋铁骨。” “那是!“小王甚是得意,继续吹嘘,“我们首长可是铁打的汉子,万里挑一!你也看到了,来医院途中那一仗,他硬挺着身子,先是挟持敌首,然后输着吊瓶开车,愣是把咱们带出了险境。” 这回余雪摇摇头,“我觉得那一仗是胜在智慧,你们首长一口气用了瞒天过海、李代桃僵、反客为主三条计策,把敌人耍得团团转,真是高人中的高人!” “对对对,你说的太对了!哎呀,余军医,还是你看得准。我们首长打仗从来不蛮干,最善于用计策! 自来到东北以后,我们首战东安,再战大甸子,再加上两打刁翎,大战靠山屯,那一仗不是打了个满堂彩?我告诉你,打刁翎那一次,才叫绝……” 余雪安静地听着,听着那些匪夷所思的胜仗,她很惊讶,她发现,自己完全被一个个精彩的战斗故事吸引了。 警卫员的叙述已经临近尾声…… “我们首长这个人哪,平时像个文人,一有空就想看书,说是换换脑子。 人家换脑子都是打扑克下棋,他倒好,竟然是看书。看书可是个费脑子的事,我拿起书来就犯困。可他却好像有瘾似的,饭不吃,觉不睡,一看起书来就放不下。你说,他那脑子能不聪明吗? 他不光聪明,还胆大,一旦打起仗来,就不是他了,他就成了‘疯子'。 嘿嘿,靠山屯那一仗,换了是别人,敢打吗?可我们首长一跺脚:打!就这么打!打输了算我的!……那是什么样的气魄?” 听着警卫员的长篇大论,余雪对孟占山佩服的无以复加,一想到这个名声在外的首长居然和自己以兄妹相称,她就受宠若惊。 首长是什么人物?那是二纵响当当的战将,打的仗恐怕比自己走的路还多。这样的人,能和自己以兄妹相称,余雪觉得很有面子,也很自豪。 孟占山很快就不需要特护了,余雪也回到了原来岗位。 最近余雪挺开心的,院长找过她,说是她这次去野战医院表现不错,值得表扬。另外,冀西军分区还发来电报,说她姐姐在抗战中表现不错,多次和我军配合,打汉奸杀鬼子,是我军的朋友,所以不会影响余雪入党的。 余雪高兴坏了,她知道为什么会有这封来电,有人不是说说而已,而是行动了。 余雪变了,原先她有些傲气,现在却变得见了谁都是一脸微笑,就连医院的勤杂工她都是客客气气地说话。医院的人就感慨,这还是余雪嘛?简直成了笑面佛了。 余雪当然不是笑面佛,见孟占山一天天好起来,她高兴得跟啥似的,就像日头下的白玉兰,开得正灿烂。 可这份灿烂,只维持了不到二十天,就晴转多云了。 这几天余雪的情绪甚是低落,无他,只因为那个政治处主任又找她谈话了,先是嘘寒问暖,然后就直奔主题:“小余,该考虑个人问题了。” 部队有纪律,叫二六八团,想解决个人问题必须满足三个条件,年龄26岁以上,军龄满八年,职务团级以上。照道理说,余雪一条都不占,可这条纪律却不适用于女军人。 王主任笑呵呵地让勤务兵给余雪倒了一杯水,又找出些松籽,抓一把放在余雪手上,“小余,吃松籽!今天找你来,还是想谈谈你的个人问题。” 余雪有些不悦,却不好意思表露,只能用一双明媚的大眼睛瞅着王主任,听他往下说。 这已经是王主任第三次做类似的谈话了,前两次都有些不愉快,头一次想把她介绍给一个主力旅的旅长,第二次更厉害,换成了师长。 虽然一次比一次职务高,可余雪都婉绝了,弄得王主任很没面子。 “小王,这一次给你介绍的可是纵队副司令,此人是老革命,今年38岁了。他十六岁参加赤卫队,十八岁参加红军,这些年来,他觉悟高,立场坚定,对敌人狠,对同志亲,论打仗,大大小小立过了十来次战功,是党和人民信得过的好同志,你可要好好考虑。” 余雪听不下去了,她不明白,这个王主任为什么老盯着自己,上次她强烈要求去野战医院,一方面是由于她要求进步,另一方面也是想躲避王主任的说媒,那阵子他正想让她和那位师长见面。 余雪很反感这种拉郎配,她并不想考虑个人的终身大事,也不曾有时间来考虑,现在既然提起来了,她就不能不考虑。 那个副司令她见过,来医院看过病,脾气暴躁,胡子拉碴,皮肤又黑又粗,人也老气,两个人站在一起简直跟父女似的?叫她怎么愿意? “王主任,我感谢您的关心,可我现在还小,还不想考虑这些事情,等全国解放了,我才会考虑的。”余雪尽量用克制的语言,口气缓和地说。 “唉,小余啊,我难道还不明白将革命进行到底的道理?你说的固然有理,可道理明摆着,首长解决了个人问题,就没了后顾之忧,就能精力充沛地投入革命事业中去。再说了,这次可是纵队的副司令,人家一眼就看上了你,组织上认为你们条件相当,才为你们撮合的。 这可是一件大事,是组织上对你的信任,这一次你必须重视。” 余雪听着不大入耳,心里有些反感:“主任,请你告诉我,关于我的个人问题,是凭自愿呢?还是我必须服从?” “当然是凭自愿,不过,组织上可以通过这件事考查你,考查你的政治觉悟,也考验你对革命的忠诚。”王主任的口气很平静,话却说的很重。 余雪终于忍不住了,她的声音有些激动:“主任,既然是凭自愿,那么我明确地告诉您,我还不想考虑婚姻,我希望下次王主任来找我谈话,是为了工作,而不是为了我的个人问题。” 王主任傻了,他有过多次成功的经验,却还是第一次这么尴尬,他有点生气了: “小余,我是代表组织和你谈话,你现在是革命军人,革命军人就要服从组织的安排,除非你脱离这个队伍。 你的出身可不怎么样,你应该好好想一想,努力改造自己的思想,和工农出身的同志打成一片。不然,你就要考虑考虑你的政治前途了。 你这种表现使组织上很失望,你要好好想一想,不要急着做决定,等考虑成熟了咱们再谈。” 余雪不说话了,她的眼里蒙上了一层泪云,她敬了个礼就出来了。 当天下午,余雪就神色憔悴地出现在孟占山的病房里。 孟占山见余雪状态不佳,就放下手里的书问:“小雪,你怎么了?有事?” 余雪不答,桃花般的脸上满是阴云。 “别发愁,有啥事只管说,天还能塌下来?”孟占山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 余雪的嘴巴动了动,眼睛已经有些湿润,嗓子也哽咽得可以,“我……” “说吧,小雪,我说过,遇上难事就来找我。” 余雪苦涩地一笑,鼓起勇气说:“我遇上点小麻烦,不……是个老大难,一件很麻烦的事。我想,在这个医院里,能帮上我的忙的也就是你了。” “哦?”孟占山的神情立马变得严肃起来,“什么事?快说。” “是这样,政治部主任给我介绍对象,说是帮我解决个人问题,可我还小,才20岁,我还不想嫁人。” 孟占山笑了,“我当是什么事?原来是样!我说,咱民主联军的干部长年打仗,顾不上个人问题,很多人年龄都三十七八了,可不得由组织出面解决个人问题吗?” 余雪听了就有些委屈,“孟大哥,我觉得,爱情就是爱情,得两厢情愿。如果我这辈子一定要结婚,必须是我愿意的,而不是拉郎配。” “嗨,既然是为副司令找对象,各方面条件肯定不能低,话说回来,谁让你是医院一枝花呢?”孟占山笑着回答。 “孟大哥,你不帮我说话也就算了,还帮他们!你若是肯帮我,就帮我,你不愿意就算了。”余雪说完这话,眼泪就扑籁扑籁落了下来。 孟占山慌了,忙说:“别呀,小雪。我问你,你真不愿意?” 余雪回答:“不愿意,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孟占山皱起眉头,“嗯,这事还真不好办,有点不好出手,这种事在咱部队里很常见,给你介绍的又是个大领导,还真不好掺乎。” 孟占山不说还好,这一说余雪的眼泪就刷刷地往下流,她坐在那儿,低着头,搅着手指头,呜呜地放声大哭起来。 孟占山慌了,“你别哭呀,也不是没有办法,嗨,我就不信了,还有我老孟拿不下来的山头?回头我找找你们主任,他要是敢强迫,我就毙了他。” 余雪的眼泪本来扑籁扑籁往下掉,一听这话哭笑不得,“首长……这可不是拿山头……犯不着和人家拼命……你若帮不了我……我一点怨言都没有……大不了我以后退出部队便是。” “别!千万别!”孟占山赶忙递了一条毛巾给余雪,“来,擦擦眼泪,小姑娘家家哭着不好看。放心吧,小姑娘,我老孟攻山头,从来不用强。你让我想想,我一定想一个好办法,不但给你解决问题,还要一劳永逸才行,好不好?” “好……” 余雪点点头,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她知道这事很难办,更别说什么一劳永逸了。 可在经过了护送途中那一仗之后,她就是相信孟占山,她觉得,没有她这个孟大哥办不了的事…… 第二百九十六章人生若只如初见(四) 二战四平后不久,蒋介石就派陈诚来东北接替了杜聿明。 陈诚根据此时东北的形势,将他的战略方针定为“确保北宁,打通锦承,维护中长,保护海口”。也就是说,将兵力大大收缩,只在大城市和主要铁路沿线活动,其重点是沈阳、长春、四平和锦州。 东北民主联军在经过两个月的休整之后,根据中央军委的部署,从1947年9月开始,发动了秋季攻势。 此时此刻,陈诚千方百计要保护北宁线,特别是锦州到山海关的畅通,可他在这里的兵力并不多,所以我军决定在这一线歼灭敌人。 此时的孟占山,己经基本上康复了,他的贫血纠正了,引流管也拔了,已经无管一身轻。 他从一些渠道得知,秋季攻势已经开始,就在昨天,我八纵已经在梨树沟和敌人交上了火。 孟占山那个急啊,急得全身火烧火燎的,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出院了。 他在听到消息的第二天就找到了院长,连说好话带摆架子的要求出院。院长给孟占山做了检查,恢复的不错,只是这种火器伤,还需要好好调养一段时间。 孟占山说要调养就到部队上调养,在医院里会闷出病来。院长摇头不同意。孟占山又说,秋季攻势已经开始了,没有我作战部队会多死很多人! 院长就愣了,心想没有你作战部队为什么会多死很多人?可随后就想明白了,大手一挥就给孟占山开了出院证。 一个优秀的指挥员,就像一个高明的医生,在关键时刻能够拯救无数战士的生命。 孟占山当天就把出院手续办了,当然了,还领了一大包中草药。他就这么着急的打理着一切,心急火燎地做着返回部队的准备。 可是,还有一件事没有办,这件事情很重要,可偏偏这件事,他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这些天他苦思冥想,几乎想破了脑袋,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带余雪一起走?找院领导大闹一场?找王主任大吵一架?似乎都不是办法。 他很懊恼,这么一件小事,居然成了他重返部队的绊脚石。 如果不把此事解决,就算走,他心里也不痛快。 他把三十六计从头到尾捋了好几遍,终于想出了一招“瞒天过海”。 虽然此计有点唐突,可是,他顾不上了。 干吧,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 太阳从遥远的东方山峦背后升了起来,像是还有很多根须留在了山的那一边,将东方的半边天色染得玫瑰一般。 医院东南角的土操场上,正襟危坐着上百名医护人员。院长面色凝重,正站在队伍的前面,认真讲评着近一段时间医院存在的问题。 数百米开外,孟占山和警卫员正悄然站立在一株老槐树后,牵着战马静静等待。 “好了,同志们!今天的早会就到这里。很快就有大仗要打了,大家必须打起精神,精神百倍地投入到工作中去。散会!” 院长摆了摆手,下面的医护人员纷纷起立,按照顺序准备离开。 “慢——” 远处突然传来长长的一声,随即两匹战马暴起,如风驰来。 当先一人身材高大,五官深邃,军大衣被迎面扑来的秋风掀起,犹如猎猎作响的军旗。 他的战马和他本人一样高大威猛,这匹白马滚瓜溜圆,光滑而整齐的鬃毛犹如皑皑白雪,这是二打靠山屯时的战利品,它有一个动人的绰号——美人。 来人猛勒缰绳,“美人”腾空而起,在离众人几米远的地方刹住,随即滚鞍下马。 “对不起!耽误大家几分钟,来跟大家讲几句话!” 耳听如此,众人纷纷侧目。 来人是孟占山! 医院里住着靠山屯的英雄,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医院的医生护士,包括保卫战士,都以各种理由一睹过他的风采。 “各位领导,各位医护人员,大家好! 我孟占山托你们的福,现在已经彻底康复,又能生龙活虎、跃马扬鞭了!我在此感谢大家,跟大家道个别!” 说着孟占山举起右手,来了一圈标准的立正敬礼…… “同志们,你们的深情厚谊,我无以为报,只能在战场上多打胜仗,才能报答你们!你们等着我的好消息!” “噢!” “好!多打胜仗!” “我们等着你的好消息!” 人丛中传来阵阵欢呼,尽管很多人没参加救治孟占山,但大家无不为这样一个英雄能从自己的医院康复而深感欣慰。 “同志们,值此分别之际,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向你们宣布!” 孟占山话锋一转,声音陡然降低了两度: “同志们,很惭愧,你们把我当成英雄,可我却英雄难过美人关…… 这次受伤以后,我和你们医院的余雪同志相识了,在来医院途中我救了她,而入院后,她无微不至地照顾了我…… 正所谓日久生情,在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我们擦出了火花,感情日渐加深。 今天,我要向大家正式宣布,我们两个己经正式确立恋爱关系,但为了将革命进行到底,我们决定暂不结婚,等到东北全境解放,我们再向组织申请结婚。” 孟占山一字一顿地说着,同时庄重地微笑着,显得镇静而从容…… 操场上鸦雀无声,人们被一种异样的气氛包围着,混杂着震惊、兴奋与新奇…… 那一刻,余雪的心脏仿佛被什么重击了一下,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昨天晚上,孟占山派警卫员来传话,说是明天帮她解决问题,并让她无论出现任何情况,都要全力配合。 她同意了,只是她没想到——对方居然用如此胆大、如此匪夷所思的方式。 “同志们!下面,我们将举行一个小小的仪式,请大家做一个见证…… 余雪,你愿意和我确立恋爱关系吗?如果愿意,请上前三步!” 浑厚的召唤声传来,余雪全身的血液像大火一样燃烧起来,她的内心正在汹涌澎湃。 他的眼神和表情正召唤着她,她看得出来,那里面不带一丝猥琐。 如此轰轰烈烈的表白已经彻底征服了心心,她的感情、理智一下就跨过了一条界河。 界河的这一边,她还保持着一点最起码的理智,可界河的那一边,这最后一点理智也被他的惊世骇俗淹没…… “我,我愿意!” 她用一种坚定的口吻回答了孟占山,颤抖着走出队伍。 周围的每一双眼睛都在看着她!有羡慕、有震惊、有企盼…… 猛地,孟占山翻身上马,打马上前,还没等余雪反应过来,已经把她一把拉上马背。 随着一声唿哨,“美人”撒蹄狂奔,马蹄急如骤雨,踏在土石掺杂的操场跑道上,踏出一路流星。 余雪的心完全凌乱了,身子在腾云驾雾,一股热血上头。 此时此刻,一个血里火里的指挥员,能够以这样的方式示爱。 就算明知是做戏,她也禁不住热泪盈眶。 如此天马行空、匪夷所思的帮助方式,哪怕是一个梦,她也愿意长醉不愿醒…… 第二百九十七章巧打温家台(一) 1947年秋季攻势结束后,东北民主联军经政治委员罗荣桓同志的提议改称为东北人民解放军,部队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中,开始了休整和大规模的诉苦教育。 冀西大队在四平一战打得惨烈,14团损失大半,13团和15团也各有伤亡,部队急需大量整补,所以并未参加秋季战役。 眼见着兄弟部队打的热闹,自己却只能干巴巴地守在驻地,孟占山的心情多少有些失落。 他胡子拉碴,眼窝深陷,模样特别难看,可他却并没有抱怨。 四平一战部队伤亡惨重,战士们的心绪一时缓不过来,不安排这样的部队继续作战也是合情合理的。 孟占山对这样的安排没什么意见,他不说话,甚至也不发脾气。只有一次,他在见到纵队领导时说了一句: “刘司令,我孟占山没别的要求,陈明仁磕了咱的牙,您是知道的,不让咱打别人可以,有朝一日要是再打四平,你一定要让咱报一剑之仇!” 刘司令点点头,重重拍了拍孟占山的肩膀,他知道这个看似平静的汉子此刻心在流血,他的耻辱浓得化都化不开,“好,我记住了,打四平一定有你!” …… 此时此刻,让孟占山念念不忘的陈明仁,却在享受着空前的待遇。 三战四平,任谁也没有想到,陈明仁会打得如此铁血,坚守四平竟达40多天,仅巷战就达十九天。要知道,跟他交手的可是几倍于他的东北民主联军。 这位在战前立下遗嘱、并为自己抬出准备好的棺材的悍将,一时间风头无量。 先是蒋介石飞抵北平,主持召开军事会议,下令嘉奖陈明仁,嘉奖中称: “与当地官兵团结奋斗,舍生忘死,英勇防卫,经19昼夜之血战,前仆后继,屡挫顽锋……暴力既煨,逆谋乃折,东北重镇,巍然屹立。” 随即在万众瞩目下,蒋介石亲自把一枚青天白日勋章佩戴在陈明仁胸前,同时宣布,晋升陈明仁为第7兵团司令。 当陈明仁飞回沈阳时,受到了军政要员的热烈欢迎,还举行了数十万人参加的“四平坚守战胜利祝捷大会”。 如此这般,先前备受排挤的陈明仁声誉顿时呈几何式上升,成为暗然失色的黄埔将领中的一颗耀眼的希望之星。 然而,一切犹如暴风雨,来的快,去的也急。 勾心斗角的蒋家王朝内部,风云变幻,高深莫测。陈明仁绝想不到,一切会变得那样快,那样突然…… 不久后,陈诚组织参观团前往四平视察,结果参观团中的美军顾问看到阵地上的许多工事都是由美国援助的面粉和大米包垒成的,于是勃然大怒,当即向陈诚提出抗议。 与此同时,作为陈诚同学的辽北省主席的刘翰东也趁机发难。他在解放军即将围攻四平时要求离开,遭到陈明仁的严词拒绝,于是怀恨在心。 他见美国顾问提出抗议,趁机火上浇油,向陈诚告发陈明仁军纪涣散,纵兵抢粮。 本就看不惯陈明仁的陈诚于是立即小题大做,在蒋介石那儿狠狠告了陈明仁一状。 事件发酵的很快,大批记者为了追逐新闻,专门找到陈明仁采访,询问他是否真有抢粮之事? 陈明仁听了问话后异常镇定,他毫不掩饰地回答: “有!我部在火车站确有抢粮之事,而且是我下的命令。但是,事出有因…… 各位,那是在5月中旬左右,我部已经有2个月没有得到足够的补充了,我的士兵在饿着肚子打仗。 那个时候,共军已经发动了夏季攻势,四平即将被包围,而一些地方官员却在勾结粮商囤积居奇,大发战争财。 我想到日后要用火车运粮将会更加困难,这也许是最后一火车粮食了,所以我就下令抢! 各位,我能看着士兵战死沙场,却不能看着他们饿死沙场!如果因此丢失四平,是没有人会为我承担责任的!” 陈明仁说完,记者们一阵唏嘘,忽然有一个记者大声追问:“那,为什么要用美援的面粉和大米堆砌工事?” 陈明仁坦然一笑,“其实,这个问题根本不值得我回答。记者先生,请问,在战场上,特别是在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时刻,是士兵的生命重要,还是粮食重要? 我想,这是不言而喻的…… 美国人抗议我们用他们援助的粮包堆砌工事,可在美国人眼里,一贯认为士兵的生命至高无上,难道我们士兵的生命就不如他们的?甚至不如他们的一袋面粉、一包大米?” 一名记者不甘地追问道:“难道,当时就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用来堆砌工事吗?” 陈明仁用一种锐利的目光盯着这名记者: “对此,我只能说,记者先生,你不是军人,不知道战争的残酷! 要知道,我军是在几乎全部工事被共军摧毁,总伤亡在五分之三的情况下,才不得不动用那些面粉和大米包的。 如果不是援军赶到,如果那些面粉和大米包堆砌的工事再被共军摧毁,我还会做出更加惊人的举动。” “哦?那会是怎样惊人的举动呢?陈将军能否透露一下?”记者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陈明仁冷冷地摊开双手,声音有些变调: “这个问题还用问吗?记者先生!你们想一想,在坚守了半个多月的惨烈战场上,什么最多呢? 在战前和战后,我都不忍心去那样想,但是在当时,我确实想到过这一点。哪怕是在战后我开枪自裁或是被枪毙,我也会那样做的! 那么,我为什么用美国援助的面粉和大米包堆砌工事,恐怕也就不难理解了吧?” 记者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有的点头,有的摇头,终于没词了…… 陈明仁一席话说得振振有词,入情入理,战时使用粮包作为应急之用,虽不应该,却也事出有因,情有可原。 可是蒋介石还是听信了谗言,居然撤了陈明仁的职,还将其调往总统府任参军的闲职。 从巅峰到低谷,只用了几个月的时间,陈明仁心灰意冷,从此脱去军装,终日长袍马褂,不问军务。 随他一起死守四平的将士纷纷感叹:“军长胸前挂着勋章,手中却拿着撤职令,令人寒心吶。” …… 孟占山一直关注着陈明仁的动向,时刻想着报四平一箭之仇。 他前脚才在靠山屯重创71军,后脚就被对方在四平扳回一局。 对孟占山来说,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此时此刻,孟占山就像一头在丛林中觅食的豹子,死死地盯着他的猎物,这个猎物非等闲之辈,他必须等待一个最佳时机…… 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个眼中钉肉中刺,竟然被自己人搞掉了。 事情是如此的富有戏剧性,这个铁血悍将居然不为蒋介石所用,如此这般,71军必定是军心涣散! 打四平!报仇! 孟占山在报纸上看到这条消息后,简直欣喜若狂,火急火燎的给纵队去了一封电报,请求领导致电东总,提出攻打四平。 他在电报中说:“四平城没了陈明仁,就不是原来的四平了。71军没了陈明仁,也不是原来的71军了。此时攻打四平,定能一雪前耻!” 他在末尾又加了一句,“如果攻打四平,必须让我参加,我孟占山若不把军旗插到四平城头,宁愿做城下鬼。” 纵队很快回电:“已上报东总,静候佳音。” 冬天的原野,北风劲吹,即便在早晨的时候也像一块化不开的大冰坨。云彩在天上凝着,十天半月也看不到太阳的影子。 孟占山就在这冰天雪地里焦急地等待着命令,他时常支愣着脖子,遥望四平方向发呆。 他的14团周政委、三营长顺子,还有几千身经百战的战士都把性命留在了那里,他必须拿下四平,给他们竖一座高高的丰碑。 他坐在那里,当夜幕降临时还那么无比心痛地想着,眼里噙满了泪水。 他天天盼着回音,同时密切关注着报纸上的动向,可左等右等,还是不见回音。 东总不同意吗? 还是时机末到? 他坐卧不宁,整天心神不定,用陆政委的话来说就是:小民的命,操着皇帝的心。 可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瑟瑟寒风里,佳音终于来了…… 秋季战役后,我军很快又准备发动冬季战役。 这一天,纵队领导给孟占山打电话:“孟占山,你歇够了没有?” “歇够了,司令,我都快走不动道了!” “歇够了就出来溜溜,准备打仗!” “打什么仗?打四平?”孟占山忙问。 “哟嗬?听你那意思,是不是不打四平你就不准备参加了?那好,我另找别人!” “哎呀,别呀!司令!” 孟占山急了,在电话里急赤白咧地白活:“打哪儿都成!司令,打县城,打村子,打地方武装都成!必须用我,用我必胜!司令,我给您磕头跪下啦,您是天底下最好的司令!……” “娘的,就不能换点新词?听着!赶快到司令部来,轻装,现在!” “是!” 已经休养了好几个月的孟占山,终于猛虎出笼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巧打闻家台(二) 1947年底,东总决心利用严冬江河结冰便于大部队行动的季节,集中全部主力再歼灭国民党军七八个师,使东北的战局进一步改观。 此时的辽西,大雪纷飞,天寒地冻,平地雪深一尺多厚,是历史上极为罕见的一个冬天。东野各纵相继向向法库、彰武、沈阳以西穿插。 陈诚得知我军动向后,准备大干一场,他一下子调集了5个军15个师,以新三军、新六军为右路,第七十一军、新一军为中路,新五军为左路,三路大军呈扇形从沈阳、新民和铁岭向北进犯,妄图在法库与我军决战。 其左路之敌国民党新五军,牛气冲天,来势汹汹,很快与友邻部队拉开了距离。 这种态势对东野来说,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东总立即调整部属,准备围歼新五军。 新五军是陈诚来东北后新组建的部队,其主力一九五师是全副美械师,原是号称国民党十大王牌之一的第五十二军一部,具有相当的战斗力。 军长陈林达,黄埔四期生,是国民党中央军主力的悍将。这家伙新官上任,好大喜功,准备给陈诚一个惊喜,却突然发现自己周边都有解放军运动的迹象。 陈林达大惊失色,他明白,自己很可能已经被包围了。他急忙向陈诚汇报,陈诚给他的命令是——固守待援。 陈诚的如意算盘是以新五军为诱饵,来个“中心开花”,毕竟在此前的东北战场上,解放军还从来没有歼灭过国军一个整军的记录,所以陈诚坚信此次我军同样也做不到。 他一边下令陈林达就地坚守,一边命令其他四个军日夜兼程,火速向新五军靠拢,他要玩把大的。 1月5日,新五军被我二纵、三纵、六纵与七纵团团包围在新民以东的闻家台、王道屯和公主屯等一个方圆10余公里的狭窄区域内。 一场规模空前的围歼战正式打响了。 …… 闻家台阵地上硝烟弥漫,火光冲天,炮火映红了皑皑白雪。几架敌机轮番轰炸扫射,我七纵攻击部队伤亡惨重。 新5军是国民党精锐,装备好,有股子死硬劲,具有相当的战斗力。 前不久,一九五师与七纵在杜家窝棚遭遇过,占过一点小便宜,因此势头正盛。 毕业于黄埔军校的陈林达是个久经战阵的指挥官,他指挥构筑的野战工事很有特点,环形工事、掩蔽部、火力支撑点、连环地堡群环环相扣,呼啦一下就全起来了。 前闻家台是一个300多户的小村子,四周一马平川。敌人将主阵地设在了村子里,四周是数百米的开阔地,射界非常清晰。 更要命的是,连日大雪,积雪没膝,给我军的进攻带来了极大的障碍。 冲锋部队踩着积雪进攻,深一脚浅一脚慢如乌龟。别看雪深,太阳一照,没到中午就开始融化,水叽叽的,一抓一个团。 战士们的鞋子被泡得水叽叽的,一踩一个滑,这种天气里,能站稳已实属不易,更不用说还有守军的密集美械弹雨了。 战士们几乎成了活靶子,接二连三的倒在敌人的交叉火力网前。 战斗从拂晓打到下午,七纵伤亡巨大,却毫无进展,最先参加攻击的几个营已经完全失去了战斗力。 …… 天是白色的,地是白色的,连太阳都冻白了,厚重的积雪铺洒在大地,刺目的晶莹、雪白。 一个雪坡后面搭了个小棚子,是战士们刺刀砍下的树枝搭成的,棚子里的几台日式电话好像冻僵了似的,一声不吭。 孟占山的冀西大队又被当作预备队,他血压上升,心急火燎在指挥所里踱来踱去。 “娘的,预备队,预备队,又是预备队!都养了好几个月了,这拉出来还是预备队!这不是他娘的欺负人吗?” 陆政委正伏在行军桌上看地图,忙笑着安慰:“我说,七纵不久前在杜家窝棚吃了新五军的亏,上级是想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报仇,咱们要理解。” “理解……我理解他们,谁理解我呀?” 远处传来激烈的枪炮声,孟占山望着那片刺目的红霞,表情激动,身体隐隐发颤,“唉,这打了大半天了,你听这枪声,政委,根本没有前移!这说明七纵这帮生瓜蛋子还在原地,八成吃亏了!” “别瞎说!有你这么咒人的嘛?”陆政委不满地道。 “叮铃铃——” 电话响了。孟占山一把抓起电话,“喂?首长,请指示!” “孟占山,你小子又在发牢骚是吧?”电话里传来纵队领导洪亮的声音。 孟占山大惊:“嗨呀,刘司令,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我就是知道!你小子,前面攻击不顺,积雪太深,而且敌军多路援兵已经出动!有人向东总提出退兵,我坚决反对!我提议让预备队上,也包括你小子……就不知道你小子有信心没有?” “有!首长,请您电告东总,让我打头阵,必须用我,用我必胜,拿不下闻家台我提头来见!” “军中无戏言。” “愿立军令状!” “好,军令状我帮你立了,我和你一起立!要是败了,咱俩一起受处分!”刘司令毅然道。 “司令,我有个要求。”孟占山请求道。 “你小子哪那么多事?快说!” “请向上级请示,将野司的炮兵暂时由我指挥,预备队也由我指挥,就这点儿要求! 拿不下闻家台我也不和您一块受处分,因为那时我已经抢先一步见马克思啦!” 刘司令的眼睛顿时湿润了,握着电话的手在颤抖:“胡说八道!臭小子,我要你拿下闻家台,还要你活着回来,这是命令!” “是!” …… 不久以后,东总回电,同意出动预备队,并将预备队及野司直属的炮一团、炮二团全部归孟占山指挥。 “老孟,你小子又得逞了!”陆政委举着电文不无兴奋地说。 “过瘾——” 孟占山摆了个架势,一脚踢飞行军椅: “政委,咱可是立了军令状,提着脑袋换来的! 娘的,传令三军,拔寨前行! 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 天波府里走出来我保国臣, 头戴金冠压双鬓, 当年的铁甲又披上了身。 帅子旗飘如云, 斗大的孟字震乾坤, 上写着冀西大队,孟氏占山, 谁料我三十一岁又打前锋哪。” …… 冀西大队艰难前行,指挥所设在距离前线不到500米的一个雪坡后面。 一排排炮弹倾泻在雪坡前的旷野上,雪粒子把天都遮盖了。孟占山“卟卟”地吐着流进嘴里的雪水,大骂道:“狗日的!狗日的!” 望远镜里,七纵十七师的战士们正在撤退,其实他们不是在撤退,而是行走在生死一线…… 每一脚都没入大腿,前一脚才下去,后一脚老半天才能拔出来,部队完全陷入了敌人延伸的炮火中,一片片雪地被染红。 眼见十七师处境危险,孟占山眼都红了,他像一头愤怒的狮子,昏天黑地地咆哮了一声:“赶快通知炮兵,火力压制,掩护七纵!” “炮兵说离得太远,怕打不准!” “娘的,打不准也得打!先掩护七纵撤下来!” “是!” 过不多久,远处闪过一排耀眼的火线,随即是惊天动地的轰鸣。 随着炮声隆隆,敌我双方展开了炮战,雪原完全笼罩在炮火之中。 “哐哐!”阵地后的几辆满载弹药的大车被炮火击中,顿时浓烟滚滚,烈焰冲天。 “日——” 又一发炮弹打来,是一发大口径炮弹,正落在指挥部不远处,溅起的雪块泥土冰雹般砸在众人身上。 没爆炸,是发臭弹,不然指挥部就完了! 陆政委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这打得啥玩意?都打到自己人头上来了!” 孟占山沉声道:“老陆,沉住气。” 其实,他心里也骂。 炮纵初学乍练,距离又远,有的炮弹居然打到自己的阵地上来了,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被自己人炸死,那……那得有多憋屈? 可孟占山还是挺高兴的,炮纵一通炮击,敌人的火力好歹被压制了,不然七纵伤亡会更大。 “唉——” 望着在雪原上深一脚前一脚撤退的七纵,孟占山仰天长叹。 这仗确实难打,积雪是如此之深,冲锋和撤退都慢如龟速,雪原上又无遮无拦,部队完全成了活靶子。 怎么办?怎么办? 昏黄的阳光下,孟占山一筹莫展。 终于,他放下望远镜,沉声道:“通信员,传令各团,先去接应七纵的部队撤到林子里,再把各团团长找来,我有话说。” …… 十七师终于撤下来了,炮击停止了,敌人在用高音喇叭狂声呐喊: “共军小子们!你们是小鬼碰到阎王了!新五军可不是好惹的,就凭你们那点装备,就敢太岁头上动土?告诉你们,门都没有!赶快逃跑吧,我们的大军已经包上来了!” “队长呢?政委呢?”一阵急躁的喊声忽然从远处传来,伴随着“咕矶咕矶”的脚步声,15团团长郭胜利踏着积雪艰难地走向指挥所。 “老郭,我在这呢……”见郭胜利出现,孟占山赶忙出声招呼道。 还没等进来,郭胜利一把拔出腰间的手枪,继之粗声说道:“狗日的太欺负人了!队长,我带警卫连上去,搞他狗日的高音喇叭。我请战,我坚决请战!” “胡闹!你一个连上去,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听到郭胜利的请求,陆政委严厉地训斥道。 郭胜利竟然出声顶撞:“我老郭宁愿战死,也不气死!” 孟占山在一旁哭笑不得,他走上去拍拍郭胜利的肩膀:“伙计,沉住气!这新五军不简单吶,把咱们的政治攻势那一套都学会了!娘的,你要是被气死,马克思都不收你!” 随即赶来的段峰和谢振国听了哈哈大笑,段峰调皮地说:“是呀,将来报烈士都不好报!只能填——郭团长被当场气死!” “哈哈哈——” 众人一阵哄笑,指挥部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走,咱们先看看撤下来的部队,了解了解情况……” 孟占山带着几个团长踏着积雪,前去枯树林里探望撤下来的七纵部队。 枯树林里的战士们什么姿式都有,有的缩头袖手,有的相互搂抱,一个个冻得呲牙咧嘴,鼻涕拉花的,身上血呀冰呀的,也不说话,就蹲在那里楞楞地看着,有的还叭嗒叭嗒掉眼泪…… 眼见战士们的惨象,孟占山心酸得差点掉泪,立即下令炊事班架起大锅,开始熬粥。炊事班的战士们将存粮的半数都丢进了锅里,煮得米香弥漫。 几袋烟的功夫,炊事班把煮好的小米粥抬到了林子里,七纵的战士们一个个热泪盈眶。 郭胜利忍不住了,把后槽牙一咬,哽咽着道:“队长,打吧!给七纵报仇!” 谢振国也是随声附和,“就是,打吧!队长!不能让敌人有喘息的机会!” “打什么打?”孟占山看看众人,声音沙哑地道:“在这鬼呲牙的天气里打仗,好人都得冻坏了!你们看看五十七团,都冻成啥了?鼻涕和口水都冻成冰了。” 听了他的话,段峰连连点头:“就是,这种鬼天气,非战斗减员就占一半!队长,你有啥好办法?” “好办法?我给你们分派一下,第一,煮完小米煮辣椒水,大家先把身子暖上来。第二,把行军被都拆了,把棉絮给大伙分一分,塞在鞋子里也好、裤子里也好,裹在腰上也好,脖子上也好,总之先把身子给我弄暖了。”说着,孟占山站起身来,用力地跺起脚来。 谢振国早就自己改了个帽子,像只倒扣的水桶,只露着眼睛,此刻他瓮声瓮气地说:“队长,你这两招我都赞成,这天嘎嘎冷,不防不行啊!可是,关键是,这大雪没膝,冲锋就像给人家当活靶子!这怎么弄?” 孟占山大点其头,“说得不错,这才是关键!我们一定要想一个万全之策,不能重蹈覆辙!王参谋长,向友邻部队传令,先吃饭喝水,没有命令谁也不许进攻!另外,通知炮兵,向前移动,尽可能移到能打得准的地方!” “是!”王参谋长领命而去。 眼看王参谋长离去,孟占山望了望手表,时针已经指向6点,分针却因气温骤降而变得踉踉跄跄。 他挺直腰杆,遥望远方,一动不动地陷入了沉思。 他那个样子,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大家都知道,他们的队长正开动脑筋,他的脑子正爆发着雷鸣和电闪。 五十七团的梁团长带着警卫员艰难地走了过来,身为指挥员的他被迫撤退,他觉得预备队既然上来了,就应该重新组织进攻,可新上来的冀西大队却躲在这儿喝粥拆棉被! 他忍不住了,远远走过来一开口就气势汹汹: “是孟队长吗?” “是我。”愣了一下,孟占山回答道。 “孟队长,你怎么躲起来了?你怎么不继续攻击?!……敌人的援兵就在路上了!……你们……你们躲在这儿,是怕死吗?” 孟占山还没回答,一旁激怒了郭胜利,“你凶什么凶?你为什么不继续进攻?跑到这儿来吆五喝六!” “我……我……我的人快打光了!”梁团长的喉咙里突然爆发出一声悲鸣,声调变得异常哽咽,“没有兵……你叫我怎么打?” “我的天,快打光了?你个老梁打的是什么窝囊仗? 你还好意思跑到这儿来,用这种语气跟我们队长说话! 你身前站的是谁?……是靠山屯的英雄!” 郭胜利生气地喊着,随即踏上一步,“就知道进攻,进攻!……这仗好打吗?你心里没数吗?再楞打下去,人死绝了也拿不下闻家台!……” 梁团长一阵哽咽,痛苦地嗫嚅道,“我,我……” 孟占山正要安慰,通信班长忽然抱着电话机跑了过来,把电话递到孟占山手上。 “喂?孟占山吗?”听筒里传来刘司令的怒吼声。 “是,司令,是我!” “你怎么搞的?半天没动静?拉你上去不是跟敌人打炮战的!” “司令,现在困难太大,天太冷,积雪太深!另外,天快黑了,咱们的炮兵在夜里很难发挥作用!” “你小子,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小子军令状都立了,兵力又占优,踩也要把闻家台给我踩平! 再僵持下去,敌人的援军到了,后果不堪设想……” “司令,您长话短说,最迟什么时候拿下闻家台?”孟占山断然打断了刘司令。 “什么?”刘司令沉默了片刻,随即咬牙切齿地道,“你就磨叽吧!我告诉你,明天十点以前必须拿下闻家台!迟了咱俩一块挨枪子!” “好,司令……”孟占山沉声道,“我说,有人打个一两天,累个半死才拿下。有人休息一半天,几小时就拿下。这猪往前拱,鸡往后刨,风格不同嘛!司令,你还不知道我?” 电话那边,刘司令的声音久久没有传来,在喘息了一阵后,他大声说道: “好!我知道你小子善战!善打巧仗,所以我才举荐你!他娘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么说吧,还有什么困难?” “司令,就是……炮火还有点不足,只能和敌人打个平手!能不能……能不能再支援我们一些重炮。”孟占山犹豫着说。 “好!老子豁出去了,我把纵队的炮兵团、四师的山炮营都调给你们,炮弹管够!他奶奶的,老子不过了!” “司令——” 孟占山大叫一声,声音斩钉截铁:“您等着!我会把陈林达盖的美式鸭绒缴给您!还有他的美式打火机!” …… 第二百九十九章巧打闻家台(三) 夜幕降临,闻家台周围的枪声完全停止下来。 有风,不大,带着低低的呜咽从西南方向肆无忌惮的侵袭过来。 寒风扫荡着硝烟和血腥,却带来冰寒彻骨。 梁团长枯坐在枯树林里,心里像开了锅似的没法平静。 他渴望着复仇、渴望着与敌人血战到底。可是,与冀西大队一番争论之后,一种异常的沉重的心情攫住了他的心! ——是呀,自己打的是什么窝囊仗?打了大半天,牺牲了这么多同志,却未能前进一步!如此,他还有什么资格去教训别人? ——作为一名有经验的指挥员,他明白,眼前的困境太难了,仗太难打了!他没有权力要求别人因为同样的困境再去大量牺牲! 可是,要么打,要么撤退,总要有所选择呀!新上来的预备队却磨起了洋工,都几个小时了,既不打,也不撤。 搞什么名堂?等敌人包饺子吗? 梁团长再也忍不住了,他“霍”地一下站起,准备再次理论一番。 可是,当他艰难地走出枯树林,却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眼前的预备队正在大面积开工,雪地上涌动着许多人头,他们飞快地动作着,随着“沙沙”的铲雪声,一条条雪壕已经颇见雏形。 他们在干嘛? 准备在此过夜?想挖雪壕避风? 他们忙得不亦乐乎,雪地极为松软,他们的进展极快,前面的战士在挖,后面的战士又将两侧拍实,然后又往上浇水。 搞什么鬼? 如果是避风,拍实就行了,干嘛要浇水? 梁团长大惑不解,他走上去拽住一个正在忙活的班长,“你们在干嘛?奇奇怪怪的?搞什么名堂?” 那个班长认得梁团长,赶忙回答:“队长让我们挖的,方向、尺寸都规定好了,就是没说干啥。” 梁团长皱了皱眉头:“莫名其妙……” “妙”字刚刚出口,他却愣住了,像被石化了一样站在那里。 他的脑子电光一闪,突然就有所顿悟—— 雪壕的方向完全是纵向,全是朝着闻家台方向。 我操,原来如此! 梁团长突然就明白了。 人家是要缩短冲击距离! 通过挖出雪壕,直逼敌人的前沿阵地,如此一来,就把不利转化成了有利,原来对我军极为不利的积雪此刻却成了掩护战士冲锋的通道。 哎呀!这个主意简直太绝了! 梁团长瞬间激动得不能自已。 积雪极其松软,挖掘起来比刨坑挖土要容易十倍,一夜之间挖他个几十条不成问题。 而且,雪原上雾气昭昭,敌人就是打着照明弹也能见度有限,在这种情况下,极利于隐蔽作业。 梁团长激动得像雾海里见了灯塔,险些大叫出声! 他是个肯动脑子的指挥员,白天攻击不顺,他把各种能想到的办法都捋了一遍,还是一筹莫展。 眼前的壮景,让他热血沸腾。 他的心热了。他为自己曾对人家发出质疑而感到羞愧,人家不是不打,而是在憋着大招,而且是如此巧妙的方式! 他迫不急待地想跟孟队长见上一面,哪怕仅是向对方表达一下歉意。 “孟队长,你好!”他大踏步走进指挥部,拼命压制住内心的激动,精神抖擞地冲孟占山喊了一声。 “你好,梁团长!”听到了梁团长的喊声,孟占山赶忙回应,此人此刻的精气神,让孟占山颇为吃惊。 “孟队长,你准备什么时候进攻?能否向我通报一下?进攻的时候能不能让我们打头阵?”梁团长颇为真诚地问。 孟占山怔了一下,“你们损失挺大,还是当预备队吧。” “孟队长,当着真人不说假话,”梁团长居然笑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孟占山,“要我看……这一仗已经不需要预备队了。孟队长,你不会是怕我们抢功吧?” 孟占山愣了,他狠狠地望了梁团长一眼,随即眉开眼笑,一种遇到知音的感觉立即浮现在他脑中。他意识到,对方已经完全洞悉了他的计划,在对方的眼里,他看到的是满满的敬佩! “梁团长,你们还有多少人?”孟占山突然问。 “还有……三百多。”梁团长的声音顿时低沉。 “好,我准备明晨六点发起进攻,现在是十二点多,还有五个多小时,你们做好准备……明天,你们会是突击队之一!” “真的?”梁团长有些不敢相信,他紧盯着孟占山,脸上露出亢奋的神情。 “真的,我老孟不打逛语!” “请让我们参加挖壕,我们不能吃现成的,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梁团长用一种狂热的声音冲孟占山说,两只眼睛闪闪发亮。 “成,注意隐蔽,铁锹我让人给。”孟占山低声吩咐道。 “是!”梁团长猛地蹦出了一句,一股热血直冲脑门,他狠狠地敬了一个军礼,转身消失在入口处。 …… 天色微明,雾气昭昭。 陈林达从新筑的地堡里向外观瞧,雪原上一片寂静,几棵枯树在微风中摇摆,上面有几只乌鸦在哀嚎。 眼见没有任何动静,陈林达的表情逐渐放松下来,他放下望远镜,下令准备开饭。 可他哪里知道,雪原上已经凭空出现数十条弯弯曲曲,一直逼近到他的前沿阵地的雪壕。雪壕半人多深,一人多宽,两侧冻得坚硬无比。 “军座,电话!”一旁的报务员把无线电递到陈林达手中。 “喂!陈军长吗?现在情况如何?” 陈林达昂首挺胸:“报告总座!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打退共军数十次进攻,昨晚一夜无事,所有的阵地都在我军手上,我军防守固若金汤!” “好,非常好!目前新一军、新六军已进至厉家铺子,新三军和七十一军已逼近彰武,只要你们再坚持半天,就能大功告成,到时候你是首功!” “谢谢总座!谢谢总座!卑职定当竭尽全力,报效党国!” 挂了电话,陈林达笑着对旁边人道:“哈哈,新一军、新六军已进至厉家铺子,新三军和七十一军已经逼近法库,共军很快就会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通知部队,注意警戒!” “叭!” 一颗红色信号弹突然腾空而起,随之而来的是山呼海啸般的轰鸣。 东野炮一团、炮二团,加上二纵炮团、四师山炮营和冀西大队自己的火炮,大大小小共六七十门之多,被精心布置在前闻家台附近的有利位置,此刻突然发难。 一轮轮的齐射,惊天动地!炸点喷泉般涌起,闻家台顿时陷入浓烟烈火之中。 陈林达大惊,他明白,共军的进攻即将开始,可他万万没想到,共军的炮火竟会如此猛烈。 “快!快开炮!压制敌人火力!准备战斗!” 炮兵慌忙进入炮位,一部分开始压制性射击,一部分按早已标定好的标尺向阵地前几百米处实施拦阻射击。 可是,让人奇怪的是,透过浓浓的硝烟,几百米外并没有共军冲锋! 敌人正在狐疑,更令他们意外的事发生了。随着炮火的延伸,距离前沿阵地只有几十米的地方,突然飞出密密麻麻的手榴弹,手榴弹在敌军工事上凌空爆炸,连续的爆炸声震耳欲聋。 没有冲锋号声,没有冲锋的呐喊,随着最后一批手榴弹的脱手,隐伏在雪壕内的突击队员一跃而起,疾跑中上百挺轻机枪同时开火,敌阵在密集火力的打击下烟尘四起。 如此短的冲击距离,敌军刚开始还击,我军已经突入环形工事,并控制住突破口。 后续部队像潮水一般冲进村子,与敌人展开激烈的巷战,顿时刀光剑影,喊杀连连。 枪炮声响成一片,硝烟笼罩着雪原。曳光弹和炮弹、手榴弹爆炸的闪光,象焰火一样,映红了前、后闻家台。 各部队按照预先布的方案,置集中所有六零炮、迫击炮和炸药包爆破障碍物。机枪分配具体扫射目标,压制敌人火力。突击队从四面八方猛冲猛打,不给敌人以喘息之机。 天崩地裂,烈火熊熊,我军战士的呐喊声犹如抖动的海潮一般一波波汹涌而来。 敌一九五师是全副美械,几乎全由老兵组成,不少官兵还参加过抗日战争,战斗经验丰富。 可是,面对如此突如其来、猛烈空前的打击,也顿时乱了阵脚。 好鬼的共军,居然眨眼间就杀到眼皮子底下,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战斗转瞬进入白热化,机枪,冲锋枪,火箭筒,迫击炮,炸药包,火焰喷射器,手榴弹等武器全部被用上了,两军像发了疯似的近距离搏杀,在我军优势兵力的打击下,敌人很快溃不成军。 “总座!总座!共军已经攻入闻家台,火速来援!火速来援!” 陈林达率领残部龟缩在前闻家台一隅,不断通过电台呼救。 一向刚愎自用的陈诚命令陈林达:“顶住!你必须顶住,再固守半天,援军就能到达!” “靠!我连一小时都守不住了!” 陈林达愤怒地摔下话筒,硝烟中,他已听到共军大部队近在咫尺的呐喊声,陈林达慌了,带着卫队跑出指挥所,撤向后方阵地。 慌乱中,他看见黑压压的人潮,他看见卫队长正在拼命开火,并且百忙中摘下手榴弹准备投弹。 可共军的手榴弹已经下雨一般砸来,其中几颗正落在卫队长身旁,爆炸的火光中,卫队长像枯树桩一样腾飞起来。 督战队队长厉声尖叫,并把带刺刀的步枪戳在地上:“从这条线起一步也不许后退!” 就在这时,数发轻机枪子弹同时击中督战队长的肩胛骨和大腿,他一头栽倒在地。 共军士兵如滚滚潮水一般席卷了整个闻家台…… 当天色大亮时,战斗即告结束。仅仅一个小时,敌新五军军部和一九五师等5000余人被全歼,这是一个酣畅淋漓的大胜仗! 喧嚣的战场终于沉寂下来。 晨曦中,厚重的铅色的雾一样的硝烟,带看浓浓的的血腥气,压抑看空旷的辽西平原。 枯树擎著通红的火把在地平线上燃烧,像一盏盏长明灯。几乎是清一色的土坯屋被烧得只剩下断瓦残垣,张着黑乎乎的大口,远远望去,像是一个个烧糊的怪兽。 被战火蹂躏的雪原上,到处是丢弃的作战物资。大至印着“青天白日”的车炮,小至一条军毯,一个饭盒,一包饼干,一个新编军从军长到士兵所需的一切,应有尽有。 车炮旁,一具具焦黑的,或是残缺不全、血肉模糊的尸体,以各种姿式倒毙在雪原上。 远处押来大片的俘虏,在解放军的刺刀下一个个垂头丧气、狼狈至极。 新五军军长陈林达以及一九五师师长谢代蒸、副师长阎资筠及四十三师副师长陈化龙等2000余人被俘。 尴尬如陈林达者,他成了东北战场上被我军活捉的第一个国民党中央军主力的军长。 陈林达一度化装成伙夫,还是被揪了出来,当战士们押解着陈林达来到指挥部时,这家伙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问了一句:“我就想知道,你们是怎么从我们鼻子底下冒出来的? 战斗结束,战士们意外地发现一个简易仓库,里面停了十几辆卡车,当进去搜索时,发现里面堆满大包小包的物品。 此战缴获物资堆积如山,更有两麻袋光洋,上千斤上好的大米,大量珍贵的药品,数箱各式香烟…… 更让众人喜出望外的是,居然还有5000多双未开封的棉胶鞋。 孟占山知道这些都是部队的紧缺物资,立即向上级做了汇报。 刘司令得知这个好消息之后,顿时大喜过望:“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太好了,真乃天助我军!” …… 第三百章四打四平 新五军2万余人全军覆没,军长陈林达被活捉的消息传开,大大震动了敌军,因为这在东北还是第一次。1948年1月10日,老蒋亲赴沈阳督战。 为了在新五军被歼一事上推卸责任,东北国民党军队首脑陈诚、第四兵团司令廖耀湘和新六军军长李涛等人在会议上互相指责。最后,陈诚万般无奈地说:“新五军被消灭,完全是我指挥无方,不怪众位将领。请总裁按照党纪国法惩办我,以肃军纪。” 不久以后,陈诚因病住院,东北的军事交给了卫立煌。 卫立煌到东北以后,改变了原有作战方针,他只想守住大城市,确保沈阳、长春等安全,提出了所谓“重点不重面”的策略。 在这种情况下,东总决定再打四平,切断沈阳、长春之间的联系,使敌人更加孤立。 四平,又是四平。 这已经是东北野战军第四次攻打四平! 东野要将两年前四平保卫战和一年前四平攻坚战的两箭之仇,让敌人一并偿清。 随着命令的下达,孟占山却要急疯了。 无它,只因在这节骨眼上,他又……住院了。 此次病来如山倒......头痛、发烧,全身酸软,大量出汗这些症状全来了。 他一会发冷,一会发热,没事时跟好人一样,一闹起来却体温迅速升高,甚至出现神志模糊、胡言乱语等现象。 大家全吓坏了,连忙把他送到了野战医院。 2月底,冀西大队奉命南下,准备作战,陆政委顺路来探望孟占山。 听说要打四平,孟占山急得跟啥似的:“老陆你帮我向上级说说,让我出院,部队不能没有我。” 陆政委连连摇头:“不成,为你生病的事,我在纵队首长面前都抬不起头来,前几天刘司令见了我还带搭不理的。” 孟占山没好气地说:“我生病关你啥事?你就说说嘛,你现在帮我,等日后你生病了,我也帮你。” 陆政委笑骂:“去你的乌鸦嘴!你狗日的咒我呢?” 孟占山急了,“你到底说还是不说?” 陆政委仍摇头:“不说。” 孟占山就发火道:“我知道你狗日的野心大,你大概是想把我甩了,好在冀西大队称王称霸! 陆政委也不恼,笑嘻嘻地说,“告诉你吧,激将法没用!医生说了,你这病叫疟疾,俗称打摆子,这种病会传染!放在古代,那可是成片死人的瘟疫,你小子想拉整个冀西大队陪葬啊?” 孟占山愣了,呆了半晌没说话,后来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老陆,既然如此,你也快走吧。告诉首长,打四平危险主要来自空中。四平没了陈明仁,就不是原来的四平了。只要压制住敌人的飞机,四平就可一鼓而下!” “好,我一定转达到!他娘的,还是那句话,小民的命,操着皇帝的心!” 就在陆政委离开的第三天,东总下达了作战命令,以3个纵队加上炮兵主力攻城,以4个纵队打沈阳之援,以1个纵队监视锦州之敌。攻城的指挥权仍然交给了去年攻打四平未能成功的李天佑。 我军从上到下对于打四平都相当的重视,国民党方面却不是如此。 陈明仁被蒋介石排挤了之后,71军军长由新六军刘安祺接任。为了巩固沈阳,71军的军部和两个师被调往新民,四平城中只有一个88师和一些地方保安队,兵力只有1.8万人。 敌人之所以还敢守四平,就因为有那个所谓的“陈明仁防线”。 可是,陈明仁防线离了陈明仁,已经不是陈明仁防线了。 陈明仁的遭遇,71军的将士纷纷抱怨,战斗力大减。 这一次,我军集中了163门山炮、野炮和榴弹炮,完全用炮兵重捶,待敌人工事摧毁后再多路突破,整个战术如摧枯拉朽。 这一次,我军集中了30余门高炮、100余挺高射机枪,对前来助战的国民党空军,实施密集的火力打击。 我军万事俱备,敌军却军心焕散。 战役走向完全印证了孟占山的预判。 我部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突破四平城防,向纵深发展。 在巷战中,我军汲取上一次的教训,采用多路突破、向心攻击和穿插分割的战术,仅用了23个小时,就全歼第88师等共1.8万人,以惊人的速度占领了四平。 被俘获的71军将领不服气地说:“要是陈明仁军长在,我们最少也能坚守3天!” …… 随着四平的解放,孟占山的焦虑情绪渐渐平息下来。 他知道急也没用,谁让自己命不好呢,偏在这要命的节骨眼上生病? 四平战役开始后,他听说冀西大队担任了预备队,便认定是由于自己不在的缘故。 哼,老子要是不生病,怎么也得闹个主攻。这下可好,等老子的伤好了,四平早收复三遍了,他为此懊脑不已。 国民党丢掉了四平,在东北就只能收缩在长春、沈阳、锦州这三个孤立地区的据点,而且都处在我军的分割包围之中。 凭着对局势的分析和军人的直感,孟占山感觉,一场史无前例的大仗正要开始了。 会先打哪里? 长春,锦州,还是沈阳? 不管怎样,都有可能会演化成一场全东北的大决战,在今后的不长时间里,我军肯定会连续发动大规模的进攻。 可是,他却放屁砸到了脚后跟——倒霉透顶! 他的心就像中药店里的抹布,抹来抹去全是苦。 他不知道,此刻他的冀西大队,处境也好不到哪去,全体将士个个都像拉石灰车遇到了倾盆雨——心急如焚。 冬季攻势结束后,冀西大队被派往攻打长春,结果首攻长春不利,强攻改为长久围困。 部队驻在长春外围,每天除了例行的政治攻势、收容逃兵、打运送物资的飞机,几乎无事可做。 眼见兄弟部队风风火火地打来打去,而自己却只能干巴巴地守在长春外围,没事数天上的星星,部队的情绪简直低落到了极点。 霹雳火郭胜利,像是屁股上长了疮,整天在团部转来转去骂娘,一天听不到枪响就口干舌燥,时不时往前沿阵地跑,过一把用高射机枪打大肚子运输机的瘾。 谢振国也不是省油的灯,一天到晚给队部打电话:“政委,咱冀西大队是怎么了?什么他娘的独四旅,独六旅就是亲娘养的?凭什么有好事全是他们的?我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咱冀西大队自从孟队长病了以后就没打过什么像样仗!政委,你要是怕,我去!我去跟刘司令干一仗!” “老谢,沉住气……好饭不怕晚。”陆政委苦笑着劝慰,他知道谢振国是个炮筒子,不高兴啥都敢说,可是,他真心是快撑不住了。 娘的,要是老孟在就好了,这小子威信极高,有他在没谁敢炸刺。 一想到孟占山,陆政委就来电,“对,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尽快叫那小子出院,不然,非出乱子!” 陆政委说到做到,他好不容易要通了野战医院的电话,找到了孟占山。 “老孟,好久不见,听说你小子基本上不发烧了。”陆政委试探着问道。 “是啊,好多了,娘的,前一阵子肺上又出了点毛病,医生说是老伤复发,现在也好多了。唉,要不是怕传染,我早就闹着出院了。” “出什么院?出来也是养着,现在部队在长春围困,闲得蛋疼,几个团领导都要造反了!” “嘿,那几个小子,等我回去好好收拾他们!” “等你回来,那还早呢!医生说了最少还要两三个月。不过,我问了,你现在已是后期,没什么传染性了。要不,你带药回来治?” 孟占山立马就明白了,“嘿,你小子,扯了半天,原来是扛不住了!行了,只要没传染性了,我立马出院,不和你扯淡了,我挂了……” 那年秋天,孟占山终于出院了。他从野司留守处得知,锦州战役已经结束了,东野全歼了范汉杰部十二万人,生俘范汉杰及以下将官四十三人。 他心急如焚,他坐立不安。作为老资格的指挥员,他心里很清楚,大仗就要开始了。 他娘的,这就好比赴宴,如果去晚了,大鱼大肉就别想,连喝汤都够呛! 喝汤能成吗? 他一战靠山屯,二战闻家台,早已威名远扬。 他可是孟占山,如果错过了满汉全席,他必将终身遗憾…… 第三百零一章 沈阳,沈阳(一) 孟占山终于回到了冀西大队。 一众老部下见面也没有多说话,各人伸出一只大手,在空中重重一握,那高兴劲就别提了。 几个团领导分别向孟占山介绍了队伍的情况,无非是部队建制、武器配备和战士情绪等情况。 部队最近没仗打,情绪都很低落。而在打败了新五军之后,部队的装备已经换了一茬,现在正是兵强马壮,战意正浓之时。 把部队情况了解了一番,孟占山就有底了,很快就和刘司令通了一通电话,那意思是说我孟占山又回来了,赶快给仗打! 说来也怪,通话的第二天,部队就接到命令,立即赶赴四平,乘火车先至清源,然后直插鞍山、海城。 刘司令在电话里强调:这可是中央军委的电令,占领海城就能防止沈阳之敌逃营口。 大伙都乐坏了,这命令可是通天了,于是闹闹嚷嚷的饱餐战饭,然后立即出发。 与此同时,一场大规模的歼灭战正在展开。 这场大歼灭战就其规模而言,在我军战史上是史无前例,我军集中了29个师共45万人,想要一口吃掉廖耀湘兵团5个军12个师约10万人。 冀西大队在孟占山率领下,长途奔袭350 公里,于 10 月 29 日抵达开原,正准备经沈阳以东直插海城,突然接到东总命令:部队立即向巨流河挺近,堵截廖耀湘兵团退往沈阳的通路。 怎么回事? 不管沈阳的敌人了? 孟占山虽有疑问,但军令如山倒,他立即改变行程。 10 月 30 日,他率队抵达巨流河,长途奔袭的冀西大队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孟占山站在河边很激动,心里像翻卷的河水一样汹涌,他用力呼吸着河上的新鲜空气,感觉有种久违的快感。 又捞到大仗了! 好家伙,打廖耀湘的十万精锐,十足大仗,过瘾! 就是不知道,这家伙有没有命跑到这里,跑到这里还能剩多少残兵败将? 河上视野开阔,一阵阵凉风不断吹来,孟占山就在那一阵阵凉风中思绪万千。 河面很宽,约100多米,水流湍急,河面上没有任何船只,想要过河,只有通过远处的一条铁路桥。 他奶奶的,这要让廖耀湘跑了,自己找块豆腐撞死得了! 他这么看着,电话线已经布好了,他很快就通过电话分配了各团的任务,要求各团迅速筑好滩头阵地。 部队很快就行动起来,毕竟是精锐,动作很麻利。一时间,巨流河北岸人喊马嘶,连炸药都用上了,只为尽快挖掘冻土。 除了担任警戒的警卫营以外,其余三个团及大队直属部队全成了工兵,战士们干得热火朝天,到处是呼号连连。 时针已经指向了六时,孟占山要通了三个团长的电话,用命令的口气将构筑工事的要求传达给各个团长。 郭胜利和谢振国都没有异议,1段峰却沉吟了好一会儿,提出了一个让孟占山始料未及的问题: “队长,咱们有必要构筑那么高强度的工事吗?” 段峰一直是团领导里孟占山最欣赏的那个,如果非要给自己选一个接班人,孟占山一定会选段峰。 可是,眼下,段峰的话却让孟占山愤愤不已。 “娘的,你小子给我听好了!”他厉声朝话筒吼道,“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如果因为工事构筑出了问题增加战士的伤亡,我毙了你!” “在下明白!”段峰用一种俏皮的、貌似恭顺其实狡猾的腔调回答道,“不过在下也有不明之处!” “……讲!” “队长,我认为,沿河构筑工事根本没有必要!” “……胡闹!”孟占山心中本能一颜,吼了一声,“你小子想清楚再说!”一个意念油然浮上孟占山脑海:这小子想偷懒! “队长,我没胡闹!”段峰争辩道。听得出来,这小子非但不为他的偷懒而感到内疚,相反还异常执着,“队长,我从小在这片长大,对这一带很熟悉,眼前的巨流河宽100余米,深二、三米,河上又无船,想要过河,只能通过我这里控制的铁路桥!嘿嘿,不是我夸口,我一个团守在这里,他廖耀湘纵有十万人马也过不来一个!” “少吹牛!” “我说队长,你是知道的,我很少吹牛。最近咱连打胜仗,补充了很多俘虏兵,我一个团都有五千多人了。此桥既可以用火力封锁,又可以在必要时炸毁。嘿嘿,我已命人往桥中布满炸药,老子一不高兴,就轰隆一声。”段峰轻笑一声,“嘿嘿,让他廖耀湘望桥兴叹!” “你敢保证此河就没有可以徒步涉过的地方?”孟占山松一口气,语调仍是严厉的。他已从段峰的话中窥到了一些关键,却仍不敢相信! “我敢保证!”段峰很干脆地回答,语气也变得异常严肃,“我老家就在附近,这条河我闭着眼都知道深浅……队长,你放心,最浅处也有两米多深,而且河底有大量淤泥!就算有个把游过去,也早冻成冰棍了!” 孟占山沉默了…… 如此说来,构筑高强度的工事实属没必要。 更关键的是,这么多人,这么多部队都跑去守一座桥,又有点浪费。 再说了,也施展不开呀。 “段峰,你小子听着,暂时不要跟别人乱说……这事很重要,我要好好考虑考虑!” “是!明白!”段峰立即明白了孟占山话中的含意。 放下电话,孟占山的一颗心高高悬起,大脑开始紧张地运作。 已是黄昏时分,太阳在西边悬得很低,仿佛受到了河水的引力,眼看就要掉进河里。 孟占山扯开胸前的扣子,一路走向河滩,任河风嗖嗖吹进胸口…… 说实话,他完全同意段峰的说法,这里只要放几千人马,必要时炸桥,就能完全堵住敌人的退路。 可是,如此一来,他的大部队怎么办?窝在这儿完全失去了意义。 而且,万一廖兵团还没到此就被…… 我勒个去! 那,那,那……那也太憋屈了。 前面的仗没赶上,大伙本就意见一箩筐。原以为这次捞到大仗了,万一再狗咬尿泡——空欢喜一场,大伙还不吐了血? 等等!他的脑子里突然电光火石般一闪—— 如此这般,倒不失为一个机会! 上级不是先派我们迂回到海城,拦截沈阳之敌逃营口,后来又改派我们到此堵截廖兵团回沈阳。 目前情况下,只要在这里放他个几千人马,必要时炸桥,堵截廖兵团退沈阳应该没有问题。 如此一来,我何不将主力部队渡过浑河,向沈阳进军! 此念头一出,他觉得自己的小心脏像鱼漂子似的猛地往上一冲,胸口一阵紧抽。“警卫员!警卫员!”孟占山大吼。“有!”小王颠颠地小跑着过来,叫了一声,“首长!” “赶快通知团以上干部开会!” “是!” 一袋烟的功夫,几个团干部纷纷赶来,大家兴致勃勃地向孟占山汇报着布防情况。 很快的,在孟占山的召唤下,大家聚集在行军桌前,借着夕阳看向地图。 “各位,到目前为止,我们接到过两个作战任务,先是中央军委指示我们占领海城,切断沈阳之敌南逃营口的退路。后来,东总改派我们到此堵截廖耀湘兵团退往沈阳。 各位,眼前的巨流河宽100余米,深二、三米,河上只有一条铁路桥可以通过。只要我们在这里放他个几千人,必要时炸桥,截断廖耀湘兵团撤退沈阳应该没问题。 这样一来,咱们大队人马渭集在此就没有意义。 各位,现在锦州已经打下了,长春也打下了,廖耀湘的十万大军也在铁桶阵中,剩下的,也只有沈阳和营口这两大股敌人了,吃掉这两股敌人,显然势在必行!” 孟占山的目光巡视了众人一圈,声音铿锵地继续道: “与其把主力耗在这里,不如我们直接打进沈阳拖住敌人。我们用主力打沈阳,即可以拖住敌人逃营口,又可以随时机动到巨流河堵截廖耀湘兵团的退路。 因此我决定,留下段峰团守巨流河,大队主力直取沈阳!大家意下如何?” 孟占山的话说完了,大伙面面相觑,像一截截电线杆戳在那里。 此时此刻,沿河一字排开上万人马,到处吵吵嚷嚷的,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指挥所却突然安静下来,如同坠入冰窟。 人们屏住呼吸,愣愣地瞅着他们的队长。 这,这太不合理了吧? 区区一个冀西大队,就敢攻打沈阳这样的大城市,这,这,这也未免太不把国民党当干粮了吧? 孟占山仿佛看透了众人的心思,“各位,至于孤军深入是不是太冒险?其实不然。因为敌人是败兵,正处于极度的恐慌之中,阵脚已乱,我们完全能够以少胜多。” 经过一阵苦思,众人纷纷将灼热的目光投向孟占山,尤其是郭胜利,这家伙把后槽牙一咬,“干!队长,我就认准一个理,那么大个战场,千军万马都动起来了,决不会只盯着一个小小的廖耀湘,大头绝对在后面!要不让咱冀西大队恶恶地打一仗,那世道也太不公了,老天都瞎了眼!” 一边的王参谋长苦笑了一下,随即声音沙哑地说:“队长,叫我怎么说呢?你这实际上又是在抗命!而且风险还不小!不过,怎么说呢?我个人认为,你的方案是最佳的!” 孟占山把目光移向了陆政委,“政委,你说呢?” 陆政委的喉结哽噎了一下,沉默了两三秒,终于声音发颤地说: “老孟,你他娘的!简直是和尚打伞——无发无天!我说,哪天你被枪毙了,我一点都不奇怪! 唉,经过靠山屯一战,我也想明白了,我现在只问你三件事!” “请讲!政委。” “你小子,是不是捞不着仗打,非要强打这一仗?” “不是!” “你敢说你是本着对党和人民高度负责的精神,而不是耍个人主义?” “不是,绝对不是!” “那么,你敢保证去打沈阳不是羊入虎口?不是葬送了部队?” 这是个出乎孟占山意料的问题。但他只迟疑了一下,便反应过来: “政委,这我不敢保证,我只知道,拖住了沈阳守敌,就能为我军全歼廖耀湘兵团之后再围歼沈阳之敌创造先决条件。 我说,我们哪怕遭遇重大伤亡,全队打得只剩下几个人,这对全局来说仍然是值得的。” “好!”陆政委激动地拍了拍孟占山的肩膀,继而看向周围的干部,“干!干他娘的!胆小不得将军做,将军也怕孟占山!” 他忽然又像意识到了什么,表情严肃地对段峰说:“段团长,守不住铁路桥,一切都是扯淡!一有紧急情况立即炸桥,出了问题提头来见!” 段峰使劲点头:“是!” 最后他转向孟占山,“队长,下命令吧!” 孟占山凝望着众人,高声断喝:“同志们,13团留守,其余部队立即过河,向沈阳进军!” 此时,火红的落日正缓缓落入河中,随着嗤啦一声,将一条巨流河染成了一条火红的绸带…… 第三百零二章 沈阳,沈阳(二) 冀西大队奔袭沈阳的时候,廖兵团已经兵败如山倒。 此时的辽西战场上一片混乱,炮火响彻云霄。廖兵团先是在黑山受到10纵的顽强阻击,前出营口的道路被堵死。他们想掉头逃回沈阳,却被我6纵经过一场彪炳史册的强行军(一昼两夜急行军250华里),迎头堵截在厉家窝铺。 我东野大军随即铺天盖地而来,到处是冲锋的解放军战士,到处是坦克、战车、火炮和鼠窜的国民党士兵,在我军的强力打击下,廖兵团溃不成军。 事实证明,孟占山的判断准确无比。 总部进军沈阳的命令很快就下来了,廖兵团刚刚被歼,东总就下命令进军沈阳。 可是,由于围歼廖兵团采用的是穿插渗透战术,这样不仅使廖兵团建制大乱,东野各参战部队也建制大乱。各师、团、营、连单独作战,穷追猛打,围歼战结束的时侯,各纵队根本无法集结,这对奔袭沈阳造成了很大影响。 此时,冀西大队成了整个辽西战场上唯一一只建制最齐全的部队,命令下来的时候,他们早已捷足先登,神兵天降。 如此奇兵突进,东总没想到,国民党守军更没有想到。 当卫立煌得知东野的先头部队已经渡过浑河,正向市区杀来时,简直惊掉了下巴。 他预判到廖耀湘兵团凶多吉少,他预判到东野大军只要在辽西战场上稍微抽得出部队,就会立即兵进沈阳。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来得这样快! 他完全慌了,不敢招架,坐飞机先撤了。 卫立煌一走,沈阳城就只剩下周福成的部队了。 孟占山的预想完全正确,他们虽是孤军深入,但敌人已处于极度恐慌的状态,完全乱了阵脚。 此时守城的尚有8万余人,按理说足可以一战,可周福成还在计划如何守城之时,他的手下却早已在酝酿如何投诚起义了。 冀西大队甫一抵达沈阳,立即发起攻击。东野的大部队还在路上,他们已经突破沈阳外围,攻入了市区。 孟占山一辈子也没打过这么痛快的仗。 守军望风而降,到处是成群结队的溃兵,要么打着白旗,要么在脖子上挂着红布,兴高采烈地主动打听解放军的位置,要求投降。 一些军官甚至开着吉普车到处乱转,找解放军去他们的兵营受降,有的还为争着受降互相打了起来。 “我的天呐,”郭胜利坐在缴获的吉普车上对谢振国说,“这哪里是打仗,这比下河撵鸭子还简单!我操,打了一辈子的仗,还从来没见过争着抢着投降的?” 谢正国就笑,“咱队长太精了,这仗打得,发横才了!我靠,这俘虏抓都抓不过来!” “怎么抓不过来?你傻呀老谢,把部队散了,以连排为单位各自作战,甚至以班为单位单独作战,一个班抓一个营总成吧?” 谢振国恍然大悟,“就是,就是,你老郭变聪明了?嘿嘿,老子也把战马舍了,搞他一辆大道奇去!” 冀西大队在偌大的沈阳市如人无人之境,除了零星的抵抗以外,战士们基本上就是端着家伙在市区内接受俘虏了。电话不断打到队部,各级指挥员都兴高采烈,有的说捉了一个团,有的说缴了多少火炮和坦克,有的部队俘虏抓得太多了,人得单个儿分开才能应付局面。 陆政委兴奋的话都说不利索了,“我的娘唉……老孟……这仗打得……做梦都想不到!” 王参谋长听了乐了,笑嘻嘻地补充道:“我说,现在不是吃不饱,而是怕撑着!真愁人!” 孟占山听了没啥兴奋表情,不但不兴奋,甚至还有些忐忑。 他的第一个预判已经实现了,敌人完全处于恐慌之中,根本不禁打。 可第二个呢? 段峰他们能守得住吗? 一旦守不住?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整个辽西战局都可能为之改变! 那后果,简直是他生命中无法承受之重。 可他哪里知道,他想多了——廖耀湘的十万精兵,段峰他们一个都没见着。 冀西大队是凌晨攻入市区的,到了下午,四面八方都传来爆豆般的枪声,很快就弄明白了,原来是独十师从城东打来,独一、二、三师从城北杀入。 大部队来了,孟占山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知道,廖耀湘兵团已经灰飞烟灭了。 由于冀西大队神兵天降,拖住了沈阳守敌,为我主力部队赶到并围歼敌人创造了先决条件。随着震天般的呐喊,沈阳守敌完全陷入了我军的汪洋大海。 到了傍晚,沈阳已基本落入我手,诺大的沈阳城,只剩下青年军二零七师和少数部队还在抵抗。 现在,需要解决的问题有两个,一个是国民党守城司令周福成,另一个是青年军二零七师。 上级很快掌握了情况,命令冀西大队去解决周福成,其余部队去消灭二零七师。 …… 嘹亮的冲锋号声响起,战士们像潮水一般包围了世合银行大楼。 银行大楼是周福成的最后藏身地,里面是钢筋水泥结构,四周高墙环绕,墙高逾丈。 14团打响的时候,郭胜利带着15团从另一个方向也打响了,一时间,大楼前一片轰呜,一片火光。 14团缴获的重炮一直没怎么用,炮兵心痒难耐,好不容易逮着机会,立即一通猛轰。 再好的建筑也禁不住重炮,可怜美丽的银行大楼,顷刻间砖石横飞。才打了两轮齐射,对方的还击就没了踪影。 谢振国还没下令冲锋,15团已经呼啸而起,呐喊着扑向大门,战士们一边冲锋一边猛烈射击,个个争先恐后。 谢振国气得大骂:“娘的,郭胜利!抢功啊?” 可不是嘛,郭胜利提着一支汤姆森冲锋枪,光着脑袋一马当先,稀里糊涂就把胜利果实给抢走了。 不光是郭胜利,最先冲进去的那拨战士也都光着脑袋,跟着郭胜利有样学样。这帮猛人一边冲锋一边搂火,把大楼里打得尘烟四扬,一边射击还一边狂喊:“缴枪不杀!老子们优待俘虏!” 楼里的国民党兵都乖乖地举起了手,郭胜利就问:“周福成在什么地方?”那些兵就用手往楼上指。 郭胜利带人刚要往楼上冲,就见一个军官从上面走了出来,开口便说:“我是周福成,我正准备和你们商量投诚事宜呢。” 投诚事宜?和谁商量?郭胜利觉得太搞笑了,都什么时候了,还谈什么投诚?于是把冲锋枪一挥,“来人!把他们带下去!” 直到此时谢振国才带人冲进大楼,一见郭胜利捉了周福成,谢振国气得嗷嗷直叫,“娘的,半道上端走我煮熟的鸭子,你郭胜利算什么本事?没有老子的重炮,你捉个山药!” 郭胜利就笑,“嗨,自己人老谢,胜利果实揣谁兜不是揣?再说了,你那炮再打下去,整个银行大楼都得被你煮熟喽!我……我不冲成吗?” 谢振国正要发火,后院却传来激烈的枪声。郭胜利大度地挥挥手,“老谢,息怒老谢!你瞅瞅,大头还在后头呢!这回你们先来,我绝不抢食。嘿嘿,有困难说话!” 说完,就带着人退出去了。 谢振国没想到仗打到收手时,还能捞到一块硬骨头,马上就来了精神,立即命令包围后院。 后院是银行仓库,是一座三层小楼,修得十分结实,据说有二三百人把守。 小楼的窗户里伸出二十支机枪枪管,楼前的沙包工事里,还有四五挺美式重机枪和几十枝冲锋枪,俨然是精锐中的精锐。 谢振国把形势看明白了,立即命令一营试探性进攻。冲锋号一响,一营就在火力的掩护下迅速向小楼逼近。 可还没等部队展开队形,对方就开火了。果然是精锐,火力异常凶猛。 一营在密集火力的打击下纷纷卧倒,小楼的火力居高临下地往下打,不少战士趴在地上就被打中了。 谢振国骂了声,“兔崽子,死到临头还瞎折腾!”眼见伤亡不断增加,连忙命令部队撤退。 孟占山提着一支冲锋枪赶到银行大楼,大楼外的郭胜利一见就匆匆迎了上去。 “怎么回事?周福成都押到我那儿了,这银行大楼却还没拿下?”孟占山纳闷地问。 郭胜利笑了:“队长,我一个冲锋就把前楼拿下了,老谢不服,结果在后院吃了瘪。” 孟占山瞧瞧形势就明白了,“你小子少吹牛,我还看不出来吗?这些重炮拖不进去,老谢没了重火力,这才吃的瘪!走,进去瞧瞧!” 两人旋风一样冲进大楼,谢振国正在里面团团转呢,这家伙把衣扣一溜拽开,困兽似的在大厅里走来走去,一见孟占山连忙迎了上去,“队长,你怎么来了?” 孟占山问:“怎么,遇上麻烦了?” 谢振国苦笑了一下,“娘的,一帮杂碎,拒不缴枪,火力还挺猛!” 郭胜利不耐烦地摆摆手说:“老谢,不是我说你,你那些宝贝留着下崽啊?重炮虽然拖不进来,可你那些六0炮和火箭筒呢?炸平他!看他狗日的还敢嘚瑟!” 谢振国摇摇头,“据俘虏交代,小楼下面是金库,咱要是炸平了,那金子就白瞎了。那可是金子啊!” 孟占山一惊,神色顿时严肃起来,过了良久,才抬头看向郭胜利:“谢团长说得对,这么大个银行,金子少不了。这样吧老郭,你去金淼大厦的俘虏点整点儿火焰喷射器和射手来,应该有三具,拿来烧他狗日的!” 郭胜利听了直咋舌,“哎呀!那玩意可厉害,一烧一条火龙!队长你太聪明了,真金不怕火炼!”说完就带人去了。 一袋烟的功夫,郭胜利就带着三具火焰喷射器和三个反正的射手赶了过来。很快,三具火焰喷射器就在后门一字排开,谢振国还组织了十几个机枪掩护组,专门负责掩护。 “国军兄弟们!”谢振国拿着个铁皮喇叭在做最后的喊话,“你们已山穷水尽,放下武器,我们优待俘虏!” 眼前的国军对谢振国的喊话无动于衷,回答他的是一阵枪栓拉动的声音。 谢振国冷笑一声:“哟嗬,还他娘是硬骨头!瞧清楚了,这可是火焰喷射器,再不投降,统统做烧鸡!” 对面有人大骂:“呸!我堂堂国军,宁死不降!你们来打呀?老子临死前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谢振国怒了,扭头冲身后的孟占山说:“队长!狗日的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烧吧!” 孟占山还在犹豫,一边转动望远镜,一边嘟囔着:“娘的,不合理啊?周福成的兵,都是老东北军,应该没有那么顽固,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一旁的陆政委也在呐闷:“就是,周福成都被捉了,这帮家伙还执迷不悟。” 郭胜利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阎王完蛋,小鬼还蹦哒。” 孟占山龇牙一笑,说:“我说,这让我想起了一个笑话,从前有个财主养了一帮护院,结果有一天山贼来了,财主发现,护院见了山贼脸都绿了,吵吵嚷嘎着要入伙……” “咋回事呢?”陆政委估摸精彩的还在后头,咂了咂嘴,等待下文。 可是,没有下文了,孟占山的故事戛然而止。 小楼里闪出一个军官,以极快的速度匍匐到楼外侧的沙包工事后。孟占山看得分明,一把扯过警卫员小王,“小王,看看那个刚出来的军官,怎么那么面熟?” “噢?”小王抓过望远镜,猴着腰,贼兮兮地盯着对面,少顷点点头说,“我操,队长,那好像是当年大王镇的参谋长陆震海。”说着眼睛就瞪大了,腮帮子也倏然绷紧。 陆政委惊问:“陆震海是谁?” 孟占山没吭气,仍然目视前方,本来微蹙的眉头,已然舒展开了…… 第三百零三章 渡尽劫波兄弟在 “把喇叭给我。”孟占山从谢振国手中一把夺过铁皮喇叭。 “嗨,对面的长官,是原抗日救国军参谋长陆震海吗?”孟占山举着喇叭大喊。 对面的军官突然愣住了,他的目光凝望这边不动了…… “我是咱抗日救国军原通信参谋熊伟民!您不认得我了?”孟占山又喊。 一旁的郭胜利和谢振国等人全都傻了眼,一个个大眼瞪小眼的,不知道他们队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陆政委更是云遮雾罩,搞不清他的老伙计在唱哪一出?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对面的陆振海非但没有说破,反而像突然认出了似的大喊:“哎呀!是老熊啊!你怎么投了共党啦?” 孟占山把铁皮喇叭一放,颓然长叹了一口气,大声说道: “一言难尽呀!陆兄!事已至此,你们不愿意投降,恐怕只有死路一条啦! 唉!我也不是做说客。我说,咱们同事一场,有什么后事要交代的,我可以代劳! 有什么书信、遗物要留下,兄弟我也可以过去去取。 如此,也不枉咱们战友一场!” 陆振海不动声色地回答:“好,那就多谢了!请一个人过来,不要携带武器!” 陆政委悄悄地挪过身子,焦急地问:“老孟,搞什么花样?你疯了吧?” 孟占山笑笑,“我没疯,老伙计,你什么时候见我疯过?我去勾兑勾兑,也许能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要小心,不行就赶快回来。”眼见孟占山一脸坚决,陆政委只能叮嘱道。 “遵命。”孟占山点点头。 “队长,我跟你去。”郭胜利小声请示道。 “我也去。防止狗日的搞什么花样。”谢振国也不甘落后。 “搞花样的是我,两位……去鬼门关嘛,还是少些人的好。” 孟占山说着,解下武装带和枪支,高举双手一步步向小楼走去…… “娘的,队长要是少根毫毛,老子和他们拼了。”郭胜利愤愤地对谢振国说。 谢振国不回答,只是瞪着眼给冲锋枪换上了一个弹夹,那架势,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雄狮,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一有个风吹草动就恨不能上去把对方给撕个粉碎。 在一个环形沙包里,孟占山和陆振海的大手紧紧握到了一起。 …… 天渐渐黑下来了。 无论是小楼,还是对面大楼里的轻重机枪,都停止了射击。 郭仲达呆坐在沙发上,倾听着来自战场上的声音,精神不知不觉己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和沮丧的状态。 和他共事了十几年的参谋长陆振海和二六三团团长梁显达各自擎烟在手,屋子里烟雾弥漫。 现在,几小时前那种迫在眉睫的危机暂时消失了,手下人顶住了共军的进攻,小楼没有丢失,奇怪的是,共军不再进攻了。 远处还有枪声,已经零零散散,他知道,城内还在交战。 可他不会想到,此时此刻,连负隅顽抗的二零七师都已经被消灭了。诺大的沈阳城,就只剩下他这点有组织的抵抗了。 他看到陆振海和梁显达一脸的憔悴:两人灰尘蒙面,全身焦黑,衣衫不整,由于过度的疲劳和紧张,抽烟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目前的处境,回到了生死存亡上。他希望城内的枪声能够持续下去,甚至还希望有部队能够来搭救自己。 “共军怎么不进攻了?”郭仲达问。 “不知道,他们这两个小时一直在喊话。”梁显达小心翼翼地回答。 “喊什么?” “喊咱们放下武器,还说保障咱们的人身安全。” “放屁!”郭仲达声色俱厉地吼道:”既然已经战败,唯死而已,放下武器绝不可能!” 陆振海赶忙凑了过来,低声说:“旅座,你猜对面的头是谁?” “是谁?” “二纵冀西大队,队长……孟占山!” “什么?” 郭仲达大惊,这一消息如一枚重磅炸弹瞬间震碎了他的心,他像遭到雷击一样不动了,闭上眼睛咕哝道:“孟大哥,久违了,没想到你我兄弟在战场上相见,天意啊……” 陆振海犹豫着说:“旅座,孟队长希望我们放下武器,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他说,今日之战与昔日之抗战不同,它是内战,我们没必要为腐败的蒋家王朝卖命,不值当。” “你见到孟队长了?”郭仲达惊讶地问。 “见到了!实不相瞒,旅座,就在今天下午…… 我……我一见是孟队长……就……就忍不住和他见了一面。 说实在的……旅座,这么多年来,我就再也没见过像孟队长那样让我敬佩的共军。” “他还好吧?”郭仲达又问。 “很好!他说他非常想念您。” “唉,真没想到,他也来东北了。” “旅座,孟队长说,只要放下武器,一切好商量。孟队长还说,算投诚、算起义都没问题!他让我带个话,你难道还信不过他吗?” 郭仲达沉默了,他的眼神突然暗淡下来,他的眉毛低垂,一只手按着枪套,另一只手按在激烈跳动的胸口上。 见郭仲达无语,陆振海又补充道:“旅座,孟队长还说,您是抗战功臣,于国有功,他绝不希望您成为阶下囚!” 郭仲达的眼皮跳了两跳,突然问道:“震海,你也希望我放下武器?” 陆振海的声音有些颤抖:“旅座,我只想说,我憎恨战争!渴望和平!” “跟共产党和平,就是向共产党投降!”郭仲达严厉地训斥道。 “可他们得人心!我们不得人心!”陆振海竟然争辩起来。 “你荒唐!糊涂!”郭仲达怒了,一双眼晴怒视着陆振海。 陆振海忽然就激动起来,泪珠在脸上急速地滚动: “旅座,我是死到临头的真心话!此时此刻,是我一生中最清醒的时刻…… 旅座,你看看吧,党国江山日下,彼此勾心斗角、互相倾轧!而人家共产党却上下一心,团结一致! 唉,党国的败亡,已是早晚的事。” 郭仲达给他说中了心事,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仰天长叹,“唉,我又何尝不知?……可是,周长官待我不薄,如今大势已去,唯有以死相报……” “旅座,你糊涂啊!连周长官都投降了,整个沈阳城中,除了青年军二零七师以外,已经全部放下了武器。” “那又如何?身为军人,投降是耻辱,我郭仲达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陆振海一反常态地继续劝解道:“旅座,我知道您不是贪生怕死的人。同样,您也知道,我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可是,人家孟长官说得好!这不是抵抗异族侵略的战场,而是内战!身为军人,在自己的国土上和自己同胞打得你死我活,那是军人的耻辱! 我们不怕牺牲,但不能枉作牺牲!留下有用之身,将来还能有所作为。” 郭仲达愣了,他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无数念头在他的脑海里回旋,他的内心正在做激烈的搏斗。 他觉得孟占山说得有理,可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仍在作祟,良久,他长叹一声:“唉,大势已去,唯以死报命……” …… 当夜凌晨4点,青年军二零七师已被歼灭,东野一纵、二纵、十二纵和其他几个独立师相继进入沈阳,大部队在沈阳会师。 此时此刻,沈阳城人人相安,鸡犬不惊。原来与我党有联系的第二守备总队总队长秦祥征甚至还出动了6辆宣传车,在大街上做欢迎解放军的宣传,市民们欢声雷动。 世合银行的后楼,双方的对峙仍在继续,各种枪支子弹上膛,随时处于开火状态。 大楼主厅里,孟占山和陆振海在做最后的斡旋。 “对不起,孟长官,我没能说服郭长官,他准备杀身成仁。”陆振海神色暗淡地说。 孟占山长叹一声,“唉,你们郭长官不肯投降,与他身上的文人气质有关。你们郭长官是一员儒将,他除了善于思考外,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他视尊严为生命,所以他始终信奉士可杀不可辱,认为投降是一种耻辱,所以拒不投降。” 陆振海惊讶地连连点头,“唉,孟长官,您真是我们长官的知己,他的确视尊严为生命,宁死不降。” “队长,电话!”气喘吁吁的通信员一边布线一边把电话塞到孟占山手里。 孟占山刚喊出一个“喂”字,电话里就传来刘司令愤怒的声音: “孟占山,你搞什么名堂?兄弟部队把二零七师都干掉了,你却在世合银行面前止步不前!那儿能有多少敌人?嗯?居然久攻不下!我这就派四师去替换你们,你小子赶快给我撤下来!听到没有?” 孟占山没回答,他瞪起双眼,纹丝不动,死一般站在那里。 “说话呀!你小子!这么长时间了,我二纵丢不起那个人!” 孟占山咬咬牙,“司令,撤不可能!你就说吧,还能给我多少时间?” “嘿!你小子……他娘的,也就是你……我告诉你,离天亮还有一小时,我再给你四十分钟,到时候再拿不下,提头来见!”刘司令大声下令道,随即挂断了电话。 “孟长官!” 陆振海听得清清楚楚,他激动地说:“您的心意我们心领了,事到如今,我们不能再拖累您了。 我回去征求一下意见,兄弟们愿意投降的,我让他们出来投降。不愿意投降的,就随旅座一起战死。 您放心,待会儿你们进攻,我们不会开一枪,我们会自裁!” “胡说!” 眼见陆振海说得动情,孟占山大声斥喝,“我不能看着你们白白送死,不能着你们走上不归路!……娘的,除非我不认识你们!” “可是,可是都这个时候了,还能有什么办法?”陆振海已经带着哭腔,两眼绝望地盯着孟占山。 “有!必须有!没有也得有!”孟占山一把掼下电话,话筒跌落在地,碎成了三四节。 他的眼睛在不住地转动,脸色在急遽地变化,陆振海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孟占山。 此刻的孟占山内心是焦躁的,焦躁之中又饱含着自责。 他不能忘记他和郭仲达生死与共、肝胆相照的时刻,他决心要救下他,却束手无策。 猛地,他抬起望向陆震海,“陆参谋长,为了你们长官,你骗他一次行吗?” “行!孟长官,别说骗,赴汤蹈火我都愿意!”陆振海毫无惧畏地大声说道。 “好!附耳过来!” 陆振海把耳朵凑上去,孟占山紧贴着陆振海的耳朵一阵低语。 少顷,孟占山讲完,陆振海没有任何惊讶,只是轻轻地嗟叹了一声: “唉,我们长官能有您这样的朋友……此生……足矣!” …… 第三百零四章 相逢一笑泯恩仇 天色微明,郭仲达依旧坚守在银行仓库。 他这最后的坚守,和他同年同月生的梁显达非常明白——他的长官一辈子战功赫赫,死也不肯投降。 “陆参谋长呢?怎么好一阵子不见了。”郭仲达问梁显达。 “他去视察阵地了。”梁显达回答。 “不用骗我,显达,他又去跟共军谈判了吧?” “旅座,您放心,他就是去回个话,他不会背叛您的!” “别说这些!显达,情势危矣,弟兄们……你……还有振海,谁要是想降,就降了吧……”郭仲达嘶哑着嗓子说。 “旅座,我们不会抛下您的,什么时候都不会!”梁显达紧挨着郭仲达坐下,伸手摸向郭仲达受伤的左腿。 突然—— 砰!砰!哒哒哒!哒哒哒! 小楼外突然响起激烈的枪声,而且越来越密集。 “怎么回事?”郭仲达大惊失色。 门“嘭”地一下被撞开了,陆振海风尘仆仆地闯了进来。 “旅座,快,快,快!二零七师打进来了,来接应我们突围!快跑!” 外面的枪声越来越近,不远处声音异常嘈杂,仿佛在进行激烈的白刃战。 “太好了,快集合兄弟们!把枪给我!”郭仲达大声命令着,随即指向桌上的枪套。 陆振海“蹭”的一下闯了过去,一把抓起桌上的枪套,又朝身后的四个卫兵吼了一声:“快!协助旅座撤退!” 四个卫兵答应一声,连抱腿带抬胳膊架起郭仲达就跑。 一行人飞快地跑下楼梯,穿过大厅,直奔大门。 陆振海一脚踹开大门,朝外面大吼一声:“突围——”。 可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当郭仲达在众人的簇拥下骤然冲出大门,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院子里满满当当地站着大队人马,有他手下的士兵,也有手持冲锋枪头戴狗皮帽子的东北野战军战士! “呯!呯!呯!哒哒哒——” 双方正在“默契”地对空射击,密集的子弹流光溢彩,拽光弹扯出无数条弹道,在空中织出一个金字塔状的火力网。 “咦——?” 郭仲达瞪大眼睛,楞楞地瞅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 这哪里是在交战? 分明是鸣枪欢迎! 郭仲达一下子就看明白了,高骂一声“他娘的”,顾不得腿上的伤势伸手就要抢夺陆振海手里的枪。 可是,晚了。 几名卫兵紧紧把他控制住,陆震海和其他几个幕僚也团团包围上来,用满含期待的目光注视着他们的长官。 郭仲达全明白了,这些部下早与共军谈妥,只是害怕自己做出极端行为,所以出此下策欺骗自己突围。 他战栗着,几乎动弹不得,他气得面无人色,声如裂帛,“你们,你们放开我!” 陆振海凑了上来,动情地说:“旅座,这是孟长官的计策,他是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他是希望保全长官的性命,最大限度争取我们投诚起义。” 梁显达也哽咽着说:“旅座,共军早己消灭了二零七师,人家几万人马就在街上孟长官死扛着不让进来。旅座,孟队长对咱们已是仁至义尽了,尤其是你——” 郭仲达的身子震了一下,他不再像刚才那样挣扎了。他气喘吁吁,恨恨地摇了摇头,随即长叹一声,委顿在卫士怀里。 这时,远处有人大喊:“大家都看到了!郭旅长他们是主动走出来的,没有抵抗!所以,他们的性质不是投降,而是投诚!” 周围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一股热烈的掌声澎湃而起,直冲云霄。 “同志们!让我们用更热烈的掌声欢迎郭旅长他们重归人民的怀抱!” “哗——” 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郭仲达的心绪复杂极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简直比哭还难看。就在这一瞬间,他看见对面的孟占山慢慢向这边走来…… “郭旅长!当年,我用歌声为你送行!今天,我用歌声欢迎你回归!……咱们钢刀归钢刀,朋友归朋友……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全国武装的军民们,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很快,双方官兵开始应和,那一刻,他们在歌声里找到了共同语言,一个个热泪盈眶。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向……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向…… 雄浑的歌声如暴风般席卷郭仲达的耳膜,那歌声饱含着激情和力量,也驱散了郭仲达心中的屈辱。 从这感天动地的歌声里,郭仲达感受到了凶涌澎湃,一股激情从内心深处喷薄而出。 他突然感到嗓子里发痒,鼻子发酸,一股热流汹涌而出,在一瞬间他就嘶吼如雷……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虽然他拼命忍耐,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出来,泪水在晨光下光怪陆离。 嘶吼声中,郭仲达觉得自己的吼声很陌生,又很熟悉。 他仿佛看到国共双方在高平县城浴血杀敌,奔涌如潮水……他仿佛看见他和孟占山并肩扫射,鬼子像拉秧茄子一样“咕噜咕噜”滚下城头…… 往日的记忆犹如潮水,虽然岁月流逝,却永难磨灭。 这些冰封的记忆,此刻突然融化,犹如一条奔涌的江河,在他的生命里汹涌澎湃…… 从昨晚起他就决定杀身成仁,可是这一瞬,面对昔日好友,面对那种强大到令人窒息的深情厚意,又让他燃起了生的希望! 他无法拒绝这激荡灵魂的暖意! 他的歌声传到孟占山耳朵里,两个人全都泪水汹涌,会意地相互望了一眼。 他们谁也没说话,可在心里已经交谈了千言万语: “大哥,咱们主义不同,信仰不同,拥抱在一起太难了…… “兄弟,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大哥,你为我好,难道我不知道么?” “兄弟,咱们肝胆相照!永远不能成为敌人!” “好,大哥,也就是你了!我投降!大哥,认识你我真是三生有幸!……” 两个人互相给了对方一个微笑。 这一微笑是理解,也是释然! 世上有很多伟大的友谊,传于书帛,照耀史册。但它们并不妨碍两个敌对阵营里的人存在同样伟大的友谊。 孟占山和郭仲达都知道自己与对方的主义不同,信仰不同,但他们不仅没有后悔,反而因为意识到这一点倍加努力去克服。 尤其是郭仲达,在他的记忆里,简直再也找不出这样肝胆相照的朋友了。 他哭了。 长这么大,他还没来没这样痛哭过。 当着这么多人哭,他感到丢人,毕竟自己是个男人,还是个长官。 他极力压抑着自己,狠狠地咬住嘴唇,不使自己哭出声来。 可是,这种压抑太难受了,他觉得呼吸困难,几乎要窒息。 那股急于奔涌而出的液体被封住了出口,在他的体内汹涌澎湃,使他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 终于,他嚎啕大哭…… 他忍不住! …… 第三百零四章 相逢一笑泯恩仇 天色微明,郭仲达依旧坚守在银行仓库。 他这最后的坚守,和他同年同月生的梁显达非常明白mdash;mdash;他的长官一辈子战功赫赫,死也不肯投降。 &陆参谋长呢?怎么好一阵子不见了。&郭仲达问梁显达。 &他去视察阵地了。&梁显达回答。 &不用骗我,显达,他又去跟**谈判了吧?& &旅座,您放心,他就是去回个话,他不会背叛您的!& &别说这些了!显达,情势危矣,弟兄们...你...还有振海,谁要是想投降,就降了吧...&郭仲达沙哑着嗓子说。 &旅座,我们不会抛下您,什么时候也不会!&梁显达紧挨着郭仲达坐下,伸手摸向郭仲达受伤的左腿。 突然mdash;mdash; 砰!砰!呯!哒哒哒!哒哒哒! 小楼外突然响起激烈的枪声,而且越来越密集。 &怎么回事?&郭仲达大惊。 门&嘭&地一下被撞开了,陆振海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旅座,快!快!二零七师打进来了,来接应我们突围!快撤!& 外面的枪声越来越近,不远处声音异常嘈杂,仿佛在进行激烈的白刃战。 &太好了,快集合兄弟们!把枪给我!&郭仲达大声命令道,随即指向桌上的枪套。 陆振海&蹭&的一下窜过来,一把抓起桌上的枪套,又朝身后的四个卫兵吼道:&快点!协助旅座撤退!& 四个卫兵答应一声,连抱腿带抬胳膊架起郭仲达就跑。 一行人飞快地跑向楼下,穿过大厅,直奔大门。 陆振海一脚踹开大门,朝门外大吼一声:&突围mdash;mdash;&。 可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当郭仲达在众人的簇拥下骤然冲出大门,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mdash;mdash; 院子里满满当当地站着大队人马,有他手下的士兵,也有手持冲锋枪头戴狗皮帽子的东北***士兵! &呯!呯!呯!哒哒哒mdash;mdash;& 双方正在&默契&地对空射击,密集的子弹流光溢彩,扯出无数弹道,在空中织出一个金字塔状的火力网。 &咦mdash;mdash;?& 郭仲达瞪大眼睛,楞楞地瞅着眼前的人群。 这哪里是在交战? 分明是在鸣枪欢迎!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高骂一声&他娘的&,顾不得腿上的伤势,伸手就要抢夺陆振海手里的枪套。 可是,晚了... 几名卫兵把他牢牢控制住,陆震海和几个幕僚也紧紧围了上来,用满含期待的目光注视着他们的长官。 郭仲达全明白了,这些部下早与解放军谈妥了,只是害怕自己做出过激行为,所以出此下策。 他战栗了,几乎动弹不得,他气得发疯,声如裂帛,&你们...你们放开我!...& 陆振海凑了上来,动情地说:&旅座,这是孟长官的计策,他也是万般无奈...他是希望保全长官,最大限度地争取我们起义投诚。& 梁显达也哽咽着说:&旅座,**早就消灭了二零七师,人家好几万人马就在大街上,孟长官死扛着不让进来。旅座,孟队长对咱们是仁至义尽,尤其是对您mdash;mdash;& 郭仲达的身子震动了一下,他不再像刚才那样挣扎了。他气喘吁吁,恨恨地摇了摇头,随即长叹一声,委顿在卫士怀里。 此时,远处有人大喊: &同志们!大家都看到了! 郭旅长他们是主动走出来的,没有抵抗!所以,他们的性质不是投降,而是投诚!& 周围的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一股热烈的掌声澎湃而起,直冲云霄。 &同志们!让我们用更热烈的掌声,欢迎郭旅长和他的士兵重回人民的怀抱!& &哗mdash;mdash;& 掌声如雷,经久不息... 郭仲达的心绪复杂极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简直比哭还难看。 就在这一瞬,他看见对面的孟占山慢慢向这边走来... &郭旅长!当年,我用歌声为你送行!今天,我用歌声欢迎你回归!...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mdash;mdash; 全国武装的军民们,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很快,双方的士兵开始应和,那一刻,他们在歌声里找到了共同语言,一个个热泪盈眶。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雄浑的歌声如暴风雨般席卷郭仲达的耳膜,那歌声饱含着力量和激情,也驱散了郭仲达心中的屈辱。 这歌声使郭仲达热血沸腾,一股难言的激情喷薄而出。 他鼻子发酸,嗓子发痒,在一瞬间就爆发了: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mdash;mdash;& 虽然他拼命忍耐,可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泪水在晨光下熠熠生辉。 吼声中,他感觉自己的吼声即陌生,又熟悉... 他仿佛看到国共双方在高平城浴血奋战,杀声震天... 他仿佛看到他和孟占山并肩扫射,鬼子像拉秧茄子一样&咕噜噜&滚下城头... 记忆的潮水汹涌澎湃,一发而不可收拾。 这些冰封的记忆,此刻突然融化,犹如一条奔涌的江河,在此刻川流不息... 从昨晚起他就决定**成仁,以死报国。 可此时此刻。 面对昔日的好友,面对那种强大到令他窒息的深情厚意,他又重燃了生的希望。 他无法抗拒那种激荡他灵魂的暖意! 他的歌声传到孟占山的耳朵,两人全都泪水汹涌,会意地相互望了一眼。 他们谁也没说话,可在心里已经交谈了千言万语: &大哥,咱们主义不同,信仰不同,拥抱在一起太难了... &兄弟,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大哥,你为了我好,难道我不知道么?& &兄弟,咱们肝胆相照!永不言弃!& &大哥,也就是你了!我投降!大哥,认识你我真是三生有幸!& 两个人互相给了对方一个微笑。 这一微笑是理解,也是释然! 世上有太多的风云变幻,但它并不妨碍两个敌对的人存在肝胆相照的伟大友谊。 孟占山和郭仲达就是这样,他们知道对方和自己的主义不同,信仰不同,但他们不仅没有后悔,反而因为意识到这一点而加倍努力去克服。 尤其是郭仲达,在他的记忆里,还从来没有这样管鲍之交的朋友。 他哭了。 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有这样哭过。 当着这么多人,他不想哭,毕竟自己是个男人,还是个长官。 他极力压抑着自己,拼命咬住嘴唇,不使自己哭出声来。 可是,这种压抑太难受了,他觉得呼吸困难,几近窒息。 那股急于奔涌而出的暖流被封住了出口,在他体内汹涌澎湃,使他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 终于,他嚎啕大哭... 他忍不住... 第三百零五章 积极的机断专行 驻地一侧的密林里,清脆婉转地传出一声声鸟叫。太阳高高升起,斜斜地照在孟占山脑门上,他觉得自己的脑门已经汗津津了。 他,又叒叕病了! 用陆政委的话说就是:&老孟,你他娘的已经不是拼命三郎了,而是病关索了!& 可不是嘛,眼前他又病了......什么发烧,头痛、全身酸软,大量出汗全都有了...好在没打摆子。 军医说是上次没调养好,身体太弱,所以感冒了。 他被强制送往师医院,在高烧和寒战中度过了两天。这两天他时而大喊大叫,时而怒气冲天。 无它,就因为几个大会小会都等着他参加,可陆政委却无论如何不让他出院。 没办法,只好由陆政委代劳了。 陆政委临走时孟占山泄气极了,目光变得十分冷峻,把一叠材料交给陆政委后就什么话也没有了。 瞧那架势,就好像陆政委是判官,他是窦娥。 一天...两天... 终于,电话响了。 陆政委知道他心急,直接把电话打到了师医院。 孟占山躺在床上和陆政委通话,&老陆啊,你他娘想急死我呀?我都快吐血了。& &嘿?&陆政委一听就不乐意了,&你他娘的,我才开完会就给你打电话,你小子非但不领情,反而抱怨老子? 得,老子很忙,没功夫和你扯闲篇,我挂了...& &哎呀...别呀!&孟占山顿时蔫了,&老陆,消消气,我这不是着急吗?...医生说我不能再着急了,再着急心率就会紊乱。伙计,那我可就有危险了...& &狗屁,少来这套!说吧,你小子是想先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孟占山一惊,踌躇道:&要不...先听好消息?...& &好消息?好消息就是你小子如愿以偿了,郭仲达按照投诚处理!... 我说,虽然大伙颇有异议,可你小子那份材料起了大作用,组织上向冀西军分区核实了,郭仲达确实抗日有功,所以,就按投诚处理了。 娘的,这个郭仲达沾光沾大了,就像他那样的,还捞了个投诚? 我说,像他这样的军官,投诚和被俘的区别可大了去了,投诚不但能保持人身自由,还能安排工作。 如果是被俘,至少得改造多年,才可能得到特赦。& &哎呀,谢谢组织!谢谢领导!...也谢谢您,我的老伙计!... 我还担心我没去说话没力度,没想到居然办成了!唉,谢天谢地谢人!& 孟占山一时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嘴里冒出一连串的感谢词。 陆政委没好气地说:&...呵?现在嘴甜了?刚才说啥来着?...告诉你吧,回去得给老子整几个好菜,好好伺候伺候老子!& &那是,那是...一定,一定...&孟占山眉开眼笑。 &你小子别得意,下面该说坏消息了!...我告诉你,今天的会议一半都在讨论你,你小子都快成会议中心了!& &啊?&孟占山心里一惊,心率好像漏了两拍。 &有两件事要谈!& 陆政委加重了语气。 &第一,你小子在没有得到命令的前提下,擅自进兵沈阳,虽然立了大功,可如果放跑了廖耀湘,你的罪过就大了。& &那是,那是...可是,不是没放跑吗?&孟占山弱弱地问。 &那得感谢人家六纵!人家救了你!... 唉,会议上同志们议论纷纷,有的说你擅自行动,违令行事,屡教不改。有的说你机敏果断,走出了一招妙棋。还有的说你有功有过,功过相抵... 娘的,本来挺喜气的大会,让你小子搅浑了...& 孟占山的脸色有点难看,拿着话筒的手在不住地颤抖。 &唉,讨论了大半天,一直没有定论...最后...上级领导发话了...&说到这儿,陆政委特意顿了顿。 &上级是怎么说的?快说呀...& 孟占山忙不迭地追问道,他突然就觉得有点心跳加速,呼吸也有点困难。 &嘿,你狗日的,老子提心吊胆了大半天,还敢这么催我?&陆政委粗野地骂道。 孟占山忙陪笑脸:&哎呀,老伙计,我该死,该死...老伙计,您老人家跟我计较个啥呀?...唉,跟了我你算倒霉了,我这个愣头青,没少让您老人家担惊受怕!& &哼...&陆政委被气乐了,&这句倒像句人话...告诉你吧,你小子走狗屎运了!& &啥?快说,快说...哎呦我的陆大爷...& &领导说啊,要我看,这个孟占山不简单... 怎么说呢?他有一套独特的作战风格,一是出手快,二是眼光毒,三是胆大包天。 他就像一只猎豹,总能以最快的速度捕捉到目标,然后一口咬下。 你听听,你听听...领导有多夸你! 领导还说,我认为,孟占山同志有旺盛的企图心和积极的机断专行。 他身上有一些东西给我印象很深,那就是他对战争具有过人的狂热,还有强烈的获胜心。 他总是能在关键时刻深刻理解战役意图,并对敌我双方作出敏锐的判断,能谋善断,勇于担当,敢打违抗命令的胜仗,这样的人可不多见! 你听听,你听听...领导把你都夸成花了...& 孟占山愣了,先是怔了两秒,随即一屁股坐起,跳下床习惯性地把双脚一并:&谢谢领导!谢谢领导!& &嘿!你小子先别得意,下面说第二件事,会上有许多同志对你不满,提出了很多异议。 有的同志说,一切行动听指挥,这是战场上的铁律,孟占山擅自攻打靠山屯和奇袭沈阳都有违令之嫌,不值得提倡! 有的同志说,三**律第一条就是一切行动听指挥,只有纪律严明的部队,才能打胜仗!...所以,孟占山同志的做法不可取,应该受到惩处。 还有的同志说,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军令如山倒,纪律是铁的,必须执行! 你听听,你听听,凡此种种...那一条都够你小子喝一壶的!& 孟占山沉默了,颓然坐回床上,眼神黯然无光。 这些批评他太熟悉了,几乎伴随了他的整个军事生涯。 这么多年了,这些批评他己耳熟能详。可一旦打起仗来,他就会全身心投入,所思所想就完全是怎么打胜仗?... 他会为每一次胜利而欢呼,为每一个牺牲者而黯然神伤。 他所算计的总是怎样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怎样抓住稍纵即逝的战机果断出击、怎样根据情况的变化灵活地执行上级的命令。 凡此种种,形成了他独一无二的理念:军人的天职就是打胜仗,打大胜仗。再执行命令,打不了胜仗也不行! 他常常在战斗之余问自己:&...我的理念到底是对是错?& 他有时也会涌出这样的念头,&为了不让战机从身边白白溜走,去选择一条可能被枪毙或是撤职的不归路,到底值不值?& 他发现,没有答案。 他动了动身子,换了一个姿势。他不知道该怎样去回答,只有保持沉默。 &怎么不说话?小子!&陆政委追问道。 &说什么?我无话可说,纪律是铁着,我很难说清楚。& &很难说清楚?首长就说清楚了!&陆政委的语调突然高亢起来,像是一声惊雷。 &什么?快说,快说...首长是怎么说的?&孟占山惊异地问。 &首长说,关于执行命令与机断专行这一矛盾,要理清它们的辩证关系。 首长说,一方面,大兵团作战,各部的行动都是统一规定的,大部队行动不能出岔子,否则往往不能同时进入战斗,故而大部队在战斗中一定要执行命令... 首长又说,另一方面,也强调积极的机断专行:也就是说,在情况变化时,不执行命令也是可以的。有些具体情况下,可以不照命令去做,如执行命令,反倒错了。所以根据情况新的变化机动处理是正确的。 你听听,首长说的多好,那叫积极的机断专行...& &哎呀!首长就是首长,我想了这么多年的事,首长几句话就说清楚了。可是,什么是积极的机断专行呢?& &嘿!你小子,真贼!一句话就戳中了要害!我告诉你吧,首长专门对此做出了解释。 首长说,什么是积极的机断专行?那就是在情况变化时,虽然没有执行命令,但却是服从了上级总的意图,这种意图就是增加胜利,减少失败,这是最高原则!& &哈哈,有水平!真有水平!不愧是首长,说话就是有水平! 没想到啊没想到!困扰我多年的问题,今天终于有了答案...我服!& &首长还说,作为上级领导,要始终站在全局的高度,始终围绕战役的总目标,在强调大部队作战一定要执行命令的同时,在战场形势发生变化而自己还没有完全掌握的情况下,要给下属留有&不执行命令&的空间,不自以为是,不刚愎自用,及时调整部署,积极顺应战局变化。 我说,遇上这样的首长,你小子算是烧高香了。啥也别说了,想想怎么犒劳我吧!& 孟占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抬头望向窗外。 窗处,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一派北国风光。 连日的疲劳和乏力突然就消失了,孟占山感到热血沸腾。 他咧嘴笑了。他想把输液瓶摘下来扔到窗外,他想放肆的唱两句,可是,想到眼前的处境,又忍住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这家伙一通胡言乱语,把陆政委听了个一头雾水。 &娘的,疯了吗?胡说些什么?& 孟占山哈哈大笑,&政委,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我老孟终于可以瞑目了。& &你小子别嘻嘻哈哈,我告诉你,要不是遇到一个赏识的领导,你小子焉能活到今日?& &唉,老陆,有道是mdash;mdash;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孟占山突然就放下嘻笑的语气,语调变得十分严肃: &老陆,你当敢打违抗命令的胜仗容易吗?嗯?...这句话的关键就在于一个胜字... 你想想,一旦打了违抗命令的败仗,后果会如何?...你想过吗你?& 陆政委想了想,不知怎地,额头上就浸出了一层冷汗... 孟占山就不同了,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就像岩浆一样在沸腾... 第三百零六章 啊朋友再见(一) 冬月间,冀西大队奉命南下,去攻打平津。 已是11月下旬,山海关地区的夜晚简直比白天还热闹。白天寒风劲吹,关山冷落。夜里却是人潮人海,车水马龙。 成千上万的东野将士趁夜从关外秘密向关内运动,浩浩荡荡的队伍一眼望不到边。 东野采用的是&昼伏夜走&模式,完全骗过了蒋军的侦查,那些侦察机的机翼都快擦到**边上了,却始终没有发现隐伏在山林中的东野将士。 老谋深算的***算到了东野即将入关,也算到了其入关人数肯定不会少。可他认为大战刚刚结束,东野至少要修养三个月,于是对于南逃、西遁还是死守,一时间犹豫不决。 恍然间,东野大军已经以雷霆之势将其团团包围,向西、向南的退路均已被堵死。 我军一面严密部署,一面加紧做***的工作。***却企图固守天津,并以此作为谈判的筹码。 解放天津已是箭在弦上,能否和平解放北平,就看天津一役。 乌云蔽日,寒风凛冽。 此时的天津已经不再是昔日的繁华闹市了,城内人人自危,东野30万大军已经将天津围得水泄不通,可陈长捷却拒不投降,妄图困兽犹斗。 天津,这个昔日的超大城市,现在已经完全成了一口巨大的棺材。 一道宽阔的护城河,一道长长的电网,一条绕城四十余公里的环形防御圈,和市内几千个明碉暗堡,已经把天津变成了一个水泼不进、鸟飞不入的所在。 四平攻坚战之后,孟占山和他的冀西大队又将面临一场残酷的城市攻坚战。 ... 大战前夕,冀西大队的临时指挥部里格外繁忙,电话声,电台声和吵吵嚷嚷的说话声响个不停。 作战室是临时布置的,里面悬挂着一副巨大的作战地图。天津地下党早已为我军提供了敌人的城防部署,我军对天津每一处碉堡的位置、形状和守敌多少,都有详细的了解。 此时此刻,几十名指挥员汇聚一堂,聆听孟占山的讲话,孟占山正对着地图侃侃而谈: &同志们,这又是一场城市攻坚战,这一次我们绝不能再打莽撞仗。 我们在四平有过血的教训,那一仗我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却最终没有拿下四平。这一次,我们势在必得! 同志们,这一次我们的任务是从西和门突进,和七纵、八纵会师于金汤桥。纵队把我们当成了突击部队,我们一定要打好,和兄弟部队齐心协力,打开突破口。 下面,由王参谋长介绍一下城防情况mdash;mdash;& 王参谋长霍然起身,向台下敬了一圈军礼。 &同志们!天津的城防始于日占期,这一次守敌又在原有的基础上,耗费巨资,抓夫数万,构筑了完整的城防工事。 根据情报,敌人共构筑了大碉堡380余座,小碉堡数以千计。敌人还把城郊数里以内的村庄都夷为平地,以防被我军利用。 情报显示,天津城防的关键在于外围。敌人在城外挖有一条宽10米,深3、4米的护城河。护城河周围有铁丝网和碉堡。城内主要街道和高大建筑物均有大量火力点,并通过壕沟与核心工事相连。 敌人很牛啊,他们的警备司令陈长捷自诩大天津已经堡垒化。***更是对天津城防赞赏有加,认为天津固若金汤。 不过,我们已经有了强大的炮兵,城墙、碉堡、铁丝网和电网都能加以摧毁,我认为,此战的关键在于那条又宽又深的护城河。& 说到这儿,王参谋长指了指地图。 &同志们,自天津被包围以后,陈长捷已经在三元村附近将运河与护城河打通,使河水流入护城河,护城河平均能保持3、4米深,10多米宽。 同志们,如此宽的护城河很是罕见,所以我认为,此战的关键就在于抢渡护城河。如果渡河不成,就休想进入天津城!& 孟占山听得连连点头,顺势接过话茬: &同志们!天津的城防大家都清楚了,地下党给我们情报也很详尽。 我非常赞同王参谋长的说法,攻城的关键就在于抢渡护城河。所以,我们今天讨论的重点就是如何抢渡护城河,请大家各抒己见!& 众人听了议论纷纷,一个个面色凝重。 郭胜利左看看,又看看,随即嘿嘿一笑,第一个站起身来: &同志们!不瞒大家说,这两天我先后侦查了好几次,也觉得护城河是攻城的关键,所以我就一直在琢磨如何抢渡护城河。 打四平时我们用的是沙袋,可这儿的护城河太深太宽,沙袋估计不好使。 我琢磨来琢磨去,想出一个办法。同志们,我们可以用汽油桶啊!我们先把汽油桶抛进河里,然后再用绳子捆成串。 嘿嘿,汽油桶浮力大,十几个捆在一起就能形成一座浮桥。怎么样?不错吧?& 郭胜利的话音刚落,一旁的谢振国就连连摇头。孟占山察言观色,知道他有话说,于是便问:&谢团长,怎么?你不赞成?& 谢振国昂然而起,嘴里嘟囔道: &是!队长,我不赞成!... 我说,这汽油桶也太笨重了,在敌前运动很不方便... 而且,在战斗中渡河,在敌人密集火力的打击下,要想把汽油桶串成串谈何容易? 我说,每延迟一秒,就有可能造成很大的伤亡。所以我不赞成。& 郭胜利脸上一黑,不过很快就释然了,他爽朗地笑道:&哈哈,老谢,就当我是抛砖引玉!你老人家不待见我这块转,总要拿出块玉来吧?& 谢振国胸有成竹似的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然后朗声说道: &我说队长,咱们一打靠山屯时不是用了坦克吗?当时坦克一掉进水坑,就把水坑给填满了... 我说,咱们要是把几辆坦克一起开进护城河,然后在坦克顶上把门板一搭,部队就可以踩着冲过去。我们甚至可以不搭门板,踩着坦克脑袋就能跳过护城河,那多干巴利索脆!& 此言一出,众人议论纷纷,跟开了锅似的。 轮到郭胜利大摇其头了,他摇晃着脑袋,瓮声瓮气地大喊一声: &不成!绝对不成!... 老谢,你这方法也太简单粗暴了。坦克开进护城河,坦克兵怎么出来?我说,八成得淹死在护城河里。 再说了,那些坦克都是宝贝!拿它们当浮桥,那也太可惜了!& 谢振国紧盯着郭胜利,一字一顿地说: &怕什么?我要是会开坦克,就会坚决请命去执行这项任务! 咱们是什么?咱们是***员,不怕流血牺牲! 为了解放天津千千万万劳苦大众,即便爬不出来,也是光荣的!& &就是,队长,我们装甲小分队人人会开,只要你能借来坦克,我就去完成这项光荣任务!&大虎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 &队长,我也会开!我也报名!&二虎也随声附和。 这两个家伙豪气干云,谢振国刚一表态,他们就迫不及待地大声请战。 其他人没有吱声,有的摇头,有的凝眉苦思... 孟占山撇了撇嘴,瞅瞅谢振国,又瞅瞅大虎和二虎: &我说,你们精神可嘉,可听起来却是赔本买卖!段团长,你原是装甲小分队队长,你来说说!& 段峰站起身来,开口便是,&队长,我觉得他们勇气可嘉...就是有点...太草率... 怎么说呢?...开着坦克进护城河,谈何容易?... 再说了,高度不够怎么办?陷进淤泥怎么办?中间熄火又怎么办?... 要我说,可行性太小!& 众人纷纷点头,觉得段峰说的有理。 段峰清了清嗓子,继续道: &队长,我从小在巨流河边长大,我们从小就玩一种游戏,不知能不能用得上?& &噢?&孟占山眼前一亮,顿时来了精神,&快说!快说!& &是这样,我们把河边的芦苇割下来,扎成席,一人多宽,一掌多厚,铺在水面上就能过人。不过,过一段时间就会沉下去。& &嗯,有意思,有点意思...& 孟占山连声夸赞,&这芦苇桥轻便结实,浮力大,还不怕枪弹,在敌前运动方便,还能就地取材...嗯,值得一试!& &叮铃铃...& 电话铃响了,孟占山一把抓起电话。 &喂?孟占山吗?你们讨论的怎么样了?&电话那头响起刘司令洪亮的声音,震得孟占山头皮发麻。 &报告司令!我们认为突破的关键在于护城河,我们正在讨论渡河的办法。& &嗯,好!英雄所见略同!几个兄弟部队也是这么想的。我说,你们讨论的怎么样了?& &讨论出一大堆!什么填沙袋、填坦克、还有扎汽油桶,扎芦苇桥,法子真不少... 我看,扎芦苇桥比较靠谱!& &扎芦苇桥?...好,很好!...& 刘司令一边说着,一边在电话那头翻动着什么,&兄弟部队也在讨论,有的还造出了木板桥、船桥等样品,你们有时间去看一看。总之,要充分准备,务求成功!& &是!& ... 第三百零七章 啊朋友再见(二) 在距前沿阵地800米的简易指挥所内,孟占山正用望远镜观察敌情。 阴云下的城墙在微风中泛着寒光,城上城下碉堡密布,有单层子碉、双层子碉、母碉、大碉堡以及连环堡... 城外挖有一条宽阔的护城河,河对岸还筑有土墙,土墙上有铁丝网、电网和碉堡,各碉堡间还挖有散兵坑、掩蔽部和交通壕,核心工事前还有拒马。 随着攻城时间的临近,战士们正在秣兵历马,各种方法不一而足。 什么芦苇桥、汽油桶桥、木板桥、船桥...总的来说,几种方法各有利弊,没有一个万全之策。 唉,十多米的护城河,实在成了一个天堑,如果渡河不顺,必将尸横遍野。 孟占山忽然就觉得脑袋仁疼,他深吸了一口气,放下望远镜,信步走出指挥所。 天气阴冷阴冷的,后方阵地却传来阵阵呼喝,热闹非凡。 战士们正围着一个**练习渡河,各种&桥具&正在搭建。 孟占山缓步走到**边,凝神观望训练中的战士mdash;mdash;从他们的动作中,孟占山能揣摩出各种&桥具&的好坏,乃至于每一个战士的身体素质及应变能力。 负责架桥的战士们在水中冻得瑟瑟发抖,冲锋的战士则在摇晃的桥上站立不稳,接二连三地落水。 池水己经结了一层薄冰,每一次掉落都能溅起一片冰碴和水花。 桥具太大,而且笨重,送进池中已实属不易,再在冰冷的水中搭建成桥则更加艰难。由于种种原因,踩在上面摇摇晃晃极易掉落。 孟占山仿佛看到了战火中的&场景&,战士们在桥上摇摇晃晃,在弹雨中不断落水,鲜血把河水染红。 他的表情凝固了,脸上由惨白到煞白,没了一点血色。 一种对于战局的无力感瞬间溢满全身,并引发一阵恐慌。 这种恐慌不是关于他自己,而是关于他手下的战士,他实在不愿意看到这些年轻的生命,倒在新中国建立的前夕。 短短十几分钟,已经有二十来个战士落水,还是在没有火力打击的情况下。 一旦实战,全大队恐怕要伤亡三分之一! 一股巨大的阴影弥漫上他的心头。 身为这支部队的最高指挥员,他不能眼看着四平的一幕重演。 他必须为战士们做点什么。 要不,他就不配当指挥员! &队长,要是护城河的水能像**一样浅就好了,掉下去也不至于淹死。&一旁的警卫员忽然开口了。 &嘶mdash;mdash;&孟占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抻了一下,浑身一激灵。 mdash;mdash;是啊,为什么光想着渡河,不想着让水变浅一点? mdash;mdash;护城河水源复杂,如果能找到水源,哪怕是截断几处,也能大大降低水位。 一念及此,孟占山猛一呲牙,伸手在小王的脑袋上重重地揉了一下,&小子,有功!有大功!& 有些蒙圈的警卫员,眼看着他们队长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 ... 1月14日凌晨,星空湛蓝,东方泛白。 二纵的千军万马己经按梯次待命,隐伏于出发地点。 透过渐散的晨雾,天津城己经隐隐可见。 望远镜里,西起城墙上的3层大炮楼,东至城下的暗堡群,约800米的突破正面碉堡林立,铁丝网纵横。一排排射击孔仿佛恶魔的眼睛,正盯着解放军的出发阵地。 所有一切都表明:一场恶战近在眼前。 孟占山看看腕上的手表,指针已经指向6点。 时间己到! &进攻!& 早已接通的电话忽然传来一声怒吼。 &日日!& 几颗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又画着弧线缓缓落下。 &哐哐哐mdash;mdash;& 随着一阵雷鸣般的怒吼,数百门山炮、野炮、榴弹炮同时开火,一条条醒目的弹道拉出一片耀眼的天网,带着震耳欲聋的呼啸,迎头向城墙罩去。 一时间天崩地裂,地动山摇。城墙附近就像一个烧红的大熔炉,到处是火光,到处是硝烟。 城墙、碉堡在巨大的炸烟中迸裂、坍塌。铁丝网、鹿砦在瞬间断裂、扭曲。火焰升腾而起,碎渣四处乱飞。 我军吸取了四平攻坚战的教训,火炮不再分散使用,而是集中在几个突破点。 随着震天般的轰响,一段城墙轰然垮塌,剧烈的爆炸使突破点周围的碉堡、鹿砦和铁丝网被撕得粉碎。 敌人精心布下的地雷阵也被引爆,一颗颗地雷轰然炸响,炸出一片宽阔的通道。 守军只有4个炮兵营,在我军强大炮火的打击下,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几架赶来助战的国民党飞机,刚刚飞临战区上空,就被密集的高射炮火击中,冒着黑烟一头栽了下来。 经过1个小时的炮击,几个突破口处的工事己被打得一塌糊涂,被炮火震得发蒙的国民党士兵一个个紧抱着脑袋,龟缩在掩蔽部一动不动。 终于,随着一阵嘹亮的冲锋号声,我军从四面八方向预定的几个突破口发起猛攻。在坦克的掩护下,工兵迅速排除残存的障碍,突击队员在后面迅速跟进。 和平门附近的火力点大部分己被摧毁,炮火在正面打出了一个近百米宽的突破口,随着残存的鹿砦、铁丝网被清除,突击队员们抬着桥具一拥而上。 能阻挡他们的mdash;mdash;只有那条宽宽的护城河了。 枪声,就在这个时候响了... 响如爆豆! 敌人以挖护城河的土方在护城河对面筑了一道2米多高,3米多宽的土坡,士坡上筑有明堡,土坡下藏有大量暗堡。 此时此刻,那些明堡大部分已被摧毁,那些暗堡却毫发无伤。 一支支黑洞洞的枪口捅开射击孔,隐蔽在暗堡里的敌人对着冲锋的突击队员猝然发难。 &腾腾腾mdash;mdash;腾腾腾mdash;mdash;& 十几挺马可心重机枪喷出耀眼的火舌,那些抬着木桥、船桥、芦苇桥和汽油桶冲锋的战士,被密集的弹雨击中,在四溅的鲜血中接连倒地。 子弹嗖嗖乱飞,血雨漫天,惨呼连连,冲锋的战士瞬间被撂倒一大片。 &呃!&突击队长大虎突然被一颗子弹击中,疼得他捂着左肩呲牙咧嘴。眼看战士们在弹雨中不断倒下,他的双眼泛红。 &卧倒!烟雾弹mdash;mdash;& 大虎趴伏于地,大声呼喝。 战士们迅速除下早已经准备好的烟雾弹,向前猛然扔出。 &嗤mdash;mdash;& 一团团黄色的烟雾迅速弥漫,如同涌动的波浪,滚滚漫过河堤,向对岸的士坡飘去,二三百米宽的正面完全被笼罩。 &上!&大虎向后面挥挥手。 全体战士缓缓起身,拉开队形,抬起桥具再次冲击。 这一次他们没有呐喊,没有开枪,只是抬着桥具奋力向前。 由于我军停止了射击,烟雾中红色的弹迹只见来影不见去影。 敌人慌了,失去目标的重机枪漫无目的地射击着,准头大失。 更为要命的是,虽然看不到对方的身影,可踩在冻土上的声音却越来越近,似有千军万马。 突然mdash;mdash; &嗵mdash;mdash;嗵嗵!& 一连串****呼啸而起,在啸叫声中掠过护城河,在烟雾中炸响。 敌人的团属迫击炮开火了,由于坐标早已标定,这一连串射击格外准确。 爆炸声此起彼伏,一丛丛黑烟从黄烟中升起。 这些炮火虽然不像山炮重炮那样猛烈,但更加灵活、隐蔽,不容易被压制。 战士们被炸得血肉横飞,手中的桥具四分五裂,那些芦苇、碎木飞上半空又噼哩啪啦落下,宛如下了一场雷阵雨。 短短几十秒钟,就有二百多名突击队员倒下。 怎么办?怎么办? 关键时刻,刻不容缓! 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向前! 在敌人猛烈火力的打击下,停下来就是死亡,大虎深知这个道理。 &同志们!为了新中国!前进!& 大虎狂吼一声,蹬着血红的眼珠子一马当先,战士们紧紧相随。 &轰mdash;mdash;轰轰mdash;mdash;& 不断有战士被炸飞,抬着的桥具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四散飞扬。 可剩下的战士毫不理会,只顾向前,他们知道,只有冲过火网,才是唯一生机。 几百名突击队员在大虎的带领下冲过火网,一口气冲到护城河边。 &架桥!架桥!&大虎大声呼喊。 可是,战士们手里的桥具己经所剩无几,剩下的也基本上被炸坏了。 &营长,桥具被炸坏了!& &营长,桥具丢了!& &没有桥具怎么架桥?& 眼前是护城河,四周是弹雨,已是危在旦夕! 敌人的机枪在拼命扫射,子弹打在河滩上,溅起一蓬蓬泥土。 何去何从已是刻不容缓! &游过去!要不就死在这儿!& 大虎冒死跳下河堤,直扑护城河,可他穿着棉衣还带着枪弹,要想游过去谈何容易? 浓雾中,敌人在**扫射,子弹擦着头皮啾啾飞过,一颗子弹打穿大虎的棉衣,窜起一簇火苗。可他看也不看,纵身向护城河跳去。 烟雾中,噗通一声,大虎似乎中弹倒下。 &营长!营长!&周围的战士以为他牺牲了,一个个泪湿双眼。 &哐!哐!&我军掩护步兵冲锋的坦克终于碾过反坦克壕一路杀到,沿着河堤一字排开,在浓烟中发炮掩护。 就在这时,谁也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摔倒在河边的大虎,突然伸腿一蹬,居然连人带枪向前出溜出十多米,像一道闪电一般瞬间渡过护城河。 &娘的mdash;mdash;河面结冰了!很厚!快出溜过来!& 大虎在对面大吼。 战士们欢声雷动,在强有力的坦克炮掩护下,战士们纷纷跳下河堤,模仿大虎从冰面上出溜过去。 转瞬间,数百名战士已经渡过护城河,奇迹般出现在土坡前。 浓雾中,一个个正在射击的敌人,眼见一颗颗手榴弹从近处砸来,全都吓蒙了。 他们最为仰仗的护城河护身符,居然这么快就被突破了! 简直犹在梦中! 原来,就在昨日,孟占山己经想办法先后堵住了几条流向护城河的支流。敌人为了保持护城河的水位,想方设法从城内向护城河灌水。 我军每堵一次,敌人就放一次,由于天气寒冷,流进一次水便结一层冰,就这样,护城河河面结的冰越来越厚。等到部队发起总攻时,河面上结的冰已经足以载人,从而使渡河变得易如反掌。 如此结果,孟占山没有想到,敌人更是没想到。 老天给敌人开了一个玩笑。 我军和敌人一个堵,一个放,默配合契,居然在护城河里冻出了一层厚厚的冰层。 如此狗血的剧情,居然真真实实地发生了。 也许是冥冥中注定,孟占山无心插柳,却为攻城部队创造了一个奇迹... 第三百零八章啊朋友再见(三) 西集团左翼,纵队指挥部内,刘司令正和几个参谋并排而立,举着望远镜观察战况。 远处炮火连天,大炮在延伸射击,一发发炮弹倾泻在城墙上、城墙内,砖石腾空,浓烟翻滚,被击中的碉堡轰然垮塌,脚下的大地都在颤抖。 嘹亮的冲锋号中,担任主攻的十团二营、三营随着7辆坦克发起冲锋,战士们一边射击,一边抬着笨重的桥具艰难前行。 眼看冲近护城河,土坡下的暗堡突然发难,敌人的隐蔽炮兵阵地也开始发威,使用大量燃烧弹向我打来。 一时间弹如飞蝗,烈焰腾空,我军的冲击道路上一片火海。 战士们抬着10多米长的苇子桥和木板桥,不但行动笨拙,而且躲闪不便,在枪林弹雨中接连倒地,手中的桥具也被打燃。 但顽强的战士们并没有被敌人的火力吓倒,在师属炮兵对敌人的火力实施压制后,他们一连发起了多次冲锋。 浓烟滚滚,烈焰冲天,战斗整整打了两个多小时,河滩上躺满了突击队员的尸体,却仍旧没能接近河堤。掩护冲锋的7辆坦克也被打燃了4辆,燃起熊熊大火。 时间在流逝,5次突击均告失败。 突击队员在敌人的火力打击下伤亡惨重,刘司令在指挥部里急得直跳脚,他完全被敌人的凶顽激怒了。 &娘的!把突击队先撤回来!呼叫炮纵,用重炮轰击!务必打掉敌人的暗堡群!& &不行啊!司令!现在雾气太大,加上友邻地段的炮击产生大量浓烟,完全笼罩了我部的突击目标,让远在1000米外的炮纵很难打准吶!&参谋长大声劝阻道。 &打不准也得打!一百发炮弹换一个暗堡也值!不能让战士们白白牺牲!&刘司令厉声斥喝道,额头上爆出道道青筋。 参谋长还没来得及回话,通信科长已经举着一份电报闯了进来,急吼吼地道:&司令!冀西大队...已经突破城桓!& &要什么炮火支援?现在顾不上他们!&刘司令很恼火地看了通信科长一眼, &不是...司令...不是炮火支援...是突破城桓!& &什么?&刘司令惊讶地瞪大眼睛,仿佛心脏上中了一箭。 &突破城桓!冀西大队已经突破城桓!&通信科长兴奋地重复道。 &不可能吧?这么快?怎么会?...&参谋长也目瞪口呆,发出一连串的质问。 &千真万确!首长!电报上就是这么说的...电报上还说,护城河已经结冰,足可载人,不用桥具也能通过!& &啥?&刘司令更是惊讶了,他己经命令参谋长多次测试,结果均是冰层甚薄无法载人,现在怎么突然就能载人了呢? 他带着疑惑的目光看向参谋长,&这是怎么回事?参谋长,嗯?...& 参谋长带着天方夜谭般的表情回望刘司令,&这...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这些天来我们一直在做测试,附近的水塘结冰甚薄,根本不足以载人!& 刘司令一把抓过电报,仔细看了一遍,立即有种热血上头的感觉,&娘的...这个孟占山...总是这么出人意料...好!...量这小子也不敢骗人!通知各部队,护城河已结冰,可以过人!& &这...&参谋长尤自不解,满脸苦相的碎碎念:&这不可能啊...也不科学啊...司令...还没到结厚冰的天气呢。& &啰嗦什么?这是天助我军!& ... 突破城桓以后,冀西大队按照战前部署一路向东打,准备直插金汤桥。 孟占山扫了一眼手表,乖乖,仅用了2个多小时,部队便突破了500多米的开阔地、4道铁丝网、10多米宽的护城河和坍塌的城墙。 眼前要做的是,一边巩固突破口,一边向纵深**。 孟占山牢记纵队首长的指示mdash;mdash;一路东进,与西进部队将敌人的防御体系拦腰切断,然后再分割包围。 天已大亮,冀西大队的全部人马己顺利通过突破口,迅速向纵深**。 三个团猛冲猛打,一连攻克了电车公司、针织厂、洋火厂和货运大院。到了傍晚时分,先头团13团已经打到了位于市中区的鼓楼。 孟占山的指挥部原先设置在一所平房内,后来又往前赶,到了后来越迁越快。 先头团进展太快,两翼的两个团必须跟上,否则就有可能被敌人包了饺子。 到了后来,孟占山干脆让人把指挥部和报话机全都搬上了一辆大道奇,参谋人员和警卫人员全部骑马随行。 举目四望,天色渐黑,四周全是枪炮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兄弟部队已经相继突破城桓,整个天津已被罩在一片火光之中。 13团一路高歌猛进,所向披靡,一连端掉了好几个敌人的窝点,待进入市中区之后,情况就悄悄发生了变化。 鼓楼附近是闹市区,建筑物十分高大,而且修得密密匝匝,附近有许多小洋楼,塔顶尖尖,像是一个个小教堂。 先头连不知道,他们己经迎头撞进了敌人的核心守备区。守在这里的敌人有一个师外加一个坦克营。 这里的工事完全模仿四平,敌人将一栋栋大楼都化作了堡垒,筑有机枪阵地和隐蔽炮兵阵地,并储有大量粮食和弹药。阵地与阵地之间有盖沟、交通沟相连,阵地前沿密布铁丝网、拒马和鹿砦。 先头连攻得凶,踩着鲜血和瓦砾,一路攻进了市中区。 战士们端着枪,一路走一路打,此时天色已黑,前面的枪声渐渐稀疏。 &打到哪儿了?&先头连连长林子雄问。 他端着***,身上的粗布军装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连番的激战已经使上面满布满了泥土和黑灰。 &应该是市中区吧?这么多的高楼大厦。&一旁的指导员于明低声回答,脸上的兴奋之情肉眼可见。 &哈!都到了市中区了!这帮怂包,还叫嚣要守一个月,我看一天也守不住!...哎呀?...不对呀,先前的平房区都有电,怎么到这反倒没电了?还没什么火力点?&林子雄警惕地环视四周,低声咕哝道。 言犹未尽,只听&嗤&的一声,一颗照明弹突然升上半空。 紧接着,&唰唰唰&路灯一路点亮,楼顶上射出二道刺目的灯光,把大街照得通亮。 &快卧倒!&林子雄大声呼喝。 可是,来不及了mdash;mdash; &哒哒哒哒哒哒mdash;mdash;& 四下里枪声暴起,无数个火力点火力全开,火舌喷薄而出,上百名正在前进的战士们被打得东倒西歪。 一连串火线呼啸而下,洋灰路面上火花迸溅,最前面的十几个尖兵还没有来得及扣动扳机就被纷飞的弹雨打成了筛子,纷纷滚倒在大街上。 林子雄下意识的一个前扑,迅速卧倒,一连串子弹擦着他的头皮掠过。 身旁的于明就慢了半拍,胸前爆出一大团血雾,重重地裁倒在洋灰路面上。 他是被一串重机枪子弹击中的,整个上半身已经被打成了零碎。 &老于mdash;mdash;& 林子雄嘶声大吼,泪水夺眶而出。灼热的子弹打得地面噗噗直响,战士们被压的连头都抬不起来。 突然间陷入绝境,林子雄马上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错误!敌人给他下了一个套,可他却直到彻底钻入才惊觉! 情况太反常了,他早就应该意识到! 可因为前面打得太顺,他轻率地认为敌人不堪一击,于是就大意了。 余光中,战士们有的在躲避,有的在奋起还击,可眼前白茫茫一片,根本看不清楚目标。 一个念头在林子雄的脑子里一闪: mdash;mdash;娘的,我无能啊,跟队长学了那么久,还是没能练出一副火眼金睛。 mdash;mdash;唉,我恐怕是没机会再练了! 他的眼睛盯上了那两台探照灯!它们让林子雄的心热辣起来! 他现在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帮助他的部队,那就是mdash;mdash;拼死也要打灭探照灯! &狗日的刮民党!我操你姥姥!& 林子雄猛地掷出一颗手榴弹,趁着爆炸的烟雾抬枪便打,一侧楼顶上的探照灯&哗啦&一下就灭了。 可就这么一动作,一长溜火线己经贴着地面&刺溜溜&飞来,他的肩膀上和胸口同时中弹,林子雄&呀&的一声,一头扑倒在地。 他并没有马上死去,来自躯体的剧痛使他大汗淋漓。 他的目光模糊一会儿便清晰了,随即脸上现出一个愤怒的表情:纷飞的子弹正无情地泼洒向地面,周围的战士在探照灯的照耀下无所遁形,血肉漫天飞舞。 &啊!& &呃!& 又有两个战士被子弹打中,胸前被打得稀烂... 从倒下去的人影中他认出了那是三班长和一个他榆树镇的老乡... &探照灯...还有一盏...一定要打灭...& 现在林子雄想什么和做什么都是缓慢的了,他缓缓地将甩到一旁的***一点点拉回自己的身旁,缓缓地卸下弹匣,换上一个新弹匣,然后将枪托抵在肩部。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使他的身上有了一点回光返照般的力气。 &3mdash;mdash;2mdash;mdash;1mdash;mdash;& 猛地,他使出浑身力气抬起枪身,&哒哒mdash;mdash;&一个短点射,另一盏探照灯应声而灭。 他已经完全不管不顾了,奋力将枪口压低,瞄向一旁的路灯。 &哒哒mdash;mdash;哒哒mdash;mdash;哒哒mdash;mdash;& 随着一连串短点射,几盏路灯先后被打灭,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与此同时,一排重机枪子弹飓风般打来,鲜血从他身上喷涌而出,和无数块灯泡碎片一起泼洒在大街上。 路灯完全熄灭之后,哒哒哒的枪声仍不绝于耳,又持续了近将五分钟。终于,高楼上的轻重机枪全部停了下来。 又一颗照明弹升起,刚才还勇猛冲杀的战士们,已经没有一个站着的了。街道上死尸枕籍,血水横流,浓浓的血腥味弥漫了整个街区... 第三百零九章啊朋友再见(四) 枪声再度响起,大虎营长带着二连、三连增援了上来,眼见前面死尸枕籍,战士们全都泪目了。 一串串火光从街道两侧的高大建筑物上倾泻下来,只有借助爆炸的火光才能看清无数头顶钢盔的家伙正在拼命射击,不时有战士被打倒在血泊里。 战士们前赴后继,用机枪封锁敌人的火力点,同时交替掩护着奋勇前进。敌人的手榴弹不断地往下砸,战士们用脚踢开,甚至拾起冒烟的手榴弹扔还给敌人。 战斗越来越激烈。敌人躲藏在密密匝匝的建筑物里,每个窗口、每个门洞都成了死亡的输出口,不断有灼人的火舌从里面喷出。 敌人的坦克也出动了,七八辆坦克各据一隅,专打隐藏在废墟里的战士。 部队冲的急,缺乏重武器,敌人的坦克有步兵保护着,连炸药包都送不上去。 二营、三营也冲上来了,三个营轮番冲击,一连发动了五六次冲锋,却仅向前推进了七八十米。 两翼的14团、15团也跟上来了,从附近街道发起了攻击,灼热的子弹在暗夜中化作无数道流光在激烈地对射,街道上尘土飞扬、炸烟四起。 枪声、炮声、被震碎的玻璃的哗啦声、坦克行进的隆隆声响成了一片... ... 鼓楼附近呛烟冒火,斑驳的大街上弹坑密布,鲜血遍地。 一辆大道奇缓缓驰来,后面跟着一队骑兵,浓烈的血腥味直窜孟占山的肺腑,让他脸色惨白。 &冀西大队!冀西大队!我是刘司令!听到了请回答...听到了请回答!& 大道奇上的报话机突然响了,孟占山听出那是刘司令的声音。 &我是冀西大队...我是孟占山...&孟占山接过报务员递来的送话器,嘶哑着嗓子回答。 报话机那头,刘司令的声音有些愠怒: &娘的,你小子搞什么名堂?也不报告进展?第一个打进城就翘尾巴了?& &没有,司令,我部现在遇上硬茬了,没时间报告。& &你们打到哪儿了?& &鼓楼!& &什么?...我的天,你们是飞过去的?...真有你的,回头我为你们请功!&刘司令激动地大声喊道。 &可是,我们遇上麻烦了,前面是敌人的核心阵地,十分难啃... 我说司令,如果友邻部队不能及时赶到,我们难保不被敌人包了饺子!& 报话机那头&哦&了一声就断了,经过难捱的几十秒钟,受话器里终于又传出声音: &我联系过了,其他部队正在苦战,一时半会儿到不了你们那...你们...& &轰隆mdash;mdash;& 一股掀天的热浪突然从吉普车底部席卷而上,伴随冲天的火光,将整个汽车掀翻。 火光中,车上的报话机和电台在空中翻滚了好几圈,才带着火星子飞撞于地,发出巨大的声响。 一阵&哔哔啵啵&的火花,报话机完全哑了。 吉普车碾上了一颗地雷,无数碎片像天女散花一般狂泄。 &队mdash;mdash;长!& 后面的警卫和参谋立即滚鞍下马,像发疯了似的狂奔过来。 浓烟中,孟占山和报务员从倒扣的大道奇下缓缓爬出,脸上满是鲜血。 &队长,你挂彩了!没事吧?&王参谋长赶忙跑上来扶起孟占山,一脸焦急地问。 孟占山眉头一皱,龇牙咧嘴地试了试胳膊,叫了声:&咦mdash;mdash;呀?我挂彩了?我怎么不知道?&随后又伸了伸腿,嘿嘿一笑道:&鸟毛灰!挂个屁的彩?就是擦破点头皮。哼哼!想炸死老子,没那么容易?& 其实他背上擦破了一大片,腿上也被严重划伤,此刻正钻心的痛。 &太好了...看来只是一颗反步兵雷,杀伤力不大。&参谋长裂开嘴笑了,伸手把孟占山扶住。 ... 巷战正在激烈进行,敌军从街垒工事中喷出交叉火力,封锁着街道,从高楼上掷下手榴弹,从窗口扔下炸药包,企图造成立体式封锁,阻挡我军前进。 13团战士训练有素,编成3人1组、4组1队的战术队形,交替掩护着前进,与敌人展开逐房逐屋的争夺。 剧烈的爆炸腾起巨大的炸烟,房屋在爆炸中坍塌,敌人的坦克在街角耀武扬威,每一炮都造成不小的毁坏。 我军搞来了几门直瞄炮,在废墟中猛烈还击,与敌人的坦克展开对射。泥土和砖渣四散飞溅,到处都是弹坑,大街上浓烟弥漫。 孟占山踩着遍地的鲜血,心情沉重地来到13团的指挥所,进攻受挫使他的眉毛拧成了一团。 友邻部队刚刚突破城桓,一时半会儿跟不上来,倘若他们不能快速推进,随时都有可能被敌人反包围,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看到孟占山竟然亲自拎着一支***来到前沿,灰头土脸的段峰顿时惭愧不已。 &队长,你受伤了?问题大吗?& &不大,擦破点皮!& &您怎么来了,这里很危险,您还是在后面指挥吧,这儿有我mdash;mdash;& &啰嗦什么?说说这里的情况。& &这里...很难打,简直成了四平第二!一栋楼就有二十几挺机枪,子弹像泼水一样,还有坦克站桩。我们的战士冲上去一批倒一批...& 段峰的声音突然就变得有些哽咽,&先头连...连长林子雄...和指导员于明...都牺牲了...& 孟占山脸色蓦然沉了下来,一种强大到令他窒息的痛苦让他浑身颤抖!过了好一阵子,他才能勉强镇静一些。 &我说...先不提牺牲...我刚从14团...和15团那边过来,他们也打得很艰苦... 可是...我们必须打过去...我们只有和西进部队汇合,才能摆脱困境...否则...会很危险。& &关键是...队长,咱们缺乏重武器,这儿弄得跟四平一样,如果没有坦克和重炮,咱们很难打过去!& 孟占山沉思片刻,忽然低声要求道:&去,把大虎和二虎找来,事到急时需用险,我侦查过了,咱们得来点盘外招。& &盘外招?&段峰愕然抬头,随即又猛然点头,&队长,管它盘内招盘外招,能打过去就是好招!我相信您,您关键时刻从来没让我们失望过!& 火光中,段峰闪身而出,眼里闪出异常闪亮的光... 第三百一十章啊朋友再见(五) 很快的,在段峰的召唤下,大虎二虎来到指挥所,两人衣衫褴褛,面色乌黑,尤其是大虎,左肩还缠着绷带,绷带上血迹斑斑。 &队长,您怎么来了?& &嗨!队长,您在后面指挥就行了,电话线马上就布好。& 孟占山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梭巡了一下,声音沙哑地说:&你们辛苦了!可是,仗不能再这么打下去,再打下去就成了四平第二了!& 听了他的话,大虎有些发愣,呆呆地望着他。 二虎则有些着急,大脑袋一拨楞说:&那怎么成?队长,打不过去也得打!我说,纵队这次让咱们打主攻,那是对咱们的信任,也是咱们的光荣!这次打天津用什么思想打?要准备倾家荡产,房倒屋塌,把缸缸罐罐都砸进去!谁退谁是孬种!... 说着,这家伙拉开自己的风纪扣,杀气腾腾地说:&队长,再给我一个小时!我们3营没有孬种,就算人死光了,也要打过去!& 一旁的大虎受到感染,举了举手里的花机关枪:&就是!队长,我们2营也上,两条街一起打!我就不信了,狗日的是铜墙铁壁!咱刚交了入党申请书,现在正是考验我的时候!队长,您下命令吧!& 眼看二人态度坚决,又看看远处的战场,孟占山虽然有些于心不忍,但还是沙哑着嗓子说: &好,我下命令...但要...只是对你们两个!而且,还是九死一生。 时间紧迫,我就不磨叽了,现在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非常危险,也只有你们能执行!你们愿意吗?...& 大虎和二虎对视了一眼,齐齐睁大眼睛,脸上的表情异常坚毅: &队长,我们兄弟俩什么时候含糊过!& &就是,队长,您这是看得起我们!& &好!这话我爱听!... 我刚才侦查过了,你们看,商埠中心左侧的二大马路纬二路上,有一座洋货大楼,大楼四周有不少钢筋水泥结构的小洋楼,与洋货大楼构成一片迂回曲折的楼群。 那一片的巷子很窄,坦克都开不进去,洋货大楼上有很多天线,还打过信号弹,应该是敌人的指挥机关。 我说,如果能摸上去,一棒打碎敌人的脑袋,定能让敌人阵脚大乱! 怎么样?能行吗?...& 大虎、二虎顺着孟占山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几百米外的纬二路上矗立着一座五六层高的大楼,被几栋小洋楼包围着,楼上楼下不停地喷着火舌。 这栋大楼和小洋楼之间构成了一个自成体系的防御圈,不但楼上楼下火力甚密,楼外也有密密匝匝的街垒工事。 蓦然间,大虎心里一喜mdash;mdash; 这几栋楼的楼距甚近,而且几栋楼的楼顶都是圆弧形,上面无法构筑工事。 借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楼顶一一掠过,不是不可能! 嗯,队长显然是用心了。 以他俩的身手,至少有七成把握! 至于到了大楼再怎么干?只能见机行事了。 想到这儿,大虎沉声回答:&队长,有的搞!我俩可以配合着从树上荡过去,再施展轻身功夫窜过几个楼顶,最后再想办法荡到大楼。只是,下面必须打的热闹!& 孟占山脸上一喜,伸手摸了摸大虎的肩膀:&这你放心,我会安排!...只是,你这肩伤...& &没事的,队长,只是擦破点皮!&大虎笑着回答。 二虎一直没说什么,眼见大虎如是说,突然插了一句:&哥,你骗人!你包扎的时候我都看到了,你不能去!队长,一切都交给我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说着,二虎竖起冲锋枪,&咔吧&一声换上弹匣,又将腰间的手榴弹一一解下,一个一个打开盖,让带着拉环的白绳一根根露出。 孟占山会意地点点头,吩咐段峰道:&去,给他从敌人的尸体上扒一套军装!&随即又从腰间抽出那支勃朗宁递给二虎。 &换支短的,记住,有困难别蛮干!本队长绝对不会怪罪于你!& 二虎愣了一下,昂然道:&嗨!队长,你放心,高来高去咱最拿手了!再说了,为了解放天津人民,我二虎死也值!& &胡说!再说一遍!&孟占山厉声喝道。 二虎一惊,随即一股豪情从心底油然升起:&明白!队长,咱得活着再见!& ... 洋货大楼周围,随着我军的猛烈进攻,敌人的还击火力骤然加强。 纷乱的子弹划破天空,织成一片密集的火网。 这一次我军的进攻尤其猛烈,即便在不断伤亡的情况下,2营的攻势也丝毫不减。在发起攻击半个小时后,2营已艰难地将前沿推进到距离敌人第一道街垒50米处。 随着几颗烟雾弹打出,大虎右手一挥,向身后的二虎发出了&快速通过&的信号。 &哥,咱活着再见!& 二虎低吼一声,随即猛一猫腰,箭一般穿过街道。 烟雾中,他&嗖&的一声跃上一棵榕树,随即抓住树藤,双腿用力一蹬,人已荡到另一棵树上。 他一连荡过五六棵榕树,随着最后一荡,人已像大鸟一样飞起,一下跃上一座洋楼的屋顶。 &手榴弹!给我砸!&大虎厉声咆哮。 &嗖嗖嗖mdash;mdash;& 战士们拼命扔出手榴弹,炸声隆隆,火光冲天,纬二路完全陷入一片浓烟火海。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二虎施展轻功,一连飞跃几座屋顶,最后借助飞抓荡到了洋货大楼的圆弧顶上。 浓烟中人影憧憧,双方打成了一锅粥,根本无人注意到头顶上有人飞跃。 浓烈的炸烟中,二虎带着沉重的喘息,顺着屋脊很快找到了天窗。 天窗隐藏在楼顶的通风口旁,二虎小心翼翼地掀开盖板,贴着缝隙向下望去,铁板下有一根插销,估计插销旁还落了锁。 这难不倒二虎,他从包里取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盒子,轻轻一按,里面弹出一截细长的钢锯。他顺着缝隙伸下钢锯,开始用力挫动。 几分钟后,下面发出轻微的断裂声。 ... 洋货大楼内,一派激战的景象。 &轰mdash;mdash;轰轰!& 射击孔外浓烟滚滚,敌人正在拼命还击,有人在搬运弹药,有人在大声呼喝,还有人将一箱箱的手榴弹抛在地上,拧开盖,拉着火,一颗一颗往外扔。 大楼外的进攻异常火爆,&滴滴答答...&的冲锋号声夹杂着愤怨的吼声,无数个声音在高喊: &冲啊!打下天津城!& &杀呀,缴枪不杀!& &解放军优待俘虏!& &哐!&的一声,一发炮弹打在外墙上,震得整个大楼都摇晃了一下,大厅里浓烟弥漫。 &弟兄们!顶住!**的小炮只能隔靴搔痒,给我打!狠狠打!& 几名督战官提着冲锋枪来回呼喝,上百名国军像发了疯似的,将手榴弹和手雷雨点般地往下扔。 一名敞胸露怀的军官,连踢带打地督着一群士兵用桌椅板凳和沙袋填堵墙上的破洞,并搭建新的掩体。 二虎的目光很快就聚焦到地上的几根电话线上,几根电话线并排而行,一直通向大厅,然后在转角处消失。 mdash;mdash;娘的,电话线那头肯定连着指挥部,顺藤摸瓜,肯定能大捞一把。 二虎打定主意,立即掀开盖板,顺着墙梯一路下行,一秒钟不到,二虎已悄然**。 如火如荼的大厅里,根本无人注意到mdash;mdash; 一个&煞神&已经从天而降。 二虎甫一**,立刻作查线状,捡起地上的电话线一路捯饬。几个搬运弹药的家伙慌慌张张从他身边跑过,对他不理不睬。 二虎循着电话线一路朝大厅内走去,转过一个转角,前面突然出现两个卫兵,一个卫兵异常警觉地举枪喝问:&谁?口令!& 二虎一呆,随即秒答:&查线的!少啰嗦,十万火急!& 谁知对方不为所动,挥了挥手中枪:&查线的也得守规矩,赶快回答!& &矫情...&二虎懒洋洋地嘟囔着,随手放下手里的电话线。 &口令是啥?&对方追问。 &是这个,老弟!& 只在一瞬,二虎抢步上身,一掌扫中问话士兵的太阳穴,那个卫兵的头颅&咯&的一声,二虎凭感觉就能意识到,那个家伙的头骨已然碎裂。 另一个卫兵大惊失色,才发出&啊&的一声,二虎已然双臂一合,一记&双风贯耳&直取对方头颅,随即双手一错,那个卫兵的颈椎发出&咔&的一声,身子已然软软地倒下... 二虎立即将二人拖至一旁的杂物堆,用桌椅板凳盖上,然后整了整军装,继续前行。 走廊尽头的房门突然打开,一个络腮胡子风风火火地闯了出来,这家伙看也不看二虎,径直往外走。 是军官就不能放过! 二虎蓦然出手,伸手去搂对方的脖颈。 谁知对方突然一缩头,反手一勾,竟然勾住了二虎的手腕。 二虎大惊,左手一带,右掌顺势挥出,猛击对方面门。这一招迅捷无比,对方&啊&的一声,一低头,竟然从掌下钻了过去!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对方深知自己不敌,立马撤步后跃,同时怪叫如泣:&快来人吶!有奸细...& 眼见事急,二虎一把扯开军装,敞开了棉衣... 几个军官呼呼冲出房门,举枪欲打,瞬间却愣住了mdash;mdash; 二虎的棉衣里连衬衣都没穿,裸露的胸膛上竟然绑满了手榴弹,二虎的手指已然勾住一簇绑在一起的白绳... &别开枪mdash;mdash;& 一个身材高大的军官嘶声大喊,那人和二虎对视了一眼,双方均是一愣。 那人的脸上忽然现出了笑容:&孟占山的兵?...大虎?& 二虎点头,随即又摇头,&您记错了,我是二虎。& 二虎也认出来了,此人乃是当年的临城警备司令王长庚,当年他和孟占山、大虎闯临城被抓,还是人家放了他们,此人还是孟占山的老部下。 络腮胡子把胡子一捋,牛眼一蹬:&哎呦我的天!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原来是老对手!二虎兄弟,我是李副官吶!& 王长庚连忙走了上来,一把握住二虎的双手:&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孟长官呢?& 二虎叹了口气:&我是来黑虎掏心的!孟队长就在附近,和你们打得要死要活的就是我们。& &啊?mdash;mdash;&王长庚愣住了。 &哎呀,这可怎么办?这,这,这...这大水冲了龙王庙嘛!...这可如何是好?&李副官也急了。 难堪的气氛中,王长庚久久没有说话,此事显然出乎他的意料,他一时犹豫不决。 &长官,我有一个想法...& 二虎突然开口了,&您不是我们队长的老部下吗?虽然我不知道您为什么又投了国民党,可国民党的气数已尽,您干嘛不弃暗投明,跟着我们队长干?& &弃暗投明?& 王长庚几乎叫了起来,就在几分钟以前,他还在为手下的前途思前想后。他不相信天津能守住。可他是***的叛徒,已是覆水难收,他不可能再**产党! 眼前的形势很明显,一场恶战已经不可避免,可面对的是老营长,手心手背都是肉,王成庚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旅座,我认为二虎兄弟说的对!& 李副官仿佛看透了王长庚的心事,突然插口道: &您是明白人,旅座,国民党收编我们,无非是拿我们当炮灰。 可他们连东北都丢了,几十万大军都灰飞烟灭,要我看,这天下早晚是***的! 旅座,您是明白人!您和孟长官有旧交,我们为何不弃暗投明?& 王长庚长叹一声,挥挥手示意其他军官退下,然后深吸了一口气,颓然道: &唉,李副官,我何尝不知大势已去,天津肯定守不住。为了给弟兄们找条活路,我这些天一直在琢磨。 可是,我可以当伪军,当国军,就是不能再**产党!...他们太对不起我了!我恨他们!...& 李副官一脸的窘迫:&旅座,您要是这么说,真叫兄弟我无地自容。旅座,我们都听您的,你说打就打,我们跟**死磕!& &唉,兄弟,你理解错了...& 王长庚长叹一声,随即拍了拍李副官的肩膀,脸上居然露出了笑容:&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心情?嗯?...我现在高兴得很!& 耳听如此,副官大惊:&旅座,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何况面对的是孟长官?敢问...喜从何来?& &嗨!你不明白,李副官!先前我还一筹莫展,现在我很高兴! 我终于给弟兄们想到了一条出路,把你们交给孟长官,我愿意,也放心!& &什么?旅座,您同意投诚了?&副官惊喜地问。 &唉,我太累了,先叛***,又投国民党,再投日本人,现在已经是三姓家奴了。我活得太累了,活得不耐烦了,想一劳永逸了...& 听着王长庚云山雾罩的话,副官一脸蒙圈,反问道:&旅座,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带兄弟们投诚,我留下...&王长庚淡淡地回答。 &不行!旅座,绝对不行!兄弟们怎么能丢下您!& &王长官,不可!您要相信您的老营长,他一定能保您平安!& 副官和二虎连连相劝,两人都震惊于王长庚的这一决定。 &别婆婆妈妈的了!& 王长庚厉声断喝,&都什么时候了?每耽误一秒都会死人!二虎兄弟,我立马下令停火,你带李副官去见孟长官,商量投诚事宜... 事不宜迟,要快!& ... 第三百一十一章啊朋友再见(六) 纬二路上的交火声骤然停止,远处的枪炮声、爆炸声却更猛烈了。 当大队国民党士兵全副武装地从大楼内、街垒工事里走出来时,冀西大队已经列队迎接了。 战士们荷枪实弹,装备严整,却用十分友善的目光迎接着前来投诚的国民党士兵。 孟占山大步上前,目光急切地来回梭巡,那个熟悉的身影却始终没有出现。 &王旅长!王旅长在哪儿呢?& 孟占山迎着队伍大喊,同时双手做喇叭状。 李副官仓皇而来,一见孟占山的面就哭了起来:&长官...我们旅座...他...死活不肯下楼...他还说...再啰嗦就枪毙我...& 孟占山大声喝问:&哭什么哭?究竟什么情况?我的信你给他看了吗?& &看了,我们旅座说,您的好意他心领了,请您务必理解。& &我理解个屁!& 孟占山大喝一声,全身像着了火一样大踏步向前走去,边走边喊:&王长庚!你他娘躲个屁!给我站出来!& 大楼内毫无动静... 孟占山红着眼,声嘶力竭地继续喊道:&王长庚,你他娘的躲什么躲?我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您只管投诚过来,谁要是敢为难你我跟他拼命!& 他的嗓门越来越大,声调越来越高... &王长庚!你个臭小子,你要是还认我这个老领导,就现个身!回个话!要不然我就冲上去了mdash;mdash;& &老营长!我在这儿呢...&大楼上忽然传来一声回应。 孟占山大喜过望,连忙循声望去。 王长庚终于在一个大墙洞处现身,他面色平静,冲孟占山缓缓招手。 孟占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王长庚了,这一见却吃了一惊mdash;mdash; 王长庚瘦多了,瘦得几乎脱了形,衣服象挂在身上似的,显得空荡荡的。他穿着呢子大衣,脚蹬马靴,左腮被划了一道长长的血口子,脸上除了绝望别无其他。 一种强烈的怜惜感从孟占山的心底涌出,让他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小子...臭小子...你还信不过我吗?...为什么还不下来?& 王长庚哽咽道:&大哥!苍天有眼吶!...居然让我还能见到您!...大哥!我在上路之前,还有大哥相送,我已经很有面子了,谢谢,真的非常谢谢!& 说完,他咳嗽一声,突然从腰间拔出手枪... 孟占山大惊失色,连话都说不利索了:&长庚...你...你...你千万别!...千万别做傻事...长庚...没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 一抹怪诞的笑意浮现于王长庚嘴角,当这抹笑意甫展之际,泪水也夺眶而出: &大哥,还记得上一次见面...是在榆树镇。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就三年了,真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大哥,今天露出头来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和你道个别,我要走了。& &胡说!咱兄弟俩好不容易再见面,我可不是来和你告别的,以后你还跟着我干,咱兄弟俩永不分离!& &大哥,你没必要安慰我,跟着你干,可能吗?我是***的叛徒,还当过汉奸,死两回都够了。&王长庚平静地回答。 &胡说!这些你不用考虑,这些由我解决,咱们是什么关系,你还信不过我吗?&孟占山急切地说。 &大哥,我信,这个世界上我最相信的就是您了。 可是大哥,我不愿再连累您了... 以我的罪名,再怎么周旋,也没什么好结果。不是死,就是把牢底坐穿。大哥,以你的脾气,肯定不依,到时候肯定会出麻烦。 大哥,我的处境我明白,我已经走投无路了,我不能再连累您了!& 听到这儿,孟占山也感觉很辛酸,他哽咽道: &长庚,你不是汉奸,从来不是!你曾经多次帮我,没有你我孟占山早完了!长庚,现在你有难,也希望你能接受我的帮助。 我会想方设法说服上级,对你宽大处理,我向你保证,最多就是做几年牢,甚至有可能功过相抵!& &大哥,我王长庚是要脸面的,以前无论多辛苦,我都始终牢记,我他妈不光是为自己而活,我身后还有一大帮兄弟。 为了他们,我可以当伪军,当国军,可就是不能再**产党!...他们太伤我的心了!我恨他们!... 让我投诚,让我再坐***的牢,那简直比杀了我还难受! 大哥,我没有勇气再活下去了,这简直太令人绝望了。& 说到这儿,王长庚好不伤心,眼中泪水长流... &大哥,我认命了,这辈子我投来投去,一直在苟延残喘,现在我活累了,想休息了... 大哥,时间紧迫,你们赶快通过吧。既然知道今生今世不可能在一起了,那还不如平静地告别。 大哥,这是我的命,我认!什么叫作万念俱焚?大概就是我这样! 大哥,你应该了解我,凡是我想做的,没有谁能够阻拦我。 大哥,其实我很高兴,在人生的最后时刻,还能够见到您,还能为您打开一条通路,也算是上天对我的安慰吧。 大哥,当年楚霸王在临死前,还能遇到故人吕马童,最终豪情万丈的把自己的人头送给了吕马童。 大哥,今日我也豪放一回! 再见了,大哥,要是有缘,咱们下辈子再见,我还做你的兵mdash;mdash;& 说完,王长庚猝然转身,举枪击发... 孟占山绝望地呐喊:&不...& &呯!& 枪响了。 一颗7.65毫米手枪弹近距离击中王长庚,附近爆起一团血雾。 碎骨和血浆飞溅开来,强大的冲击力使他的身子猛地腾起,一头栽下大楼。 所有人都惊呆了,王长庚的兵&呜呜&地痛哭起来。 孟占山发疯似的扑了上去,泪水夺眶而出... 温热的液体还在流淌。 孟占山跌跌撞撞地把王长庚揽在怀里,立马看到王长庚那瞪得老大却无神的双眼。热乎乎的、粘稠的液体,从他双侧的太阳穴流了出来! 他被一发手枪弹贯穿双侧太阳穴,因此生命很快就消散了,除了最初的一瞬,几乎没有什么真正的痛苦。 &长庚mdash;mdash;& 孟占山撕心裂肺地唤了一声,随即就瘫倒了。 此时此刻,他全身心只感觉到一件事mdash;mdash; 王长庚...去了... 段峰赶忙跑了上来,扶起孟占山。 王长庚已悄然滑落一旁,朦胧的火光中,他魁梧的身躯己经不成人形,血肉模糊地倒在地上。那还没有完全褪去血色的脸上像是蒙了一层白纸,两只眼睛大睁着,只是不再有生气,不再有感觉。 &长庚...& 孟占山呜咽着,嗓子已经完全哑了。 他完全崩溃了。 他既为自己没能救下王长庚而哭泣,也为王长庚的所遭所遇而哭泣。 什么金汤桥,什么天津城... 此时此刻, 他全忘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啊朋友再见(七) 冀西大队从纬二路迅速通过核心阵地,继续向纵深猛插。 此时此刻的孟占山,浑身注满了悲痛,完全成了一头洪水猛兽。 王长庚走了,走的那么突然,以那么惨烈的方式。 自当年一别,王长庚是那样全心全意、三番五次地帮助自己—— 闯临城被捉,是王长庚放了自己。刺杀尹永贵失败,又是人家冒着风险让自己走脱。奇袭大王镇,是人家借道于他。血战榆树镇,又是人家提供的情报。 时至今日,他受阻于核心阵地,又是人家舍弃身家性命,为自己打开了一条通路。 孟占山追悔莫及,他觉得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为什么不直接上楼找到王长庚?他为什么不以身家性命担保,担保王长庚不会坐牢?他为什么不能像当年一样,再次放王长庚远走高飞? 为了他的错误,王长庚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作为一个重情重义的汉子,让他情何以堪? 让我去死吧! 此时此刻的孟占山,竟然生出这样一种绝望而又恼羞成怒的想法:你既然没能救下王长庚,就应该陪他去死!如果老天都觉得你该死,就会让你死在冲锋的路上! 义无反顾地冲吧! 如果被子弹击中,你的愿望就实现了…… 于是众人看到一个完全失去理智的孟占山,他竟置各种劝阻于不顾,义无反顾地冲在队伍的最前头。 他提着一支花机关枪一路猛冲猛打,完全霸占了营长大虎的位置。 一路上子弹横飞,炮弹掀起的泥土碎石冰雹一般砸在他头上,可他全然不顾,只知道发疯似的奔跑、跳跃、射击。 他像一块黑乎乎的陨石,在火海中飞速掠过,那些擦身而过的弹头、爆片,只不过是陨石周围飞舞着的小星星,完全成了背景板。 他身后跟着一大帮热血上头的战士,他们拿缴获的火焰喷射器烧,拿集束炸药包炸,拿六零炮轰,解决了一个又一个碉堡,一个劲地往前突。 红旗招展,人流滚滚,“攻城先锋”的大旗在硝烟中猎猎作响,激发着冀西大队的全体将士一往无前。 除东西两面的插进,城南的解放军也开始向城垣发起攻击,各突破口都展开了激战。 敌人困兽犹斗,兵力完全被牵制。双方短兵相接,甚至展开了白刃战。蒋军的坦克大批出动,解放军用反坦克炮猛烈还击。 街垒战、巷战打成了一片,四处火光冲天。我军和敌人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机枪、冲锋枪、手榴弹、火箭筒、火焰喷射器和六0炮等近战武器全都用上了。 炮弹雨点般落下,残肢断臂连同碎石泥土漫天飞舞,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整个天津仿佛狂风恶浪中的一叶扁舟,在炮火中颤抖着、呻吟着。 为防止我军突破核心阵地,陈长捷急调一个旅外加几支保安队驰援鼓楼。可他万万没想到,等他的增援部队赶到时,冀西大队早已穿阵而过,解放军的后续部队陆续杀到,双方又是一场血战。 突击的道路已被打通,追兵已被拖住,王长庚用性命给了孟占山一个大展身手的机会,冀西大队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路狂飓突进。 这种突进方式在冲过六道口之后达到了高潮,前面再无险要,冀西大队一路长驱直入,直插金汤桥。 他们冲的太快了,完全出乎敌人的意料。 23时许,他们已经杀到了位于金汤桥边的警察局。 先头营一马当先,孤军深入,直插警察大院。大院里的敌人还在围着炭火聊天,他们以为再打上个十天八天,共军也不会打到这里,谁知共军却从天而降。 当一众战士冲进警察局长李汉元的卧室时,这家伙目瞪口呆。 眼前的对手太令他吃惊了! 这些人一个个横眉怒目、双眼喷火,他们身上的军装已被战火撩的面目全非,可他们手里的家伙却是清一色的汤姆森,枪口还冒着缕缕青烟。 当先一人胡茬焦黄,浑身焦黑,像一只刚踏出火阵的猛虎,目光森寒的吓人:“快投降!否则打成筛子!” 李汉元吓得浑身筛糠,结结巴巴地道:“哎呀,贵军神速……贵军神速……真神兵也……我投降……我投降……我下令全局投诚……” 13团3营越过建物街,直插金汤桥,部队穿插到金汤桥附近时,遇到敌人的猛烈阻击。敌人据守着一栋大楼,居高临下,交叉火力打的地面上火星子乱冒。 这是敌人在桥西的最后据点,抵抗格外激烈。 段峰带着两辆投诚的坦克及时赶到,冲着大楼一通猛轰。战士们借着坦克的掩护,利用街角、屋角以及一切可以利用的地形地物向大楼发起了猛攻。 二连连长徐建业带领全连逼近大楼,敌人的机枪封锁甚严,徐建业中弹牺牲,指导员韩贵平也身负重伤。副连长韩春林高喊一声:“为连长、指导员报仇!”拾起冲锋枪带着全连继续猛冲。 一般部队冲个三五次冲不上去,腿可能就软了。可3营战士却不管不顾,居然一口气发动了15次冲锋。 敌人完全怂了,丢弃楼外的街垒工事向大楼内逃窜。战士们紧追不舍,在弹雨中冲进大楼。 激战从楼下打到楼上,又从楼上打到楼顶,打得弹雨横飞,砖尘四扬,敌人如同一群无头的苍蝇般四处乱窜。 “我投降!” “我们投降!” “别打了!我们统统投降!” 敌人完全崩溃了,一个个灰头土脸的举起手里的枪,胆战心惊地衰求投降。 一个挂着上校肩花的高个子军官举着白旗走了出来,一张马脸胀得通红。眼见打疯了的共军一个个光着头赤着腰,头上扎着浸血的白绷带,上校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别……别打了……就……没见过……这么死缠烂打的部队……我们……投降……” 另一个肩上挂彩的参谋紧跟着走了出来,这家伙好像还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似的,一脸懵懂地问: “怎么回事?……你们真是解放军?……你们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陈长官上午还说……就是打上十天半个月……你们也打不进来的……” …… 天津城内,广兴街一隅。 二纵的临时指挥部就像一架高速运转的机器,报话机、电话机、电台响个不停,指挥员、参谋进进出出…… 巨大的作战地图摊在桌子上,上面画满了各种标号,代表各部队当前位置的小旗在不断地移动。 刘司令刚刚将指挥部由城外移到城内。先前与孟占山联系时,一声巨响打断了一切,刘司令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命令报务员不断呼叫,却始终没有联系上,已经整整六个小时了,冀西大队音讯全无。刘司令坐卧不宁,兼带头晕目眩。 “冀西大队是怎么了?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回音?……谷 电台被炸坏了?…… 他们不是有两部电台吗?还有一部报话机,难道都被炸坏了? 不可能呀! 那又是为什么呢?难道是被包围了?亦或是被消灭了?” 刘司令心头一紧,不过他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不会的,绝对不会!有好战分子孟占山在,冀西大队就是一颗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的铜豌豆……敌人休想吃掉他们!” 一向沉稳的刘司令此时顾不上体面了,在指挥室和电讯室里来回穿梭,每隔十几分钟就问一次:“冀西大队有消息没有?” 在得到几十次否定的回答后,刘司令终于有些气馁了,他仰天长叹外加喃喃自语:“唉……冀西大队……恐怕凶多吉少……” 他已经完全注意不到自己的失态了,而指挥室内的所有人,包括他多年的老搭档,都意外地见识到了一个和过去完全不同、处于极度焦虑状态中的刘司令。 当天晚上,刘司令片刻也没有休息,光烟就抽掉了一整包。午夜时分,电讯处突然截获一份敌人的求救电报,内容是金汤桥以西突然遭到攻击,请求敌警备司令部火速派兵增援。 参谋们拿到破译的电报,一个个目瞪口呆,兼带云里雾里。 西面是二纵的主攻方向,目前各部队均受阻于鼓楼,而且鼓楼距离金汤桥还远,那里怎么会突然遭到攻击呢? 刘司令却有些明白了,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今天早上,正是冀西大队率先突破城桓,而且,还是踩着事先认为不可能出现的厚冰通过的——现在,匪夷所思的事情再次出现! 以前他对孟占山的印象,还停留在靠山屯大捷和奇袭沈阳这两仗上,他认为此人看得准、打得狠,胆子大,决心硬!是个凭本事打仗的干将。 可是现在,他不这么认为了。 他认为此人身上尚带着妖气,神神秘秘的有些无法琢磨…… 他兴奋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扯直嗓子大喊: “一定是孟占山!一定是冀西大队!除了他们,还能有谁?” 参谋们有些疑惑,一个参谋弱弱地问:“不应该啊?其他部队尚在苦战,他们是怎么穿插过去的?” 刘司令哈哈大笑,用一种貌似生气实则欣喜的腔调回答道: “娘的,事出反常必有妖,有妖必是孟占山!……他们是怎么过去的?我怎么知道?…… 这就和护城河为什么会结厚冰一样,恐怕一日不见到这小子,咱们就一日不会有答案!” 刘司令的心忽然就重新热烈起来,一股快意直冲脑门—— 冀西大队好样的! 孟占山好样的! 其他部队尚在苦战,这小子却一枝独秀,像楔子一样直插敌人纵深,如果他们能及时打到金汤桥,就能实现我军的战前目标:会师金汤桥,拦腰切断敌人! 随着头脑越来越清醒,刘司令还对冀西大队的失联做了另一番判断:他们不回电,八成是电台真的被全部炸坏了,连同那部报话机。 可是,他们是如何从核心阵地突破的呢? 这还真是个迷。 那么多作战部队受阻于鼓楼,他们却一枝独秀,作为一支先到的孤军,居然奇迹般地穿阵而过,简直是不可思议。 现在,刘司令对孟占山有了另一番认识—— 娘的,如果有一场仗看似不可能,却打成了…… 那一定是孟占山打的! 腕表已经指向23点,桌上六部电话中的一部突然“叮零零”地炸响起来。 刘司令一惊——那是通往天津前线总指挥部的一号机! 拿起电话,听筒里传来刘总参谋长沙哑的声音: “刘司令吗?” “是我!” “你的部队打到哪儿了?” “鼓楼!总参谋长。” “怎么搞的?拖拖拉拉!东路的两个纵队已经快打到金汤桥了,你们还在鼓楼? 听着,你们必须加快进攻速度!按照预定计划和东进集团在金汤桥会师!绝对不能让桥东的敌人逃到桥西!” 刘司令愣了一下,随即大声回答:“报告总参谋长!我的大部队虽然还在鼓楼,但有一支部队已经穿插过去了。”他尽量让语气显得昂扬些,“您尽管放心,我们一定完成任务!” “哦?那支部队?”电话那头问。 “冀西大队!” “噢!就是那支奇袭沈阳和靠山屯大捷的英雄部队?” “正是!” “好,有他们顶上去,我放心!记住,一有消息立刻向我汇报!” “是!” 总参谋长又向刘司令问了些别的问题,然后一一做出指示,这才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刘司令长出了一口气,心思又回到孟占山身上。 他坚信,冀西大队一定是打过去了,他们之所以不回电,一定是因为电台全被炸坏了! 看来,除非缴获新的电台,否则,他们是不可能再和自己联系了。 吊在屋顶上的灯泡“咝咝”作响,隔着老远就能听到报务员呼叫冀西大队的声音。 在这个寒冷的冬夜,刘司令突然意识到: 自己能做的, 也只有等待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会师金汤桥 夜幕下的金汤桥,像一条黑色的巨龙。 此桥横跨海河,钢身铁架,桥两侧各有一座大型的碉堡,远远望去就像二只巨大的乌龟。 大碉堡前有数个地堡和沙袋工事,它们大部分都透出昏黄的灯光,还不时被远处的火光映亮。 让人惊讶的是,远处打得那么热闹,这里却甚是安静,除了一队巡逻兵在大桥两侧来回巡逻以外,桥头就只有两个哨兵在拒马后站岗。 孟占山目光惊讶地观察了几分钟,忽然趴伏于地,迅速向桥头匍匐而去,大虎大吃一惊,也悄悄匍匐上去。 两个人小心翼翼地匍匐到距离桥头仅有二百多米的地方,孟占山停住身形,举起望远镜仔细观瞧。 “队长,敌人搞什么鬼?沙袋工事里居然没人?是不是又给我们布了一个局?林连长他们就是这么牺牲的。”大虎从一旁凑近孟占山,小声嘀咕道。 孟占山摇了摇头,很肯定地说:“我的看法恰恰相反,狗日的一定是疏于防范,和警察局一样以为我们打到这儿还早着呢!此时正是我们夺桥的最佳时机。” 大虎诧异地瞪大眼睛,“不会吧,远处都打成一锅粥了,这儿会疏于防范?” 孟占山自信地说道:“相信我,大虎。他们要是想伏击我们,碉堡内就必然不会亮灯。这样,你带几个人摸上去,干掉敌人岗哨,然后咱们一鼓作气夺下桥头。” 孟占山的话语为大虎平添了几分自信,大虎低声保证道:“放心,队长,我叫二虎一起去,保证万无一失!” 孟占山拍拍大虎的肩膀,“咱的坦克没炮弹了,调两门平射炮上来,待会儿打他狗日的!先架好炮你俩再上!” “队长,放心,咱是老把式。”大虎坚毅地点点头,随后扭身离去。 …… 夜色中,两个国民党兵全副武装,正背着美式卡宾枪来回巡视,他们对远处的枪声早已习以为然,浑然没有发觉,黑暗中两个“杀手”正悄无声息地掩杀过来。 大虎二虎没有携带长枪,而是在腰间插了一支装满子弹的驳壳枪,手握锋利的匕首,悄悄向两名哨兵摸去。 巡逻队慢慢远去,两个哨兵在拒马后踱来踱去,冻得直搓手。 大碉堡上的探照灯有气无力地晃动着,光柱所及之处,是空旷的马路。 “呼——” 两个黑影忽然大鹏般腾起,一个哨兵突然感觉嘴巴被一只沾满泥土的大手捂住,然后就觉得脖子被冰凉的东西划过,热血喷薄而出。他感觉自己像被抽空了一般,挣扎了两下就被二虎缓缓放在地上。 另一名哨兵闻声回头,忽然就感觉胸前剧痛,随即头上被重重一击,他甚至还没看清敌人的模样就软软地倒下了。 大虎向二虎竖了个大姆指,伸手将拒马移开,随即向远处挥了挥手,几个爆破手立即弓着身子快速运动过来。 夜色中,眼见敌人的巡逻队自对面折返,几名战士连忙扛起爆破筒向地堡摸去。敌人正缩在地堡里哼曲、聊天……丝毫没有注意到解放军已经摸到他们鼻子底下。 “轰——轰轰!” 随着剧烈的爆炸声,几道火光冲天而起,夹杂着敌人的尸体和砖石四散飞舞。 砖石还没有落尽,炮兵已架起刚刚组装好的两门九二式步兵炮,一连两发炮弹,准确地打在敌人的大碉堡上。 大碉堡甚是坚固,虽然炸烟飞扬,却并没有垮塌。 战士们一跃而起,趁着爆炸的烟雾,避开敌人的火力点,从侧后接近大碉堡,一通手榴弹猛砸之后,奋勇冲进大碉堡。 冀西大队的突然出现完全出乎敌人的预料,战士们和惊慌失措的敌人展开近战,碉堡内火光一片,前面的战士倒下了,后面的战士又冲上,机枪射手抱着机枪猛烈射击,边射击边冲上楼梯。 敌人在一片喊杀声中很快崩溃了,纷纷缴械投降。 一顿突然袭击,先头营终于占领了桥西。 解放军控制了桥西意味着什么?守敌最清楚。 桥东的敌人立即组织起大队人马发起疯狂的反扑,敌人组织层层火力,向桥西疯狂射击,企图趁解放军立足未稳夺回桥西。 敌人一口气发动了五六次冲锋,兵力也由连到营,潮水一般冲了过来。坦克也出动了,由3辆增加到6辆,十几门大炮集火射击,打得桥西烟尘弥漫。 ——打敌人的坦克! ——打敌人的火力点! 两门步兵炮在刘铁柱的指挥下,打一炮换一个地方,一连干掉了敌人的三辆坦克。 先头营组织所有火力,专打坦克两侧的步兵,无数火球、火线在空中对射。 战士们一连打退了敌人十数次冲锋,像钉子一样牢牢地钉在桥西,使敌人的夺桥企图完全化为泡影。 嘹亮的冲锋号中,大批敌人被我西进集团压了下来,纷纷向金汤桥溃退,却无法过桥。结果越挤越密,互相残踏,盲目扫射,乱成一团。 黑黝黝的大桥上挤满了敌人,枪声、炮声、喊叫声混成了一片。 战至凌晨4时许,敌军突然全线崩溃,我大队人马已然杀到,几路大军共同对敌人发起围歼。炮弹雨点一样落到敌人头上,敌人进退无路,溃不成军。 我军铺天盖地杀来,敌军像遭了雷击的羊群,惊慌失措地到处乱窜,一片片地缴械投降。 因为冀西大队的狂飙突进,不仅出敌预料地占领桥西,而且顽强地堵住了敌军的西逃之路,为实现战前目标立下了大功。 15日凌晨,天津被大雾笼罩。灰蒙蒙的雾气和着浓浓的硝烟弥漫着大街小巷。我军会师金汤桥后,敌人的防御体系已被我拦腰切断,我军继续向纵深猛插,对敌人展开最后的围歼。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这次也不例外。 这次的大战除了时间和地点以外,简直就是不久前锦州战役的翻版! 守锦州的是敌将范汉杰率领的10多万国军,保垒化的城市再加上几座外围高地,以及钢筋混凝土的工事和众多河流屏障,锦州可谓是一个大号的军事要塞。 守将范汉杰信心十足,吹嘘锦州足可以坚持一个月,可他事实上只坚持了不到31个小时。 这一次守天津的是陈长捷,守敌10个师共13万余人,敌人自诩大天津己堡垒化固若金汤,但在解放军的强大攻势下,这个固若金汤的大堡垒只支持了大半天就四分五裂了。 我军仅用了一个多小时就突破第一道防线,第二天拂晓时分,东西两路纵队己经会师金汤桥。 至此,市内的敌军被拦腰切断,阵地被分割成数块,陷入孤立无援的状态。 陈长捷完全蒙了,我军的进展让他目瞪口呆! 他不相信解放军真有这么大的能力,一下子就把他精心构筑的防线统统突破。 他故作镇静地坐在警备司令部的地下室里,不停地询问各路情况,得到的却是一个个令他沮丧、绝望的消息。 当天清晨,冀西大队率先打到了陈长捷的核心指挥机关——天津警备司令部。 1月15日上午9时许,远在北平的傅作义在无线电中听到了陈长捷绝望的呼喊:“共军离我不远了,正在和警卫部队激战!” 过了片刻又听到他的一声惊呼:“共军进来啦——” 随后,他就音讯全无。 傅作义在心中哀叹:“完了,大天津完了,陈长捷也完了!” 天津战役从总攻发起到结束,仅用了29个小时。 此战歼敌13万余,生俘敌将级军官26人,其中包括警备司令陈长捷,副司令秋宗鼎、八十六军军长刘云瀚、六十二军军长林伟俦等。缴获各种炮1100多门,轻重机枪3500多挺,步枪5.4万多支,汽车800多辆。 经过四平攻坚战的磨炼,我军的城市攻坚战能力已经脱胎换骨! …… 第三百一十四章欢笑以后代价就是苦涩 一抹红色的霞光淡淡地投射到郊外的旷野上,万籁俱寂,只剩下北风在冻土上洞箫一般呜咽回旋。 孟占山、陆政委带着一帮投诚的国民党官兵正在安葬王长庚。 站在孟占山身后的是陆政委、段峰、郭胜利和谢振国等。 孟占山东拼西凑,派人购买了一具上好的楠木棺材。 此时此刻,放在棺材一旁的王长庚的尸体,脸已被洗净,伤口也冲洗干净,一切准备就绪,准备下葬了...... 安葬之前,王长庚身上的军服已经破烂,为将之体面地下葬,孟占山还特意派人找了一身崭新的国民党军服,为王长庚换上。 掩埋之前,以李副官为首几十个国民党代表要求最后送一送他们的旅长,孟占山觉得,他们跟着王长庚出生入死多年,这种感情难能可贵,也就同意了。 “谢谢您!谢谢您孟长官!……不,谢谢您孟队长!”李副官无法抑制自己的激动,一个劲地向孟占山道谢。他没想到,他的老长官竟能获得如此厚葬,他和一众部下都感激莫名! 一群国民党军官走到担架旁,围成半月形,跪下,痛哭流涕。 孟占山一把揪下军帽,眼含热泪地望着这个和他剪不断理还乱的老部下,心里像刀割一般。 寒风呼呼吹过,发出阵阵哀呜,仿佛也在感叹这早逝的生命。 一队人马从不远处缓缓走来,独立六旅的沈团长刚刚在附近安葬完牺牲的战士,他带着两个营长和数百名战士由高地西北的冲沟里走了出来…… 眼见不远处有一队解放军和一队国民党士兵正围着一具棺木哭泣,沈团长一愣,随即就拉下脸来,他一把扯过警卫员,命令道:“怎么回事?去看看!什么人整这么大排场?” 沈团长看得分明,要下葬的是一个国民党军官,而且,一旁是一口上好的楠木棺材。 如此一看,沈团长就气不打一处来。这次战役,他牺牲了二百多名部下,包括一个营长和一个连长,也只能简单安葬。 可眼前是怎么回事?一个国民党军官,竟值得如此厚葬? 警卫员很快就打探回来了,说是死者是一八四师补充旅旅长王长庚,旁边的国民党士兵都是他的部下。 沈团长一听就怒火中烧,他的二百多名部下,包括那个营长和连长,大部分牺牲在鼓楼,而守备鼓楼的,正是一八四师。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刚刚安葬了部下,没想到死对头近在眼前,还被如此厚葬。 一瞬间,沈团长心如刀绞,他气得浑身哆嗦,脸色发白,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很快,他的愤怒就像决堤的洪水,一发而不可收拾。 “停——” 他怒吼一声,迎着人群走去。 …… tj市外,二纵临时指挥部。 打老远就能听见刘司令爽朗的笑声:“哈哈,孟占山这小子还真能打!了不得,真是了不得!第一个突破城桓,第一个打到金汤桥!哈哈哈,真给我二纵争脸!” “是啊,冀西大队这一仗太出彩了,必须好好表彰表彰!”参谋长也神采飞扬,在一旁随声附和道。 “不只要表扬,还要好好总结。咱们要打一仗总结一次,打一仗提高一步,这是我二纵的优良传统。 我说,参谋长,你立即带人去了解一下,好好总结一下他们的战术。尤其是他们突破鼓楼和护城河的方式,这应当成为我们进行攻坚战的范例,值得大力推广。” 刘司令脸上放着红光,中气十足地命令道。 “是,保证完成任务!不过,有些东西是总结不出来的,很玄妙……”参谋长神神秘秘地补充道。 “哦?什么意思?” “您猜猜,他们是如何突破护城河的?” “听说头一天他们想办法堵住了几条流向护城河的支流,降低了水位,是不是和这个有关?…… 嗯,这个孟占山打仗肯动脑子,不打呆仗,值得表扬。 如果我们二纵的指战员都能开动脑筋,仗就好打多了!” “司令,您只说对了一半。堵住支流只能降低水位,并不能使护城河结厚冰。 您猜怎么着?我通过俘虏了解到,敌人为了保持护城河的水位,想方设法从城里向护城河灌水。 结果,我军每堵一次,敌人就放一次。由于天气寒冷,流进一次就结一层冰,就这样,护城河河面结的冰越来越厚,最后足以载人。 为了进一步验证,我还专门做了实验,结果正是如此。 嘿嘿,我们堵,敌人放,反反复复,配合默契,这就是护城河结厚冰的最终答案。” “哈哈哈——” 刘司令忍俊不禁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笑得好悬一口气没喘上来: “我……我的天……居然如此…… 这……这简直是天下奇闻…… 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还是一员福将……连敌人都来帮他的忙,还配合得那么默契。” “是啊,如果不是真实地发生了,又有谁会相信呢?”参谋长一脸唏嘘,大声感慨道。 “参谋长,你可能也听说了,早在此次战役开打前,我就向东总打报告,要求晋升孟占山。东总的答复是:等打完这一仗再说。现在仗打完了,我准备再打一次报告,由你来起草,你看如何?……” 参谋长点点头,似乎颇有触动,他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 “是!保证完成任务!嗨呀,此人可写的东西太多了,从靠山屯大捷,到奇袭沈阳,从巧打闻家台,再到建功天津。 我说,咱二纵的虎将虽多,可像他这样连打漂亮仗的还真昰少见。 此人具备一流的军事素养和指挥能力,其求战欲望、判断能力、应变能力以及战斗的意志和决心,都堪称典范。” 一听这话,刘司令连连点头,他把握了一下情绪,尽量控制住冲动,提高音量说:“嗯,你说的不错,对于这样的人,我们一定要重用,对他的使用应当破格。” 参谋长终于明白了刘司令的深意,他欠了欠身子,试探地问: “司令,你准备如何重用?是否已经有了大致的设想?” “嗯,”刘司令说,“我的意思是,请求东总提拔他为主力师师长,他的部队壮大很快,早就是师的规模了,提个师长也顺理成章……我想,在做出决定之前先听听你的意见。” “噢……” 参谋长点点头,又摇摇头,“咱们东总一向看重作战能力,仗打的好,独立师可以升为主力师。战打得不好,主力师也可以降为独立师。可是,一下子从队长提为师长,是不是有点太快了?以前还没有先例。” “这个可以有吗!以这小子的能力,有朝一日成了纵队司令我也不稀奇。你就写吧,老伙计!”不待参谋长多说,刘司令接着命令道。 “好,好,我写,我写……” 参谋长扶了扶眼镜框,笑着对刘司令说:“我说,我要是再犹豫,您怕是要吃了我!” “哈哈哈……”两人相视大笑。 “报告——” 一声报告骤然在门外响起,然后就看到史参谋一脸激动地跑了进来,人还没站稳就急着报告: “报告司令,参谋长,大事不好!……冀西大队的孟队长和独立六旅的沈团长打起来了!” “啊?” “什么?” 刘司令和参谋长齐齐地叫了一声,脸上露出怎么也抓不住要领的神情。 眼见如此,史参谋连忙又重复道:“冀西大队的孟队长和独立六旅的沈团长打起来了,千真万确!电话就在外屋,我没挂!” 刘司令如遭雷击一般,木然地站立不动,参谋长赶快来到外屋,一把抓起电话:“我是参谋长!请讲!” 听到他的声音,对方立刻报告道:“报告参谋长,我是独立六旅的陈旅长,今天上午,我12团沈团长安葬烈士归来,发现冀西大队在安葬一名国民党军官,还使用了一口楠木棺材,沈团长一时气不过,就上前理论了两句。 谁知……谁知被孟队长一脚踹倒!参谋长,这,这也太恶劣了! 我说,请您和刘司令一定要严肃处理,要不……我就把官司打到东总去。” 参谋长沉声道:“知道了,待命。” 听到参谋长的命令,陈旅长并没有放下电话,而是继续说:“参谋长,您什么意思?我想和刘司令说两句。” 参谋长勃然大怒,喝道:“越来越放肆了!让你待命就待命,啰嗦什么?” 听到参谋长的斥喝,刘司令赶忙走了出来,从参谋长手里接过电话,大声道:“我是刘司令,请讲!” “刘司令,我知道您一向比较看重孟占山,可据我们查证,他们安葬的是国民党一八四师补充旅的旅长王长庚,此人原是我军叛徒,还当过汉奸。 我说,如此恶劣之人,他们居然大张旗鼓地厚葬,如果您不采取断然措施,严肃处理,此事一经宣扬,必将造成恶劣的影响。” 刘司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浑身冰凉麻木,兼带头晕脑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冒出了一句:“这,这是真的?我不相信……” 电话那头,陈旅长断然道:“千真万确!刘司令,我敢拿人头担保!” 刘司令完全呆住了,好像失了音一般,半天不说话…… 参谋长基本也听明白了,他在震惊之余,一脸担忧地提醒道:“司令,无论如何,应该马上派人把孟占山和沈团长带来,两下询问一下,全面了解一下情况!” 良久,在参谋长的注视下,刘司令低吼一声:“史参谋,带警卫连去!把孟占山给我绑来!再把沈团长一并带来!” 史参谋刚要答话,刘司令又改口了:“不,先把孟占山绑来,然后再带沈团长……嗯,不,还是两人一起带来,不要绑了……” 面对这种诡异的调调,史参谋被搞愣了,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幸好这时候参谋长开口了:“都带来吧,谁都不要绑……” “是!”史参谋响亮地应了一声,大踏步而去。 望了一眼刘司令那异常苦涩的脸,参谋长也觉得异常尴尬。他望着离去的史参谋,突然长叹一声:“唉,这个孟占山,前脚才夸他,后脚就捅了这么大个篓子!” 刘司令的脸已然涨成紫红,他的目光里涌满了绝望与痛苦。 他拉过一张行军椅,深深地坐下,硕大的寸头埋进两膝之间,两只手并拢着捂住自己的眼睛! 蓦地,他抬起头,仰天长叹: “天,谁能告诉我,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材料做成的?” …… 第三百一十五章活着再见 纵队对孟占山的处理很快就下来了。 这一次,孟占山又双叒叕受处分了,解放军的政策谁都知道,不许打人骂人,更何况是一团之长。 纵队的效率极高,处分决定很快就通报全纵队,孟占山党内记大过一次,停职反省,外加向沈团长当面赔礼道歉。 前面的决定很快就得到了执行,可赔礼道歉就难了。无论陆政委怎么劝,孟占山就是不依,急得陆政委焦眉苦脸,腹热心煎。 跟孟占山久了,陆政委的主意也多了,眼见正面强攻不行,就搞了个侧翼迂回。他找到了12团的沈团长,把孟占山和王长庚的过往一五一十说了个通透。 毕竟是老政工了,有口才,也有感染力,硬是把这段过往说得荡气回肠、感天动地。 沈团长万万没有想到,孟占山和王长庚之间居然还有这样离奇的故事,简直都可以著于书帛,传之后世。 这个沈团长也是个性情中人,他之所以发火,很大原因在于他刚牺牲了一个营长和一个连长,他们之间感情至深,两人差不多是沈团长身上的两块肉! 所以当他听说孟占山和王长庚互相从死亡边缘拯救对方,特别是王长庚,为了给孟占山打开一条通路,宁愿效仿楚霸王自绝于鼓楼,他的眼里不禁涌出泪水。 “这个王长庚……太爷们……太仗义了。”沈团长断断续续地想,“……我没有想到……王长庚居然是这样一个人……就算他当过叛徒,当过汉奸……但他有这样的壮举,也值得尊重。” “这两个人之间……就像我和我的营连长一样,是用生命搏来的友谊……可惜了……我的营长连长……可惜了……王长庚……” 他想着想着,眼泪流了下来。 尤其是当他听说当12团打到鼓楼时,王长庚旅早已投诚,和他作战的是一八四师的其他部队,最初的尴尬之后涌上心头的是无尽的悔恨。 “我太莽撞了……挨一脚也是应该。”沈团长想,要是谁敢破坏他的营连长的葬礼,他肯定会和对方拼命。 这样一想,沈团长就再也忍不住了,他尴尬地看了陆政委一眼:“陆政委,我知道上级停了孟队长的职,另外,还让他当面向我赔礼道歉。我想,等他是等不来了,我还是亲自去吧。” 陆政委大惊:“你什么意思?沈团长?想登门踏户?”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团长一字一顿地说:“应该由我向孟队长道歉!当面向他道歉!” 陆政委一惊,以为是在梦中,“你说啥?沈团长?你向孟队长道歉,我没有听错吧?” “没听错!陆政委!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误会了孟队长,误会了王长庚,我应该道歉?否则我心里过意不去呀…… 换位思考一下,谁要是敢破坏我营连长的葬礼,我肯定会与他拼命。所以我必须去道歉,孟队长要是觉得不够,可以再踢我两脚,打我两拳也成!”沈团长激动地说。 …… 沈团长的表态是在第二天上午由陆政委传话给孟占山的,没过多久,沈团长就当真带人来了。 两个人的见面引起了轰动,两个不打不相识的汉子相互尴尬地一笑,又握了握手。 整个见面不到两分钟,尴尬的双方谁也没说出道歉的话,在大批围观者面前,两人的自尊心主宰了他们。 后来孟占山一直把沈团长“护送”出防区,两个人在河边分手时仍没好意思说话,孟占山只是感激地望了沈团长一眼,就匆匆赶回了。 整个驻扎天津期间他们没有再见面,甚至连封信和电话都没有。 天津攻克以后,前线指挥部的作战图上,各色箭头都指向了北平。军情紧急,孟占山的冀西大队奉命开拔,参加对北平的包围。独立6旅也奉命***绥线,防止傅作义部西逃。 下雪了,雪花一朵一朵,纷纷扬扬,飘飘洒洒。 沈团长的团部内,指战员都忙着在打点行李,墙上的地图被摘下,铺盖被提出门外。 沈团长正在打电话,旁边站着等待拆线的通信兵,沈团长捂住电话,对通信兵说:“你们也太急了,我这电话还没打完,就等在一边准备拆线!” 通信兵只好笑笑,毕竟时间紧迫,他也没办法。 哨兵全副武装地走了进来,对着沈团长举手敬礼:“报告团长,冀西大队有人求见,请指示!” 沈团长一愣,惊讶地说:“他们不是今天也开拔吗?怎么还有时间过来?” 一旁的庞参谋有点紧张,不放心地说:“坏了,人家怕是气不顺,找后账来了。” 沈团长说:“没事,能找啥后账?小胡,请他们进来。” “是!”哨兵答应一声扭头出去。 不一会儿,一人随哨兵走进,抬手一个标准的立正敬礼:“报告!冀西大队警卫班王长利奉命来见!” 沈团长忙往后看:“咦?你们孟队长呢?” 小王递过一封信和一个挎包:“孟队长说,让我给您送一封信和一个挎包,送到即回。部队就要开拔了,我还得赶快赶回去,再见了,沈团长!” 说完,小王又敬了个礼,匆匆离去。 沈团长忙拆开信封,逐行细看: “沈团长如晤: 先前一怒,给了老兄一脚,实在是混账! 和王长庚情同手足,一言难尽。厚葬于他,一表我心意,二为安抚他的部下。 一直告诉自己,要制怒,制怒!还背了《制气歌》,到头来还是旧病复发,真是不可救药。 老兄大度,不但原谅了我,还亲自登门,虽然你没说什么,我老孟已是无地自容。 有的人见了一面就觉得认识了一辈子,有些人天天守着还觉得陌生,沈团长,你属于前者。 我老孟相信自己的眼力,你是个可交之人。多的不说了,我只想说,只要是对得上眼的,我老孟水里火里从不眨眼! 头上一句,腚上一句的,见笑了。就写到这里吧。赠枪一支,留个记念,咱们还有见面的日子。务必珍重,咱得活着再见!” 眼见沈团长面色凝重,庞参谋有点着急,“信上说什么,团长,有什么麻烦吗?” 沈团长定了定神,突然拉过庞参谋:“快!快备马,咱们去送送孟队长!” “什么?” 庞参谋大惊失色:“团长,你疯了!现在千头万绪,咱走了一定会出乱子!” 沈团长失魂落魄地站住了,良久,他打开手上的挎包…… 里面是一把八成新的勃朗宁,外带枪套,还有两盒子弹。 庞参谋惊讶地道:“哎呀,勃朗宁!这个孟队长,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沈团长不答,几步走出团部,望着西去的方向,脸上没有表情,只有泪水充盈…… 第三百一十六章只为生命里心动的遇见 天津易手,北平之敌就陷入我百万大军的重重包围之中。 北平,这座历史名城,七朝古都,有着几百万的和平居民,如果战火蔓延,势必把整个城市打得稀巴烂。 我党为保护这一历史名城,决定尽最大努力争取和平解放。同时,亦训令部队作好战斗准备。 是战?是和? 孟占山和他的冀西大队枕戈待旦。 傅作义在抗日战争中曾力主抗日,并与共产党有过友好来往。虽然他在内战中执行过蒋介石的戡乱反共政策,但随着国民党军的不断败退,他对蒋介石的统治逐步失去了信心。 平津一战,解放军迅速打下天津,仅用了29个小时就全歼守军并生俘陈长捷,这一摧枯拉朽的胜利完全打掉了傅作义的幻想。 慑于我军强大的战斗力,再加上我地下党反复耐心的工作和各界人士不断的敦促,傅作义终于下定决心,顺应民意。 1月21日,双方达成了和平协议。从1月22日起,驻扎在北平的20多万国军官兵陆续出城接受改编。1月31日,东野将士在老百姓的夹道欢迎中开进北平。 北平,这座千年古都,终于回到人民的怀抱。 平津战役结束后,东野在华北地区展开了为期数月的休整。 冀西大队奉命开赴冀中,于滹沱河一线驻防。 1949年最初那几个月的冰期里,孟占山所在的部队展开了大规模的整军运动,一边坚持训练一边进行思想教育,各项工作都进行的紧锣密鼓。 孟占山的处境非常微妙,他虽然暂时被免职,但并没有因此失去对冀西大队的领导权。 不知是刘司令在处理意见上装了马虎,还是沈团长向纵队提供了什么,总之,这件事不了了之。孟占山虽然背了个处分,但实际上还是冀西大队的最高领导。 整军活动开始以后,孟占山就像三月里的鸭蛋——净咸(闲)。 由于尚处免职期,他不便抛头露面,训练有三个团长,思想教育有陆政委,孟占山几乎无事可做。 他习惯了战场上的厮杀,一旦无事可做,就有点像正月里的萝卜——空了心。 眼下,他正斜倚在一片凸突的河滩上,嘴里咬着一根枯草,远眺这条婉蜒向东的滹沱河。 正值枯水期,河面上结了厚厚的冰,曾经奔涌的河水突然“定住”了,两边的河床参差不齐,呈现着土黄色,远处的旷野干涸得近乎单调。 孟占山坐在那里,目光空洞而又茫然地望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的脸上宛如有一层乌云,双眉也紧皱得如同打了个结。 陆政委打老远走来,孟占山的状态他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老孟,你现在是无官一身轻,部队一时半会儿也开拔不了,老在这鬼地方呆得筋骨都得软了。 我说,你干脆出去活动活动,我批准了。”陆政委陪着笑说。 “呦呵,代理大队长同志,你应该严格约束你的部下,不能让他们瞎跑乱跑,那叫无组织无纪律……” 陆政委给气乐了:“你小子!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这可是为你好!……” 孟占山咳嗽一声,显得意兴阑珊:“唉,大冷天的,还是呆着吧。” 陆政委知道,王长庚的离去对他打击太大了,这些日以来,那个爱说爱笑的孟占山消失了,代之的是一个将自己禁锢起来,不时苦思冥想的人。 陆政委明白,必须让他出去走一走了。 “老孟,我看这样吧,你不如去李家洼一趟,咱们好不容易从东北杀回来,总不能过家门而不入吧? 你代表冀西大队去,看看陶司令他们,也看看你的老干爹和修械所的同志,这也是人之常情嘛。”陆政委热情地出着主意。 孟占山一听就兴奋起来,“可以吗?老伙计,真的可以吗?” “当然喽!我现在是代理大队长,我命令你去!” “是!代理大队长同志!”孟占山抬手打了个标准的军礼。 他一溜烟窜回营房,在桌子上铺开一张地图,用直尺、铅笔标出一条红色的路线,“嗯,按这条路线走,只有百八十里地!” “把警卫班带上,确保安全!”陆政委嘱咐道。 “不用,扯那个蛋,我单人独骑就行。” 陆政委笑笑:“这一路虽是解放区,可你回老部队,总得带点什么吧?……” 孟占山感叹地看向陆政委: “唉,老伙计,还是你想得周到!也是,我把小王带上,再带几个口袋。 老伙计,你有什么东西要带给弟妹的没有?我保证带到。” “没有。”陆政委低头看了看地图,突然问道,“怎么回事?这上面还标着临城,你什么意思?” “嗨,我说老伙计,怎么也得弄点稀罕东西吧?不去临城去哪儿?” 孟占山没把去临城的真实目的告诉陆政委,而是绕了个弯子。 第二天一早,孟占山就出发了。 他只带了小王,两人各骑一马,身着便装,还带了几只大口袋。 从驻地里出来,孟占山感觉好极了,按照计划,再有一半天,他就能回到阔别已久的李家洼了。 元月里是华北最寒冷的月份,气温通常都在零度以下。今年尤甚,气温已达零下二十多度。 薄薄的晨雾里,一轮红日遥遥浮起。 华北平原上的千沟万壑光秃秃的没有一点绿色,犹如赤身裸体的巨人,任由北风吹打。 两人一路飞奔,归心似箭。 他们穿过杳无人迹的荒野,穿过飘荡着炊烟的村镇,看到越来越多的人们。 人们都穿着臃肿的棉衣裤,有的还披着羊皮袄。路上的行人都筒着双手,嘴里喷着白雾…… 新年将至,在这样严寒的日子里,人们依旧走街串户,为大年忙活着。 傍晚时分,当落日西沉,斑驳地照在灰色的城墙上时,他们已经到达了临城。 孟占山和警卫员翻身下马,向城门口的警卫出示了证件。 附近很快就有百姓认出了孟占山,立刻激动地大喊:“这不是八路军的孟团长嘛?孟团长来咱们临城喽!” 周围立即围过来一大群看热闹的老百姓,渐渐的,人越聚越多,人们欢呼雀跃。大伙争相目睹这位曾一气干掉1名大佐,2名中佐,2名少佐,还有200多名鬼子的传奇人物。 孟占山哭笑不得,只能连连敬礼。 他不知道,他在这一带早就家喻户晓。人们在茶余饭后提起孟占山,个个都翘大姆指。他的故事流传甚广,从大闹临城到营盘山大捷,从奇袭大王镇到怒打高平县城,人们耳熟能详…… 最后,在几个哨兵的协助下,两个人好不容易挤出了人群,骑上马直奔城西。 战火后的城西没什么太大的变化,目之所及,虽然依旧能看到斑斑残迹,但已是一片太平景象了。 大街小巷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到处插着红旗,锣鼓喧天。城西的高升胡同外,一个诺大的年集正有举行,集市上人流如织,看起来十分热闹。 孟占山滚鞍下马,把缰绳丢给小王,他压低帽沿,嘱咐了两句就闪身走进人群。 不远处正在唱戏,戏台下面聚集了一大帮人。再往前是一长溜卖吃喝的小贩,他们支起锅灶,吆喝声不断。再往前是卖年货的摊位,春联、剪纸和烟花爆竹一应俱全,喧天的锣鼓声和人群的喧闹声组成一个热闹的世界。 孟占山对此看也不看,他一路西行,一直来到高升胡同。 不远处就是翠云楼,那里已是一片废墟,华灯初上,四周一片热闹,那里却死气沉沉…… 他匆匆走进胡同,站在院外,眺望远处堆得跟小山似的废墟。 无可抑制地,他的眼里浮现出那场熊熊大火,浮现出在火海中绝望独立的余波。 他就那么愣愣地站着,像一尊塑像,一动不动…… 太阳就要落山了,他忽然像发疯了似的,拔腿就跑。他跑的是那样快,像刮起了一道狂风。 他跑过三条街道,二个转角,转过洋货场,来到了前门大街。 眼前就是白马寺,那里已一片荒芜,断瓦残垣随处可见…… 血红的晚霞正在消退。 再临故地,眼前的景象是那么熟悉。房倒屋塌,荒草遍地,四下里一片狼籍。 他跌跌撞撞地走进废墟,急切地寻找着。 他找到了,那两块蓬在一起的大石板,四周已然荒草丛生,深可及腰。 他不再迟疑,蹲下身子奋力挖刨,很快就挖出了那块堵在外面的混凝土,他把它奋力搬开。 里面豁然开朗,那个三角形的洞穴仍在,不但干燥,而且还有当年铺在底部的杂草。 他拨开杂草,不顾一切地挪动身子,头朝外脚朝内地钻了进去。 洞穴还是当年模样,足可容纳一人。 里面铺垫着枯草,凝重的空气在穴中缓缓流动。 只是里面再也没有半点余波的味道,只有铺在底下的杂草,让他尚能确认那个美丽的女性曾在这个狭窄的洞穴里存在过一天的事实。 那是何等难忘的一天啊,他为她慷慨赴死,一起陷入绝境,那个时候,纵有千难万险,他也是快乐的。 可是现在,他孤身一人,在这冰冷的世界里独自体会。 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了,眼前一片泪云…… 他看着阴暗的洞壁,依稀若见一个俊俏的身影,在他身边哽咽着说:“大哥,对不起啊……你先后两次搭救于我,为了我连命都可以不要,可我……可我却没有什么好报答你的。大哥,能和你死在一起,我……我也很开心。” 他知道世界上没有灵魂,但有幻觉。眼前这些若隐若现又极为逼真的场景一帧一帧地再现、那样近在咫尺,足以使他在大白天也产生带有强烈真实感的幻觉。 可他只轻轻眨了一下眼,一切又都消失了。 他心如刀绞,泪如泉涌……他再也无法抑制那铺天盖地的悲痛。 今生今世,他明白,他再也不可能见到她了。 他再也不会有幸福,有的只是战争,和军人的责任。 他要为千千万万的劳苦大众去赴汤蹈火,直至改天换地。 只是,在这千千万万人当中,再也没有余波了。 他所想要保护的那个独一无二的、心照情交的女性已经不在这个世上。 他再也不能与她活着再见了。 可是, 他永远也不能忘记她。 死也不能! 在朦胧的世界里,他听到两个声音在交谈: “余小姐,我准备好了!” “大哥,我也准备好了!” “待会儿我先冲出去,开枪引开敌人,你见机行事,伺机突围。” “不用,大哥,我和你一块上,我还有匕首,他们别想占太多便宜!” “今天,咱们俩就要在这儿一块儿上路了,害怕吗?” “不怕,大哥,能跟你死在一起,我开心着呢!” 那如梦似幻的女声,如盈盈清泉般渗进他的体内。 在那时空交错的瞬间,他泪落如雨…… “妹子,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刻,是你给的…… 妹子,我对不起你,我有愧于你,我糊涂透顶! 我为什么没算到尹永贵会在我重创你们之后再给你们致命一击?我为什么不等到郭仲达回来之后再离开大王镇。 我口口声声要保护你,爱护你,却亲手把你推向死亡…… 我他妈是什么东西,我的心因为自己的过错而无地自容。你地下有知,一定能听到它撕裂发出的咯吱声。”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一拳砸在身旁的枯草上,痛不欲生地张开嘴巴,他想要大声嘶吼,又叫不出声音! 他的两只手疯狂地揪扯着自己的胸脯,棉衣上的钮扣“崩崩”地一颗颗飞掉了。 一阵来自拳头上的刺痛刺激了他。他伸手去摸,像是摸到了什么东西。 他辨明方位,小心翼翼地拨开枯草——天!他摸到一个小瓶子,圆圆的、鼓鼓的,而且,表面异常冰冷! 他触电般抽回大手,那是一个小药瓶。对,是一个写着外文字母的小药瓶。 他抓紧,打开,将里面的小药片倒在手上。 小药片有两片,在手上咕噜噜几下停住了。 等等,药瓶的标签上像是有模糊的字迹! 余波!—— 刚看清这两个字,他的心就被刺痛了。 像是有什么重击了他一下,他觉得胸口钻心的痛。 他一遍一遍地抚摸着那两个“字”,成百遍、上千遍,本来就筋脉突兀的手此刻一用力青筋更加明显。 猛地—— 他拿起那个曾经“金风玉露一相逢”的人曾经吃过的药片,白色的药片已经开始发灰变质,还浮着草绿色的霉菌。 配合着那份刻骨的思念与无尽的伤感,他静静地吃下了这两片药。 药片又苦又涩,而且异常冰冷。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药,也不知道吃下去会怎样。 可他不在乎。 他只知道,在这个世上,那是和余波有关的最后的东西。 他要把它含住,含化了…… 融进血液里,融进生命里……